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粉嫩如紅霞,溫情中帶著冷豔的白,在淡然的微風中飄落枝頭,灑脫地斜織下來,好似下了一場花雨,在平靜的湖麵上吹皺一池春水,蕩漾開了少年的心。


    今天是薇姐的生日,我特地趕早來到小湖邊釣蝦,想讓她吃點兒好的。平時的日子很清苦,都是粗茶淡飯,但我們吃得開心,吃得舒服。


    我一邊琢磨著心事一邊釣,等到太陽落山的時候已經釣了小半簍,興衝衝地收起小竹竿兒跑了回去。


    遠遠地望見庵裏升起的炊煙,我的心就暖暖的。


    可一到門口我就知道有人來了,因為門口停著一輛小車兒。小車兒很炫目,一看就是有錢人的座駕,不知為何,我的心裏頭升起一種不好的感覺。


    黑色的小車兒就那樣停在正門口,我悶著頭進去,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坐在那兒,薇姐也在,氣氛有些凝重。


    見我回來了,薇姐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廚房裏有粥,趁熱吃吧。”


    她擺了擺手,似乎很怕我出現。我聽話地進了後廚房,不想給薇姐添亂。


    西裝男長得很英俊,穿著也相當得體,不過他看了我一眼,瞬間我有種被定格的感覺,好像被一頭猛獸盯住一般。


    我手裏捧著粥,躡手躡腳來到大廳側牆豎起耳朵偷聽。


    薇姐的聲音平淡中帶著無奈:“你走吧,我是不會嫁給他的。”


    “哼,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身為家族的女人,這是你的宿命!”西裝男有些生氣,我真怕他對薇姐不利。


    “這輩子我隻愛他一個男人,絕不會嫁給別人。”


    我心裏頭一驚,原來薇姐有喜歡的人了,可是她為啥要出家呢,當個尼姑又不能結婚。


    “哼,他若是還活著,早就回來找你了,不要再執迷不悟,否則……”


    “否則怎樣!”


    “你該知道老爺子的手段!”西裝男說到老爺子的時候,明顯有些忌憚,估計臉色也不太好。


    薇姐沉默不語,好久才歎了口氣。


    “你還是不是我哥,為什麽也要逼我……”


    “如果不是因為我們是兄妹,四年前我就不會放你走了,妹妹啊,哥哥已經仁至義盡了……”


    原來西裝男竟然是薇姐的哥哥,怪不得看起來有些像呢。


    天空之上慢慢會聚了烏雲,夏天的夜晚,暴風雨總是特別的多。我看著雲層漸漸厚實,向著水月庵飄過來,心裏頭越來沉悶,好像壓著塊大石頭。


    “哈哈,老爺子果然神機妙算,就知道當年是你小子搗得鬼!”


    不知哪裏傳來的聲音,西裝男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就連一向鎮定的薇姐也有些慌了。


    我好奇地露出小半個腦袋偷偷看過去。


    門口走進來一個大胖子,真的很胖很胖,估計他都看不到自己的腳尖了。


    他穿著唐裝,很寬鬆的那種,每一步都好似閑庭信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二叔……”西裝男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原來這個大胖子是他們的二叔。


    緊接著十多個黑衣人衝了進來,小小的水月庵頓時被圍得水泄不通。這些黑衣人並沒有拿兵器,可是我分明能感受到那種一觸即發的可怕氣勢。


    我輕輕回到廚房,挑了把最鋒利的菜刀,緊緊地握在手裏,關鍵時刻我要保護薇姐!


    可是此時此刻,我的手卻不住地顫抖。


    “乖侄女兒,還是聽叔叔一句勸,回去吧,對大家都好啊。”


    胖子背著雙手向薇姐走了過來,月光下他的臉上橫著一道長長的刀疤,十分可怖,如果說剛才西裝男給我的感覺像猛獸的話,這個人簡直就是妖怪了。


    直到幾年以後我才知道,這種東西叫殺氣。


    “我不會嫁給他的。”薇姐略帶哭腔,多年來的孤寂,委屈,已經把她傷得很深很深。


    “你不嫁也得嫁!”


    “死也不可能!”


    胖子似乎是被激怒了,鬼魅似的衝上去,重重甩了薇姐一個巴掌,我看到鮮血從她嘴角流了出來。


    憤怒的火焰在我小小的胸膛裏燃燒,我的內心在嘶吼,在咆哮,假如我的怒火能夠化為實質的話,他們早已被我燒成了灰燼!


    “我說過了,我這輩子的男人隻有一個!”薇姐的語氣異常堅定。


    “嘖嘖嘖,叔叔知道你性子烈,不過不把你帶回去又沒法兒交差啊。”胖子看似無意地在院子裏轉了幾圈兒,忽然一動,我隻覺得眼前一花,就被胖子小雞兒似的提在了手裏。


    薇姐瞬間嚇得花容失色:“不許傷害他!”


    “這孩子跟你關係匪淺啊……”他盯著我看了老半天,忽然說道:“莫不是你和他的種?”


    “砍死你,砍死你……”我胡亂地揮舞著手裏的菜刀,可是卻壓根兒碰不到胖子,他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裏。


    大胖子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末了又自言自語道:“不可能不可能,這小子長得奇醜無比,癩蛤蟆似的,怎麽可能是你的孩子……”


    “你不要傷害他!”薇姐立馬兒慌了,想不到胖子會拿我威脅她。


    我沒命地掙紮,小臉漲得通紅卻無濟於事。


    “隻要你乖乖兒束手就擒,我就放了他,不過這麽醜的家夥,還真是百年難遇啊。”說著他哈哈大笑起來,臉上的刀疤格外恐怖。


    似乎沒有任何猶豫,薇姐竟然就答應了。


    她慢慢地走過來,一襲灰色的布衣,神色是那樣安詳自若。


    “快過來,不要耍花招。”胖子衝一個黑衣人使了個眼色,後者過去將薇姐綁了個結實。


    我掙紮著,真想大喊,薇姐你快跑,不要管我。她是這世上唯一在乎我的人,我好愛她,她就是我的親姐姐,我的天,我不想她有事啊!


    “好了,醜八怪,老子放了你。”胖子覺得大功告成,丟了我,一把抓過薇姐就要上車。


    “不好了!她自盡了!”黑衣人驚叫起來。胖子聞言聳然一驚,飛身上前,隻見薇姐嘴角溢出暗紅色的血,染紅了雪白的脖頸,染紅了灰色的布袍,染紅了這個清冷的夜。


    “吐出來!老子要你吐出來!”胖子突然嘶聲狂吼。相比薇姐,反而他更像是垂死之人。


    “沒用了,這是麒麟暗香,世上無解。”西裝男歎了口氣。


    “操!操!操!”


    胖子急得罵娘,揮手就要砍我。


    關鍵時刻,竟然是西裝男替我擋下了這一擊。“你不能傷他,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薇姐看著胖子,一字一字說道,那股淩厲的眼神,就連胖子也為之動容。


    “操!”胖子心中暴怒,一甩衣袖衝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薇姐慘然一笑,竟然那樣的淒美。


    我不知道她的過去,但是我卻知道她真心待我,在我最孤苦無依的時候是她收留了我,給我飯吃,讓我有地方住,給了我關愛和溫暖。即使是與全世界為敵,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站在她這一邊。


    “哥,謝謝,謝謝你……”


    “唉,你這又是,何苦……”西裝男長歎一聲轉身離去,背影說不出的落寞。


    小小的院落裏又隻剩下我和薇姐。


    薇姐無力地衝我招了招手,臉上掛著微笑。


    我大哭著,連滾帶爬撲上去,掙紮著鑽進她的懷裏,眼淚仿佛決堤的洪水,洶湧而下。


    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可是不住流淌的血水真的將她最後最後的力氣都抽走了,薇姐仰頭望著星空,流下了一滴淚。


    我撕心裂肺地痛哭,那一瞬間,就像炸開了一般,我從壓抑了十二年的胸膛裏擠出了兩個字:薇姐……


    可是,她卻再也聽不見了。


    我不哭薇姐,你說過男孩子不能哭鼻子。我拚了命地想要擦幹淚水,但是眼淚卻不爭氣地越流越歡。


    我把薇姐火化後葬在了小湖邊。這裏安靜祥和,再不會有人打擾。


    許多許多年以後,當我回到這裏,望著滿眼的飛花,它們開得爛漫,白的聖潔,粉的溫婉,紅的熱烈……


    薇姐,我答應過你的,一定會讓這裏十裏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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