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六日。


    深夜,漆黑的窗外飄著細雨。


    屋內很暗。


    隻開著一盞台燈。


    夜風夾著雨絲吹動窗簾,吹得書桌上那張剛剛畫好的設計圖不時地翻動一下。那是一張彩色的畫稿,寥寥幾筆勾出一個倨傲冷漠的女孩子,暗紅色的裙子,線條異常簡潔,隻在肩部有著具有建築感的微蓬設計,卻使得整個畫麵有了一種近乎淩厲的力量感。


    靠在窗邊有一隻發舊的牛皮紙袋。


    書桌前並沒有人。


    剪刀的刀刃鋒利寒冷,一下一下,將幾份最新報紙中的一些新聞整齊地裁剪下來,然後仔細地分類貼到幾本剪報簿中。床上堆疊著大約七八本剪報簿,手指慢慢在它們之上滑過,撿起其中最厚的一本。


    電視機的屏幕不斷變幻著畫麵。


    正在播出的是一場在米蘭舉行的時裝發布會,美麗的模特們一個個身穿霓裳行走在t型台上,變幻的燈光,奢華的背景,台下坐滿名流和明星,星海般炫目的閃光燈,喧鬧美妙的音樂,光影切換得如夢如幻。


    紙頁翻動。


    那本厚厚的剪報裏,全都是關於同一個年輕男子的內容。屋內光線昏暗,手指停留的那一頁,是那個年輕男子出席宴會的場麵。


    照片中。


    對他含笑舉杯的女子高雅美麗得猶如月下的百合花,而身材頎長的他半倚在落地窗前,窗外是大片盛開的薔薇花,似乎能聞到夜的香氣。站在陰影裏,他的神情和麵容看不清楚,隻是微微低頭,聆聽那女子的說話,那女子望著他,目中如有柔軟的星光。


    手指沉思地在那一頁停留了很久。


    放下那本剪報。


    又從剩下的幾本剪報中,挑出其中那本最薄的,隻有兩頁,目光再一次掃過那些少得可憐的文字。


    這是關於另一個年輕男子的剪報。


    剪報中寥寥的內容裏,除了他的名字,幾乎沒有透露其他任何信息。


    可是……


    手指久久地停留在那本極薄的剪報上。


    “雖然全球金融風暴來勢洶洶,然而根基穩固、財力雄厚的謝氏集團,卻趁此機會大力擴張業務,集團股票在國內和紐約股市連續十五天大漲,國內最新報收於每股180元。”電視機裏的時裝秀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結束了,傳出財經新聞的聲音。


    放下剪報。


    視線望向電視。


    “今天謝氏實業集團將正式簽約收購國際頂尖奢侈服裝品牌br和lc,此次並購之後,謝氏集團不僅在全亞洲繼續鞏固第一的地位,而且財團的總體實力也將擠入全球前三。”


    屏幕的畫麵裏是一棟足有五十層高的大廈,是本城地標性的建築,橘黃色的“謝氏實業集團”的logo醒目異常,烏壓壓的無數記者將大廈門前堵得水泄不通。


    記者手持話筒對著鏡頭報道:


    “謝氏集團宣布,集團下一步的重心是打造真正屬於自己的國際頂尖品牌,由謝氏集團來引導世界的時尚潮流,而不是始終跟在歐洲的身後……”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反複又想了一遍,她終於站起身,走到書桌前。


    夜風將窗簾吹得烈烈揚起,有雨水灌了進來。白光閃過,閃電撕破夜空,將屋內霎時映得亮如白晝,照亮她額頭的發際線處,那道細長隱約的傷疤。一陣陣“轟隆隆”巨大的雷聲,她靜然不動,影子被暗暗的燈光在地麵上拉得斜長斜長。


    拿起筆。


    她在設計稿的右下角簽下兩個字——


    “葉嬰”。


    整整六年,被關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地方。


    她已經不想再等下去。


    台燈下,壓著一張飛往巴黎的機票,被吹進的夜雨微微打濕,陰冷陰冷。


    三月二日。


    她來到了巴黎。


    這座城市充滿了浪漫和糜爛的氣息,雖然從下飛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斷斷續續地下雨,卻仿佛空氣中都彌漫著香水的味道。買了一把寬大的雨傘,她將畫架支在四季酒店前麵,一筆一筆將雨霧中的酒店繪入畫中。


    巴黎四季酒店。


    她在雜誌上看到過關於它的介紹,它被評選為全球最奢華的酒店。從外麵看起來,除了有凝重的曆史感,它似乎沒有什麽太過出奇的地方,她一邊漫不經心地想著,一邊留意著那一輛輛開過來,停在酒店大堂門口的豪華轎車。


    果然是以奢華聞名的酒店。


    汽車皆是名車。


    出入的客人也一個個氣宇不凡,非富即貴。


    將近中午一點的時候,她終於等到了她在等的。


    一輛黑色林肯房車從雨霧中駛來,緩緩停在四季酒店的門口。酒店的大堂經理親自迎出來,另有一些似乎早就等候在大堂裏的上流社會的人士也紛紛迎出來,車門被門童恭敬地打開。


    遠遠的。


    她從畫架上方凝望過去,隻能看到那人的背影。


    雨霧如煙,那人穿著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頸脖處一條淺灰色的圍巾,雖然背影有些削瘦,但身材修長,氣質清峻,仿佛國畫中淡墨的一筆,空靈而又遒勁。


    有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跟在他的身後。


    她還想再多看一眼。


    那人已經被眾人簇擁進了酒店。


    三月五日。


    她接近了他。


    幾天來,雨一直下下停停,這天卻漸漸收住了,還出了太陽。傍晚,她見到那年輕男子獨自一人從酒店出來,坐著輪椅行駛在霞光滿地的街道上。


    這是她最接近他的機會。


    前麵幾次,他都是直接在大堂門口乘車出去,回來時又被車直接送到大堂門口。她注意到他的轎車不再是第一天那輛林肯,而是一輛加長加寬,能緩緩伸出輪椅斜坡來的黑色賓利。


    很明顯,他的身體非常不好。


    除了正裝參加重要場合,他基本都是坐電動輪椅出行。剛到的兩天持續陰雨、天氣寒冷,她能看出他的麵色越來越蒼白,幾乎每次他進出酒店大堂的時候,她都能聽見一陣陣壓抑不住的輕咳聲。


    此刻。


    當他自霞光滿地的街道又慢慢折回酒店的時候。


    她飛速地從畫架旁抱起一些東西,幾個大步跑過去,擋在他的電動輪椅前。薄薄的霞光中,她半蹲下來,微笑著望向麵前這個輪椅中的年輕男子,對他伸出右手,說:


    “嗨,你好,我是葉嬰。”


    坐在輪椅中的這個年輕男子大約二十五六歲,穿著一件黑色的駝絨毛衣,一條黑白碎格的絲巾偎著他的下頜,膝上蓋著一條厚厚的棉毯。


    仿佛極少與世人打交道,他的麵容顯得清淡疏離,寧靜高遠,然而輪廓骨骼中卻透出一股異常誘人的豔色,如同清冷冷的,帶著異香的梔子花。


    輪椅停下來。


    抬起頭,他緩緩望了她一眼。


    伸出的右手被晾在空氣中,葉嬰的笑容依舊甜美,仿佛並不在意。她又將手中的冊子遞向他,說:


    “這是我的設計稿,你要看一看嗎?”


    橘紅色的封皮,裏麵大約有二十張左右的畫稿,那是她為了他而精心準備的。


    他沒有去接。


    “如果你想要做設計師,”輪椅中,他麵容平靜,“可以把你的設計圖遞到集團的人事部門。”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那聲音很好聽,比她想象中要低沉一些,但並沒有虛弱無力的感覺。


    “可是,我不想從底層一步步做起,”她含笑望著他,笑容甜蜜,眼珠漆黑如深夜的雨霧,“我希望能得到你的欣賞。”


    他似乎已沒有興趣再同她說話,驅動輪椅繞過她身旁。


    “那麽,至少可以看一下我為你畫的這些畫吧?”她又攔住他,手按在他輪椅的扶手上,這次沒有容他拒絕,她就直接將幾張畫稿放到了他的膝上,笑意盈盈地望著他說。


    他眉心皺起。


    蒼白的手指終於拿起那些畫。


    幾張畫裏都有他,細雨中他穿著黑呢大衣走入酒店的背影,夜幕降臨時他坐在輪椅中用手輕掩嘴唇咳嗽的模樣。而她放在最上麵的那張,還隻是黑白的素描稿,輪椅中的他如同沐浴在萬道霞光裏,晃得人眼睛都有些睜不開,透出的味道卻是異常清冷的。


    “你知道嗎?你很迷人。”


    半蹲在他的輪椅前,葉嬰歪著頭瞅他。她的眼珠烏黑透明,黑得像深夜的雨霧,她的微笑卻是甜蜜的,跟眼底的神情有些不搭。


    原來他長得這麽好看。


    在她收集的剪報中,連一張他的正麵照片也沒有,隻有在一次時裝發布會上,被其他人影疊住的他的暗暗的側影輪廓。此刻,這樣近距離地觀察他,她能感受到他的疏離和冷淡,仿佛他是禁欲的,可是,他的麵容這樣的清峻美好,淡色的雙唇,被睫毛掩住的眼瞳,略微蒼白的優美手指,讓她忍不住細細地打量他。


    “可是為什麽要坐輪椅呢?是身體不好嗎?”


    目光望向他膝蓋上的棉毯,她的語氣中有淺淺的遺憾。他恍若未聞,漠然地看畢那些畫,遞回給她。


    “喜歡這些畫嗎?”


    沒有馬上去接,如同多年的老朋友般,她在他麵前蹲得更低些,仰起頭緊張地問他。


    “畫得很快。”


    這是他的回答。


    “那麽,你喜歡嗎?”


    她又問了一遍,緊緊地盯著他。


    “你並沒有受過專業的繪畫訓練。”驅動輪椅繞開她,他淡聲說,將那些畫放回她的畫攤上。


    “如果不喜歡,你可以直接告訴我,”她笑得很無所謂,“是否受到專業的訓練並不是判斷一幅畫好壞的標準。”


    他開動輪椅準備離開。


    “等一等!”她從身後喊他。


    他緩緩轉過身。


    霞光中,她無奈地說:


    “我一直在這裏等你,等了好多天,結果你卻並不欣賞我。”


    頓了下,她又打起精神,笑了笑,說:


    “好吧,希望你能繼續給我機會,讓我得到你的欣賞。”


    於是,從此每天早上,她都會將自己最新的畫拿到四季酒店的前台,請酒店的工作人員將它們轉交給那位坐輪椅的優雅男子。


    她不知道他是否會看。


    也許畫根本送不到他的手裏,就會被那個一直跟隨著他的管家扔進垃圾桶。


    可是,那總是她的機會。


    夜晚。


    酒店的露台上。


    膝上蓋著一層薄薄的棉毯,空氣中有些涼意,越瑄靜靜坐著,望向隻有寥寥幾顆星的夜空。


    久久地望著暗墨的夜空。


    越瑄的麵容蒼白得清峻寧美,眼底是空洞的,仿佛那裏沒有任何生息,仿佛他什麽都沒有在想,什麽都不會影響到他。


    “二少,您的電話。”


    管家恭敬地捧著一隻震動中的手機走過來。


    越瑄依舊靜默地望著夜空出神。


    管家識趣地將手機放至他身旁的圓桌,默默退下。手機震動了一陣子,靜止下來。然後,又開始震動。如是反複地打進來。


    越瑄微微皺眉。


    低頭看了一會兒手機屏幕上顯示出的號碼,他終於將它拿起來,剛一接通,裏麵就傳出略帶激動的聲音:


    “二少?”


    是謝平。


    越瑄閉了閉眼睛,那些刻意想要忘記的事情,湧向他的腦海。胸口染上涼意,他的手指蒼白,掩住嘴唇,開始低低咳嗽。


    “二少,您不能再留在巴黎了!”謝平的聲音有些焦急,“如果您一定要留在巴黎,至少讓我或者謝浦陪在您的身邊,最近從大少那裏傳出來一些消息……”


    夜風很涼。


    從露台上,越瑄遠遠地望出去,在酒店前的廣場中,那個孤零零的畫架依舊支在那裏,昏暗的路燈下,那個女孩子坐在畫架後麵,還在繼續畫著什麽。


    “森小姐也在找您,”謝平猶豫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地說,“或者您聽一下森小姐的解釋”


    “你們統統留在美國,一個都不許過來,事情全部由大少來決定。”越瑄皺眉,聲音淡淡地說,“就這樣,我要休息了。”


    關掉手機。


    夜色又變得寂然無聲。


    越瑄閉目咳嗽了一陣子,疲憊和倦意席卷而上,漸漸睡了過去。


    三月九日。


    她的機會終於來臨。


    那天大雨滂沱。


    明明是下午時分,傾盆的暴雨卻使得天空陰霾如同黑夜。她手中的傘被狂風吹得東搖西晃,完全抵擋不住大雨的攻勢,渾身被雨水澆得一塌糊塗,凍得瑟瑟發抖。最讓她心驚膽跳的,卻是那緊緊抱在懷裏的畫具和畫夾被雨水濡濕的速度。


    該死。


    她被淋得再厲害也沒關係。


    這畫具和畫夾卻是她最寶貴的財產了。


    於是,當那輛加長加寬的黑色賓利在大雨的雨幕中從四季酒店駛出的時候,她死命撐著傘,在暴雨中抱著畫具畫夾,衝到了車前,大聲地喊:


    “停車!”


    賓利猛地刹車,隔著擋風玻璃,她能看到司機在回頭請示。繞到車側,她用力拍著車窗,對裏麵的人喊:


    “拜托,請讓我進去躲一下雨,我沒有地方可去!”


    仿佛過了幾分鍾那麽久。


    車門在她麵前打開。


    雷霆般的暴雨聲中,輪椅裏的他正蒼白著臉咳嗽。


    一秒鍾也沒有猶豫,她抱著畫架和畫具鑽進車內,發現這輛車果然是特製的。不但有裝置能夠將輪椅直接固定住,而且車內空間異常的大,除了能容下輪椅,竟然還有三個像沙發一樣舒適的寶石絨座椅。


    她一邊關上車門,一邊說:


    “謝謝你。”


    畫具上全都是雨水,將車內鋪的深藍色寶石絨地毯汙了一大片,她急忙將東西盡量全都收拾到角落,又歉意地說:


    “對不起。”


    見他閉著眼睛,雙手搭在輪椅的扶手上,並不理會她。葉嬰猶豫了下,將一張畫從微濕的畫夾中拿出來,遞到他的麵前。


    “你看,這是我剛畫好的一幅畫。”


    畫麵中,他靜默地坐在酒店的露台裏,夜空中有幾顆星星,點點星光照耀在輪椅中的他身上。


    空氣中彌漫出鬆節油的味道。


    他眉心一皺。


    身子剛向輪椅後背靠去,他又發出一陣咳嗽。先隻是忍耐地微咳,然而咳嗽越來越急促,一陣緊過一陣,咳得蒼白的麵容上染起兩朵異樣的潮紅。


    “你怎麽了?”


    她伸手想去扶他,旁邊卻有人立刻伸出胳膊將她攔住。


    “這位小姐,請不要靠近二少。”


    將她攔住後,管家又拿出一條棉毯覆蓋在他的身上。見他越咳越激烈,開始隱約有急促的喘哮聲,管家半蹲在他身邊,拿出一瓶噴霧劑,急切問:


    “二少,用藥嗎?”


    他緊閉雙眼,擺了擺手,又劇烈地悶聲咳嗽了一陣子,胸口急喘,然後足有十多分鍾過後,才終於慢慢將咳意壓了下去。


    車窗外暴雨如瀑。


    賓利一路平穩地在雨中行駛。


    車內的他似乎好了一些,隻是依然臉色蒼白,眼睛閉著。葉嬰注意到他穿著一套質料名貴、裁剪講究的黑色禮服,珍珠色的白襯衣,以及黑色領結,襯著他此刻蒼白的麵色,居然有種奇異的華麗感。


    如同世代隱居城堡的貴族。


    在暗夜的薔薇園,那大片大片怒綻的血紅薔薇,沒有月亮和星星,隻有蒼白的肌膚,是唯一的光芒。


    是那樣清峻到了極致。


    反而透出某種豔色。


    也許是他雙腮尚未完全消失的潮紅,也許是他胸口仍舊微喘的起伏,也許是他緊握住輪椅的那雙蒼白堅忍的手。


    “二少,您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今晚的酒會是否就不要參加了?”管家擔憂地說。


    他閉目搖頭。


    “二少”管家猶豫了下,“或者,讓我推您進去,如果身體不適,就立刻……”


    “不用。”


    他皺眉,又低咳幾聲,緩緩睜開眼睛。


    她手邊的畫夾被雨水打濕了一些,墨綠色有一片片或深或淺的濡濕。在畫夾的右上角烙刻著一朵小小的薔薇花,有銀色的光芒,如同是在夜光中綻放。


    “你是有哮喘嗎?”


    聽到方才的咳嗽中有隱約的哮鳴音,葉嬰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


    車內的空氣頓時變得凝滯,管家古怪地瞪著她,輪椅中的他抿緊嘴唇,視線從畫夾移到她的麵容上。


    “這樣的天氣,對於哮喘病人來說,並不是出行的好日子。所以你要去參加的酒會,一定是很重要的活動吧。”仿佛毫無察覺,她一邊將油畫放回畫夾,一邊說,“如果是重要的酒會,坐在輪椅裏,由管家陪同入場,的確不是很適宜。”


    暴雨敲打著車窗。


    她眼瞳深黑,卻笑容明亮,對他說:


    “不如,讓我陪你去吧。”


    管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愕然地看著車內的這個女孩子,見她笑容和煦,仿佛提出的是個再自然不過的提議。他又看看輪椅中的二少,見二少正沉默地打量這個女孩子。


    他一向看不懂二少究竟在想什麽,這次也是同樣。


    就在他以為二少絕不可能同意由一個陌生的女孩子陪同參加酒會時,二少竟默然應允了。


    “我母親以前也有哮喘,我照顧她很多年,她隨身的藥是沙丁胺醇,你呢?”


    “二少的藥也是沙丁胺醇。”見二少已經默許,管家隻得拿出一瓶備用的氣霧劑,交給她,說,“二少不能喝酒,不能吃海鮮。”


    “是,我知道。”


    留意看了下氣霧劑上的說明,她仔細將它收好,想了想,瞅著輪椅中的他,似笑非笑地問:


    “那麽,我也喊你‘二少’?”


    “謝越瑄。”


    “你好,越瑄,”她笑容嫵媚,對他伸出右手,又告訴了他一次,“我是葉嬰。”


    他沒有理會她伸在空中的手,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隨著他的視線,她低頭,發現自己穿的是棉質的長裙加一條厚厚的披肩,而且已被雨水打得狼狽不堪,根本不是能夠出席酒會的裝扮。


    雨越下越大。


    黑色賓利停在galeriegayette門口。


    這是巴黎著名的購物中心。


    裝飾奢華的janin專賣店裏,香水的味道清雅迷人,金發碧眼的專櫃小姐們拿出所有當季最新的款式,輪椅中的越瑄挑出一件銀灰色的禮服裙給她。


    十分簡潔的剪裁。


    質料華貴。


    露肩的設計襯得她的鎖骨凸凹有致,裙子隨身而下,服帖地勾出她嫵媚柔軟的線條,恍若有暗浮的體香。隻是她沒有任何首飾,脖頸處顯得空了些。


    “這枝花可以給我嗎?”


    店裏的水晶花瓶內插著幾枝百合,新鮮芬芳,葉嬰用法語問專櫃小姐,專櫃小姐立刻殷勤地將花取出來。


    站在鏡子前。


    她散下黑發。


    烏溜溜的長發如同緞子一般,在空中劃出一道光芒,專櫃小姐們看得呆住。長枝的百合花將她美麗的黑發鬆鬆挽住,慵懶地垂在右肩,仿佛是春之女神在清晨時的靈感,美得沒有絲毫煙火氣,比世間所有昂貴的珠寶都要靈秀。


    “好看嗎?”


    她回眸笑道。


    “走吧。”


    越瑄淡聲說,驅動輪椅向店的門口駛去。


    還是不喜歡啊……


    葉嬰眯了眯眼睛,手指微微撚動百合的花瓣,審視地打量穿衣鏡中的自己,在他的輪椅駛出店門的那一刻,她對專櫃小姐說:


    “請給我剪刀和針線。”


    黑色賓利繼續在大雨中平穩地行駛。


    用披肩擋住裸露的雙腿,葉嬰把禮服裙卷到膝上,埋頭忙碌著,用剪刀和針線在裙子上利落地裁剪、縫合。管家不安地看向二少,見他仿佛毫無察覺,沉思地坐在輪椅中,凝視車窗外的暴雨。


    賓利緩緩停在燈火輝煌的格裏倫酒店宴會廳門口。


    門童恭敬地將車門打開。


    蒼白的手略微一用力,越瑄正待從輪椅中起身,一雙女孩子清涼的手已扶住他的手肘。


    “小心。”


    葉嬰先踏出賓利,然後小心翼翼地彎腰將他扶出來,動作輕柔嫻熟,仿佛已經服侍他多年。她眼瞳很黑,眸光卻閃亮,含笑望著他,發間那枝純白的百合花散發出寂靜的清香。


    宴會廳內華麗輝煌。


    衣香鬢影。


    巨大絢麗的水晶吊燈。


    奢華的銀質餐具熠熠生輝,瓷盤潔白,光芒溫潤耀眼,各式餐點色彩絢爛,無比精致。英朗俊美的侍應生們穿梭廳內,衣飾華貴的賓客們一個個手持紅酒,低聲談笑。


    宴會廳的正前方有個發言台,落地的銀質話筒,旁邊堆簇的鮮花叢中有隻牌子,上麵寫著“br六十周年慶祝酒會”。


    這是一場巴黎時尚界的上流酒會。


    跟隨在越瑄身後,葉嬰用心打量著每一位前來與他寒暄的賓客,其中很多都是世界著名的大牌設計師。有些設計師她曾經在時裝雜誌的專訪頁麵上見過,能夠認出來,有些她需要仔細聆聽越瑄同他們的對話,才能大約猜出是誰。


    像此刻這位身穿黑白印花絲質禮服裙的女士。


    她身材豐滿,一頭褐色卷發,綠色的眼睛,眼角有魚尾紋,她同越瑄低聲說話,不時大笑,笑容爽朗而有魅力,渾身散發出浪漫懷舊的氣質。


    竟然是維卡女王。


    維卡女王是國際時尚界的傳奇,她在二十三歲的時候一手創立了維卡王國,四十多年間,維卡王國一直牢牢占據著世界頂級奢華品牌的一線地位。


    “謝,第一次見你帶女伴參加酒會,這位是你的……”


    聽到維卡女王將話題帶到自己身上,葉嬰微笑著對維卡女王頷首。越瑄側首,眼神淡淡地看了看她,用寧靜好聽的聲音對維卡女王說:


    “她是……”


    “謝——!”


    她看到一位中年男子剛入場就徑直向這邊走來,大力地熊抱越瑄。那男子應該是美國人,身材高大胖碩,紅光滿麵,顯然常常在海灘日光浴。他一邊興高采烈地拍著越瑄的肩膀問候,一邊好奇地上下打量她,然後哈哈大笑說:


    “上帝啊,難以置信,謝竟然也有了情人。”


    她看向越瑄。


    越瑄並沒有看她,卻靜靜地對她彎出右肘。她心內一怔,下意識地挽住他的手臂。


    在她挽住他手臂的那一瞬。


    她能感受到宴會廳內有很多道目光落在她的那隻手上,目光中的意味各自不同。維卡女王舞動手中的香扇,抿唇輕笑,美國男子先是呆怔住,然後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說:


    “謝,難道你打算不戰而逃嗎?”


    不戰而逃……


    思忖著這句話的意思,葉嬰腦海中正迅速檢索著剪報中搜集過的全部資料,忽覺一道犀利的目光向她射來。


    “這位小姐,您身上的這條裙子,是從哪裏得到的?”


    一位銀發男子走到她的麵前,他應該是德國人,年逾花甲,銀發一絲不苟地梳向腦後,灰色的眼睛,神情嚴謹冷漠,冷冷地看著她。


    她眉心一皺。


    微笑說:“有什麽不妥嗎?”


    “詹姆士,你糊塗了,這是你親自設計的,janin本季最新款的晚裝裙啊!看這位小姐穿起來多麽美麗,下次應該遊說她親自擔任你的模特。”美國男子大笑著說。


    “請問,這條裙子是您從janin拿到的嗎?”德國男人詹姆士居高臨下地逼視她,神色不豫。


    “是的。”葉嬰答道。


    “所以,您是對它不滿意,才將它改成這個樣子?”目光冰冷地落在她的裙角,那裏原本是流暢而下的柔軟的隨身線條,現在卻被修改成了略帶淩厲硬朗感覺的花苞造型。


    她又看了看越瑄。


    他麵上還是淡淡的,絲毫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覺得這樣更好看些。”她含笑答。


    “無知!這樣完全喪失了janin的風格,是對janin的褻瀆!”詹姆士薄怒道。


    “但卻有了我的風格。”


    她微微笑著,仿佛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隻有她的喜好才是最重要的。


    “時裝是為顧客服務,而不是要顧客去配合時裝,不是嗎?”她笑了笑,接著說,“無論如何,這是一條很美麗的裙子,我很欽佩您的設計。”


    “確實很美。”


    維卡女王搖動香扇,笑吟吟地說:


    “詹姆士,我很久以前就告訴過你,你太輕視女性了,設計的服裝總是柔媚有餘,力量不足。你看,這條裙子改動之後,廓型多麽的好,柔美中有了建築感和支撐力,又顯露出了這位小姐美麗的雙腿。當然,百合花的配飾也是點睛之筆,這位小姐在配飾上也很獨到。”


    詹姆士神色陡變。


    冷硬著麵孔,他對維卡女王和越瑄點頭示禮後,穿過人群,去到大廳的另一角。


    “不要在意,詹姆士是個老頑固。”維卡女王眨眨眼睛,又探手摸了下她的裙角,和藹地對她說,“如果有機會,可以介紹你的服裝設計師給我認識,這件裙子改得很精彩。”


    “謝謝您,這是我自己改的,我叫葉嬰。”


    葉嬰伸出手。


    “哦?”維卡女王將香扇收入掌心,眼角似有若無地瞟了一眼越瑄,握住她的手,“葉,很榮幸認識你。”


    燈光暗下。


    一束白色的光芒打在宴會廳的發言台上。


    黑色禮服的越瑄站在那束光芒中,他神色淡然,氣質清遠,雖然麵色有些蒼白,然而聲音低沉清越,有種疏遠矜持的氣勢,使得滿場賓客皆屏心靜氣聆聽他的致辭。


    有六十年悠久曆史的國際頂尖奢侈品牌br被亞洲謝氏集團收購,在時尚界引發了巨大的反響,今次的六十周年紀念酒會是收購事件後謝氏首次在巴黎公開露麵。


    原本業界傳聞,酒會將會由謝氏大公子親自主持。


    未曾想到卻是謝氏二公子。


    銀質的落地話筒。


    異常清峻的年輕男子。


    白色耀眼的光束中,那淡雅清傲的身姿,寧靜如深井的目光,讓人無比想要親近,又仿佛隔著山長水遠的距離。


    致辭中的越瑄輕微咳嗽了一聲。


    葉嬰立時凝神望去。


    他似乎並無異常,隻是唇色又更加蒼白了些,繼續神色淡定地將致辭完成。她很佩服他,其實致辭前她就已經察覺到,謝二少的身體狀況很不對,他走路的步伐愈來愈滯重,胸腔中的咳嗽似乎也愈來愈難以控製。


    在滿場掌聲中。


    越瑄走下台來。


    她第一時間迎上去,挽住他的手臂,竟感覺仿佛有冰冷的汗意從他的體內沁出一般,令她硬生生打個寒顫。心下一怔,她仰頭看向他,見他麵色蒼白,額角也滿是細密的汗珠。


    從隨身的包中拿出手帕。


    她悄悄將手帕塞給他時,指尖碰觸到他的掌心,也是潮濕而冰涼,如同被冬夜寒洌的井水泡過一般。


    接下來是br的品牌總監上台致辭。


    站在發言台的旁邊,葉嬰含笑地挽著越瑄的手臂,暗暗用她全身的力量支撐住他。雖然他始終克製著盡量不發出咳聲,但是她能感覺到他的身體越來越冰涼,胸口的起伏也漸漸加重。


    “需要離場嗎?”


    察覺到四周投射過來的視線,她低聲問他。


    “不用。”


    他用手帕掩去幾聲低咳,淡淡地說。


    維卡女王作為特邀嘉賓的致辭也結束後,酒會正式開始。


    著名鋼琴家理查德彈奏著鋼琴,紅酒的味道彌漫在空氣裏,滿場賓客一個個酒意微醺,談笑風生,從最新的時尚話題,到業界的八卦佚事,無所不聊。


    越瑄自然是酒會的焦點。


    絡繹不絕地有賓客過來寒暄,作為禮節,幾乎每個賓客都會向他舉杯致意,而他也都會微啜一口紅酒。雖然每口都很少,但是積少成多,她注意到他不知不覺已經喝了三杯。


    “我不要你喝那麽多酒,”攬緊他的手臂,葉嬰臉頰紅撲撲的,笑容嫵媚,星眸閃耀,她半醺地偎在他身上,用周圍賓客們都能聽到的聲音,湊在他耳邊,柔柔地說,“你今晚剩下來的時間,都是屬於我的……”


    賓客們大多是法國人。


    見慣了浪漫風情的場麵,他們相視哈哈一笑,並不以為意,反而對這位淡靜清遠的東方年輕男子多了幾分親近感。


    於是葉嬰幫他擋下了所有的酒。


    於是她再接再厲。


    索性將他拉出了酒會。


    雨還在下。


    走出宴會廳,被冷風一激,體內微醺的酒氣陡然散去,葉嬰打個寒戰,忽覺越瑄腳步一澀,然後就聽他猛烈地咳嗽起來。如翻天覆地,他咳得喘不過氣,麵頰潮紅,胸口發出似撕裂般的轟聲,直咳得彎下腰去,仿佛要咳出血來。


    “二少!”


    黑色賓利停下,管家從車內衝出來扶住他。門童有些慌亂不知所措,趕過來問是否需要幫忙喊救護車,越瑄擺了擺手,勉力靠著她和管家的攙扶進入車內。


    司機膽戰心驚地將黑色賓利發動。


    半躺在車內寬敞的座椅中,一陣陣猛烈的咳嗽之後,越瑄的咳意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又是一陣巨咳,他眼睛霍地睜開,死死握住扶手,喘不過氣來一般,胸腔內迸出一聲聲尖銳的撕裂音!


    “二少,您的藥!”


    管家驚慌地掏出一罐噴劑,可是越瑄全身僵硬住,眼看進氣多出氣少,麵色已變得發紫,牙關咯咯地緊閉著,噴劑根本塞不進去。


    “我來。”


    葉嬰皺眉,劈手從管家手裏將噴劑奪過來,左手握住越瑄的頜部,用力一捏,硬生生將他的嘴巴捏開。


    “吸氣!”


    她大聲喊著,右手中的噴劑伸進他的嘴巴,向他喉嚨噴去,又喊:


    “再吸!”


    如此幾次,藥物噴入他的喉嚨,窒息漸漸被緩解,雖然還是有一聲聲的哮鳴音,聽起來也不再那麽可怖了。


    她鬆了口氣。


    半跪在他的身前,她伸開雙臂抱住他,讓他向前趴,半伏在她的肩上,她用雙手輕柔地拍撫他的後背。以前媽媽犯病的時候,這樣子可以讓媽媽恢複得更快些。


    半晌,他推開她。


    呼吸漸漸平穩,他虛弱地望著車窗外已轉為細雨的夜色,沉默不語,管家將棉毯覆在他的膝上。


    黑色賓利緩緩停在四季酒店大堂門口。


    猶豫了一下。


    見他並沒有趕她走的意思,外麵又還在下雨,她就厚著臉皮,抱著畫具,跟在他的輪椅後麵一同走進了酒店。


    嗯,巴黎的四季酒店果然是全球最奢華的酒店之一。


    跟酒店外觀的古拙樸素不同,自踏入大堂,立時便覺得滿目生輝,富麗堂皇,處處優雅華麗,浪漫典雅與渾厚的曆史感融合得渾然一體,如同踏入了王宮殿堂一般。如果不是因為隨在二少身後,她真的很想拿出相機來,太美了,無論是走廊牆壁上的油畫,還是大堂一角的雕像。


    越瑄住的是總統套房。


    她原就該想到。


    但當她真的看到這總統套房時,卻還是呆了一呆。


    將房間收拾妥當,管家悄無聲息地退出去。她讚歎地將目光從房間的每個奢華精致的細節中收回來時,見謝二少正坐在寬大舒適的沙發中,淡淡地望著她。


    “房間真漂亮,我可以拍照嗎?”


    沒有聽到他的回應,她就隻當他是默許了,從包裏掏出相機,對著每個她欣賞的角落和布置,啪啪啪地按下快門。可惜這隻相機隻是普通的卡片機,拍出的色彩比原景要遜色不少。


    鏡頭一移。


    取景的液晶屏幕中,光線氤氳,奢華懷舊的金絲絨沙發,上麵繡著繁複的花朵,色彩華麗暗沉,花瓣凸浮,精致如生,仿佛有暗湧的香氣,又帶著幾縷糜爛與頹廢,與那人清高致遠的氣質本應是格格不入的,竟又恍若渾然一體。


    他的眼神很淡。


    她忽然很想對著他按下快門,倒看看他是否還是無動於衷。終究她還是作罷,乖乖坐到他的對麵。


    “為什麽我會有種感覺,”她倚在沙發裏,笑著說,“你就像一個很快要死去的人,或者,你已經死過一次?”


    他淡淡地看著她。


    “對,就是這種眼神,就算我說這麽不禮貌的話,你也好像一點反應也沒有。是因為你的身體嗎?因為哮喘太嚴重,活得很辛苦,所以不想再活著了嗎?”故意刺激了他幾句,見他依然毫無反應,她歎口氣,低頭擺弄著相機,翻看剛才拍到的照片,“你看,這套房間多麽美麗,隨便拍下來的照片就這麽好看。”


    湊過去,她把相機給他看。


    照片一張張地翻過。


    每張都如油畫中的靜物,很美。


    “這麽美,世界上有多少人終其一生也無法住得起這樣的酒店和這樣的房間,如果不好好珍惜,多麽可惜。”瞅著他,她搖搖頭,“而且,你又長得這麽好看。”


    跪坐在沙發中,她往前趴了一下,手指輕輕撫上他的麵容。


    “知道嗎?你長得真的很好看。”


    手指從他的眉骨,溫柔地滑落到他的麵頰,她讚歎著說:“我覺得,如果一直這樣看著你,我也許會愛上你的……”


    他皺眉。


    向後避了一下。


    “啊,終於有反應了,”她笑起來,眼底有深幽的亮光,跪身起來,她湊得離他更近些,聲音如蜜地說,“我忽然很好奇,如果我吻你,你會怎樣呢?是不是也這麽平靜,這麽無所謂?”


    說著,她緩慢地湊向他的唇。


    很慢很慢。


    隻要他一伸手,就可以將她推開。


    他的唇清冷蒼白,有夜的涼意。原本她隻是為他的漠然心中暗惱,想逗弄一下他,哪怕惹得他發怒,也比他全然地漠視好些。然而,越是接近他,他身上那種淡然的冷漠越是強烈,而他的嘴唇,仿佛堅毅清冷得從沒有被欲望沾染過。


    這種堅毅清冷讓她的眼睛眯了起來。


    她吻住了他。


    有些狠狠地吻住了他。


    輾轉地反複地,她用力地吻在他的唇上,呼吸漸漸火熱紊亂,她用雙手箍住他的後腦,柔軟地,又帶著股狠勁地吻著他,想要將他唇上的冰冷吻下去,吻著吻著,久久地吻著他,她終於歎了口氣。


    “對不起。”


    她放開他,有點頹然。


    雖然她心裏不甘,但終於承認了自己的失敗。即使這麽近的距離看著他,他的眼睛依舊清明如泉水,無波無瀾,似乎這一吻對他沒有任何影響,反將她眼底的狼狽映了出來。


    一陣咳嗽。


    他神色倦倦的,聲音低啞,說:


    “我以前好像見過你。”


    依舊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她挑了挑眉毛,笑得如春日花開,眼角都帶著花香,說:“我也是,我無數次在夢裏見過你。隻是夢裏你的模樣都不大清楚,最清晰的隻有你這雙眼睛,清澈寧遠,跟現在一模一樣。”


    “所以,我們是命定的緣分,對不對?或者,我們有前世的羈絆,今生必定相遇?”她咯咯地笑著,仰著頭,如同盛開的薔薇花,“其實我不該灰心啊,你剛才畢竟還是允許我吻了你。”


    目光在她笑意盈盈的麵容上巡視一圈,越瑄疲倦地閉上眼睛,說:


    “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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