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舟內空間。


    堇荼穩住身形,來到了一條大江邊。江風筱筱,秋葉飄走江麵,縠紋平朗,正值金秋時節。


    江邊一對新人成婚,女子披著紅妝,一身紅衣,容貌嬌美,青蛾皓齒,身姿婀娜,仿佛九天玄女臨紅塵,一顰一笑間都牽動著天地喜怒。男子衣冠筆直,身強體壯的,一舉一動間又帶著儒雅氣質,端端是傅粉何郎,謙謙君子。


    周圍沒有鄉親鄰裏,沒有父母家人,沒有媒婆證人,隻有他倆和一條川流不息的大江,以及遠處的落景餘清輝。


    女子依偎在男子懷中,小聲細語:“夫君,我們終於成婚了。”她詞中述不盡的欣喜與悲傷,一股腦撇去了多少年的愛情長跑,心酸盡罷。


    男子抱緊了些,“是啊,真不容易呢。——斯沁,你是謫仙,是至高神靈,真的不願意回去麽?”


    女子抬頭望著他,眼眸中說不完的堅毅,“我更是你的妻子,不是麽?”


    男子輕笑,“好,那我們就在江邊結廬而居吧,有愛人在側,清風明月相伴,不會寂寞。”


    女子輕輕答應,“聽夫君的。”


    男子忽地一回頭,看向了佇立在不遠處觀望這場質樸婚禮的堇荼,熱情邀請:“來自遠方的尊貴客人,你是我們的見證人,請務必留下來享用飧食。”


    堇荼愣住半秒,這兩位必然是隱於人間的絕世大能,但卻可以看見來自未來的她,這樣的修為實在太超然了。


    她滿心好奇,又滿心疑問,沒有拒絕這盛邀,“那就多謝兩位招待,小女子受之不卻了。”


    作為回報,她幫他們結廬江邊,她也蓋起了一間茅屋,秋風不可破。


    平淡歲月日複一日,幾萬載桑田變迭,唯有大江滾滾,江邊茅屋依舊。


    那一對新婚夫妻早已是老夫老妻,雖然容顏上隻是稍微年長了些。


    終於有一天,男子走了,女子在江邊和他吻別,目送他去往了他應該去的地方。堇荼記得,那天漫天白花,宛如縞素。


    於是這之後,隻有堇荼和她相依相惜了。


    那天以後,她開始尋找木料刳木為舟,曆時經年,終於功成。


    木舟雕成的那天,她和堇荼圍爐夜話,滿甌的烈酒灌下,臉上酡紅。若非相識,恐會讓人以為是失意情場、官場的淪落人。


    她的生命回到了江上,千堆雪承載起了她厚重如山又輕薄如蟬翼的生命。


    “青蛾皓齒在樓船,橫笛短簫悲遠天”是她後麵幾年的寫照。


    那天,她決定走了。她穿了一身青衣長裙,與堇荼告別,“我要走了,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那裏有我要做的。”


    江風蕭瑟,灌進衣袖,堇荼說道:“我陪你去吧。”


    她輕笑淡然,沒有多問,欣然接受,“好。”


    於是,兩人泛舟江上,遊過萬相紅塵,遊過紛繁人間,遊過雲繞仙域,遊過無盡廢土,最後抵達了一片神秘海域。


    前方細雨霏霏,煙霧朦朦。她收篙停棹,靜靜站在船頭,說道:“姑娘,你還未婚配吧?這麽年輕,就到這裏吧,接下來的路程我一個人去就好。”


    堇荼明白,前麵的危險難以預料。但她隻是從未來而來的一道魂靈,並不惶懼未知。


    堇荼搖搖頭。她嫣然一笑,“也罷。”說完,她飛至前方,衣袂卷起海水,劃開了一條大道。而時間源流不斷匯集,片刻就凝聚成了一條寬闊的時間長河。


    堇荼站在仙舟上,呆呆地望著她,不禁一歎:“謫仙......”


    “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她回到舟上,駕駛著仙舟遊弋在時間長河上。


    舟行許久,到了一處高崖,那是由水漫起的水崖,海域從這裏斷層,瞬間一落千丈。


    她揮手凝出一個防護罩,將堇荼周密護住。而她,七彩神力光華萬丈,操縱著仙舟逆流上高崖。


    一次次失敗,一次次反噬,她的身軀千瘡百孔,血流在時間長河,洇染了一片,就像凋零的曼珠沙華。


    她最終還是失敗了,她倒在了仙舟上,不斷地吐血,她凝白的臉龐沾上緋紅,是一種別樣的精致的美麗。


    她撫著堇荼掛著淚水的臉龐,“姑娘,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堇荼梨花帶雨,明明傷的不是她,她卻痛的厲害,“聞人堇荼。”


    謫仙又笑了,她無論何時都很愛笑,或許這是那位男子愛上她的原因之一。


    她凝視堇荼,“這葉仙舟我送你了,當是你陪我走這一趟的禮物。”


    堇荼根本不在意這仙舟,忙問:“我該怎麽救你?我可以去找你的夫君,他一定有辦法!”


    她唇間已經沒有了血色,魂靈都在漸漸潰散。她將一滴血嵌入了堇荼的眉心,聲若遊絲,越來越低:“哪天你相遇仙舟,這滴血會替你相認這段因緣......你若是見到他,替我說聲對不起,斯沁有負他......”她垂手闔目,香魂玉殞舟上。


    海風淒厲,萬千幽怨,低吟著“胥斯沁”這個世人遺忘又遺忘的名字,傾說著一段同舟渡的曠世因緣。她,終於在萬頃波中得自由。


    堇荼哭泣無聲,哽咽無言。時間長河流淌不息,仙舟漂流,離高崖越來越遠,最後停在了海濱。


    那位她日夜思慕的男人,身披戰甲,手提三尺長劍,身後是十數尊始祖,全部神色凝肅地站在海濱。戰鼓如雷,玄旗獵獵。


    他沒有時間顧及兒女情長,隻是顫顫巍巍地抱起謫仙,在她失色的絳唇上輕輕一點,然後工整地存放在仙舟上。


    堇荼開口說道:“她說......”


    男子阻斷了她的話:“是我欠她太多。”


    堇荼緘默不語,任仙舟駛去無名之地。她回望了一眼,那位英武神豐的帝王,那位頂天立地的大漢,那位溫文儒雅的君子,偷偷地抹著眼淚,揮灑在衣角,揮灑在大地上。


    而後,逆著熹微的晨光和魚肚白的東方,他筆直了身形,又是一道偉岸背影,還有一條縠紋平靜的海平線。


    堇荼淚花朦朧,四周天翻地覆,她出了仙舟內空間,回到了十四仙州。


    她睜開眼睛,眉間如火焰燃燒,蘊藏著一道恐怖神力,但又溫和如血親。


    她望著古舟,桅杆破敗,長篙不在,那具屍骸,那道香魂也徹底回歸了六道,不遺一粒塵沙。


    她神思複雜,長歎一聲。


    忽地,她聽到一個驚喜的聲音:“你終於醒來了,嚇死我了。”


    她回頭一望,蘇世坐在她的蘭橈上,正在生火烤魚,香氣飄遠。


    她收斂起萬千思緒,捋了捋悲歡如風起的青絲,這才問道:“你來多久了?”


    蘇世撓了撓腦袋,“七天,我來時你就沉睡過去了,失了魂似的,我怕你遭不測,隻好等你醒來咯。”


    堇荼心頭流過一抹暖流,“多謝你了。”


    蘇世很滿意,趕忙遞過來一條烤好的魚,“嚐嚐,鮮著呢。”


    堇荼收了那不起眼的古舟,接過魚,咀嚼起來,“你手藝真不錯。”


    蘇世有些得意,“那是,不瞞你說,我其實是煉丹師,箭道隻是旁修的。”


    堇荼微驚,“難怪。”煉丹師不是一個很熱門的職業,對天資要求很高,工作起來枯燥乏味,但毫無疑問,這個身份可以證明對火焰控製很到位。用煉丹造詣來烤魚,確實大材小用。


    蘇世說道:“這七天,另外兩大戰場都結束了,部分勝出者已經出發永恒殿堂了,我們也去吧。”


    她點點頭,“好。”於是,兩人駕駛著蘭橈,慢悠悠地溯流前往十四仙州的中心。


    永恒殿堂,仙境聖地,據說是三祖(浩然儒祖、大梵天、太上道祖)所建的講道之所。


    堇荼一進來,就聞到了真香,千古回環殿中。裏麵裝設典雅氣派,穹頂刻畫著諸天星辰相,與而今的諸天布局大相徑庭。大殿最前方是三祖的神像,莊嚴肅穆,仿佛神威猶在。


    這裏麵已經到齊了九位,大多是堇荼相識之人,比如刹那間戰場前三是冷月、泫夜和星空暮初,而上神戰場前三是淩紫氛、陵七以及代表屍河穀出征的嬋九。


    從人數上來看,外域勝出的比例更大於三垣,或許跟他們所處的環境和好戰的性格有關。


    淩紫氛背著劍張望之際,別過臉來正看見堇荼,快步上來,嬉皮笑臉:“說了我不會輸的。”


    堇荼剛要說話時,淩紫氛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蘇世身上,裏外都透著絲絲敵意,“這位是?”


    蘇世被一位上神盯上,頓時全身起疙瘩,說起話來都結巴:“我是蘇蘇蘇世,堇荼的隊友。”淩紫氛氣場超凡,嚇得蘇世不敢再多話,直接一溜煙跑路了,“我就先走了,多謝照顧!”


    見他這麽識相,淩紫氛很滿意地點頭,轉頭一看,堇荼朝他翻著白眼......


    這時,冷月走了過來,一把摟過堇荼的手臂,“師妹!”


    堇荼笑意漣漣,問:“三師兄那邊怎麽樣?”


    冷月說道:“他進前十了,不知道躲到十四仙州哪個旮旯去了。”


    說到這,淩紫氛補充了一嘴:“對了,你大師兄落敗嬋九之手,她不簡單,而且她是極少數隻受了輕傷的二十四神之一。”


    歐陽闌夜畢竟資曆淺,沒有奪勝在意料之中。至於提到嬋九,堇荼和冷月陷入思索,對這位嬋九上神更多了幾分忌憚。


    淩紫氛見提醒目的達到,轉身說道:“事不宜遲,我們走吧,泫夜已經進入禪定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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