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嬰自昏迷中醒來的時候,病房裏除了護士,就再無一人。接下來的幾天,她的身體慢慢恢複,可以坐起來,可以試著下地行走,病房裏始終冷冷清清的,除了那個護士,沒有其他任何一個人來看過她。


    沒有水果。


    沒有花籃。


    仿佛她已經被所有的人忘記了。


    頸部戴著固定的頸托,葉嬰坐在病床上,望著雪白床單上靜靜躺著的手機。幾天了,她的手機沒有響過一次。輕輕吸了口氣,她拿起它,按下號碼,聽到裏麵傳來一聲聲的振鈴音。


    直到——


    那端被人接起。


    “喂?”


    吃力地將手機放到耳邊,葉嬰提著氣,用輕快愉悅的聲音說。


    “葉小姐。”


    聲音裏有合宜的微笑,竟然又是謝浦。葉嬰心中一墜,這是幾天來,她給越瑄打過去的第五通電話,每次都是謝浦在接。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打的時機不對,然而次次皆是如此。


    “二少在嗎?”


    她溫聲問。


    “二少現在正在休息,”謝浦的聲音亦是溫和煦暖,“葉小姐,有事您可以告訴我,我會幫您轉告給二少。”


    葉嬰默默望向窗外的晚霞,頓了一秒,靜聲問:


    “二少最近身體還好嗎?”


    “二少一切都好。”謝浦回答說,“上次您打來電話之後,二少說,請您靜心休養,不必擔心他。”


    “那麽,”她微笑著說,“可以麻煩你,等二少睡醒之後,請他給我回一個電話好嗎?”


    “好的,我會同二少說。”


    她正聽著謝浦這樣回答,手機那端,忽然又傳來一個女聲甜美喜悅的聲音,仿佛剛剛推門進來——


    “瑄,你睡醒了!啊,怎麽坐在窗前呢,今天天氣有點……”


    下麵的話語被人遮蓋住了,葉嬰沒能繼續聽到,但是她已經可以聽出那個女聲是屬於誰的。


    “葉小姐,還有什麽事嗎?”


    謝浦客氣地問。


    “沒有了,謝謝。”


    葉嬰笑了笑,掛掉了電話。


    是哪裏出錯了呢?病房窗外的霞光美麗溫柔,她皺起眉心,細細思忖。護士對她說,她昏迷的時候,二少曾經進來看過她一次,隻是沒等她蘇醒就離開了。


    不該如此啊。


    病房裏冷冷清清的,寂靜得似乎都有回音,她苦笑一下,信手打開電視,讓熱鬧的聲音充滿房間。


    “……身為國際著名時裝設計大師森洛朗的獨生愛女,森明美一手創立的高級定製女裝品牌‘森’,前日於銀座購物廣場最繁華地段隆重開業。開業當天盛況空前,前往出席的嘉賓們星光熠熠,有上屆金馬影後……”


    屏幕中,無數的明星,無數上流社會的貴婦名媛,無數的記者,“森”的開業儼然是時尚界的一件盛事。大紅的綢緞剪開,森明美一身華美的曳地長裙,同明星們站在一起,笑容如花地被星海般的閃光燈罩住。


    “二少,白天的時候葉小姐打來過電話……”匯報完最近集團內的事務,謝浦小心斟酌了一下,又提起這件事。漠然地坐在輪椅中,越瑄仿佛沒有在聽他說話,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房門被輕輕關上。


    疲倦地控製著輪椅,越瑄緩緩行到落地窗前。月光下,粉紅色的薔薇花已經大片大片地枯萎了,隻剩下幾朵開至荼蘼的薔薇花仍在枝葉間苦苦地支撐。


    目光漠然地望著這片薔薇。


    謝宅所有的薔薇花,都是越璨種下的。一年一年,從越璨來到這裏開始,先是在花園的道路兩旁種下緋紅色的野薔薇,再讓白色的薔薇花攀爬滿泳池邊的涼亭,漸漸地,到了初夏,無處不是盛開的薔薇花,各種顏色,各式品種的薔薇。後來,將園子裏各處都已經種滿薔薇花的越璨,終於在他的窗外也種下了這一片花海般的粉紅薔薇。


    “哥,你還愛她嗎?”


    望著越璨沉怒的背影,越瑄的聲音輕若窗外無聲的雨絲。聽到這一句,越璨的身體頓時緊繃起來,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越瑄才聽到他毫無情緒地回答說——


    “不愛。”


    夜風吹動窗簾,越瑄一陣猛烈地咳嗽,眼底湧上濃濃的倦意。不再愛她了嗎?那麽,這一年年種下的薔薇,濃烈絢爛的薔薇花海,越璨又是為了誰呢?


    是的。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


    當暴風雨中,她鑽進他的車內,當他看到被雨水淋濕的畫夾上,那朵微微閃著銀光的薔薇花,他便知道她是誰了。她處心積慮地接近他,對他用盡各種誘惑和溫柔。


    巴黎的街頭,薄薄的霞光中她半蹲下來,擋在他的電動輪椅前,微笑著對他伸出右手,說:


    “嗨,你好,我是葉嬰。”


    “……我無數次在夢裏見過你。隻是夢裏你的模樣都不大清楚,最清晰的隻有你這雙眼睛……”


    她咯咯地笑著,仰著頭,如同盛開的薔薇花。


    “所以,我們是命定的緣分,對不對?或者,我們有前世的羈絆,今生必定相遇……”


    “既然她已經放棄你,那麽,”在薔薇盛開的那一夜,她彎下腰,輕輕吻在他蒼白清冷的唇上,“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了。”


    在他的麵前,她溫柔似水、熱情如火。這是一場她演出的戲,他任著她盡情表演,甚至,任由她一點一點親近他的身體。他想知道,為了她的計劃,她究竟可以付出多少。


    而越璨。


    又可以忍耐多久。


    輪椅中,越瑄淡漠地抿緊嘴唇。


    夜風吹過,一片片枯萎的薔薇花瓣隨風跌落在泥土中,粉紅恍惚褪成了白色,像夏夜裏一片片的雪。久久地靜坐在落地窗前,直到腿部的酸痛不適讓他的眉心微微皺起。


    緩慢回到床邊。


    吃力地移坐到床上,越瑄沉默了一會兒,從床頭的抽屜裏拿出一個沉香木的木匣。又從另一隻抽屜的暗格裏,摸出一枚精巧的鑰匙,悄無聲息地,打開了木匣。


    裏麵是一疊發舊的信件。


    信封的郵戳全部來自少年管教所。


    “先生您好,感謝您願意資助我學習服裝設計。02857”


    按照日期的順序,蒼白的手指慢慢地打開一封信,又打開一封信,信的內容全部都是隻有這樣短短的一兩句話。


    “先生您好,3月份的五本雜誌已經收到,十分感謝。02857”


    ……


    “先生您好,收到您送來的畫夾,非常感謝。02857”


    “先生您好,收到了您寄來的本季秋冬時裝周錄像,非常感謝。02857”


    “先生您好,下個月我便可以出獄,感謝您一直以來的幫助。02857”


    幽靜的台燈下,沉香木的木匣被鎖起來,重新放回抽屜的最深處。掩住唇,越瑄弓起身體一陣陣地咳嗽,心中翻攪著淡淡的涼意。六年的時間,一封封幾乎完全相同的信件,她的性格是如何的冰冷疏離,他早已知曉。


    所以,他又怎麽能夠——


    相信她所演出的熱情和溫柔呢?


    “如果沒有車禍,咱們的開業典禮應該比‘森’還要早一兩天。現在‘森’已經開業,聲勢如此浩大,我們再緊接著開業,會給人尾隨的印象。”


    幾天後,翠西和喬治來到了病房。


    詢問了葉嬰的身體情況之後,翠西憂心忡忡地說,她抱來了很多時尚雜誌,每本翻開都有幾頁整版關於“森”高級定製女裝的品牌介紹。


    “瓊安說,‘森’開業前五天就已經接到了十幾個訂單,每天進店的貴婦名媛絡繹不絕,”翠西擔憂地說,“能接受高級定製女裝的顧客本來就不多,現在被‘森’爭取了這麽多過去,我們該怎麽辦?”


    葉嬰沉默不語。


    她信手翻開一本雜誌,裏麵有一張跨頁的廣告海報,海報上是森明美親自出任“森”的形象代表。


    一襲單肩的黑色晚裙,薄如蟬翼,剪裁完美,質料名貴,胸部透出黑色的蕾絲花紋,肩部映出白皙的肌膚,純真又性感,森明美站在萬眾矚目的紅地毯上,回眸迎接星海般的閃光燈。


    頗有禪味的黑色“森”字,暈染在海報右下側。


    韻味無窮。


    “……傳沿森氏設計世家,‘森’打造國內最高端定製女裝品牌,致力於與國際頂尖奢侈品牌一較高下。‘森’開業之際,遠在意大利的森洛朗大師也特別接受了本刊的電話采訪……”


    手指漫不經心地劃過雜誌上的這段文字,葉嬰淡淡笑了笑,說:


    “那我們就再搶過來。”


    翠西呆呆地看著她:


    “怎麽搶過來?”


    葉嬰合上雜誌:


    “至少先開業再說,目前籌備情況如何?”


    “都已經籌備好了,隻是,”翠西不安地說,“開業嘉賓的名單跟‘森’重疊了很多,她們大部分都已經去過‘森’了……”


    “沒關係,”葉嬰淡然說,“原本大家要競爭的,也就是這些人。邀請她們來,敲好時間。”


    “好。”


    翠西應道。


    “難道你不覺得,這次車禍有蹊蹺嗎?”嘴裏叼著根棒棒糖,一直沒有說話的喬治仰躺在沙發裏,忽然詭異地打量著葉嬰,開口說,“時間這麽湊巧,就在開業的前兩天。”


    翠西臉色白了,轉頭看向喬治:


    “你……你是說……葉小姐是被人害的?”


    “我以前有些道上的朋友,”含了幾口棒棒糖,喬治翹著二郎腿,吊兒郎當地說,“你說一句話,我就幫你去查。”


    “謝謝。”


    葉嬰看他一眼,神色未動地笑了笑,說:


    “你們先回去吧,把事情全部籌備好,等我一出院,我們就開業。”


    “你這個女人!”喬治眼神古怪地瞪著她,“說句服軟的話,有那麽難嗎?!好,你就繼續逞能吧!哪一天被人宰了,扔到冷巷子裏,別怪我沒提醒過你!”說完,他氣哼哼地疾步走出去!


    “喬治!喬治……”


    翠西尷尬地跟葉嬰點了點頭,急忙追出去。


    夜深人靜。


    通訊信號是滿格的,又是好幾天過去了,手機依然沒有響起。自嘲地笑了笑,葉嬰關了燈,病房一片黑暗,躺在病床上,她默默望著窗外婆娑的樹影。


    “政府突查涉黑機構,共三十多處場所被查封!”


    書桌上雜亂地堆著十幾份報紙,幾乎每份報紙社會版的頭條新聞都是類似的標題,越璨麵無表情地翻了翻,裏麵指出,那被查封的場所中大部分屬於某位蔡姓大亨。


    “蔡鐵今天又派人過來了,想約你見麵。”俊秀少年謝灃站在書桌旁,得意地笑著說,“我已經拒絕了他。”


    “嗯。”


    “另外,意大利那邊進展得很順利,現在已經透了一點風出去,再過幾天,就要有好戲看了。”


    “嗯。”


    眼底厲芒一閃,越璨靠進座椅深處,他揉揉眉心,又問:


    “醫院那邊如何?”


    “謝青說,沒有任何動靜,葉小姐很安全,”頓了頓,謝灃看看越璨的神色,說,“這幾天,二少也還是沒去看過葉小姐。”


    “嗯。”


    仍舊麵無表情,越璨似乎對這件事並不感興趣。


    窗外月明星稀。


    謝灃繼續匯報其他事情的進展,越璨自書桌前站起身。從這裏的落地窗,他可以看到花園的小路,路邊緋紅色的野薔薇開始枯萎,被夜風吹過,花瓣碎碎地飄落在泥土上,像一片片幹涸的血漬。


    再遠處。


    是那座攀滿白色薔薇花的花亭。


    月光自花葉間灑落,輪椅中的越瑄麵向著粼粼波光的泳池,似乎正低低地咳著,背影清冷寂寞。


    壽宴的那晚,亦是這個白薔薇花亭。


    月光將正碾轉親吻著的兩人灑照得仿佛有純潔的光芒。輪椅中,越瑄微俯下頭,而她長身跪在他的麵前,仰著頭,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勢,被他溫柔地吻著……


    “那麽,就由我來照顧她吧,”醫院裏,越瑄望向窗外細密透明的雨絲,“我喜歡她。”


    眸底冰冷幽暗,越璨的嘴唇抿成僵硬的線條,他漠然地點燃一支煙,任濃烈刺激的煙草氣息彌漫進五髒六腑。


    月光下。


    忽然一個女人的身影晃進花亭。


    手指驟然發緊,滾燙的煙頭燒灼到他的皮膚,緊窒地喘出一口氣,越璨這才看清楚,白薔薇的花亭裏,走進的卻是森明美。


    遠遠的。


    森明美手中似乎捧著一個燉盅,夜色中,她臉上有殷殷的關切,對輪椅中的越瑄說著什麽。


    漠然地自落地窗前轉過身,越璨打斷謝灃,冷聲問:


    “她的開業進展如何?”


    “怎麽辦,她們原本都答應了的,時間也都敲好了!”醫院裏,翠西慌得不知所措,眼淚快要急出來了,“可是這麽突然,後天就要開業了,她們卻又全都打過來電話,說來不了了!葉小姐,是全都來不了了!一個個有各種各樣的借口,不管我怎麽說,那些經紀人和貴婦名媛們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葉嬰緊鎖眉頭,問:


    “知道是什麽原因嗎?”


    突然間全部如此,應該不是巧合。


    “不知道啊,”翠西急得團團轉,“有的說要出國,有的說檔期不合,有的說生病了……”


    “我知道原因。”


    把腿翹在沙發上,喬治斜睨著葉嬰,說:


    “我有幾個相熟的老顧客,她們說,現在女明星和貴婦名媛的圈子裏,有一件很驚爆的傳聞,跟你有關。想聽嗎?”


    “跟葉小姐有關?”


    站定住身子,翠西呆呆地問。


    “請講。”


    葉嬰看著他。


    “傳言是這樣的,”喬治挖一挖耳朵,吹一口氣,“說即將跟風開業的高級定製女裝品牌,主設計師根本沒有任何專業能力,文憑是從國外野雞大學買來的。不僅如此,這個主設計師還是——”


    喬治研判地看了眼葉嬰。


    “——被判過刑的監獄女,剛剛從監獄裏被放出來。”


    葉嬰麵色一白。


    “……”驚駭地張大嘴巴,翠西呆呆地盯著葉嬰幾秒鍾,“怎、怎麽可能,”匆忙惶恐地看回喬治,她結結巴巴地說,“這是……這是誰在亂說……你有沒有告訴她們,別聽這些沒、沒根沒據的謠言……”


    “她們說得有根有據的,而且說,這些是可靠的人告訴她們的。所以,不會有任何嘉賓出席我們的開業了。”


    看著葉嬰那張又恢複沉默平靜的麵容,喬治有些懷疑地說:


    “葉小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病房裏寂靜無聲。


    翠西心裏害怕極了,她怕大家辛苦了那麽久,結果尚未開業,這個項目卻已經結束。可是,看著異常沉默的葉嬰,她又有種不祥的感覺,就好像,那些傳言並不完全是空穴來風。


    如果真是如此。


    那將是致命的打擊。


    在所謂的上流社會,隻有風光無限的設計師才會受到追捧,沒有人會買聲名狼藉的設計師的作品。


    “你們相信嗎?”


    葉嬰淡淡一笑。


    喬治挑眉不答,翠西驚慌地搖頭說:


    “……不、不信……”


    “但是她們都信了,”葉嬰歎息一聲,笑了笑,“這些話是從森小姐那裏傳出來的嗎?”


    喬治神情古怪,說:


    “好像是。”


    “很好,”葉嬰似乎很欣慰,“能被森小姐如此看重,我們不應該辜負她。開業的時間不用改,還定在後天。”


    “可是……”翠西驚慌失措,“沒有嘉賓肯來啊!”


    葉嬰笑容淡淡:


    “難道沒有嘉賓,就無法開業了嗎?”


    兩天後,繼高級定製女裝“森”開業之後,另一家高級定製女裝品牌“mk”也同樣在銀座廣場開業了。


    不同於“森”的熱鬧隆重,“mk”的開業近乎悄然無聲。也不同於“森”將店址選在銀座最繁華的處所,“mk”位於銀座廣場的東側入口處,雖然也是在步入銀座廣場的必經之路上,卻要清淨很多。


    有種遺世獨立的味道。


    冰冷,且疏遠。


    然而從“mk”開業那天起,凡是路過的人們,都會忍不住駐足打量它,看了又看,無法轉睛。


    冷硬得一如藝術的殿堂。


    牆壁是純黑色的大理石,乳白色堅固的羅馬柱,硬朗至極的兩個字母“mk”,櫥窗也是純黑色的大理石,“mk”恍若是男權的世界,強悍又淡漠。


    但是它有三個櫥窗——


    每個櫥窗裏都掛有一條美麗的裙子。


    一條是白色的裙子。


    略帶歐美舊時蓬裙的造型,純白色的布料,略厚,有暗暗的白色花紋,上麵釘著閃亮細碎的鑽石,如同充滿陽光的明亮田園。裸肩,緊緊的收腰,然後是蓬起來的裙擺,很短,能露出甜蜜的雙腿。它有輕盈的蓬裙弧度,奢華甜蜜,卻不像歐美舊電影中的那麽蓬,異常的質樸純真。


    就像一位心中充滿純真與愛情的少女。


    裙旁有一隻大大的白色藤編包,一雙柔軟的平底鞋,那少女將會笑容燦爛地與它們一起向前奔跑。


    一條是黑白印花的長裙。


    豔麗的黑白大花,一團團盛放,散發著一種濃烈得如同能窒息的愛情氣息,又是憂傷的,懷舊的。質料似綢非綢,似棉非棉,柔軟中帶著一點淩厲的廓型,仿佛那女子即使可以為了愛人去死,卻仍是孤傲的。


    裙下有一雙淩亂擺著的細長高跟鞋,略舊,仿佛已走了漫長的一段路。


    最後一條,是暗紅色的長裙。


    流淌著異常柔和的光澤,那是醇厚美麗的絲質長裙,在櫥窗的陽光下恍若最珍貴的紅酒一般,然而那明明都應該是最溫柔的,卻讓所有經過的女人們都驀然有一種心驚和心痛。


    那長裙是通體一片剪裁下來的。


    沒有任何接縫。


    完美得就像一幅盔甲。


    就像,用無比溫柔的光澤裝扮著自己,卻靠著那微微挺括的厚度來護住自己滄桑的心。隻有轉過身,那朵堆疊綻放在後腰處的美麗的花,是唯一掩藏不住的柔軟。


    裙下沒有了鞋子,隻有一盒盒漫不經心般散放著、打開的、流光溢彩的珠寶。


    就算在夜晚,“mk”櫥窗裏也亮著燈。射燈的光芒將櫥窗裏的裙子照耀得如同夢幻,如同心碎,如同微笑。有一晚的深夜,車內的森明美打量著這三條裙子,她看了很久很久,麵色越來越沉。


    “我懂了……”


    這一天,翠西癡迷地站在店外,呆呆地對喬治說:


    “葉小姐果然是才華橫溢的啊。硬朗疏遠的裝修風格,就像是男人的世界,而這些美麗的裙子,徹底誘惑紊亂了男人的氣息。比起那些柔美的裝修風格,反而更加驚心動魄,讓人目眩神迷,而且有一種說不出的震撼,就好像……就好像……”


    “征服。”


    撚動著黑鑽唇釘,喬治慢吞吞地說:


    “再冰冷的世界,也可以被女人的美麗征服。其實女人的骨子裏,也是有征服的欲望吧。嗯哼,難怪她那麽跩,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單單店麵裝修這部分,確實已經比‘森’高出了幾個段位。”


    每天,越來越多的客人們想要進入“mk”的店內。


    甚至從“森”的店裏剛剛出來,由隨行的司機拎著印有“森”標誌的精美衣服紙盒的貴婦名媛們,也忍不住想到“mk”一探究竟。


    “請出示您的邀請函。”


    mk那兩位俊朗高大的保安,卻每次都彬彬有禮地將她們攔在門口。


    “很抱歉,mk隻接待擁有邀請函的客人。”


    保安的微笑比男明星還要迷人得體,被拒絕的女士們雖然尷尬,卻也不好真的惱怒。


    mk隻為最尊貴的客人,提供高級定製女裝的服務。


    口口相傳。


    一時間,“mk”成為比“森”要神秘矜貴許多的存在,上流社會的貴婦名媛們也都在有意無意地關注著,能夠擁有“mk”邀請函的“貴賓”究竟會是誰。


    “接下來呢?”


    中午,意大利餐廳內,翠西期盼地問:


    “昨天有一家時尚雜誌的編輯聯係我,說願意進店來看看,或者可以為mk寫一期專訪。”


    “這幾天我也接到幾個顧客的電話,問該怎麽拿到mk的邀請函。”喬治無聊地用叉子撥弄著盤中的蔬菜,“要不然就給她們一兩張邀請函,她們幾個在貴婦圈子裏還算是比較有影響力,一旦她們成為mk的客人,其他人可能會跟著效仿。”


    “不急。”


    一邊切著小羊排,葉嬰一邊說。


    “怎麽會不急呢?”翠西焦急地說,完全顧不上吃東西,“開業都半個多月了,別說一個客人也沒有,一張訂單也沒有,就連能夠允許進店的顧客都一個也沒有!我知道,葉小姐,你是想吊足顧客們的好奇心,提升mk的形象。可是現在已經達到效果了啊,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必須有接下來的進展了!”


    “嗯。”


    葉嬰微微點頭,將切好的小羊排放入口中。一直待在醫院,還是外麵餐廳的食物要美味許多。


    “葉小姐……”


    等了半晌,見葉嬰隻是專注地吃飯,沒有繼續談下去的意圖,翠西呆呆地看著她,有些黯然:


    “……是不是你有了計劃,隻是不告訴我們?”就跟以前一樣,所有的事情在她和喬治知曉之前,葉小姐都已經決定好了。


    葉嬰看了眼翠西。


    用餐巾拭淨唇角,她笑一笑,說:


    “是,我是有一個想法,但是沒有完全的把握。還請你們再等幾天,如果不行,我們再來討論該怎麽辦。”


    “……好。”


    翠西怔怔地說。


    三人繼續安靜地進餐。


    中午時分,陸續有客人走進來,音樂悠揚地回蕩著,陽光靜謐安寧。


    “你身上的傷還沒有好?”


    放下刀叉,喬治忽然懷疑地問。


    “已經好了。”葉嬰回答。


    “那為什麽還留在醫院裏?”喬治盯著她。


    慢慢吃著餐後甜點,葉嬰的眉心皺起來。


    事實上,三天前醫生就告訴她,她可以出院了。但是越瑄依舊沒有給她回電話,她打過去,接電話的人也依舊不是越瑄。謝老太爺、謝夫人、大少,誰也沒有來過問她的情況。


    這是想讓她識趣地從此離開謝宅吧。


    垂下睫毛。


    她把最後一口甜點吃完。


    “都吃完了嗎?”


    將餐巾疊好放在桌上,葉嬰問。


    結了賬,三人一同向餐廳門口走去,前方旋轉的玻璃門中,進來的赫然是越璨與一位豔光四射的美女。


    “啊。”


    翠西低呼一聲。


    越璨的右臂攬住那位美女,他低頭在美女耳畔輕語說著什麽,逗得那美女咯咯地嬌笑,兩人在一起看起來異常親密。而此時翠西也認出了那美女的身份,那正是大明星潘亭亭。


    關於潘亭亭,翠西略知一二。


    在森小姐尚未同二少解除婚約之前,大少與潘亭亭傳出過緋聞。一度娛樂版麵的圖片新聞經常是偷拍大少和潘亭亭約會的場麵,甚至傳出過大少向潘亭亭求婚的消息。


    森小姐為此大怒過。


    當時設計部所有在場的設計師,都親眼看到森小姐盛怒地將那份寫著婚訊的報紙摔到大少的身上。後來,森小姐同大少正式走在一起,大少也就斷了同潘亭亭的關係。


    怎麽現在,大少又同潘亭亭在一起了呢?


    翠西有些發呆。


    這時,越璨從潘亭亭的臉畔抬起頭,目光一閃,他也看到了這邊的葉嬰三人。他又對潘亭亭低語了幾句,潘亭亭似嬌似嗔地白他一眼,目光輕飄飄掠過葉嬰,獨自跟著侍者向訂好的位子走去。


    “葉小姐,真巧。”


    走到葉嬰麵前,越璨似笑非笑,眼眸幽深,一副勾魂攝魄的狂野風流之態。


    “真巧。”


    葉嬰目光流轉,也含笑望著他。


    見兩人旁若無人、彼此凝視的詭異場麵,即使遲鈍如翠西也察覺出了氣氛的異樣,她尷尬地同葉嬰和大少告辭了聲,就同不停回頭去看的喬治一起先離開了。


    “傷勢恢複得如何了?”


    高大的身軀站在餐廳的過道上,越璨漫不經心般地問。


    “不太好。”


    聽到他這樣問,葉嬰歎息一聲。纖長的手指輕輕撥開長發,露出額角潔白得如同冰玉般的肌膚,她目光幽幽地望著他,低聲說:


    “你看,這裏又多了一道疤。”


    在原本那道細細長長泛白的疤痕上,又多了一道新鮮的疤痕,微紅色,疊在舊疤上麵,像一個觸目驚心的十字。


    “很醜,對不對?”


    手指輕輕觸摸著那裏,她瞅著他,眼底似乎有些掩藏不住的感傷,輕聲地說:“所以這麽久過去了,你都不願意來醫院看一看我。你寧願跟這個美女在一起吃飯,也不願意來醫院,哪怕隻是看我一眼。”


    聲音如此的輕柔。


    她的眼眸靜靜地凝望著他,輕柔如夏夜的潭水,泛動著令人屏息的感情。而越璨,漠然地回視著她,原本唇角的笑意也漸漸冷漠。他明白她想做什麽,現在的他,或許是她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真抱歉,我最近太忙了。”


    又勾一勾唇角,越璨眼中沒有什麽誠意地回答她。


    “沒關係,”葉嬰眨一眨眼睛,笑著說,“美女確實比較吸引人,隻是當心,千萬別被森小姐發現。”從他的眼底,她努力去尋找,依舊發現不到任何一丁點波瀾。


    “在說我什麽呢?”


    一個女聲響起,兩人皆錯愕了下,發覺不知何時森明美竟已來到了他和她的身邊。


    森明美微笑而立,對葉嬰說:


    “葉小姐,好久不見。”


    雖然是微笑著,但是森明美瞳孔微縮,渾身散發出一種淩厲的敵意。葉嬰看了看她,沒有多說什麽,回應著打了個招呼,就轉身走出了餐廳。


    “她剛才是在挑逗你對不對?!”


    顧不得是在餐廳裏,森明美忿怒地盯著越璨:


    “她跟你說了什麽?她居然敢用那種眼神看你!而你居然、居然……”


    “居然怎麽樣?”


    用剛剛摟過潘亭亭的右臂擁住森明美,越璨魅笑得令人心跳加促,低頭在她耳畔喃聲說:


    “你怕我被她勾引走?”


    “哼!”


    森明美怒嗔地想要甩開他,卻被他壞笑著輕啄了幾下耳垂,就漸漸軟了下來。


    回到醫院,護士小姐在病房裏安靜地看著報紙。


    “沒關係,你去休息吧,我這裏沒有什麽事情。”客氣地同護士小姐說,目送著她出門,葉嬰坐在病床上沉默了一會兒。從昨天開始,她已經徹底不需要輸液或是吃藥,病房隻是變成了酒店般的存在。


    該怎麽做?


    就這樣直接從醫院回謝宅去嗎?她甚至不敢確定,謝宅的鐵門還會不會再為她打開。究竟怎麽了?為什麽經過這次車禍,二少會變得如此冷漠。她一度還以為,自己已經漸漸走入了他的心扉。


    葉嬰苦笑。


    可是,就這樣離開嗎?在她剛剛踏入時尚圈,剛剛將一切展開的時候。現在的她,需要二少的幫助,必須有他的一臂之力,她才能將局麵扭轉過來。深深吸了口氣,她拿出手機,又一次按下那個背得滾瓜爛熟的號碼。


    “嘟——”


    “嘟——”


    在接通後的幾聲振鈴後,聲音突然又變成了“嘟、嘟、嘟、嘟”的忙音。


    葉嬰怔了怔。


    她久久地望著自己的手機,心髒沉了下去。窗外一片陰雲沉沉,遠處的天際劃過一道閃電,然後傳來轟轟的雷聲。


    雷電交加。


    夜幕中,這一場暴雨傾盆而下,地麵匯聚出湍急的水流,已足足有兩公分深。謝宅主樓的一樓東側房間,燈光通明,有急促的腳步聲和緊張進出的身影。


    雨珠狂暴地敲打著落地窗。


    潔白的大床上,越瑄終於虛弱地昏睡了過去。他的雙腿依自還在微微地抽搐,嘴唇也還殘留著剛才哮喘激烈發作時窒息的紫色,剛才那幾輪如同狂風暴雨般的疼痛,熬盡了他最後一絲力氣。


    昏睡中。


    越瑄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他的黑發在枕上冰涼濡濕,頭部困難地輾轉著,仿佛即使在疲倦之極的昏睡中,疼痛也沒有哪怕一秒放過他。


    “要不要為瑄兒上些止痛藥?”


    看到孫子此刻的情況,謝鶴圃憂心地問。


    “以前已經試過,目前所有的止痛藥對二少都沒有什麽效果。”醫生搖頭說,“這種中樞性疼痛,隻能靠患者自身來調節。”


    森明美眼神黯然。


    越璨麵無表情地望著昏睡中的越瑄。


    每逢天氣陰雨,越瑄的疼痛就會發作,但是從沒像今天發作得這麽劇烈,痛得幾次昏厥了過去。


    “那就隻能眼看著他這麽疼嗎?!你就不能想想辦法嗎!”謝華菱急怒攻心,“瑄兒都可以自己下地走一些路了,為什麽疼痛卻一點都沒緩解!究竟是沒有止痛藥能幫助瑄兒,還是你不知道哪些止痛藥能有幫助!”


    “華菱!”


    謝鶴圃喝止住情緒失控的她,又問醫生說:


    “還有沒有什麽其他的辦法?”


    “最近十幾天,二少的疼痛反複發作,情況確實越來越嚴重,”沒有介意謝華菱的急躁,醫生神色凝重地問,“最近二少是不是工作太操勞,或者是有什麽不順心的事?”


    眾人默然,謝華菱眼神複雜地看了看父親。


    “那位葉小姐呢?今天也不在嗎?”醫生又問,見眾人沒有回答,便說,“如果葉小姐將會長期不在,應該安排別的護士或陪護,及時注意二少的情緒變化和身體異常。按摩師也要定時為二少按摩肌肉,防止痙攣。這些都是必須要做到的。”


    謝華菱欲言又止。


    這些話醫生說過不止一次了,可是自從葉嬰車禍住院,瑄兒根本不允許任何人接觸他的身體,連擦洗身體都是他自己吃力地完成的。


    森明美暗暗握緊手指。


    這時,房門被敲響,管家進來稟報說——


    “葉小姐來了。”


    東廳的休息室。


    夜幕中電閃雷鳴,暴雨狂肆的落地窗,窗外的黃色薔薇花在風雨中無力地掙紮。室內,黑色水晶的吊燈,猩紅色厚重的帷簾,猩紅色的宮廷沙發,厚軟的地毯上有微濕的腳印。


    雖然撐著傘,但是強勢的暴雨依舊仿佛從四麵八方而來,打濕了她身上的衣服和頭發。站在地毯上,用管家剛才遞來的毛巾,葉嬰拭去麵上的雨水,接著去擦拭濕透的發絲。


    有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葉嬰立刻扭頭看去——


    一襲黑色長裙,頸間一串粉色珍珠,森明美就站在門口,神情矜持又冷淡地打量著她。


    雨水嘩嘩地衝洗著落地窗。


    打量著麵前這個白衣半濕、貼在身上,勾勒出一身仿佛氤氳著水汽的美麗女郎,森明美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縮了一下。


    “你是來收拾東西的吧。”並沒有走進來的意思,森明美站在門口,冷淡地說,“你打個電話過來,管家就會把你的東西全部收拾好,派人給你送過去,不必再跑這一趟。”


    “我是來看二少的。”


    沒有理會森明美的那些話,葉嬰說:


    “二少還好嗎?這種下雨的天氣,他的痙攣和哮喘都容易發作。我不放心,想看一看他。”


    “他很好,你走吧。”


    說著,森明美閃開一點道路,示意葉嬰現在就可以離開了。


    葉嬰笑了笑。


    回身坐在猩紅色的沙發裏,她繼續慢條斯理地用毛巾擦拭著發絲,說:“哦,那我等等他。”


    “你……”


    森明美的胸口起伏了一下,稍頓幾秒,她憐憫地說:


    “果然,居心叵測的人都是厚顏無恥的。你明知道這裏早已不歡迎你,隻是給你幾分臉麵,才沒把你的東西直接扔出去。你居然還要找借口回來,真是自取其辱。”


    手指僵在毛巾上,葉嬰緩緩抬起頭:


    “是嗎?我隻知道,當初是二少帶我來到這裏,我是二少的客人。而你又是什麽,你有什麽資格站在這裏對我說話?”


    森明美麵色一變。


    “即使你是大少的情人,恐怕也沒資格對二少的客人如此無禮,”葉嬰淡淡笑了笑,“如果你想說,你也是二少的未婚妻,那麽我提醒你,訂婚儀式還沒有舉行。”


    “哈哈,”森明美不怒反笑,“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嗎?隻能靠男人撐腰,才有說話的資格?以前我隻是可憐你,才施舍給你一點機會,也給你留了幾分餘地。誰知,你是個貪得無厭、得寸進尺的,那麽我也不用再可憐你了!”


    葉嬰默默地看著她。


    “‘森’開業將近一個月,已經有三十多張訂單,”關上房門,森明美儀態曼妙地走進來,“你呢?你的那什麽,哦,‘mk’,開業也有一段時間了,接到多少訂單了?”


    “故作姿態,說什麽隻有拿到‘邀請函’才能成為‘mk’的客人。怎麽樣,現在騎虎難下了吧?你根本找不到地位足可以相配的貴賓,來使得被拒絕的顧客們心服口服!時間一長,局麵打不開,你的‘mk’就會徹底淪為一個笑柄,直接零訂單地死掉!”


    站在猩紅色沙發前,森明美居高臨下地盯著沉默的葉嬰:


    “真是可憐,故弄玄虛、吊胃口這一套,對於勾引男人,也許是奏效的。但是隻有這點本事,就想來跟我競爭高級定製女裝項目,你也太自不量力了!”


    “我是不如你。”


    緩緩放下手中的毛巾,葉嬰靠進沙發深處,笑了笑:“我以為,這個項目大家比的是實力,是一場公平的競爭。不成想,‘mk’馬上要開業了,我卻突然出車禍,被人搶了先。而且居然‘又’是刹車失靈,不曉得動手腳的那人是太大意了,還是有恃無恐,故意這麽囂張地來威脅呢?”


    “森小姐,”葉嬰目光淡淡地看著她,“你我之間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值得你居然想讓我死呢?那隻不過是一個項目而已啊。”


    “你——”


    森明美神色大變。


    “——你是說車禍是我做的?!哈,就憑你,也值得我用這麽大的功夫?!隻要幾句話,我就可以讓你永世不得翻身了!”


    “果然如此。”


    葉嬰又笑,懶洋洋地說:


    “到處散布關於我的謠言,在背後中傷我,讓原本答應出席‘mk’開業的嘉賓全部拒絕我,讓高級定製女裝的目標顧客群集體抵製我。森小姐,你果然比我有能力,有手段。”


    “謠言?!”森明美冷笑,“你敢說那些是謠言?難道你沒進過監獄?!難道我說的是假話嗎?!”


    她討厭這個葉嬰!


    森明美厭惡葉嬰的程度,超過了她曾經厭惡過的所有的事物加起來的總和!像一隻碩鼠,葉嬰鑽進謝宅,不僅處心積慮地引誘瑄,一腳插進設計部,攪亂她辛苦籌劃已久的高級定製女裝項目,而且——


    她居然又開始想要勾引璨……


    意大利餐廳內,葉嬰笑意盈盈地站在那裏,仰著頭望著越璨,對他輕聲低語。她的眸光流轉,像一隻鉤子,幽黑閃著光芒,挑逗著,風情萬種地望進越璨的眼底,細細地,慢慢地,如同在尋找著什麽。


    而越璨。


    越璨隻是漠然地回視著葉嬰,仿佛沒有任何動容。但是她心裏卻有異樣強烈的不安,以至於在餐廳裏按捺不住對他發了脾氣。後來,她反複地回憶那個場景,才漸漸心驚地明白過來那種不安從何而來——


    越璨的麵容是漠然的。


    但他垂在身側的手,卻緊握成拳,在僵硬地克製著,如同在克製某種濃烈的感情。


    “而且,我早已經警告過你了!如果還不離開謝宅,我就會將你這些不可告人的過去說出去!我會讓你徹底混不下去!我會讓你毫無立足之地!”窗外是狂烈的暴風雨,森明美冷聲凝視著沙發中的葉嬰。


    她要將葉嬰趕出去!


    她要讓葉嬰一蹶不振,從此再沒有反撲的力量!


    自沙發中緩緩站起身,葉嬰比森明美高了將近五公分,唇角含笑,她淡淡地說:“如果你是在向我宣戰,那麽,我接受了。”


    “你錯了,我不是在向你宣戰。”森明美冷冷望著她,“像你這種從監獄裏被放出來的垃圾,根本不配成為我的對手,也不配跟我公平競爭!我隻用一根手指,就可以碾死你。”


    “還有——”


    揚起手掌,森明美恨聲說!


    啪!


    她一掌扇向葉嬰的麵頰!


    “——這是還給你的!”


    火辣辣的痛感在葉嬰的麵頰燃燒起來,她眼神一厲,抓住森明美尚未落下的右手,猛地向後折去!


    “啊!”


    森明美痛得一聲慘呼!


    “砰——”的一聲,葉嬰重重將森明美撞壓到牆壁上!俯首,葉嬰眸底冰冷地盯著她,一掌控製住她奮力掙紮的雙臂,重重反扣在她背後,用力一扭——


    “啊——!”


    森明美痛得又是一聲慘呼,冷汗涔涔。


    “放開我!你……你要幹什麽!放開我!”劇痛使得森明美流出了眼淚,她驚恐地望著將她禁錮在牆壁上動彈不得的葉嬰,狂亂地踢著雙腿掙紮,“來人啊!你放開我!快放開我!”


    “這樣就怕了啊。”


    用身體壓住她的雙腿,葉嬰勾起唇角,眼神漆黑地低聲說:


    “你不是想知道,我在那裏麵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嗎?怎麽,害怕了?噓,森小姐,不要掙紮,越是掙紮越是會讓人想要淩虐你。不會有人過來的,大家都在照顧發病的二少,不是嗎?噓,噓,你這個模樣,如果在那裏,會很吃虧的。”


    “放開我——放開我——!”


    森明美崩潰地大哭。


    “森小姐,你以為,隻有你可以到處散播那些對我不利的傳言,而我就沒有辦法對付你了嗎?”葉嬰淡淡一笑,加重了扭住她手臂的力量,“你覺得,如果我扭斷你的手指,讓你再也沒有辦法畫設計圖,哪個的後果會比較嚴重?”


    “你敢——”


    又驚又怕,森明美瘋狂地掙紮,哭著喊:


    “放開我——我讓你放開我!”


    “可以,但是你要先還了這筆賬。”


    葉嬰揚起手,反手一掌,“啪——”重重打回在森明美那滿是淚痕的麵頰上,那裏立時凸顯出來一隻鮮紅色的掌痕。欣賞似的看了那掌痕一眼,葉嬰鬆開森明美,笑了笑,說:


    “抱歉,我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誰欠了我什麽,我都會讓她連本帶利地還回來。”


    “你——”


    森明美捂住臉龐,憤恨又有些恐懼地瞪著她。


    “無論是什麽的競爭,是否公平,森小姐,你都不是我的對手。”葉嬰笑容淡然,“不過,我會考慮盡量用公平的辦法,讓你……”


    “砰。”


    休息室的房門突然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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