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世,你為古刹,我為青燈;那一世,你為落花,我為繡女;那一世,你為清石,我為月牙;那一世,你為強人,我為駿馬……”


    許是在佛前求拜了千百年,方有這生生世世、不離不舍的緣分。多少人想知道,自己的前世到底是什麽?又與誰,有過美妙的際遇,刻骨的愛戀,又和誰,許過諾言,緣定今生。


    佛說,但凡今生種種,富貴貧賤、生老病死、皆有前因。前世若為惡者,今生必有劫數,前世若是善人,今生則有福報。每個人,都是兩手空空來到人間,前生記憶,皆被刪除。所能做的,隻是修好今世,遇見那個人,了卻那段情。


    唐人崔護有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這亦是一個美麗的錯過,本是萍水相逢,別後卻魂牽夢縈。一年光景,期待與那麵如桃花的女子重逢,然物是人非,已不見舊時芳容,唯留幾樹桃花,笑看春風。   <h5>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h5>


    這樣一次偶然的錯過,也許成了他此生都不可以彌補的缺憾。誰也不知道那個倚著桃花的女子去了哪兒,是嫁作他人婦,還是流散天涯,抑或隻是去了後山的竹林裏浣紗。倘若他推門尋問,討杯清茶,或許命運又會有所改寫。


    人的一生有太多的擦肩,若是緣深,也許有一天還可以久別重逢。倘若緣淺,一次尋常的轉身,便再也無法牽著彼此的手。我亦是凡人,不知前世為何人,又對誰,許諾過什麽。莫非是那柴門深處,煮茶的女子,在暮色炊煙下,等待那個失約的人。


    外婆說,若有一天她辭別人世,定會托夢告訴我另一個世界是怎樣的景象。是否如同人間這般,亦有愛恨情仇,亦是紛繁喧鬧。可她失信於我,每次夢裏相見,依舊是尋常模樣,仿佛她一直在,從來沒有離開。


    也許外婆已經轉世投胎,縱算相逢,亦不認識彼此。若真有來世,死亦不那麽讓人悲傷,隻是不知下一世人間,會有怎樣的際遇和安排。那些疼痛的故事,訴說成了文字,被輕描淡寫。


    而我仿佛看到那個女子,倚著柴門,如雲發髻,素色輕衫。看花雨滿天。暮色四合,黛瓦上炊煙嫋嫋,她說,過往的君子請留步,借問路上可見我那打柴的丈夫。這樣的情景,兒時經常有過,母親多次等待打柴晚歸的父親。皎潔的月光,灑落在蜿蜒的山徑,父親孤身隻影,挑著柴火,行走在漫漫歸程。


    父親知道,妻兒在家中焦急地等待,亦無心賞閱月色的溫柔,以及日暮山間的美麗。母親說,這一輩子就是在這樣的等待中過去了。父親雖為醫生,救人無數,然自身一生命運多舛,多病多災。母親亦受過太多的驚嚇,隻願今生再無劫難,平安終老。


    人生一世,形如飄塵,來來去去,皆無影蹤。母親說來世依舊投生於尋常人家,隻求嫁個身體康健的男子,平穩安寧。外婆卻總說,來世要做個肌膚似雪,品貌出塵的絕色女子。而我隻願做一株平凡的草木,淡看四季流轉,免去這輪回之苦。


    人總是希望把今生的遺憾和過錯,期待於來世。可真的有來世嗎?在那個遙遠陌生的人世,遇見未知的自己,是一種幸福還是悲哀?今生未了的情緣,來世真的能夠再續麽?《三世因果經》雲:“若問前生事。今生受者是。若問後世事。今生做者是。”


    很小的時候,外婆總愛跟我們講因果循環的民間故事。古老的雕花床上,外婆搖著蒲扇,窗外蟬聲漸遠,聽著故事悄然入夢。那些寂靜的夜晚,不經世事,無多煩憂,連夢都是潔淨安寧的。


    長大後的許多個夜晚,要麽憑欄望月,要麽枕簾聽雨,又或是獨坐小窗,看桌案上幾卷看似美好,實則乏味的詩書。夜色寂寥而漫長,愁煩似那綿綿不絕的細雨,看不到盡頭。竟忽略了,時光並非無涯,所有耗費的歲月,有一天都要償還。   <h5>皓魄當空寶鏡升,雲間仙籟寂無聲。</h5>


    外婆說,平日裏行善積德,種善因,結善果。縱算遇到劫難災難,也會從容走過,終得福報。外公每次飲酒時便話多,他說此一生,他品行端正,良善助人,故無論遇到何事,亦心中敞亮無懼。


    古老鄉村,時有鬼神的傳說,那時父親長年夜晚出外問診,母親居住在那座不潔淨的老宅裏,甚為害怕。外公每日走幾裏山路相陪,隻要他的出現,母親便心靜安寧。外公和外婆皆壽終正寢,若轉世投胎,定然又是多福多壽之人。


    作家冰心說:“假如生命是無趣的,我怕有來生;假如生命是有趣的,今生已經足矣。”人生有情,雖起落無常,飄搖不定,到底愛憎分明,冷暖有知,又怎會無趣。看似漫長的一生,實則太多匆匆,看過幾季花事,賞過幾場大雪,便行至遲暮。


    倘若緣分真的可以再續,過錯真的能夠彌補,我期待有來生。那麽今生可以活得更從容隨性一些,無須如履薄冰,懼怕光陰催人。無論來生是轉世為人,或是化作一株草木,又是否有緣重逢,都交給未知的將來。


    窗外暮色漸濃,細柳含煙,玉蘭似雪,雖有小橋流水,卻早已不是天然景致。每近黃昏,總會深刻地想念青牆黛瓦那嫋嫋升起的炊煙,想念山徑野外那行色匆匆的歸人,想念秋水湖畔那點點漁火。流年如風,人生最美麗、最殘忍的事,莫過於看著自己慢慢老去。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莫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山川尋已遍,卻回煙棹上瞿塘。”不知是誰,在煙水之上,唱著三生石舊精魂,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尋覓三生石上,那長滿青苔的記憶,隻為了,來世可以找到今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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