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寧香豆從醫務室的屏風後出來時,陳一蓮已經對她的病況有了一個基本的把握,同時也產生了一個疑問。


    診斷時,寧香豆並沒有過多地詢問自己的病情,而是一個勁地為昨晚的事情表示歉意。說天蒙蒙亮時,呂泰山才醒過來。他口幹舌燥要喝水,寧香豆點著了油燈。呂泰山一把搶過寧香豆手中的水壺,仰脖喝下了多半。他放下水壺後,四下望了望,才記起了喝酒的事,連忙問:"我的兩個兄弟呢?"寧香豆告訴了他事情的經過之後,呂泰山懊悔地一下把酒桌上的酒具推翻在地:"我,再也不會讓他喝酒了!"


    "別為昨晚的事情過意不去。"陳一蓮聽了微笑著說,"大嫂,我想告訴你檢查的結果。"


    "哦,大妹子,我是一直都沒有這麽檢查過身體哩,村裏哪裏有醫生啊。"寧香豆感激地站起身,連聲地說著謝。


    "大嫂,你沒有生過小孩呀!你的兒女……"陳一蓮說出了對檢查結果的疑問。


    "大妹子,你真神了!你,你怎麽知道?"寧香豆瞪大了眼睛,對陳一蓮的診斷感到吃驚和佩服。果然名不虛傳,村裏的人們都知道這次隨部隊來了一位醫術高超的軍醫,現在才親眼見識了她的厲害。寧香豆就把她不生養孩子並抱養了兩個孩子的實情告訴了陳一蓮。


    "別擔心,我想隻要吃幾副中藥調理一下,你就能懷上孩子的。"陳一蓮一邊說一邊寫著診斷報告和處方,"一定要按時吃藥,慢慢調節。"


    "這是真的?"寧香豆驚訝得叫出了聲,她呆呆地望著陳一蓮,做夢都沒有想到多年來難以啟齒的病根,在這位年輕的醫生麵前能夠手到病除。


    陳一蓮微笑著說:"隻要按時吃藥,定時來檢查,我們一起努力,一定能痊愈。"


    "陳大夫,你真是太好了……"寧香豆激動得滿眼淚花,驚訝地說,"聽說你學的是洋醫,怎麽開的是中藥?"


    原來,陳一蓮的爺爺是江南一帶的名醫。童年時,陳一蓮就耳濡目染,把湯頭歌訣全背會了。她是爺爺唯一的小弟子,爺爺不但傳授了她治療不孕等症的祖傳秘方,還給她灌輸了陳家的家道和醫訓。這一切,都成了陳一蓮長大後對待工作和生活的準則。


    給寧香豆抓好藥後,陳一蓮又派醫院唯一的一輛吉普車把寧香豆送到了村裏。


    呂泰山參加完會後,謝絕了基地派車送他的美意,獨自走上了回家的砂石路。一路上,他激動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多少年來,他一直想著開山洞引水到村裏的事情。可是,那工程量太浩大了。為了攢夠開山引水的錢,他開了金沙礦。可是,國民黨的馬匪軍為了把金礦據為己有,千方百計地阻撓他開礦。無奈之下,他隻好放棄了引水到村的計劃。他做夢也想不到啊,今天的解放軍會幫呂九莊的老百姓實現這個夢想。這共產黨毛主席的軍隊到底是和國民黨的馬匪軍不一樣啊!馬匪軍除了欺負和壓迫老百姓,再啥能耐也沒有。這共產黨的軍隊卻和咱老百姓一條心,我們想什麽,他們做什麽,我們缺什麽他們給什麽,這跟及時雨差不多啊!


    他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地就到了家裏。還沒進屋門,就聞見了一股濃濃的中草藥的味道,他徑直來到了廚房裏。寧香豆正在喝中藥,見呂泰山回來了,興奮地說了今天在指揮部醫院的檢查結果。


    呂泰山聽了不禁感歎陳大夫醫術神奇,激動地說:"寧香豆,我們還不老,給我生個大胖小子吧。"


    正說話時,村黨支部書記劉天寶來了。呂泰山馬上通報了趕巧參加基地會議的情況,劉天寶高興地一拍大腿說:"太好了!早就等著這一天了!"呂泰山讓劉天寶趕緊去通知,所有能幹活的人,不論男女老少,全體出動。另外,派人連夜把打牆用的牆板等家什準備好。


    劉天寶領命後興衝衝地去了。


    寧香豆望著呂泰山黯然神傷:"要是能早點遇見陳大夫就好了,我都四十多了,你也五十過了,還能行嗎?"


    呂泰山疼愛地將寧香豆摟在懷裏:"我覺得我們並不老,今天聽到解放軍要引水,我就感覺年輕了許多。要知道,引水入村是我們幾十年來的願望啊!"


    寧香豆軟軟地靠在了呂泰山堅實的胸膛上,希冀陳大夫說的奇跡能夠出現。


    呂泰山兩手用力將寧香豆抱起來放在了睡房的炕頭上,惹得寧香豆一陣歡笑。呂泰山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高興點,我們馬上就能有娃子了。"


    寧香豆掙脫了呂泰山,她關上並頂好了房門,呂泰山就勢和她一起滾到了炕上,寧香豆再次發出一串歡快的呼喚……


    2


    午後,在戈壁初秋懶散的陽光下,李佩其、陳一蓮和王曉偉來到了泰山隧洞前,在邵一波、粟一森的墓地前祭奠。他們向兩位老同學獻上了野草野花編織的花籃,又莊重地向英雄鞠了躬。


    王曉偉再次來到了這塊曾經戰鬥過的故土上,心情十分複雜,為出生入死的戰友的犧牲而悲痛,又為見到了魂牽夢繞的陳一蓮而感到興奮。麵對老同學、老戰友李佩其,他心裏也有說不出的激動,仿佛重新回到了清華園熱血沸騰的青春年代。


    離開墓地,沿著戈壁的小路,他們開著吉普車到了離墓地不遠的一處開闊地帶,選了一塊石子相對少且平坦的戈壁,陳一蓮把一塊塑料布鋪了上去,李佩其取出了酒、熟黃羊肉和呂泰山送的烙鍋盔(大餅)。他要以這種特殊的方式為王曉偉接風洗塵。


    李佩其望著陳一蓮和王曉偉,久別重逢的喜悅溢於言表,能夠在殘酷的戰爭年代幸存下來已經是萬幸了。更讓人沒有想到的是,今天,為了國家有色金屬工業的建設,他們再次走到了同一個戰壕裏。


    王曉偉興奮地端起裝滿酒的小茶缸,露出了開朗的笑容:"為了相聚,為了勝利,我們幹了這一杯!"


    李佩其和王曉偉碰杯後,朝邵一波、粟一森墓碑的方向舉了舉:"兩位老同學,為了給新中國探礦,你們犧牲在了這裏。我李佩其還有陳一蓮、王曉偉今天來看你們了。讓我們一塊兒慶祝今天的勝利吧!"


    李佩其把酒倒在了戈壁灘上,陳一蓮、王曉偉也把酒倒在了戈壁灘上。


    陳一蓮又給他們二人倒上了酒。王曉偉搶過了陳一蓮手中的酒壺:"一蓮,怎麽給佩其那麽少啊?"他給李佩其倒滿了酒:"一蓮,你可變了,你現在真格一個現代楊貴妃啊!"


    "什麽呀?"陳一蓮臉紅了,可心思兒還在李佩其的酒上,佩其啊,你可千萬不能喝呀!你那個千瘡百孔的胃,可再也禁不住這酒精的刺激了。


    王曉偉很是受用陳一蓮不好意思、羞羞答答的樣子,她怎麽還是當年那個樣子呢,人一說她就臉紅、人一誇她就害羞。王曉偉舉缸相碰:"來呀!為我們相聚在絲綢之路的戈壁灘上幹杯!"


    "幹杯!"三人齊喊道。


    陳一蓮在一旁提醒道:"佩其,你少喝點。"


    王曉偉奇怪地看著他倆,陳一蓮怎麽這麽體貼他,一向有海量的李佩其怎麽會怕酒呢?陳一蓮看出了王曉偉奇怪的眼神,解釋道:"他的胃出了毛病,剛從醫院出來。"


    "我們當年可是最好的朋友,喝點酒沒什麽吧?"王曉偉看到陳一蓮對李佩其的態度,心裏油然產生些許醋意。


    "不行!"王曉偉硬要李佩其喝酒。


    "今天例外,我可以喝。來,曉偉,幹。"李佩其說著痛快地一飲而盡。


    陳一蓮顯得很緊張,疼愛地看著他喝完,心裏暗暗著急,他不知道愛護自己,不把身體當回事,叫人看了實在擔心。


    王曉偉從陳一蓮的眼神中看到了她的心思,不免有些惆悵。這次他是聽說陳一蓮已經來到新川峽的消息之後,才自告奮勇地向組織提出到新川峽有色金屬建設指揮部來工作的,而且他也知道陳一蓮至今沒有和任何人確定戀愛關係。


    他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不動聲色地斟酒。陳一蓮一把搶過酒壺,生怕他給李佩其倒多了:"我來分配。"


    "一蓮,這麽凶啊!還記得我們分手時的情景嗎?那時的你多溫柔啊!"王曉偉撫了一下額前的頭發,望著陳一蓮說。


    王曉偉的話讓李佩其回憶起了他們當年分別時的場景,他笑著說:"一蓮,你給我們送過一首古詩,是一位七歲的女孩送別哥哥時的真情實感,還記得嗎?"


    "怎麽會不記得?"陳一蓮放下酒壺,將黃羊肉分到他們碗裏,心思早已飛回到了那個多災多難而又動蕩的年代。


    "記得?那好,一蓮,罰酒一杯吧!"王曉偉說完,靠在了吉普車車頭的擋板上。


    "慢。"李佩其做了個暫停的動作。


    王曉偉不覺爽朗地笑出聲來:"佩其,你也偏心眼啊,怎麽,我罰一蓮酒,不對嗎?"


    "我問你,一蓮送你的那首古詩呢?你要能拿出來,罰一蓮三杯。拿不出來,罰你三杯!"李佩其不慌不忙地提出了罰酒的辦法。


    "好,我同意。"陳一蓮拍掌表示讚同。


    "我算看出來了,現在我比較孤立啊,你們是已經站在一個戰壕裏了。"王曉偉言語中帶著無奈,臉上的表情卻依然顯得很開朗,他用平靜的語調背誦著:"《送兄》,別路雲初起,離亭葉正稀。所嗟人異雁,不作一行飛。一蓮,當年你送我們這首詩的情景你還記得嗎?"


    陳一蓮起身,靠在吉普車門上,雙手抱在胸前,望著無盡的戈壁和山崖遐想。怎麽會不記得呢?當年他們為了全中國的勞苦大眾早日解放而離開了北平,各自奔赴不同的戰場,不知道何日再相見。為了表達她對兩位哥哥的祟敬和愛,才一筆一劃地為他倆抄錄下了《送兄》詩。


    李佩其自然也記得當時自己是怎麽回答的,不禁也激動萬分。


    "沒有想到再見麵時竟然是十多年之後……"王曉偉仰頭衝陳一蓮做了個鬼臉:"小女孩已經長大了。"


    "別轉移話題,曉偉,你認罰吧。"陳一蓮知道他一定拿不出當年抄給他的《送兄》詩。


    "佩其,難道說一蓮那首詩你還留著?"王曉偉這時候已經意識到自己輸了,不過要他喝三杯酒也可以,他得拉個墊背的。


    李佩其嘿嘿一笑:"是要你拿出來,扯我幹什麽?"


    "佩其,你要能拿出來,我喝一茶缸。"王曉偉拿起酒壺,又指指茶缸:"倒滿喝,滿滿一缸子。如果你拿不出來,我罰一半,你罰一缸子!怎麽樣?"


    "不行!你喝完再說。"陳一蓮可不妥協,王曉偉的鬼點子可多了,說不定到最後,罰酒全給李佩其喝了。


    王曉偉被陳一蓮的認真樣給逗樂了:"佩其,你看看,我說她偏心眼吧,她還不承認!佩其,說!敢不敢?"


    李佩其不動聲色地點燃香煙:"有什麽不敢的?一蓮,斟酒!"


    陳一蓮滿腹狐疑地望望李佩其,斟滿了酒,真搞不懂他們倆要把這個遊戲玩成什麽樣子。


    王曉偉點點頭,很高興李佩其參與進來,他老實交代道:"我說實話,經過了十幾年的時間,一蓮送我的《送兄》詩我真不知道放哪了。"


    "尊敬的王工程師,認罰吧!"陳一蓮就勢把他的酒缸子遞給了他。


    "等佩其拿出來,我絕對服輸!"王曉偉也認真起來。


    李佩其從軍裝上口袋裏掏出了半截筆記本,猶豫了一下又塞了進去:"還是別看了吧。"


    陳一蓮失望地不出聲了,她覺得這個時候的李佩其和工作時的李佩其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此刻表現出的優柔寡斷,不但讓她失望而且還心痛。說不定他也丟了吧,這都這麽多年了,他怎麽可能留下那個小小紙條呢?如果是這樣,他就和曉偉一個樣,心裏沒有自己。如果佩其拿不出那個字條兒來,他就得喝酒,不行!我絕對不能再讓他喝了:"曉偉,這是兩回事,是我倆的事,你不能拉佩其進來!"


    王曉偉哈哈一笑,更來勁了:"沒有吧,佩其,喝酒!"


    李佩其端起茶缸剛要喝,突然被陳一蓮拽住了胳膊:"曉偉,掏!把他的筆記本掏出來!"


    李佩其聽了連忙站起來,微笑著說:"上麵可全是軍事機密,我看誰敢掏?"


    "我敢!"王曉偉一邊說著一邊撲了過去,他搶到了李佩其的筆記本,他斷定,這本子裏也絕對不會有那個小小紙條。他興奮地說:"一蓮作證,我不看軍事機密,隻看別的。"王曉偉把筆記本朝下一抖,從裏邊掉出了一個折疊邊已經有些毛了的紙條。


    陳一蓮眼疾手快地拾起紙條打開,她的熱血馬上沸騰了起來。是那個紙條,李佩其那熟悉的筆跡更讓她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王曉偉見狀心中不由一驚,湊過來一看,果真是陳一蓮當年抄的那首《送兄》詩,臉色立馬變了,表情複雜地再次坐下靠在了吉普車擋板上。陳一蓮還在細致地看著這張保存多年的紙條,李佩其在背麵寫的一行字是:親愛的,今日一別,何時相會……


    李佩其不好意思地伸手從陳一蓮手裏拿過《送兄》詩,折好夾進了筆記本:"曉偉,喝吧,我也陪你喝一口!"


    陳一蓮感動地望著李佩其,一股暖流從胸中湧來,她在心裏默默地念叨著:既然那個時候你就這麽想,為什麽一直到現在都不曾向我表白;既然把這首詩一直保存到了現在,為什麽不麵對自己的感情?此時此刻,有太多的疑問占據了她的大腦,真的是讓人歡喜讓人憂啊!


    王曉偉無奈地端起滿滿的一茶缸酒,默默地喝進口裏、咽進了肚裏,真是一杯苦酒啊!新川峽的水苦,酒難道也是苦的嗎?酒下了肚,一股火辣辣的感覺升騰起來,直衝腦門。王曉偉又自顧自地把酒斟滿,拿起來再次準備幹掉。陳一蓮按住了他的手臂:"慢點,別喝這麽急。"


    "一蓮,這是心疼我嗎?"王曉偉迷蒙著雙眼,笑嘻嘻地說。


    "老同學、老朋友好不容易見麵,怎麽能讓你喝多呢,吃點羊肉吧。"陳一蓮放下他的酒,將羊肉硬塞到了他的手裏。


    "是呀,曉偉,你這話問的有問題呀,我們之間不心疼,誰心疼?能夠再次相逢……"李佩其將煙頭摁滅在沙地裏,眼看著王曉偉的眼神已經有了醉意,便伸手拉了拉他,"你先躺一會吧。"


    王曉偉推開李佩其的手,沒有理睬他,一個勁兒盯著陳一蓮問道:"一蓮,你告訴我,你、你是不是煩我了?"


    "什麽呀,曉偉,你為什麽這麽說話呀?"陳一蓮也感覺他有些不可思議,說話的語氣中帶著酒勁,讓她覺得突然之間王曉偉變得怪怪的,沒有了十多年前的那種大度和寬容。


    "沒什麽,能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再見到你,我很高興!佩其,我們喝!"王曉偉毅然決然地端起酒,"咕嚕咕嚕"地又喝了一缸子。


    "哈哈,好酒量!"李佩其也樂意奉陪,端起酒又喝了一口。陳一蓮見狀想攔也攔不住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關心誰好了,隻有轉移大家的注意力:"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指揮部還有很多的工作等著我們呢!"


    陳一蓮、李佩其把王曉偉攙扶上了車後座,王曉偉歪倒在了一邊,嘴裏嘟噥著:"今天我掃了興,改天我做東,請你們再喝,今天能見麵,這就是緣分啊……"說完,就睡了過去。


    李佩其望著他的睡態,若有所思地說:"看來他是喝多了點。"


    李佩其下車又上車,發動了車子,向指揮部開去。陳一蓮說:"酒真是個壞東西。我說別喝酒,你就是不聽。"


    "老同學來基地工作了,這是多麽難得的事情,我們不喝點他能高興嗎?"李佩其低聲說。


    陳一蓮溫柔地看了他一眼,嗔怪地說:"你老是這樣,每次都為喝酒給自己找理由,就是不關心自己。不關心自己也就是不關心別人!你懂嗎?"


    3


    戈壁灘上突兀地呈現出了從未有過的熱火朝天場麵,讓荒山野嶺上的生靈有了一種末日來臨的感覺。躲在暗處的狼群和在荒漠上覓食的黃羊,全露出了驚恐的樣子,它們都豎起了靈敏的耳朵,驚恐萬狀地觀察著鼎沸的人群,聆聽著震耳欲聾的炮聲和車輛機器的轟鳴。


    戈壁大漠已經進入了新的洗牌過程,眼前這支穿著軍裝、紀律嚴明、訓練有素的龐大隊伍,已經成為了這裏新的主人。


    在光禿禿的湯山支脈小鳳山上,根本沒有車走的路。一輛吉普車在高低不平的山坡上顛簸起伏,走走停停。李佩其和呂泰山坐在車上,他們準備到引水源頭再實地勘察一次,以便進一步確定開隧洞引水的最佳方案。同行的還有二團團長劉天忠。


    李佩其相信引水工程一定能夠成功,眼下這項工作和開礦一樣重要,水源決定著新川峽的命運。人苦點沒關係,喝著苦水照樣能生存。呂九莊的老少爺們祖祖輩輩在這裏生活,不照樣堅持下來了嗎?對於這支英雄的部隊來說,什麽樣的苦都不在話下。可重要的是,用於生產的那些機器設備絕對不能喝這樣的水,它們的腸胃比人嬌氣多了。也別說那些龐然大物似的機器了,就拿小小的汽車發動機來說吧,這才喝了幾天新川峽的水呀,那腸腸肚肚就受不了了。走不上一段路就開鍋,翻不上一個山坡就"吭哧吭哧"地出不來氣了。


    由此可見,不改變這種不宜人生存的惡劣環境,就不可能在這裏搞工業,至於打一場漂亮的特殊的戰爭,隻能是一句空話!在戈壁灘上建一座有色金屬工業城,那更是紙上談兵、水中撈月!


    一路上,李佩其把自己的願望和開山洞引水的具體想法告訴了呂泰山。


    呂泰山沒有料到李佩其的想法和自己竟是這樣地不謀而合,因此他對李佩其更是刮目相看了。他拿起吉普車上的望遠鏡,向前方望去。


    "李師長,快看看這場麵,真是壯觀啊。"呂泰山激動地將望遠鏡遞給了身旁的李佩其。


    李佩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在望遠鏡的視線裏,成千上萬的軍民投入到了基地指揮部的建設當中,驢車、馬車來來往往,川流不息……


    從湯縣趕來的民工與第一師的將士們匯合在了一起,有的打樁蓋房,有的鋪路,有的平整沙地……


    看到這熱氣騰騰的勞動情景,李佩其動容地點點頭,這樣的場麵雖然和戰爭場麵一樣的壯觀,但是少了殺掠與紛爭,多了安寧與祥和。盡管自然條件十分惡劣,建設的設備短缺,隻要隊伍延續"英雄第一師"的優秀傳統和作風,再大的困難也難不倒這些建設者們。


    從山上下來,李佩其在指揮部見到了湯縣的領導,感謝他們調動了上萬民工來到了基地建設的第一線。湯縣的領導也被眼前熱火朝天的建設場麵感動了,他們從來沒有見到過如此龐大的勞動場景,連連稱這下好了,湯縣新川峽的父老鄉親們從此就有福可享了。


    送走湯縣的領導之後,李佩其獨自往指揮部走去,田秀麗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站在了他麵前,臉紅撲撲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李佩其奇怪地停下腳步,微笑著問道:"田秀麗同誌,不在文工團裏唱歌跳舞,跑到這裏幹啥來了?"


    "找首長。"田秀麗抬起頭,大聲說。


    "哦,秀麗同誌,找我有什麽事情?"


    "首長,你怎麽老是同誌同誌的稱呼我?"田秀麗覺得這樣的稱呼太普通,和其他人沒有什麽兩樣,她希望首長對她另眼相看,要更親切一些才好。


    "噢?那讓我叫你什麽啊,叫田秀麗?"李佩其奇怪地看著這個乖巧的女兵。


    "叫小田就好了。"田秀麗說完,臉上兀自燃起了一片紅雲。


    "好,小田,找我有什麽事情?"李佩其心想,這個年輕女兵想法真是多。


    "嗯,我們文工團排了一個晚會,希望首長到時候來觀看。"田秀麗低著頭,忸怩地將兩隻手纏在一起。


    "很好啊,大夥這麽辛苦,是應該組織一些文娛活動,放鬆一下。"李佩其點點頭,沒有想到她是來說這個事情的,這應該是文工團的領導來向他匯報才對。


    "首長再見。"田秀麗說完,飛快地敬了一個禮,就跑了。


    當斜陽懶散地照在戈壁灘上時,勞累了一天的人們都表現出了一些疲倦。聽到收工的軍號聲時,各團的將士們和湯縣派來的民工,還有呂九莊的鄉親們才開始整理起勞動工具,準備收工了。


    一抹寒氣隨著夜幕升騰,空氣變得十分的幹燥和清冷,大家的饑餓感也隨之而來。食堂的戰士們已經將晚餐準備妥當,把一個個裝滿了熱氣騰騰麵條的木桶抬上了拖車,運送到了軍民的麵前。為了早日完成工期,各團已經安排幹部戰士輪流加班加點。食堂也不例外,他們團結協作、努力工作,以實際行動保證夥食供應和飯菜質量。


    在指揮部的臨時醫院裏,陳一蓮還沒有下班,正在給寧香豆開藥方。呂泰山坐在一旁,心裏巴望著這些藥方能煥發奇跡,他扭頭看了眼天色,對妻子說:"老婆子,別嘮叨了,陳大夫也該下班了!"


    "不礙事,隊伍收工吃過飯後,還要忙一陣的。這個時候,我是不會下班的。"陳一蓮和藹地說。


    "唉,你真是夠忙的,我在這待了一會,來看病的人真多啊。"呂泰山看到這位來自大城市的女軍醫,一點都不擺架子,對人和藹可親,心裏感歎陳大夫不僅有高超的醫術,還有高尚的醫德啊。


    "喲,還沒有下班啊。"王曉偉快步走了進來,看見陳一蓮還忙活著,爽朗地打著招呼。


    "是王工程師啊。"呂泰山連忙起身。


    "你坐。"王曉偉坐到呂泰山對麵的椅子上,他早就聽說了眼前這個人的傳奇經曆,今日一見果然氣度不凡。


    "你先坐,我還有幾個藥方要開。"陳一蓮頭也不抬地對王曉偉說。


    "呂村長,你可找對人了,我們陳副院長在大學時就是很好的醫生了。"王曉偉撫了一下油光可鑒的頭發,對呂泰山說著,目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過陳一蓮。


    "我看得出來,陳大夫是神醫。"呂泰山微笑道。


    "不敢當,這話可不能隨便說,看病得講科學。"陳一蓮笑著回答,然後將藥方遞給了寧香豆,"大嫂,再吃兩劑吧,上次開的藥效果很好,接著吃。"


    "好,我按你說的辦,我們先走了。"寧香豆將藥方揣進衣兜裏,拉起呂泰山要走。


    "大嫂,有時間我過去看你們去。"陳一蓮熱情地跟出來,送他們到門口。


    "陳大夫,你可一定要來呀。"寧香豆和呂泰山向她揚手告別。


    望著他們的背影,王曉偉笑著對陳一蓮說:"我們的大忙人,可以下班了嗎?"


    陳一蓮回過身子,搖搖頭:"還不行,說不定還有戰士要來看病呢。"


    "那我繼續等待。"王曉偉穩穩地坐下了。


    "對了,這裏的情況,都熟悉了吧?"陳一蓮關心地問。


    "現在我已經投入工作了,我的主要工作是和田茂才同誌考察礦藏和開鑿礦點。"王曉偉點著頭,胸有成竹地回答,"我和佩其在工作上絕對是最好的搭檔,因為我們有共同的理想和目標。"


    "我也希望是這樣。因為,在我心裏,你倆是我最好的大哥和朋友。"


    "倒是你,千萬別太勞累了……"王曉偉說了一半,停了下來,有戰士進來看病了。


    戰士對陳一蓮說:"陳大夫,我最近老是肚子脹。"


    "這是水的原因,過一陣山那邊的水引過來,就好了。我給你開點藥,一吃就好!"陳一蓮一邊給戰士號脈一邊說。


    這名戰士走了之後,王曉偉起身做了一個彎腰邀請的動作,頗有點西方紳士的味道。陳一蓮見了捂嘴輕笑:"這可是醫院,不是舞場啊。"


    "我邀請你共進晚餐,不知能否賞臉?"王曉偉依然認真地說。


    陳一蓮望著這個老同學,覺得他還是老樣子,喜歡動腦子,心裏的點子特別多,嘴皮子總是那麽乖巧和利索。本來作為先到者,她應該先盡地主之誼請他的,隻是自己實在沒有空閑。而這位出生在蘭州的白麵書生,竟然做得一手好菜,來基地才幾天就讓她和陳剛嚐了不少西部獨特的美食。今天,想必又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吧!對於王曉偉的盛情,她是又感激又害怕啊!感激的是,她辛苦勞累過後,他總能想花樣讓她吃上可口的飯菜,總能用風趣和幽默讓她輕鬆無限。在興奮之餘,一絲不祥的感覺也隨之出現了。王曉偉對她的好她早就覺察出來了,但是如果繼續這樣下去,萬一哪天王曉偉向她求愛,她該怎麽辦?


    李佩其整天忙於工作,別說讓他關心她了,有時幾天都看不到他的影子。他是那種工作和事業第一、愛情和家庭第二的男人。可他把自己的感情深深地埋在心底,從不輕易把工作之外的個人私事拿出來。就這一點,也讓她感動,以至於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但他分明又是位最細致最能善解人意的人。他能把十多年前的字條留到今天,就是最有力的證明。在她心目中,李佩其是陽剛、強大和正義的化身。


    對於王曉偉,你不能說他對工作和事業不專心、不用心。為了研究礦山資料,趕寫技術報告,他有時整夜都不睡覺。第二天淩晨,他用濕毛巾擦一把臉,就又投入到新一天的工作當中去了。在她的感覺裏,王曉偉是那種既會工作又會討女孩子歡心的男人。跟他一起時,你從不知道疲倦是怎麽回事?在她心目中,王曉偉是風趣幽默的人,是個懂感情會體貼人的人。


    可是,在她愛情的天平上,分明李佩其那頭是最重的!她知道,她愛的絕對是沉穩剛毅的李佩其,而不是油頭滑腦的王曉偉。


    王曉偉怎麽會在她心目中有了"油頭滑腦"的印象呢?想到這個成語,她笑了。她不愛王曉偉不假,可她絕對不能這麽看王曉偉。


    主意早就拿定了,可她就不知道怎麽對王曉偉說。


    "曉偉,對不起,我愛的是李佩其。""曉偉,你就做我哥哥吧!""曉偉,你的心思我懂。可我不能嫁給你。""曉偉,世上的好女人多的是,你找別人吧……"


    她在心中想好了不少拒絕王曉偉的話,可她就是說不出一句來。她怕傷害王曉偉,她更怕一句話會毀了他們的友情!陳一蓮就是這樣一個人,她什麽都優秀,唯獨這一點,讓人不可思議!她常對自己說,這個優柔寡斷不但會害了我自己,也會傷害我最心愛的人啊!


    "如何?我有請了。"王曉偉再次彎腰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


    "行,看你這麽有誠意,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陳一蓮最恨自己這一點了,心裏明明想的是拒絕,可說出的話卻是另外一回事。她歎了口氣,有點無奈地起身脫下了白大褂,整理了一下軍裝,"把佩其也叫上吧。"


    "他早吃過了,現在不知道在開什麽會呢,別打擾他了。"王曉偉輕聲說。


    "也是,不過得把小陳剛叫上,這孩子也沒有吃飯呢,讓他也再次嚐嚐你的手藝。"陳一蓮說著往門外走,大聲叫著,"剛剛,走,吃飯了,別玩了。"


    他們來到了王曉偉的宿舍,飯桌上已經擺好了黃羊肉、野兔肉、野雞肉和好幾種野菜。陳剛趴在桌子上,看著這些好吃的,回頭望著陳一蓮:"阿姨,這是什麽菜啊?"


    "乖,是野味。"陳一蓮摸摸陳剛的腦袋,拉他坐下來,對王曉偉說:"沒想到這麽豐盛,這些菜是哪裏弄來的啊?"


    "我侄子給我送來的!"王曉偉招呼他們吃菜,神秘地說:"都是本地特產。"


    "你侄子?"陳一蓮疑惑地問。


    "對,他在湯縣當副縣長,可比我這個叔叔強多了。"王曉偉夾起一塊兔子肉送到了陳一蓮的碗裏,陳一蓮又夾了一塊給了陳剛。王曉偉倒上了兩杯酒:"一蓮,來!為了我們的緣分,我們碰一杯!"


    4


    夜色在風裏多了一絲鬼魅,遠處甚至傳來了幾聲似有若無的狼嚎,緊接著大漠上刮起了鋪天蓋地的大風,沙塵飛舞而至,一場沙塵暴來臨了。


    指揮部辦公室的窗扇被風吹得前後晃動,馬明義在窗前看了看天色,還插上了窗戶插銷,回頭對李佩其說:"這就是典型的沙漠氣候,說變臉就變臉,事先沒有任何的征兆。"


    "馬政委啊,我認真地看了王曉偉工程師的報告,這個報告很翔實,也很有說服力。"李佩其揚著手裏的報告,激動地說。


    "李師長,我們該動手了吧?"馬明義躍躍欲試地揮了揮有力的拳頭。


    "我們就沿著英雄們當年的足跡前進!"李佩其點點頭說:"這份報告浸透著當年英雄的鮮血啊!"


    "報告!"門外傳來一個女兵的聲音。


    "噢,小田同誌,什麽事?"李佩其轉過頭微笑著問。


    "我們文工團請兩位首長去看我們的節目!"田秀麗抹了一下額頭上被風吹亂的發絲。


    "記起來了,你和我說過,什麽時候表演?"李佩其點了點自己的腦門,對馬明義說:"馬政委,文藝節目可是精神糧食啊,我們可要兩手抓啊。"


    "有表演啊,我還不知道呢,你們文工團怎麽不早點給我報告?"馬明義故作生氣地問田秀麗。其實,演出的事文工團劉團長早就給他匯報過,隻不過,他還沒有來得及給李佩其說呢!


    "是這樣的,馬政委,我們想給你們一個驚喜。"田秀麗調皮地一笑,"文工團決定在明天晚上演出,地點在基地的露天劇場。"


    "哈哈,你這小鬼,好會說話。"馬明義爽朗地說笑著,望了眼窗外的風沙天氣,"是啊,但願明天的老天爺變個好臉色,我們好去看你們節目。"


    刮了一夜的沙塵暴果然在第二天結束了,天色也放晴了。當晚,基地露天的劇場上,幹部和戰士還有鄉親們,黑壓壓地坐了一大片。李佩其和馬明義沒有坐到前排,隨便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馬明義叼起了煙鬥,擺出一副準備好好欣賞的架勢,李佩其向四周望去,見勞累了一天的將士們和鄉親們,情緒依然高漲,由此足以說明大家對基地建設事業的滿腔熱忱和堅定的信念。


    "這樣的活動應該經常開展,雖然我是大老粗不懂什麽藝術,但是知道這玩意的威力,不亞於飛機和大炮啊。"馬明義抽著煙鬥,火星照亮了他的臉龐。


    "不論是戰爭年代還是和平時期,藝術來源於生活,又服務於生活,所以我們得關心得重視同誌們的文化生活,這裏的環境這麽惡劣,同誌們在工作之餘,享受點精神食糧,這也是勞逸結合的最好形式。"李佩其也點燃香煙,補充道:"衝鋒陷陣時,衝鋒號一響,將士們的熱血馬上沸騰了,和平時期的文藝活動,同樣能鼓舞大家的鬥誌,讓大家精神百倍地投入到建設之中。"


    "說的是啊,以後基地的人員還要大規模增加,政治思想工作的任務會越來越繁重,我們要把文藝活動作為政治思想工作的重點來抓。"馬明義說完,突然貓著腰退到了一邊,消失在了夜色裏。


    李佩其不知道他幹什麽去了,這時候舞台上的燈亮了,田秀麗走上台報幕,台下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李佩其微笑地看著大家,看來這個小田同誌還是深受大家歡迎的,群眾基礎不錯嘛!文工團的女戰士一向是戰士們私下追捧的對象,再加上田秀麗的漂亮,所以會場的氣氛馬上熱烈了起來。


    台上又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來了一隊女兵,她們表演的是合唱《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盡管她們唱的都是戰士們耳熟能詳的歌曲,但是每次的表演,將士們和老百姓的掌聲依然接連不斷。


    一會兒,馬明義一下又從暗中走了回來,咬著李佩其的耳朵:"李師長,可靠消息,有敵情!"


    李佩其驚詫地站起來,低聲問:"敵情?什麽敵情?"


    馬明義不由分說,拉了他一下:"跟我來!"


    李佩其跟著他走出了露天劇場,向營地走去,一路上他向四處警惕地望著,見馬明義一句話也不說,頭也不回地大踏步向前走,他隻好尾隨著馬明義來到了王曉偉的宿舍門外,才停下來。


    "究竟什麽敵情?"李佩其認真地問道。


    "據可靠消息,你的幹兒子傳書,叫爸爸速到王叔叔家。"馬明義神秘地低聲說。


    "這是哪門子敵情。"李佩其緊張的心情一下子鬆弛下來,對自己剛才的舉動暗暗感到好笑,多年來的戰鬥生活給自己的烙印太深了啊,一聽"敵情"二字,就能立即跳將起來,進入高度的備戰狀態。


    "進去就知道了!"馬明義嚴肅地說著,心想,不說敵情,能把你從劇場叫出來嗎?


    "是啊,怎麽沒見曉偉來看表演呢。"李佩其也納悶地嘀咕著。


    "進去就知道了!"馬明義繼續說。


    屋子裏,王曉偉瞅空兒握住了陳一蓮的手:"一蓮,我……"


    陳剛扯過了陳一蓮的手,學著大人的口吻:"王工程師,放手!放手!"


    王曉偉沒有想到這個孩子會這樣,弄得自己好沒麵子,便低聲嚇唬道:"去!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曉偉,別說孩子。"陳一蓮把陳剛攬在了懷裏。


    "小鬼快吃!吃飽了回去睡覺!"王曉偉悻悻然地瞅了陳剛一眼。


    陳一蓮笑著端起了酒杯:"曉偉,大人不記小人過!來,喝酒!"


    王曉偉笑嘻嘻地望著她:"幹!"


    "你打算什麽時候進山?"陳一蓮關心地問。


    "快了吧,我把全部資料都交給佩其了。估計就這一兩天的事兒。"王曉偉答道。


    王曉偉知道陳剛在一旁,自己想說的話也不好說出口,隻有轉移話題了:"哎,一蓮,我給你煮餃子去!"


    "還有餃子?太棒了!"陳一蓮最喜歡吃餃子。


    幾句話的工夫,王曉偉果然端上來了一盤熱氣騰騰的水餃:"一蓮,趁熱吃,這是你最喜歡吃的韭菜餡餃子。"


    "曉偉,你還記著我愛吃韭菜餡餃子?"陳一蓮的心裏不由一熱。


    王曉偉靠在櫃子旁望著她說:"怎麽可能忘掉呢?當年在清華園後門,那家我的老鄉蘭州人開的餃子館裏,哪一天沒有我們的身影?"


    "曉偉,真香啊!"陳一蓮拿起筷子夾了一個餃子咬了一口。


    "一蓮,香就多吃點。這是我特地為你做的。"王曉偉深情地說。


    陳一蓮一邊給陳剛的碗裏夾餃子,一邊衝著王曉偉說:"謝謝你,曉偉。"


    王曉偉舉起酒杯與陳一蓮碰了碰:"一蓮呀,我今天高興啊!"


    "好你個曉偉,一高興就把老同學給忘了!哎,馬政委,還真有敵情呀!"李佩其響亮的聲音傳進了屋子。


    "敵情?"王曉偉"唰"地站了起來。


    馬明義指指一桌子菜:"這不是敵情是什麽?陳剛,去,叫你梁叔叔、劉叔叔他們來,就說在你王叔叔家發現了敵情。"


    陳剛一個立正:"是!"


    "這孩子!"李佩其疼愛地望著陳剛跑了出去。


    陳一蓮立即拿來了碗筷:"馬政委,佩其,快上座!"


    王曉偉這才回過神來,忙斟了兩杯酒:"來,敬你們一杯!"


    馬明義接過酒杯,又把李佩其的酒杯搶過來往自己的酒杯裏倒了不少,把剩下的一點點酒給了李佩其:"李師長,來,王工的酒不喝白不喝!幹!"


    李佩其喝了一小口酒,吃著陳一蓮給他夾在碗裏的肉,衝著王曉偉說:"曉偉呀,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怎麽這喝酒吃肉的好事兒就把我們給忘了呢?"


    王曉偉嘿嘿笑著,不好意思地說:"你們是領導,怕請不動呀!"


    馬明義哈哈一笑,直截了當地嚷著:"屁話!陳副院長就不是領導了?怕是王工程師另有所圖吧?"


    陳一蓮滿臉通紅:"圖?圖什麽呀?"


    李佩其見馬明義的話太直,連忙打圓場:"曉偉是怕我們吃他的好肉喝他的好酒呀!曉偉,從實招來!哪來這麽多好吃的?"


    陳一蓮起身把菜拿到灶上重新熱了又端了上來:"各位,多吃點!要不,王工心裏會過意不去的!"


    王曉偉此時可真有點哭笑不得,他怎麽也沒有料到李佩其和馬明義在這個時候會不請自來,尤其是馬明義說話還那麽不客氣,簡直是一點情麵都不留啊。王曉偉整理了一下情緒,說道:"正好,我給二位匯報一下小鳳山東山礦的事。"


    馬明義見王曉偉說起了工作,馬上情緒高漲:"那好,就是沒有敵情,我和李師長也會來找我們王工的。關於東山礦的事,說說你的意見吧。"


    王曉偉點點頭,想到原來他們也是為這事而來,心裏不由得平靜了許多:"根據資料和種種跡象表明,我認為東山礦適宜露天開采。"


    李佩其夾起了一塊肉,凝神地望著他提出了疑問:"為什麽?"


    王曉偉胸有成竹地回答:"根據最新測定的數據,礦體幾乎在地表20米以下,有些地方礦體就在地表麵。如果我們把東山的山頭揭掉,就能進行大規模的開采!"


    這時候,陳剛把劉天忠、梁振英等人領了進來,陳一蓮安排他們坐下,大家一邊吃肉一邊傾聽他們的交談。


    李佩其吃著肉說:"請說下去!"


    王曉偉得到了鼓勵,語調更加明快起來:"如果開洞開采,費時費力不說,還會浪費大量的礦石。我們要保證安全,頭頂的礦體就得用水泥圈保護起來!我個人認為,這是浪費!"


    李佩其對他的說法表示讚同,接著說道:"同時,這也不符合黨中央提出的建設新中國的要求啊!"


    馬明義沒有聽明白王曉偉說的專業方麵的術語,隻是表態道:"所以,我和李師長才不請自到了!"


    王曉偉看著陳一蓮給大家斟滿了酒,端起酒杯:"東山礦問題究竟是露天開采還是鑿洞開采,我想李師長最有發言權。因為……"


    馬明義注意地看了一眼王曉偉看陳一蓮的眼神,接著王曉偉的話說道:"因為,李師長也是專家!"


    王曉偉也覺察到了馬明義一直在觀察他,他馬上收回眼神,望著馬明義:"馬政委說的是,李師長上大學時學得比我還好!來,我敬各位一杯!"


    李佩其見自己杯中的酒很少,知道是陳一蓮有意這樣做的,不由得笑了笑,然後與王曉偉碰杯:"真正的專家在這裏,他是我們的地質英雄、工程師王曉偉同誌!"


    "李師長過獎了!"王曉偉高興地說著,挑最好的肉放進了戰友們的碗裏。停了一會兒,他收起了笑容:"真正的英雄是我們的那兩位同學,確切地說,我是逃兵呀!"


    李佩其端著酒杯站了起來:"曉偉,不能這樣說!在那種情況下你必須得逃出來,否則,你們辛辛苦苦勘探的成果,不就落在敵人手中了?"


    馬明義也端著酒杯站了起來:"對!李師長說得對!來,王工程師,我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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