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流光容易把人拋(2)


    其實,一個人的心,真的很遼闊,縱然失去了方向,它也不會迷惘,並且永遠都不會孤單。一路行程,沒有鮮花和掌聲,也要為自己喝彩。無人的時候,就將話語說給自己聽,如果渴望被愛,未必就要先去愛上別人。因為,這世間,從來就不能肯定地給你一個公平的說法。心的世界,本就是一片空虛,你想要用空虛去填補另一種空虛,注定會失去很多記憶,誰又還能,在一片惆悵的回憶裏,找到真實的自己?時光是鏡,假如你不小心打碎,即使有一天破鏡可以重圓,從前斑駁的倒影,一片片傷痕,也會塞滿無盡的空間。


    來者已來,不可抗拒;去者已去,無法挽留。如今的年華,在新火裏煮沸,和著詩酒,一起咽下。過去的年華,在散盡的流雲裏,已經無跡可尋。沒有人,可以讓死去的昨天複活,卻一定可以,不讓活著的今天死去。盡管明天並不遙遠,可它畢竟隻是明天。


    你以為自己走到了終點,卻不知,又陷進生命的另一場輪回。從此,那些發生過的故事,又要隨著流年,一同生長。看著光陰來去,你是否會真的以為,還有一段年華,等著你去好好珍惜?那就假裝忘記,假裝從來,都不曾失去。


    都說人生似一場虛幻的夢,然而夢裏夢外,都是真實的自己。每當看到夕陽沉沒,看到草木凋零,看到依依送別的人們,就感覺,是一場戲的落幕,一段故事的結束。此時就會想起晏殊詞裏的一句“不如憐取眼前人”,出自於他的《浣溪沙》。輕吟一遍,心中的柔軟就增添一分,仿佛所有虛妄的努力,茫然的追求,到最後,都與心相違,都不過是,為他人作了嫁衣。不如珍惜可以把握住的光陰,憐惜眼前的人和事,隻需要給一份尋常的偎依,這樣才可以省略去那些無由的風雨。


    不如憐取眼前人,這樣一句話,必定是一個經曆了春花秋月,經曆了悲歡離合的人,才會生出的感悟。看過了人間冷滿目空山遠應惜眼前人浣溪沙晏殊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暖,四季更迭,在歲月的曆程中患得患失。感歎生命易逝,年華易老,平靜下來,便悟得這麽一句:不如憐取眼前人。這句詞,帶著一種淡淡的無奈,也暗示人生當及時行樂,不必好高騖遠,也不可任意蹉跎。好好珍惜可以把握住的機遇,憐惜一直陪伴在身邊、不離不棄的人,就是幸福。做不到人淡如菊的從容,卻也是安於現狀的平和。


    這闋《浣溪沙》,雖是傷春之作,又寄寓別離,卻寫得波瀾不驚。情懷深刻,語言明淨,別有韻味,沒有一般傷春之詞的哀怨濃愁,多一份溫婉清淡。這也是晏殊詞的風格,他所著的《珠玉詞》,沒有長調慢詞,全是小令。《宋史》說他“文章贍麗,應用不窮。尤工詩,閑雅有情思”。可見他的詞格調清雅,富有風情,沒有雕琢,皆為即景而寫。晏殊的詞集裏,沒有一首次韻之作,他填詞,隻為抒發自己的真性情,似一曲弦音,隨著意境而流淌。他的詞,沒有羈旅愁苦,也不見太多的兒女情長,縱是有悲戚傷懷之作,也是人生中共有的無奈。


    比如,年光的流失、世事的無常、山河的變遷等,這一切,和每個人息息相關。他的名句“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要表達的就是這種人生不可避免的命運。


    出生在臨川才子之鄉的晏殊,自小聰明好學,5歲能詩,有神童之美稱。江南按撫張知白聞知,極力舉薦進京。次年,14歲的晏殊入殿參加考試,脫穎而出,受到真宗的嘉賞,賜同進士出身。之後,平步青雲,官居宰相,一生顯貴平坦,縱有小的波折,也一笑而過。《宋史》本傳說:“自五代以來,天下學校廢,興學自殊始。”他惜才、好賢士,範仲淹、韓琦、孔道輔等都是他提拔推薦的。這樣一個坦蕩之人,自有豁達的心胸,不拘泥於狹隘的思想,不為俗物所糾纏。都說文如其人,一個人的文字,可以品出其心性和胸襟。但一個沒有寬大襟懷的人,沒有明淨思想的人,也斷然寫不出清澈醒透的文字。隻能在文字逼仄的窄巷裏,走走停停,找不到出來的路。


    他起筆就感歎“一向年光有限身”,這麽直接,在刹那就撼人心魄。讓我們都明白,年光的短暫,生命的有限,看著似水光陰淙淙流淌,我們是這樣的無能為力。是的,春光就是這般易逝,盛年轉眼就不見了,我們隻能從容地迎合自然規律,因為任何的抗拒,都是徒勞。他說“等閑離別易銷魂”--別離不過是人間最尋常的事,就像是一則故事的剪影,帶著些許傷感的情節,但也是恍然而過,稍縱即逝。感歎是多餘的,倒不如對酒當歌,自遣情懷。葉夢得《避暑錄話》載,晏殊“惟喜賓客,未嚐一日不宴飲,每有嘉客必留,留亦必以歌樂相佐”。從文字中,可以看出,晏府裏總是賓客如雲,晏殊是灑脫之人,他懂得及時行樂,聊慰有限之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


    不如憐取眼前人生。


    然而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雖說散了會聚,聚了會散,卻總是無端地嚐盡悲喜。記得《紅樓夢》裏說寶玉多情,喜聚不喜散。而黛玉無情,喜散不喜聚,緣由是,聚時歡喜,散後冷清,莫如不聚不散。然而,黛玉又是否真的是無情之人?她應該比寶玉更深情,因為她深知聚散無常,在不能改變的時候,莫如持一份淡定在心裏。每個人對待人生的方式和態度不同,清淡之人,自懷清淡之心。林黛玉寄人籬下,自有難言的淒苦,不敢對幸福有太多的奢望。晏殊一生顯貴,他有足夠揮霍的資本,他的人生,不需要為誰負累,隻為自己而活,活得純粹,活得灑脫而自在。


    筵席散了,一種繁華後的寂寞,頓襲心頭。“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若此時登樓,放眼遼闊的山河,徒然地懷思遠去的故人。若是獨處於窗下,看院內繁花疏落,反添了傷春之感。莫如憐惜眼前的人,這裏眼前的人,指的是一直陪伴他左右的人,也許是歌女,也許是親人。也代表他所擁有的一切,財富、機遇、旖旎而安穩的日子。這些所能抓得住的真實的生活,才需要好好珍惜。


    不如憐取眼前人。這一句取自唐代傳奇,元稹撰的《會真記》,又稱《鶯鶯傳》。崔鶯鶯寫給張生的詩中:“棄擲今何在,當時且自親。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這在後來元代王實甫的《西廂記》裏也出現過。晏殊結句處,用這句詩,即轉即收,可謂精致巧妙。


    一個簡單的道理,也許有些人,一生也悟不到它的真意。


    明明已經擁有了人生最平淡、最樸素的幸福,卻不知道珍惜。


    總希望將自己拋擲到滾滾紅塵,在浪濤裏去打撈,那些虛幻而華麗的夢。為難以企及的名利,為不可獲得的愛情,為華而不實的榮耀,付出慘痛的代價。卻辜負了,一生默默相隨的人事。流光易換,淡如雲煙,應記取:滿目河山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一個天涯過客,寄宿在驛站,於寒涼的秋夜,聞到陣陣搗衣聲。燕子東歸,大雁南飛,隻有他,久客異鄉,不知何時才能回歸故裏。也曾在清風明月下暢飲人生,高談抱負,那些歡情和佳景,仿佛就在昨天,觸手可及,卻又縹緲難捉,縈繞在心中,未嚐一刻忘懷。這樣一幅冷雋岑寂的秋夜圖,讓我們聯想到的,是一個仕途失意之人的羈旅情思。他被放逐在秋天的驛道,背上簡約的行囊,已沒有往昔功貴,隻是一點還割舍不下的回憶。


    這個人叫王安石,北宋傑出的政治家、思想家、文學家、改革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官至宰相,主張改革變法,被列寧也曾年少誤了秦樓約千秋歲引王安石別館寒砧,孤城畫角,一派秋聲入寥廓。


    東歸燕從海上去,南來雁向沙頭落。楚台風,庾樓月,宛如昨。


    無奈被些名利縛,無奈被他情擔閣,可惜風流總閑卻。


    當初謾留華表語,而今誤我秦樓約。夢闌時,酒醒後,思量著。


    譽為是“中國十一世紀偉大的改革家”。提出了“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思想。這樣一個偉人,不難想象,他的昨天,有過怎樣的輝煌。有人說“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是王安石的寫照,然而這也隻是他思想上的境界,回到殘酷的現實,再華美的夢,都會有被粉碎的一天。王安石變法失敗,罷相退隱,往日的繁華,就在摘下烏紗帽的那一刻,一筆勾銷。沒有付諸東流的,是他一生在朝為官的顯赫曆程,還有那一冊沉澱了他才學的《臨川先生文集》。


    王安石出生於江西臨川一個仕宦之家,字介甫,號半山,世稱臨川先生。臨川,也是湯顯祖筆下《臨川四夢》的臨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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