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冥想順利,畫道和劍道都感覺略有精進,堇荼心情頗為愉悅。


    剛進傳道內殿,就見那邊騷動,圍觀人流擁擠,秩序紊亂。她走近一看,居然是林菩然和沈翊!林菩然氣得發抖,和沈翊打鬥在一起,兩人都不見占得上風。


    這下,堇荼坐立不安了,暗道:“姑奶奶啊,這才開學多久,你就大打出手了?”


    堇荼立即擠開一條路,將林菩然和沈翊兩人拉開。一眼掃過,幸好沒有動用武器,不然私鬥造成血傷那就麻煩大了。


    堇荼按下惡狠狠看向沈翊的林菩然,她扭頭可憐巴巴地望著堇荼,說道:“導員,你來得正好,這個死胖子欺負我!”


    沒等堇荼發話,沈翊急了,喊道:“冤枉啊,是她先打我的!”


    堇荼瞬間腦袋大了,不知究竟如何,於是出了個辦法:“這樣吧,你們來還原一下剛才發生的情景吧。”


    林菩然和沈翊都同意了。


    林菩然和沈翊模仿剛才場景,假設兩人走在人流中,摩肩接踵的,沈翊不小心一踩林菩然。


    林菩然本來還沒氣的,看見是沈翊,腦子裏突然想起昨夜她一個人在華表廣場借助龍氣修習道法時,這個死胖子偷偷摸摸溜進傳道內殿。她心生好奇,就也跟著進去,正好看見他登上陰陽台,躍進兩色池中,抓走了一條長庚銀魚和兩條混沌黑鯉,一溜煙地跑走了。


    這下被林菩然抓住了把柄,正好沈翊惹到她,她立即開始諷刺兩句:“喲,這不是昨夜偷魚的胖子嗎?瞧你胖的,餓壞了吧,三條夠不夠啊?”


    沈翊臉一紅,仿佛回味起了昨夜烤魚的味道。本來他理虧,不想多糾纏的,誰知林菩然後麵一句直刺他的心巴,他素來最討厭別人說他胖,火氣壓製不住了,也開始炒作:“我記得你家導員排在我導員後麵啊,什麽緲緲先生啊,都是狗屁......”由於是還原場景,堇荼也在場,他說到後麵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導員實力測評的完整排名並未公布,但前三名是公布了的。


    林菩然聞言,火氣似乎比剛才還大,原句奉還:“你說什麽?再說一句!你個連劍道門檻都沒摸到的死胖子,居然還敢評論!”


    沈翊也是正麵硬剛:“你畫道好像也不咋樣吧,肯定是空有其表,粗鄙至極!”


    堇荼一聽,心裏都咯噔一下,暗道:“不是哥們,你都不留餘地的啊?”


    作為主角的林菩然比剛才更加氣憤,直接怒發衝冠,簡直就要“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壯懷激烈如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衝向沈翊,采取最原始的攻擊方式,手臂如匹練,在他未反應過來前就砸出幾塊紫包。於是,接下來的一幕先前就被堇荼看到了。


    堇荼再次將兩人拉開,也是開眼了,眼光在林菩然身上閃過,好好的一個小姑娘怎麽一言不合就開幹,還采取潑婦式的初級打法!還有沈翊,明明和林菩然武道修為都處在經絡之年,同階中男性力道一般都是碾壓女性的,你好歹防禦一下啊。


    堇荼正不知怎麽處理時,沈翊哭喪的聲音突然擴大幾個分貝:“導員,你終於來了,再不來學生就要含冤蒙羞了!”


    他話音剛落,李參商的聲音就傳來,氣勢沉穩如泰山:“我都看到了,你先起來。”沈翊立即爬起,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


    堇荼應聲回頭,隻見李參商龍行虎步地走來,麵色肅重。


    她問道:“李導員覺得此事如何處理為好?”看似將半個決定權交給了他,後麵又馬上補充一句:“事倒不是什麽大事,有些口角爭執太正常了,不如我們做個中間人,小事化了?”


    李參商根本不吃這一套,不嫌把事鬧大,“既然剛才雙方都對對方的實力十分質疑,依我看,不如讓他們比試一場,畢竟不打不相識,聞人導員覺得呢?”


    堇荼心裏想著:“你想報複吧?要是林菩然輸了,倒是我教學不力了。不過也好,林菩然這妮子火氣太旺,日後恐會吃虧,不如借機磨一磨她。”於是,她沉吟半晌後說道:“李導員這個建議甚好,但今日不宜比試,我們就約定一月之後再赴約吧。”


    李參商沒有意見。林菩然和沈翊聞言,也點點頭。


    林菩然巴不得找個名正言順的機會教訓一下這個死胖子呢,沈翊則是正義感油然而生,暗想著:“要是我贏了,劍道又踩了畫道一腳,日後更加抬不起頭!”這時已經開始暗自竊喜。


    一月之約定下,這場鬧劇終於收場,眾人各自回了小殿。


    一早撞上這段小插曲,堇荼一天都有些心情壓抑。晚上行至言臻水居練劍,正好發泄一下。


    言臻天天了無實事似的,整日裏待在紫竹林深入簡出,別處看不到他半點身影。他倒是歡迎堇荼的到來,起碼為這裏增加了一點年輕的氣氛。


    他或嚐試釀酒,或默念泛黃古卷,或闔目冥想,偶爾看一會堇荼練劍,順便指導一二,將紫竹林變成了活脫脫的快活林。


    他看了一會堇荼練劍,插空談起了洗心劍訣:“這套劍訣乃是上古孑遺,是修習劍道絕佳的基礎範本。就像修習佛道,心經為基礎綱要,經中法門,重中之重。相傳上古時代,一人以劍稱祖,以心為海,納三千大千世界過半的源氣,獨斷萬載,年輕時就創出洗心劍訣,供劍修夯實基礎,為衝擊劍心層次鋪墊。就是因為這套劍訣,上古時代劍道大興,達到了空前絕後的輝煌。他死後,源氣回歸天地,竟化作了劍道源流,充盈三千大千世界,打破萬古源氣平衡,以至於後來人人都去爭奪源氣修煉,近世也就出現了畫祖,儒祖這樣的絕世大修,但無一比肩劍祖。”


    這些曆史鑽入堇荼耳中,瞬間化作了具象化的真實場景:紫竹林變成了蠻古大荒,一道偉岸身影站於地平線前,衣著樸素,有著“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絕世淡然。他沒有背負著劍,這對於萬象為賓客的他來說隻是負擔。紅日陡然升起,灼目的光芒卻無法將其吞沒,反而兩相比肩,漸漸地,他的光芒蓋過了曜日扶桑,他沒有回頭,留給世人的隻有單薄又厚重的背影。而他,堅定的目光始終留給屬於劍道的香格裏拉;而他,背影虛化時在眾人一聲聲“劍祖,劍祖......”的呼喊中無疑變成了無可逾越的高峰,否定了過去,鎖定了未來。


    埋在呼喊聲中的眾人之中,無疑有本身為劍修的紫微玄帝,那是否有畫祖,儒祖呢?這個答案有待考證,但他們甘願超脫道統不一,一起仰慕的幾率應該很大。


    堇荼揮舞劍的速度慢了下來,她都有些無法自拔的癡迷。


    說出這些上古陳舊,言臻轉而一歎:“可惜,洗心劍訣原本有三十三式,如今卻隻遺下十三式,成了失佚殘品。不過,僅這十三式已然可以助人摸到劍心的門檻了。”


    跨越時空抒發了一番仰慕之情,堇荼這才將注意力放到劍祖的偉大作品上。她也不曾想這洗心劍訣居然有如此傳奇曆史,劍祖是何等人物!若無此劍,萬古長夜!以一人之軀,活生生讓劍道興榮至今,現在劍修數量仍然占了大半。而作為基礎範本的洗心劍訣實在流傳太廣,功績太大,隻可惜就是因為它的“高調豪奢”,惦記的人一定恒河沙數,這就導致了原本的遺失,劍訣的失落。這餘下的十三式恐怕也逃了太多的難,挨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憋屈。最後以它的千瘡百孔之軀呈現在時人麵前,無言無聲,寂寞自可述說行程的不易,泛黃如同沾染腳下的泥濘。


    她停下練劍,坐著休憩一會,從先前的那一大段話中檢索出又一個關鍵詞語,問道:“源氣是什麽東西?”


    言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以指尖的觸覺去感知空氣中的氣流流動,反問道:“你覺得氣是什麽?”


    堇荼一愣,稍稍思索後答道:“氣,就是供我們吐納生存的氣體,充滿世界的各個角落。對於我們修道者來說,氣,也是經過轉化提煉後流淌在我們身體內的暖流真氣。”


    言臻有些吹毛求疵,立即點出其中一點由於閱曆不足導致的破綻:“事實證明,氣並不是到處存在,有些禁區甚至連氣都不存在,尋常的凡人就根本無法踏足,高階修道者才能深入。排除這些地方,你說的角落其實太小了,這裏麵的人,就像井底之蛙,見識太短淺了,而絕大數的人,包括修道者在內,一輩子都無法走出這個角落。”


    聞言,堇荼默然,她並不相信自己能夠走出,也不知道自己渴不渴望走出。也許,她就是那隻井底之蛙,被宿命之環牢牢地鎖住,一生桎梏,一身枷鎖。


    言臻又問:“那你覺得源是什麽?”


    堇荼答道:“源,顧名思義,源頭,本源,應該是對原始之氣的一種形容吧。”


    言臻點點頭,“你這樣說也沒錯。含有某種特殊物質的氣才算是源氣,而真正的源氣,留下的已經不多了,大多都被那些最頂端的修道者吸收煉化再回歸天地,不是純粹的源氣,而是附加上了某種特殊的印記,就像劍道源流。”


    堇荼還想多問一句“是否可以剔除這個印記,自行煉化”時,言臻卻自顧地搖了搖頭,“就說這些吧,源氣這種東西要天命九境才能感知到,十境才能吸收使用,對你來說還早,現在就當是讓你開開眼界了。”


    堇荼點點頭,就要再去練劍,言臻卻說:“今日就練到這裏吧,修習劍道急不得,你去弄些吃的。——你會廚藝吧?”


    堇荼一怔,陪飯是陪飯,沒想到的是,居然讓她親自動手!她說道:“會一點,不多。”


    言臻“勉為其難”地點點頭,“可以了,屋裏有食材,你去搞些飯菜吧,我也正好有些餓了。”


    堇荼:“......”


    幸好曾經和家裏娭毑學過一些,不然今天隻能兩個人大眼瞪老眼了。炊煙升騰,三菜一湯,尋常夥食。


    兩人對桌,開始用飯。堇荼看中一塊焦香的肉,剛要下筷,言臻眼疾手快,將她的筷子撥開。若是尋常人,必是“尊老”一下,讓給了他。但堇荼她明明感受到他這一手借用的是《洗心劍訣》中的第一式:輕攏慢撚抹複挑,有試探之意,於是反其道而行之,又將言臻筷子震開,兩人就這樣有來有往,最後言臻以筷直刺,堇荼的筷子齁不住了,觸之開花,散成竹簽碎片,她急忙之間一指擎出,將言臻的筷子震裂,也散開一地。


    言臻白了她一眼:“你犯規了,幫我重新那雙筷子去。”


    ......


    堇荼將筷子遞給他,卻見他隻嚐了些許,便情緒有些低沉,“嫌棄”地說道:“你這廚藝也就半吊子水平,和我女兒大差不差的。”


    本來堇荼想說“都說了,我隻會一點”,但下一秒突然聽他談及繪千筱,心裏也是一緊。但她還是故作輕鬆地說道:“言師給我講講她的故事吧,天璣池底,你答應了的。”


    言臻愣了楞,沒有拒絕,開始講述起關於繪千筱的往事:“她出生在雲深鎮,母親在她三歲時就病逝,我對她疏於管教,但她天賦異稟,尤其是畫道,天資卓絕,二十歲就已經造詣很深。後來,她卻愛上了現在的陰陽班導員雲觀,我對此並未多加阻攔。再後來,她說她想追尋畫祖的足跡,於是執意出走雲深鎮。我找了雲觀,但她對雲觀不辭而別,那時我就知道,追尋畫祖足跡大概隻是她的一個借口,她一定有另外的苦衷,或許真的和畫祖有關。她沒再回來,但我收到過她的幾封來信,說了一些她關於畫祖的發現。我隻想摸索信上的痕跡,尋她回來,但信來自很遠很遠之外的地方,痕跡已經淡薄冰涼,我無力尋回,隻能等待著她的下一封信,一直......”


    堇荼相信繪千筱一定有她要做的事,而她的父親也一定不是她放得下的人,於是說道:“往事依舊深,有人牽掛便不會遺忘,也許她會在某天站在言師麵前,那時的她,修為連您也目瞪口呆吧。”


    言師神色逐漸緩和下來,淡然一笑,“也許吧。”語畢,飲盡一整杯茶,仿佛咽下了一顆囫圇棗核。


    堇荼走後,便徑直回丹青居。她蜻蜓點水般穿梭在樹梢間,本來一路順暢,但她突然瞥見前麵大概百米處有一隻白毛狐狸,銀色光邊,它站在樹梢上,正凝視著月亮,月華洗練下,狐狸皮毛上竟然長出紅毛,鮮紅如血。


    堇荼訝然,趁著狐狸還未注意到,馬上駐足,穿上鬥篷風衣,掩蓋了真容,想著等會再去探一探。


    發出的一點細微動作居然驚動了狐狸,狐狸眼神中充滿七分魅惑三分驚懼,和堇荼對望一眼,沒有主動攻擊,而是弧線下滑,敏捷地溜進了樹林。


    堇荼覺得這狐狸實在詭異,這種樣貌,這等速度就不像是天璣書院所知的那些,恐怕是不良人所放,於是飛身追去。


    一人一狐,穿梭在林間。狐狸雖然身形小巧敏捷,但堇荼也不是吃素的。它見堇荼窮追不舍,於是選擇停下,主動攻擊,一爪刺出,堇荼揮袍震開。這狐狸眼眸一閃,使出魅惑之術,但以堇荼的精神力造詣,自然影響不到分毫。還有一個深層原因,就是堇荼容貌絕美,比之傳說中的九天玄女,也不見得落入下風,因此她從不因顏值而萌生自卑心理,也就不會受他人魅惑。


    它見魅惑無效,還不知好歹,數道半月圓弧爪飛出,堇荼被這隻狐狸糾纏得有些惱火了,也不躲避,抽出言臻那裏隨手拿的一柄竹劍,劍式淋漓,使出洗心劍訣,瞬間將狐狸周身的銀色光邊破開,在它皮毛上劃出幾道劍痕。


    狐狸哀嚎一聲,知道根本不敵,於是轉身逃竄,光邊被破,它的身上掉下銀色印記,轉瞬即逝。


    堇荼注意到這印記,頗為驚異,但印記消失太快,她追了百米,才記下來,信筆紙上。不知追了多久,狐狸竄出了樹林,憑空化作了光粒,消失不見。


    堇荼看見樹林外,四間導員居所端端立著。這裏並非丹青居所在的問道山東麵,而是另外四位導員的西麵。


    她微蹙黛眉,“有意思......”沒有再深入,回丹青居而去。


    一間居所內,一個人懶散地坐在椅上,摩挲著剛才消失了的那隻受傷低吟的狐狸,祂盯著狐狸皮毛上刮出的劍痕,若有所思。


    “若非感知到了你的氣息,將你真身置換,不然你就落入這人手裏,壞了計劃......”祂對狐狸說道。


    這青丘遺種“月魅之狐”放下高貴,躺在祂懷中呻吟著一肚子的苦水和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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