自己和劉曉妍究竟是一種什麽關係?於江波近來常常這樣問自己。是朋友關係吧,有點淺了;是情人關係吧,似乎又重了。他想,如果妻子梁豔芳繼續不理他,如果蘭強的狀告的再晚那麽一點點。說不定,他可能就和劉曉妍發生什麽了。


    一


    確定好了到省城任職的行程後,於江波來到了金橋大酒店的1088室。一段時間裏,他希望妻子梁豔芳能真的離開他。離開他的用意有近乎一半是金橋大酒店的漂亮女經理。他似乎沒有想過和這位女經理組成一個新的家庭。如果是那樣的話,他首先不能麵對的是在省城九龍工作的女兒於妮。其次,大概是傳統的東西在他大腦中根深蒂固的原因吧。再次,可能與他的身份有點兒不太相符,誰讓你是市委書記呢?女兒於妮早就警告過他:“老爸,你要是膽敢拋棄我媽,我一定會與你一刀兩斷的。”他倒不怕女兒近乎威脅的言辭,但有一點是很清楚的,那就是他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傷害自己這個惟一的女兒。


    說起來,於江波也算是個從政的半拉子文化人吧,“糟糠之妻不可棄”的古訓,是牢牢銘記在心的,他不敢有一丁點朝雷池越那麽一下的心思。……左右想想,還有兩個重要的因素是不能忽視的。一個是自己想做一個好官,一個好官的標準就是後院不能起火,反之,你就不是一個好官。另一個是妻子的的確確有恩於他,他不能做一個負心的男人。


    沒有下決心與劉曉妍走到一起的因素固然是很多很多的,但有一點可能與他曾幹過公安有關係吧。他老是有一個感覺,劉曉妍是一個神秘的女人。很多情況下,他都能把另一個女人與劉曉妍聯係起來。劉曉妍很像那個叫方麗麗的女人。拋開與劉曉妍組成家庭這個不現實的念頭,於江波還是很想與這個女人接觸的。就在他朝這個設想邁進時,當然是因為工作太忙太忙了,梁豔芳一番驚天動地的舉動動搖了他的這個設想。如果說“楚輝”公司是她一大創舉的話,那麽她這樣做完完全全是為了他這個男人呀。當然了,有一點他是堅信不疑的,他是不會被蘭強一夥拉下水的。可是,你不管怎麽說,她還是為了你呀!這個時候,他對那個“設想”望而卻步了,他甚至慶幸自己沒和劉曉妍發生什麽。如果發生了什麽,他心裏會很不安的。……


    快要離開金州了,他除了工作以外,首先放不下的還是這個漂亮的女人。他回憶自己走過來的一路,似乎沒有為一個女人所困的曆史。正因為他沒有這樣的經曆,所以也特想有一點這樣子的經曆。事實上,他已經到了兩難的境地。兩難,是一個很好的托詞。兩難終於讓於江波又一次邁上了金橋大酒店的電梯,跨進了1088這間一度使他很愉快的房子。


    但他打開房門的一刹那,柔柔的薩克斯音樂《回家》撲麵而來,使他的心頭一震。映入眼簾的是彩色氣球的世界:紅、黃、綠、藍、粉五種顏色的氣球一串串掛滿了客廳的屋頂、沙發上邊的牆;茶幾上,是幾支點燃著的流淚的紅蠟燭,還擺滿了水果、紅酒、小菜、瓜子等食品和飲料;正麵電視機上方,還掛上了幾排變換著五彩燈光的小彩龍燈;兩個窗台上,擺放著幾盆五彩繽紛的花……


    如果再掛上一幅紅雙喜,這簡直就像洞房一樣。


    於江波麵對溫馨、異彩紛呈的、除自己外再無他人的客廳,竟不知是該坐下好呢,還是站著好。感覺告訴他,劉曉妍可能在衛生間洗澡……但是,衛生間一點聲音也沒有。他輕輕走到衛生間門口,聽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聽到一丁點兒聲音。他不敢推衛生間的門,他轉過身去踩著音樂輕盈的感覺,走進了臥室。臥室裏沒有什麽大的變化,床頭櫃上放上了一盆開著花的並蒂蓮,在紅色的小床頭燈的映照下,兩朵已經開了的紅花鮮豔欲滴,含苞待放的四朵花骨朵已經微微綻開了小口,露出了呼之欲出的豔豔的小花瓣……


    於江波已經感到自己醉了。他退出了臥室,走到了沙發邊,坐進了軟軟的沙發裏,不由自主地從口袋裏掏出了早已關掉的手機。手機打開了,他忐忑地撥下了一串號碼。


    劉曉妍沒敲門進來了,在她關上門背靠著屋門時,她那黑色的高級羽絨服口袋裏,手機仍在丁零零地響著。於江波合上了手機,他想關掉手機,他不希望此刻有電話找他,他也不想接任何電話。劉曉妍確實是剛剛洗過澡,蓬鬆的黑亮的頭發在腦後盤成一個好看的螺髻;美豔的臉龐紅撲撲的,透出少女一般的嬌羞;高級羽絨服敞開著,飽滿的胸脯、纖細的腰身極盡顯露……


    於江波的臉在燒,心在跳,小腹下騰起一股異樣的氣體。他似乎有點控製不住自己了,他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啊!怎麽辦?是站起來迎上前去,還是就這樣坐著?在工作上他是一個雷厲風行、剛毅果斷的男人,在人生的道路上,他叱吒風雲、大刀闊斧、浩浩蕩蕩地一路走來,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麽讓他艱難的事呢。


    正是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劉曉妍笑嘻嘻地走過來了。她把羽絨大衣脫下來扔在了一邊的沙發上,端起了早已倒好的兩杯紅酒,一杯送到了於江波的手上,一杯自己端著:“來,於書記,在平安夜裏,我祝你出金州後一路平安!”


    “平安夜?”於江波愣了一下說:“怪不得呢,我還以為進錯房子了。”


    於江波搪塞的當兒明白自己誤會劉曉妍了,今天是12月24日,是外國人的平安夜,明天就該是聖誕節了。這中國人就是怪,接受外來事物的能力是越來越強了,連外國人的節也不放過。於江波按捺住了躁動不安的心緒,一口喝下了杯中酒。


    “嚇著你了吧,於書記。”劉曉妍慢慢地品著紅酒說:“我隻想和你在這個外國人的節日裏一起坐一坐。”


    劉曉妍有點傷感地說:“你去了,這種機會怕是沒有了。”


    “哎,你這是啥話呀?”於江波倒上酒與劉曉妍碰了一下:“你可以來省城看我,我也可以來金州看你呀。”


    “省委書記來金州,是視察工作,我去省裏找你就不正常了。再說了,聽說省委書記有好幾個警衛,我能說見你就見你呀?這不和平頭百姓一樣了?”


    “不會的,小劉,你隨時都可以找我,我的電話對你是不保密的。”


    “好呀。”劉曉妍沉重的心理負擔很快卸去了一多半,她舉起杯說:“謝謝。”


    兩個人又碰了一次杯。


    劉曉妍把筷子遞到了於江波的手裏,自己也拿起了筷子。她說:“吃點吧,別浪費了我的勞動成果。”


    於江波不想拂劉曉妍的一片心意,他大口大口地嚐遍了所有的菜。劉曉妍微笑著,陪著於江波吃著喝著。


    於江波的手機響了。他看著手機上的號碼說:“我關機了呀。”


    劉曉妍臉上掠過了一絲不快,她說:“是我關了機,你不能關機。快接吧,一定是嫂子催你回家呢。”


    果然是梁豔芳的聲音:“在忙啥呀,你老同學來了,你和他說話吧。”


    “老同學?……”


    正在於江波吃驚的當兒,省委政研室主任、老同學黃儀的聲音傳進了耳朵:“老同學呀,快回家!有大好消息!”


    “是黃儀呀!”


    於江波高興地說:“你這家夥,有一陣子沒來看我了吧?說說看,又是哪個社的消息?”


    “新華社消息,你又升了!”


    “又升了?我這個省委副書記是早就內定了的。”


    “你一步登天,是省委書記。”


    “老同學,別開玩笑了,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麽不可能?你是十四個地州市一把手裏第二個省委常委,這副省級升省級,怎麽就不可能呢?”


    “這……”


    “老同學,這是真的。中央的領導明天一早就到,過不了今天晚上,省委就會通知你上省城的。”


    見黃儀確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他才聯想到剛才劉曉妍說的“省委書記來金州,是視察工作”的話。本來嘛,咱這個地方的人稱呼副職,從不稱“副”字,把“副市長”、“副書記”、“副局長”等等職務都稱為“市長”、“書記”、“局長”。所以,劉曉妍的一句“省委書記”,他就理解成了“副書記”。現在看來,劉曉妍是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的。


    “其他的領導是咋安排的?”


    “陳書記要調到中央,劉省長不動,司馬書記早就超齡了,現在要退下來,程市長接替司馬書記出任省紀委書記。”


    “這消息你咋知道了?”於江波還是有點不理解,這中央的決定,你黃儀怎麽就知道了呢?


    “這不奇怪,你還記得中組部的李司長嗎?……他可是我北京一個朋友的好朋友,是他今天下午在電話裏透露給我這個消息的。”


    “是嗎?……那馬書記呢?”


    “馬玉炳調青江省繼續當副書記。”


    “那好吧,老同學,你等等我,我有點事忙完就回來。”


    合上電話,劉曉妍端起酒杯說:“來,於書記,祝你高升!”


    於江波端起酒杯與劉曉妍碰了一下說:“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今晚過節是一個方麵,祝我高升是第二個方麵?”


    “是的。……先把酒喝下再說。”


    酒杯幹了,又續上了。


    劉曉妍告訴於江波,她的舅爺是北京退下來的老部長。雖然退下了,可她這位舅爺在中央還是能說上話的,而且還和省委書記陳小剛是莫逆之交。這個消息是舅爺告訴她的,舅爺反複叮囑她說,這事要保密,因為還未正式下文件,傳出來不好。於江波這才想,劉曉妍曾給他說過這位舅爺的事,而且程忠傑也不止一次地說過這位老部長。


    “這事會不會是你做的手腳?”於江波滿腹狐疑地問。


    劉曉妍忙矢口否認:“沒有的事,我在那位舅爺麵前,連一句話都說不上。”


    正說著,於江波的手機響了,是市委副書記、代市長王瓊打來的。她說:“於書記,接省委通知,讓你連夜去省城,明天早上九點開省委常委會。”


    於江波隻是說了一句“知道了”就要掛機。


    王瓊忙說:“於書記,還有一件事,汪書記讓我給你說一聲,後天市上的四大班子為你和程市長舉行歡送會,請你務必參加。”


    “免了吧,王書記,這樣做不好。”


    “這是慣例,於書記,你一定不能推辭。”


    於江波沉思了一下說:“這樣吧,王書記,請你也轉告汪書記,會我參加,可是一定要從簡。”


    “這點沒問題,汪書記早就想到了,很簡單的。複雜了,一來你會不高興的,二來嘛,金州市好不容易養成的好風氣就又要變味兒了。”


    “好的,王書記,就這樣。……再見!”


    合上電話後,於江波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隻是盯著劉曉妍看。


    劉曉妍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就又一次端起酒杯說:“於書記,快回去吧,客人在等著呢。”


    他們碰杯,一飲而盡。


    握手告別時,兩人啥話都沒有說,隻是對視了五六秒鍾。於波說:“再見。”


    劉曉妍看著於江波邁著堅定的步子走出了1088房間,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電梯間……


    老同學見麵,自然是非常高興的事情。他們扯了一陣閑談後,切入了正題。黃儀意味深長地說,果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呀,馬玉炳為了省委書記一職,折騰了好幾年,到頭來被調到了青江省,職務仍然是省委副書記。


    於江波插話說,盡瞎說,人家說我是金州市最忙的人,你卻說我:“有福之人不用忙。”


    黃儀打哈哈說,他說的“不用忙”是指省委書記一職。“你於江波為這個省委書記跑過一步路嗎?說過一句話嗎?送過一分錢的禮嗎?”


    “這倒沒有。”於江波端起微型開水壺在黃儀的茶杯和自己的開水杯裏斟上水後說:“要是那樣,就不是我於江波了。”


    “不錯。”黃儀喝了口茶水說:“我說這話還有一層意思,那年你就是不來金州的話。司馬書記的班你早就接上了。很可能這次的省委書記一職還是你的。”


    “省紀委書記我可能能當上,可這省委書記就不好說了。再說了,省委書記也好,市委書記也好,都是為黨做事,為人民服務。不論在哪個位置上,我都會認真工作的。”


    “這倒也是,我還口口聲聲罵你這‘驢脾氣’呢!”


    “他這‘驢脾氣’呀,還上了一層樓呢。過去是強,現在除了強,脾氣也是越來越大了!”坐在一邊看電視的梁豔芳轉過頭來插話說。


    於江波和黃儀被梁豔芳的插話逗笑了。


    那一年的黃儀是省委政研室的副主任。他從側麵了解到,馬玉炳推薦於江波來金州市是一個陰謀。黃儀分析說,司馬克“到點”退下來後,作為省紀委副書記的於江波,自然而然就是省紀委書記了。


    這省紀委書記和省委副書記都有資格競爭省委書記,陳小剛離任後,除非中央從外地派來一個省委書記,否則於江波就是馬玉炳爬上省委書記寶座有力的對手。因為馬玉炳知道,於江波的後台老板是省委書記陳小剛。把於江波派到金州市去,離副省級就差那麽一點兒,陳小剛退下來後,馬玉炳在省裏就沒有任何競爭對手了。


    就在於江波要去金州的當兒,於父突然患了腦溢血。黃儀就來勸於江波別去金州,於父病危,這是推掉金州市委書記最好的機會。於江波認為,黃儀帶來的“路透社”消息也許是真的,而黃儀的分析也是不無道理。可是,不管是黃儀,還是母親,都不讓他去金州,他呢,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金州是非去不可。為了伺候住院的父親,於江波把梁豔芳留在了省城,讓她陪母親照顧父親。


    就在於江波上任後不久,於父去世了,梁豔芳這才回到了金州。


    那年,在於江波做出決定一定要去金州時,黃儀說:“你還是當年那個驢脾氣啊!”


    所以,當梁豔芳插話說,如今於江波的“驢脾氣”可是登峰造極、升了一格時,於江波不由得哈哈笑了起來。


    電視放的是《康熙王朝》,畫麵上出現的正好是幾個阿哥爭奪皇位的事。於江波盯著電視畫麵說:“這政治鬥爭是太激烈了。”


    “現實生活中的政治鬥爭豈止是激烈呀,你想想看,老同學,馬玉炳跟你爭省委書記,其所作所為比起八阿哥他們來,可是有過之無不及啊!當然了,你跟十四阿哥不同的是,他在努力的去爭,而你,沒有去爭,而是在幹。”


    “爭有什麽用?”於江波喝了一口白開水說:“馬玉炳不是在爭嗎?爭了多少年了,可結果呢?輸得比過去更慘。衣環球已讓汪吉元抓回來了,我看要不了多久,他這個省委副書記的位置也會丟掉的。”


    兩人又說了一陣別的話題,見時間不早了,黃儀要告辭回省城。於江波看看表說,已經是淩晨兩點了,就在我家裏休息幾個小時吧,到6點鍾,一塊兒去省城。黃儀說,這樣不好,人家會說,你於江波當省委書記了,他黃儀是來拍馬屁、圖升官的。於江波就沒有再留黃儀住下,黃儀連夜返回了省城……


    二


    衣環球戴著手銬腳鏈,被兩名武警戰士押著走進了威嚴的審訊室。檢察官端坐在鐵欄杆裏麵的審訊席上,衣環球坐在了鐵欄杆這邊的一把椅子上。


    “衣環球,你也該說點什麽了。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你……”


    這些天來,衣環球坐在被審訊席上,一言不發。活脫脫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嘴臉,說死罵死不開口的架勢。今天,他終於開口了,還沒等檢察官把話說完,衣環球便說:“我會說的。但是,我有兩個條件,你們要是答應了,我就說。”


    “說說看,什麽樣的條件?”一檢察官問道。


    “第一,我是汪吉元抓來的,讓他來審我。”衣環球睜大了因發腫而成一條縫的眼睛,盯著檢察官說。


    “這個條件可以答應。”一檢察官望望另一位檢察官,見後者也點頭同意了才說:“我們這個專案組是檢察、公安、紀檢三家組成的,汪副廳長正好也在組裏。”


    “汪副廳長?汪副廳長是誰?”衣環球問道。


    “這個可以告訴你,汪副廳長就是省公安廳的汪吉元副廳長。”


    “嘿!嘿!嘿!嘿!”衣環球莫名其妙笑了一陣說:“果然是勝者王侯敗者賊呀!他把我抓回來了,升官、發財,要什麽有什麽。我呢,啥也沒有了……啥也沒有了。到……到陰曹地府,再跟你姓汪的鬥……鬥,鬥吧。”


    衣環球越說聲音越低,到最後仿佛連力氣也沒有了。


    “說說你的第二個條件。”檢察官說。


    “第二個條件是,”衣環球又睜大了鬆弛著的雙眼說:“你們需要的我也說,不需要的我也要說,好的要說,不好的也要說,優點、成績要說,缺點、錯誤和罪過也要說。而且,我說什麽你們記錄什麽,我每說一段,我要看一段,漏記了,少記了,我就不說了。”


    七天來,戰況極不順利,檢察官們使出了渾身解數,也未撬開衣環球的嘴巴。今天,衣環球終於開口了,他們不能因為衣環球提出的條件苛刻而不給人家答複。況且人家也說了,問題也會說的。


    記得第一次審衣環球時,一檢察官問衣環球說:“知道我們的政策嗎?……”


    衣環球鄙夷地衝檢察官說:“坦白從嚴,牢底坐穿;抗拒從寬,回家過年。”


    “放肆!”一檢察官拍了一下桌子大吼道:“就怕你永遠也不能回家過年了!”


    衣環球緘口不言了,任憑你說破嘴、說破天,他就是不吭聲。那意思很清楚,是永遠也不可能回家過年,同時他自己也清楚,確實是永遠也不可能回家過年了。過年還是小事,掉腦袋那是遲早的事。擺在衣環球麵前的路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那就是說了也是死,不說也是死。橫豎都是死,那幹嗎就告訴你們呢。相反地,他不說,也許還能在這個世界上多活兩天呢。因為,衣環球類似地下假煙工廠之類的大大小小的不為人知的罪惡究竟還有多少?在目前的狀況看,隻有衣環球知道。那麽,無論如何都要讓衣環球說話,還要說實話。要想達到這個目的,那就隻有在不違反大原則的前提下,滿足衣環球的某些欲望。


    一檢察官問:“為什麽?”


    “為什麽?”衣環球雙眼突然間放出了光芒:“為什麽?你難道連這樣的問題都不知道嗎?那好,我告訴你!你們吃的、花的,都是哪裏來的?我告訴你們,你們的工資都是我衣環球發的。你們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吧。那好,我再告訴你們!環球集團興旺時期的產值是五十多個億。五十多個億哪!每年給市財政和國家要上繳近十個億的稅收,你說說,你們的工資是不是我衣環球發的?是不是?是不是?……你們說呀!”


    檢察官們冷靜地看著突然大呼小叫的衣環球,也來了個一言不發。


    “你們說不出來了,是吧?”衣環球麵對威嚴的檢察官們,也冷靜下來了:“我衣環球對金州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是不是?中央油建公司在金州市,你們知道他們的年產值嗎?最鼎盛的時期也就是二十三個億。二十三個億,比環球集團一般經營狀況稍高那麽一點兒。可是,你們知道不知道,國家給油建公司投了多少資?油建公司養著多少社會主義的老爺、多少小姐、多少退休工人,你們知道不知道?……你們都不知道,那我衣環球告訴你們,環球集團的固定資產是一百多個億!一百多個億呢!就擺在了金州市。你說說,我不該擺擺這些功勞?”


    “你應該知道你那一百多個億的固定資產是怎麽來的!”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打斷了衣環球滔滔不絕、為自己評功擺好的長篇大論。審訊席旁邊的側門悄無聲息地開了,肩扛三杠三星的一位警官邁著充滿信心的步伐走了進來。他用右手扶著椅背對衣環球說:“幾十萬下崗工人,因為他們的工廠與環球集團簽訂了不平等的‘賣身條約’,變成了環球集團的下屬子公司而上不了崗,一部分如花似玉的女工們變成了三陪女。多少個家庭因為你衣環球‘兼並’了他們的工廠而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像金州市常連鄉葛小梅一樣的無辜少女,被你衣環球糟蹋、淩辱、致死的何止是一個兩個!如頭釘鐵釘致死的葛小梅的父親、被痛打致死的常連中學白森老師,在金州市就能數出十幾個來!你衣環球搜羅了一批死刑犯、重刑犯和越獄逃犯組成的環球保安部又是啥樣子呢?他們犯下了多少滔天大罪啊!小汽車在大街上橫衝直撞,手槍、警棍、皮帶滿天飛,多少無辜生命慘死在了這幫惡魔的車輪、槍口、警棍、皮帶下啊!”


    檢察官、紀委幹部把一級警監、省公安廳副廳長、獨臂英雄汪吉元連推帶拉,安頓在了審訊席最中間的一個位子上。


    汪吉元雙眼噴著怒火,喝下了一口濃濃的茶水,繼續質問衣環球:“這難道就是你衣環球的功勞還有苦勞?”


    衣環球被汪吉元一通“機關槍”打懵了,他喃喃地說:“我又沒說我隻有功沒有錯……汪吉元、汪局長,不!你如今又升官了。”


    汪吉元:“你說,我聽著呢。”


    衣環球說:“我要喝水。”


    汪吉元示意一警官給衣環球端過去了一杯水。衣環球喝了幾口水了,我就說。但不知我的第二個條件你能否答應?”


    “你說吧,這裏的錄音設備是最好的。另外,還有中文係畢業的大學生做記錄。允許你把該說的全說出來。不過,有一條,你先告訴我,你的地下煙廠在哪裏?”


    衣環球看著汪吉元空著的警服左袖說:“我會說的,我說出一切來算不算立功?我不想為自己奢望什麽,就是希望你們早一天把我在w國的妻兒接回來。我說話算話,我一步步講,先講過去,艱難的創業路程,後講守業,最後講地下煙廠。”


    汪吉元知道衣環球下定決心了,這前麵的七天裏,衣環球一句話也不說,你也不能把他怎麽樣。就滿足這個惡魔的最後要求吧,讓他說,讓他說個痛快。拋開衣環球的罪惡,開始的環球集團,也確實為金州市、隴原省立下過汗馬功勞。目前的環球集團,經過改組的新環球集團,仍在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這一切不能因為衣環球是罪犯就抹了人家的過去吧。就讓他說,看他還能說出個什麽道道來。縱然他說破天、說破地,也不可能說去他的罪惡,他也絕不可能逃脫接受人民審判、最終飲彈命喪黃泉的下場。另外,經過有關領導的特批,《1號會議室》作者也想知道衣環球的過去。汪吉元給作家出了個兩全其美的點子。他讓作家愛幹啥幹啥去,他負責把審訊衣環球全過程的記錄、錄音、錄像帶交給作家,作家高興地答應了。


    “你說吧,你妻子兒子的事,我說話算話,保證讓他們平安回來。”汪吉元肯定地說。


    “就從粉碎‘四人幫’那個時候說起吧。”衣環球把杯中水喝幹後說:“我的事業、環球的起步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汪吉元對一邊的大學生警官說:“記錄要詳細一些。”


    大學生警官起立說:“是,汪副廳長!”


    汪吉元又征求坐在旁邊的檢察官、紀委幹部的意見:“讓他開始?”見檢察官、紀委幹部都點頭同意了,才對衣環球說:“你說吧。”衣環球開始了他艱苦創業、環球興旺、走向邪路全過程的交代,錄音、錄像機在沙沙地工作著,大學生警官用速記的方法,快速地記錄著衣環球的每一句話,他們同時還不時地加進自己的看法、疑問、問題。


    汪吉元等公、檢、紀委的領導和助手們端坐在審訊室隔壁的沙發椅上,電視屏幕上被審訊的衣環球仍坐在一把椅子上,手銬被打開了,腳鏈還在腳上,身後是兩名全副武裝的武警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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