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大漠中,沙蠍穿行,十二座蠻荒鎮亙古久立。放目鳥瞰,不過彈丸大小,卻構架出一條邊土防線,分野兩域。


    由於大三災之一的風災即將發生在這,蠻荒鎮改弦更張,建立起統一的防禦工事,綢繆於風雨如晦的前夕。


    十二鎮長與外域巨頭聯合商議,通過了一項計劃,於是十二座蠻荒鎮無償獻出餘藏,外域無償獻出金屬材料,用於煉製可以守土固沙的高塔,命名為:無間塔,意寓“生命傳遞無間”。


    無間塔屹立在大漠中心——第六、第七蠻荒鎮之間,形體之大,比肩觸天山嶽。這項工程已經完成了五分之三,定然要趕在大劫前完工啟用。


    花焰兩人置身第六蠻荒鎮中,注視那座玄黑的無間塔,各有所思。


    她洞悉出什麽,眸中一詫,“這無間塔了不得,內部蘊藏一塊丈大極壁,可以實現無間。”這裏的無間,不是生命的不斷層,而是“無空間和時間”之意。


    燈樹也是驚詫,她居然可以透視塔內,這連他都做不到!


    下一瞬,空間一折,一道瀾衣大漢攔在了兩人麵前,他神目如炬,表情醇厚,但以他修為卻看不透這兩人的高低,心中大感荒謬。


    花焰眉目冷然,對這位橫空而來的不速之客帶幾分不快,“閣下有何貴幹?”


    那人這才回過神來,明白自個貿然出手,已然失了禮數,立即收回精神力,內斂神瑩,抬手笑臉賠禮:“我是無間塔主蒯淹,適才聽聞蠻荒鎮中有人泄出無間之秘,這才降身一探。”


    “天命十三境,難怪反應這麽神速。”花焰臉色柔和下來,還禮:“想是我無意中透了些不該的話,還請蒯塔主見諒。”


    他道:“無妨,兩位從三垣來的?我也見過不少諸天強者,卻未見過兩位,不知姓名?”


    “花焰。”“燈樹。”她補充一句:“我們都是散修,塔主沒有印象也正常。”


    蒯淹信了,“兩位往哪裏去?”


    花焰淡淡回道:“我二人欲往外域去曆練,路過蠻荒鎮。”


    蒯淹點頭,“二十四神夜幕之征後,兩邊關係緩和下來,強者之間的流動自由許多,能去外域曆練,也是極好的。兩位有什麽問題,盡管問我,我定然知無不言。”


    燈樹宛如高冷侍者,默不作聲。花焰抓住這白來的機會,問:“我不問世事許多年,不知外域可發生了什麽大事?”


    蒯淹沉吟半晌,如實答道:“若說大事,應該是外域與葬地的百年戰爭了。二十四神之征後的百餘年間,一億裏葬土又是一片屍殍穢土,在葬主的帶領下發動戰爭,鬼蜮老人與各大巨頭攜手,將葬地大軍攔在鬼蜮之外,這場戰爭持續百年才以葬主退兵告捷,雙方都元氣傷重。”


    花焰聽聞這則戰火兵事,心中訝然但又在意料之中。


    蒯淹補充說道:“對了,外域兩大妖族再度沒落,在百年戰爭中首當其衝,幾近斷絕,族長也時常更替,據說巨鐮風妖族又換了族長,這位新人物手腕鐵血,似乎名為風墨,外號風魔......”


    “風墨,風魔.......”花焰眸光靈閃,思緒飛揚起來,暗道:“難道是三師兄?”她這種感覺愈發強烈,如同靈魂深處的牽引。


    於是,她決意去巨鐮風妖族領地確認一番。自她回歸,卻未打聽到關於三位師兄師姐的消息,他們居息聖槐序眼底下,也不知近況如何。


    蒯淹見花焰眉際變換不斷,投目詢問異常。花焰神思篤定,拱手謝過:“多謝蒯塔主相告,我們就不多耽擱了,在此作別。”


    蒯淹立即相送:“好,我與兩位因緣相見,若是再至無間塔,定要設酒款待。”


    花焰說道:“塔主客氣了。”語畢,與燈樹飛身欲走。


    蒯淹遲疑一會,私下傳音:“兩位修為高深,見識廣博,應該知道無間塔的用途在於抗禦風災,但外域和三垣並未派遣頂尖強者駐守,這才讓我這位天命十三境肩負塔主重任。未來風災發生,兩位若是身在邇處,還望不吝出手,莫讓風災將大漠生靈一化森羅。”


    花焰回眸瞥去,已然不見了蒯淹身影。她私私輕語,不知給出了怎樣的回答。


    兩人折躍空間,穿行過骨介林,正式進入了外域——灰色瘴氣區。


    血河緋紅一線,屍河腥氣逼人,不死嶺半隱在鬼霧中,嶺上的不死神樹閃爍著金屬的光澤,牽連著天光雲影一並冷然於末世。而樹影下的遼闊土地,更像是一個困囿於人的囚籠,隻能透來邊緣的天色霞光。


    兩人沿血河行走,最後在不死嶺地界的蒼黃嶺下小作休憩。燈樹冥冥中感受到有殘缺的記憶要尋回,但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一直跟在花焰身邊,仿佛有一種心靈感應,讓他和這位女子十分親近。


    兩人在蒼黃嶺下的一座城裏閑散慢逛,耳畔叫賣呼喝不絕。花焰回憶起了當初與淩紫氛在無羈城中看煙花觀星河,好不美妙。


    猝然間,花焰感知到什麽,怔住了步伐,神情一變,陡然淩厲,掃視著四周。


    燈樹停下,關切問道:“你怎麽了?”


    花焰凝神靜氣,精神力悄然噴薄,如小蛇般竄動在人流中,探查方圓一裏,終於在一個方向找到了令她發生異樣的氣息。


    她臉色微沉,偏頭看見燈樹那張臉龐,不再耽擱在這裏,“沒什麽,遇到故人了。這裏無甚好逛的了,我們去巨鐮風妖族打個轉吧。”


    原來,她從氣息中嗅到了巫九旒的味道,但他本應該身歿於巫皇界中,怎會再度現身?


    她原本不敢置信,但這裏是不死嶺的地界,與巫九旒的來曆相符,而他巫術造詣極深,說不定真的從巫皇界中生還。所以,她不能讓長著淩紫氛這張臉的燈樹再停留在這裏,一旦與巫九旒遇上,恐怕會是一場腥風血雨,雖然從探查中發現巫九旒的氣息強度仍隻有上神而已。


    兩人離開後,在一處詭秘閣樓間,巫九旒一襲黑袍,戴著黑麵具,蓋住猙獰醜陋的嘴臉,正捧盞孤飲。他還活著,活得人模鬼樣,是仇恨讓他生的欲望勃鬱,哪怕受盡巫蠱蟲蝕咬之痛!


    血河對岸,就是巨鐮風妖族的領地。花焰讓燈樹在外稍等,她隻身進入了領地中。


    她讓風妖通報族長,隻說是故人來訪。駭於她散發出的恐怖氣息,風妖驚惶不已,往上層層審批,傳訊族長,得到了召令。


    一位男性風妖族人將花焰引入族長府邸,那是一座雙翼鳥展狀的神宮。


    族長一襲暗紅華服,身影魁梧寬闊,透著磐石般的堅毅,半露的臉龐沉鬱幽色,一人站立在神宮後庭的飛流瀑布前。


    那位風妖將花焰帶來,恭敬拜見:“族長,人帶來了。”


    那人點頭,“你退下去吧。”他回頭望著花焰,一種說不出的親切之感油然而生。


    花焰正眼一觀,霎時喜色難掩。這正是三師兄墨長風!雖然多了幾分上位者的高貴和淡漠,但決計不會認錯。


    墨長風沒有認出她來,眉宇一皺,“閣下是?”


    花焰取下偽裝,衣袂飛舞半空中,身姿婀娜曼妙,又嫣然一笑,“三師兄不認得師妹了?”


    見到花焰真容,墨長風身體瞬間一僵,嘴唇凝住,瞳孔睜得越發的大,半晌後才吐出一句:“師妹,真的是你?”


    花焰打趣似的說道:“兩百多年不見,師兄都成為巨鐮風妖族族長了,師妹都來不及慶賀。”


    墨長風眼神複雜,這才漸漸接受花焰還存活的事實,忙問:“當年,你是怎麽從聖槐序手中活下來的?這些年你又去哪了?”


    花焰如實告訴了他,聽得他喟歎良久,轉而喜不自禁:“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師兄這就為你設宴接風洗塵,到了我族中,便當是自己家。”


    花焰攔下就要吩咐下去的他,“還沒問師兄,你怎會回到風妖一族了?”按理來說,墨長風的母親仙去後,他對這個種族應該沒有多少感情了,即使體內流著這裏的血脈。


    墨長風長歎一聲,道出了一段慘痛的回憶:“你被宣告身死之後,聖槐序便變了一個人似的,對我們同門三人極為苛刻,一旦詢問到你被斬殺的具體緣由,少不了一頓懲罰。終於有一天,他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將我們三人傳喚至舜天原內,以神偶龕囚禁了我們三人,意圖藉助《阿修羅幽墟經》汲取我們的修為,奪取我們的意識控製權。


    一日他外出,我憑借風妖血脈之力衝開了神偶龕,潛逃到了這裏,決心報仇雪恨,於是接受了風後返祖,破入天命十二境後成就族長之位。但我走時,冷月和闌夜已經徹底成為他的傀儡了!”


    說到這,他眸中一改悲愴,殺意驟起,恨不得將聖槐序剝皮銼骨、揚灰宇天!


    花焰聽完這些駭人聽聞的遭遇,心中大為動容,聖槐序居然真的狠下殺手。這麽說來,他們四人應該都是他以傳道名義培養的神奴,禍根在《阿修羅幽墟經》上。


    花焰又問:“青女呢?”


    墨長風嘴角勾出苦意,答道:“她並不知道詳情,仍居住在太陰星,有望舒上神和月桂老仙神的庇護,聖槐序不會拿她怎麽樣。”


    他平複心情,咧嘴而笑,“現在好了,我們又團聚了,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重返紫微,報回血海深仇!”


    花焰重重點頭,問及巫九旒的事:“我方才路過不死嶺地界的蒼黃嶺,嗅到了巫九旒的氣息,難道他死而複生了?”


    提到這個,墨長風有所耳聞,“是的,他又活過來了,在不死神殿中仍然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當初淩紫氛與掌櫃娘子將他斬殺於巫皇界中,不知什麽緣故又讓他複活了過來,對我風妖一族也是多次施壓迫害,我迫於不死神殿的壓力,一直未有去討要個說法。”


    花焰一聽,更是暗下殺心,“當初之仇可不能這麽算了,既然讓他死裏逃生,便再殺一次。”


    墨長風一驚,規勸道:“你可不能衝動,他深居不死嶺,那裏是他的老巢,想要襲殺他可難如登天。”


    花焰並不在意,抿嘴笑著,“我也不是當初乳臭未幹的丫頭了。”


    這一句述盡曆史流變、光陰飛梭的話牽連起墨長風萬千思緒,他慨然一笑,“好,我這倒是有個途徑,或許比你貿然尋機出手來得痛快。”


    花焰興致一起,問:“什麽途徑?”


    墨長風擲出一張請帖,“許多年前,不死神殿在大荒深處捕殺一頭凶獸饕餮,他們決定舉辦饕餮霞禮,以饕餮朱血為不死神樹血浴,邀請了外域各大勢力觀禮。在霞禮之後會有一場野火戲,是給諸神爭奪獸骨、獸皮的機會,想必巫九旒會參加野火戲。你若是參加,應該會遇上,到時刀劍無眼,死傷難免,不死神殿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下幹涉。”


    花焰歆然接過請帖,瀏覽一遍,“這確實是個不錯的機會,那就多謝師兄了,等後日了結了巫九旒,我再來府中作客。”


    這時,墨長風突然攤手攔下她,意味深長地對視,“兩百多年不見師妹,也不知師妹修為到何種境界了,師兄想請教一二,師妹賞臉否?”


    花焰輕笑,“自當答應師兄的心願。”她明白墨長風是想在臨行前探一探她的修為,若不是他的對手,恐怕不會再讓她涉險。


    於是,兩人撕開異空間裂縫,飛身而入。


    墨長風脊背生長出十對骨翼,象征著他的實力已然步入了天命十二境。他神目淩厲,身周冽風作響,看見花焰釋放出逼近天命十三境的恐怖氣息,心中駭然,立即發出祖術:“風後返祖!”一時間,他身後升起十二對骨翼的風後法相,氣勢可怖。


    花焰提出西風絕塵,使出灌注道蘊的一技“三千鴉殺”,與駕馭風後法相衝來的墨長風對撞在一起。


    待神華退卻,墨長風已然收起風後法相,衣角殘破,臉色半喜半驚,拍手叫好,“好好好!師妹的修為已經不是師兄可以比擬的了。”


    花焰掩嘴輕笑,“師兄承讓了。”


    兩人點到為止,回到真實世界,卻發現風猷在一邊張望徘徊。他注視花焰,過往雲煙勾連而起,心中詫異盡數掛在了臉上。


    墨長風問:“你怎麽來了?”他對風猷這個表哥最是寬厚,讓他在族長擔任了要職,地位不凡。


    風猷目光在花焰和族長之間挪移,不知當著花焰這個外人的麵是否該講。


    墨長風會意,已經大致猜到是何事了,於是對花焰說:“後日饕餮霞禮,師妹以巨鐮風妖族客人名義去便是,現在可以動身去認識認識一眾強者,師兄先處理了族長瑣事。”


    花焰也不駁了他的意思,“那師妹就不打攪了,過些時日再來造訪。”語畢,晃身消失不見。


    墨長風送走花焰,回頭盯向風猷,“現在可以說了。”


    風猷凝肅說道:“邽山石族又有動靜了,他們派人搶奪西北角的礦藏山脈,還傷了不少族人,族長你看......”


    墨長風明白,由於百年戰爭的緣故,巨鐮風妖族損失慘重,就像二十四神之征導致老族長風崇身歿一般,極大地傷了元氣。所以這些年一直忍氣吞聲,內爭強外示弱,但邽山石族還是蹬鼻子上臉,已經是屢次行過分之舉,他當即決定:“我會談判邽山石族,解決這件事。”


    風猷點頭,心中也是無奈至極。


    這些信息被花焰聽了去,她若有所思,出了族長府邸,拉上燈樹悄然往西北角山脈去,以大神力設下精神力結界,將邽山石族悉數攔在了山脈之外,解決了這個禍患。


    在風妖族人歡喜報信時,他們消散天地,直往不死嶺而去。


    “巫九旒,舊恨該我親自了結了。”花焰偽裝真容,凝白的俏臉透著冷然,為不死嶺先行蒙上了一層縞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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