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次次告訴自己,這世界如此冰冷,沒有人可以相信,沒有人可以依賴……


    意大利。


    西西裏島。


    會議的氣氛緊繃而充滿火藥味,曆經四個多小時的談判,原本暴怒如雷的馬裏奧終於滿意了下來,跟隨他來的八九個意大利大漢也終於不再怒目而視,拿槍指向越璨的腦袋。


    不遠處是海濱。


    海鳥聲聲。


    露台上,馬裏奧開了瓶威士忌,與越璨舉杯同飲,兩人回憶起多年前相遇的美好往事。


    這時,謝灃神色匆匆地走過來,俯身在越璨耳邊低語幾句。酒杯跌碎在地上,越璨麵色大變,霍然起身,一時間驚惶不成人色,如受重創。


    一夜之間風雲突變!


    喬治直到現在還難以置信,簡直如黑道電影一般,居然會有如此駭人聽聞的事情發生!他以為,森明美與葉小姐之間的比拚,隻是在t台,在時尚圈,萬萬沒想到森明美竟然如此喪心病狂!


    昨天晚上,森明美竟然將葉小姐騙去銀座的mk旗艦店,不僅找人火燒店鋪,而且喪心病狂到想要殺害葉小姐!如果不是二少及時趕來相救,此時正在醫院被搶救的就是葉小姐了!並且昨晚那幾個將他的車強行堵截的彪形大漢,警察告知他,也同樣是森明美派來的。


    喬治覺得無比後怕。


    如果不是二少身邊的謝平帶人及時趕到,將那幾個彪形大漢打走,天知道會發生什麽。當時那幾個彪形大漢已經從他的後備箱把葉小姐的那兩箱參賽作品搶了過去,萬一像火燒店鋪一樣,將兩箱參賽作品付之一炬,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現在,警察已經搜出了森明美偽造的葉小姐遺書,將燒店和劫車的那批流氓全都抓獲,證據確鑿,森明美已經被警局關押。輿論自然又是掀起一陣驚濤駭浪,民眾們的驚駭之情難以言表,記者們蹲守在正在搶救謝越瑄和葉嬰的醫院前,蹲守在關押森明美的警局前,以及紛紛猜測葉嬰還會不會參加明晚的亞洲高級女裝總決賽之夜!


    從黑夜到白天。


    在醫院裏,中彈負傷的越瑄先是接受了足足四個小時的搶救手術,中間幾度危急,醫生讓通知家屬簽病危通知單時,謝浦與謝平焦急地商議要不要告訴已經遠去瑞士的謝華菱,又怕謝華菱的心髒無法承受這個打擊。


    葉嬰默默接過病危通知單,簽上自己的名字。


    “葉小姐,請你離開!”


    謝平再也克製不住對她的反感,他黑著臉,鐵塔般的身影矗在她的麵前,阻擋她望向手術室的視線。


    “你這是什麽態度?!二少受傷,葉小姐心裏也很難過!罪魁禍首是森明美,關葉小姐什麽事!”喬治從警局錄完筆錄後匆匆趕來,他對謝平的態度很不滿。雖然是謝平帶人保住了那兩箱參賽作品,是謝浦帶人趕到銀座mk與森明美派來放火的那些人搏鬥,為消防車的到來爭取了時間,可是此刻謝平這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好像把所有的罪過都算在了葉小姐頭上。


    “夠了,都別說了!”


    謝浦皺眉,他將謝平拉開,看向麵色蒼白的葉嬰,說:“葉小姐,您先休息一下。”


    “……”


    腦中漲裂般的痛,葉嬰木然地望了眼謝浦,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中坐下。“手術中”的紅燈始終亮著,時間如煎熬般,一分一秒,嘀嗒嘀嗒地流逝。


    走廊的玻璃窗外,不知什麽時候又飄起了雪,一片一片的雪花。今年冬天的雪格外多,也格外冷。一夜之間,大雪再一次將整個世界變成白色皚皚。


    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葉嬰恍惚地想到,上一次見到越瑄也是在這家醫院,也是在醫院的長廊,她也是坐在靠牆的長椅。那一次,越瑄的輪椅緩緩從她麵前駛過,她甚至連一眼都沒有看他。


    她顫抖著閉上眼睛,她的身體也漸漸顫抖。她一次次告訴自己,這世界如此冰冷,沒有人可以相信,沒有人可以依賴,然而,那在危險中一次次將她保護,車禍中將她護在身下,濃煙彌漫中為她擋住子彈的……那個人……


    將臉埋進雙手,她蜷縮在長椅上,身體一陣陣戰栗,她突然無比害怕這個世界,害怕這個世界的殘酷,害怕當“手術中”的紅燈滅掉,醫生們告訴她……


    “出來了!”


    手術燈滅掉,潘亭亭緊張地低喊。她是跟喬治一起從警局過來的,然後一直陪著葉嬰,但她懷疑葉嬰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此刻的葉嬰完全不似平日那個淡定冷靜的葉嬰,而是恍惚戰栗得將自己厚厚封起來。


    病床被推出來。


    那雪白的薄被下越瑄蒼白失血,他仿佛在沉沉地睡著,一動不動,連睫毛些微的顫動也沒有。腦中轟然,胸口的窒息感令葉嬰的眼前陣陣發黑,她顫抖著碰向他的手指,如此冰冷,冰冷得就像已經沒有生命。


    ……耳邊是嗡嗡的聲音,她試圖去聽,聲音越來越大,直到有人晃動她的肩膀,她才突然明白他還活著,沒有死,他還活著!


    vip重症監護室。


    嘀……嘀……嘀……各種監護儀有規律地顯示著,病床上的越瑄在昏睡中靜靜呼吸。醫生再一次檢查了各項數據,調整了用藥和劑量,然後對謝浦、謝平和葉嬰說:“真是奇跡,謝先生的身體狀況一向不好,這次中彈極為凶險,又並發嚴重的哮喘,導致大出血,手術的時候有三四次都險些救不回來。但謝先生的意誌力是我見過最堅韌的,是一定要活下來的意誌,救了他。放心吧,目前看起來各種情況都是良好的,相信用不了多久,謝先生就可以醒過來了。”


    五個小時後。


    病床上,越瑄眉心緊皺,額頭沁出細汗,睫毛不安地顫動,謝浦與謝平第一時間圍上來,葉嬰被他們擠到更遠的地方。窗外雪花紛飛,時間恍如緩慢的定格,當越瑄終於緩緩睜開眼睛,葉嬰顫抖著雙手合十,感謝那些她以前從未相信過的神靈。


    “……”嘴唇蒼白,越瑄的聲音微不可聽。


    “二少?”


    謝浦更低地俯下身,仔細聽了幾遍,他輕聲告訴越瑄說:“葉小姐沒受傷,她就在這裏。”


    說完,謝浦將身體讓開。空氣中仿佛染著飄雪的靜謐,病床上的越瑄無法看清那個身影,他吃力看過去,隻能看到一片影影綽綽,於是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謝平黑著臉,他拉過一張椅子,反手將葉嬰往前推,將她一把按坐在緊挨越瑄的床邊,甕聲說:“二少,她好好的,一點事也沒有!您往後保重好您自己,那些狼心……”


    “謝平,讓二少好好休息,咱們先出去吧。”


    謝浦立刻打斷謝平的話,連拉帶扯地將他拉出了vip重症監護室。


    窗外,雪花如飛舞的精靈。


    白茫茫的世界。


    “……”


    病床上,越瑄吃力地看向她,先是焦灼地掃過她的全身,然後是仔細地從頭頂、到發絲、到她的臉、她的手、她的腰、她的腿,每個部位都仔仔細細看過一遍,目光裏帶著疼到徹骨的憐惜。


    “……疼嗎?”沙啞地低喃,他的目光落在她掌痕縱橫的臉頰。緩緩吃力地伸出手,他試著想要碰一碰她。葉嬰眼神古怪地望著他。“……為什麽來救我?”等了又等,沒有等到他的回答。


    顫抖地深吸一口氣,她抿緊唇角,低啞地說:“不是說,你並沒有那麽愛我嗎?不是說,對於你而言,我不過就是一件可以被利用的物品嗎?為什麽要救我?還是,你又需要再用我去做什麽事情嗎?”


    蒼白的手指滯在半空。眼底有些黯然,越瑄勉力笑了笑,啞聲說:“……對不起。”是他知道得太晚了。他一直派人盯著森明美,從謝平得到的消息,他以為森明美隻是要劫走她參賽的設計作品,卻沒有想到森明美居然如此膽大包天。當他終於趕到銀座的mk,看到那熊熊而起的火焰,那一刻,他的整個世界如同崩潰了一般,而當他絕望地衝進火場,卻看到她還活著,那一瞬間心髒的狂喜幾乎令他無法承受!


    “對不起?”


    葉嬰眼神古怪地看著他,顫抖著又輕吸了一口氣;“你有什麽對不起我呢?你又一次救了我。既然……既然你不惜用你的生命來救我,又不是因為你對我有感情,那麽……應該是有所圖吧。你想要的是什麽?是謝氏的股份嗎?”


    一刹那,越瑄竟痛到喉嚨微甜。胸口腥氣翻湧。


    他痛楚地呼吸了幾下,才勉強找到自己的聲音:“……葉嬰。”


    “說吧,”她冷若冰霜,“你想要什麽,隻要你告訴我,我全都答應你。不管是謝氏的股份,還是其他任何事,隻要你說,我就給你。”


    他喑啞地說:“……我什麽都不要。”


    “什麽都不要?”她古怪地看著他,“那你來救我做什麽?你為我擋槍做什麽?你為什麽不看著我去死?!你說我隻是你用來對付越璨的籌碼,那你就用我去換回謝氏,用我去繼續利用越璨啊!你說你沒有那麽愛我,那你就讓我去死啊!你還救我做什麽?!”


    眼角閃出淚光。


    “我寧可你沒有來救我……”


    吸一口氣,她扯出一抹難看至極的笑容:“越瑄,我討厭你!”


    她走出去,砰的一聲將病房的門關上,靠在醫院走廊的牆壁上,一時間她竟無法克製地淚流滿麵。她厭惡這樣的自己!明明心中翻江倒海一般,明明她想要聽到他還喜歡她、他還愛她,她想要忘記以往的全部,撲進他的懷中!可是,她卻仿佛瘋狂地拿起一把匕首,去傷害他,去刺傷他,去捅得他鮮血淋漓、痛不可當,而她的心也千瘡百孔、血流滿地!


    淚水崩潰地滑下她的麵頰。她已經瘋了。她同森明美又有什麽區別!


    有急切匆忙的腳步聲自醫院走廊的盡頭傳來,腳步飛快,越奔越近,越奔越近,直到突然站定在她的身前,一動不動。她惱怒地狠狠用手背擦掉滿臉的淚水,眼前一片霧氣的迷蒙,走廊的玻璃窗外是紛紛揚揚的大雪,那人的肩頭也積滿尚未融化的雪花。


    “越瑄他……”


    眼中充滿恐懼,聲音微微顫抖,一路風塵仆仆急趕回來的越璨憔悴至極,他神色驚恐地盯著她臉上的淚痕。


    在東京舉行的亞洲高級女裝大賽總決賽之夜,最終葉嬰還是去了。亞洲時尚圈,乃至國際時尚圈,知名的風雲人物濟濟一堂,各國的明星和名模們車載鬥裝,來自各國的上百家媒體更是蜂擁而至。


    當晚的比賽高潮迭起。


    馬來西亞設計師曼蘇爾的參賽作品極具民族風情,新加坡設計師吳顯龍的作品簡約幹淨,備受關注的韓國設計師金重鉉推出了一係列惡魔崇拜的重金屬朋克,引發現場尖叫連連。


    而日本設計師深田鳥鳴將自然界各種美麗的飛鳥與禪意結合在一起,整套參賽作品空靈無比,現場的評審們大加讚賞,閃光燈閃成一片。


    璀璨t台上,在十幾個國家地區的冠軍新銳設計師全部逐一走秀展示完畢後,最後一位壓軸登場的是來自中國的葉嬰!整晚的決賽在期待了整整兩個多小時後,終於迎來了最後的高潮。


    中國區的決賽中,葉嬰拿出了一係列具有革命性的連衣褲設計,徹底顛覆了時尚圈對於連衣褲是工裝、童裝的印象,在全球的時尚圈都引起了轟動!與之相伴的抄襲事件也同樣震驚整個時尚界,直到前兩日森明美被警察當場抓獲之後供認不諱,事實才終於大白於天下。今晚的總決賽沒有森明美。此刻,掌聲如雷,光芒萬丈的t台上,中國賽區唯一的冠軍設計師葉嬰推出了她最新的設計作品!


    “哇!”


    “哇!!”


    隨著模特們逐一走出,閃光燈瘋狂地閃成一片久久不息的光海!這一次,葉嬰拿出來的還是連衣褲係列,卻又完全不同於上一次在中國區決賽中的作品。如果說,中國區決賽中的連衣褲設計是提出了一個全新的概念,那麽今晚,葉嬰的這套作品讓世人看到了關於連衣褲設計的各種可能!


    不同的材質!


    不同的剪裁!


    不同的花色!


    不同的風格!


    今晚的葉嬰讓世人看到了一個屬於連衣褲的充滿無限瑰麗想象的世界,它充滿無限的可能,它為時尚圈開辟了一個全新的美不勝收的新空間!那無與倫比的想象力,那美得令人窒息的衝擊力,那強悍到讓人無法不折服的靈氣,使得現場的每個人都尖叫起來,使得現場的每一個人都激動得站立起來久久鼓掌!


    當紅遍全亞洲的明星潘亭亭穿著最後一襲黑白印花的絲綢連衣褲,如女王般走上t台,璀璨無比的光芒中,那高貴,那嫵媚,那美麗絕倫的風姿使得全場都瘋狂了!


    不用評審宣布今晚總決賽的冠軍。這是毫無爭議的!這是當之無愧的!當這套作品的設計師葉嬰隨著返場的模特們踏上t台,其他各國的設計師們激動地紛紛從後台走出來,給她最熱情的擁抱。


    窗外飄著細雪。


    病房裏,越璨打開電視,屏幕上正在轉播今晚的亞洲高級女裝大賽的總決賽。鏡頭給了葉嬰一個大特寫,被其他國家地區的設計師熱烈擁抱祝賀著,她的臉上有基於禮貌的淡淡微笑,但眼底的神情依然是疏離的。


    “還是這麽酷。”


    視線無法從屏幕中她的臉上移開,越璨唇角翹起,言若有憾,心裏卻深深以她為傲。直到廣告插播,他看了一眼越瑄的輸液瓶,調整了一下滴液的速度,又看回電視,笑著說:“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她那麽美麗,偏偏又孤傲得仿佛任何人都不配接近她。那時候我年少輕狂,覺得這個女孩子怎麽這麽牛,越是不好接近,就越是想要接近。後來,越是跟她接近,越覺得她像個寶藏,她有驕傲的資本,她就應該那麽驕傲!”


    電視屏幕切換回比賽現場的畫麵。


    評審們在進行緊張的最後評議,今晚當場就會宣布總冠軍的歸屬。t台的大屏幕上一遍遍反複播放葉嬰作品的精彩回放,電視畫麵鏡頭的特寫也總是落在此刻身處後台的葉嬰身上。與其他神情忐忑不安的設計師不同,她神情淡淡的,仿佛對她而言,結果毫無懸念。


    “這些年,她經曆了那麽多事情,但是,她骨子裏一直都還是那麽牛,從來沒變過。”笑了笑,越璨自言自語般說,“有時候,我覺得她是一種極其頑強的生命,是一株即使在黑暗中也能開出花來的黑薔薇,她渾身長滿刺,她不擇手段地生長攀爬,她沒心沒肺,她鐵石心腸。可是哪怕被她紮得鮮血淋漓,我也仿佛中毒上癮了一般,無法離開她,被她綻放出的光華迷得昏頭昏腦、目眩神迷。”


    看著特寫鏡頭中葉嬰那張幾乎麵無表情的臉龐,越璨出神了幾秒,低啞地說:“……所以,越瑄,我不能把她讓給你。”


    窗外細雪瑩瑩。


    病房裏,電視的聲浪熱烈激動,屏幕畫麵變換,光線忽明忽暗。說完這些話,越璨沉默下來。


    當他得知越瑄重傷垂危,當他一顆心煎熬著從意大利連夜坐私人飛機趕回來,當他看到在重症監護室外的她淚流滿麵—他以為越瑄已經離開了人世。那種痛苦如天崩地裂!也正是在那一刻,他發現他願意用世間所有的一切來換回越瑄的生命。那種悔恨與痛苦,他此生再也不想嚐試。


    那一天,來到越瑄的病床前,與越瑄四目相接的那一刻,過往的種種忽然如煙塵般輕輕散去,一切恍如一場大夢。


    過往的恩恩怨怨已不可追。究竟是誰負了誰,又是誰欠了誰,在那一刻,忽然變得沒有那麽重要。恍惚回到了很久之前,他還是那個逃學打架的不良少年,而他還是那個輪椅上蒼白優秀的少年。他曾經發誓要永遠保護他的弟弟,不讓他的弟弟受到任何傷害。


    隻是除了她。


    他不願去深想為什麽她會在越瑄的病房外哭得近乎崩潰,因為她是他深深愛著的、想要永遠留在她身邊、這世間唯一無法讓給越瑄的存在。


    “要頒獎了。”


    病床上,越瑄望著電視屏幕中正在宣布比賽結果的主持人,他的眼底漾出溫柔的笑意,輕聲說:“哥,我覺得冠軍肯定是她。她今晚棒極了!”


    “今晚亞洲高級女裝大賽全亞洲區總決賽的冠軍—”激烈的背景音樂,幾道雪白耀眼的光束輪番投射在t台上的十幾位參賽設計師身上。主持人手拿評審結果的信封,在全場的屏息中,將信封拆開,聲音激昂地宣布:“正是為我們帶來了精彩絕倫的連衣褲設計的—”雪亮的光束中,葉嬰的麵容被定格!“—來自中國的葉嬰小姐!”滿場激動的掌聲和歡呼聲!無數相機對著葉嬰瘋狂地拍照,閃光燈亮成浩瀚的光海!在主持人的示意下,被其他設計師熱烈地擁抱祝賀之後,葉嬰走至t台的中央,接受全場來賓如潮水般的掌聲。


    按照程序,主持人正要宣布為冠軍頒獎的嘉賓,t台側邊突然有人彎腰匆匆跑來,對主持人耳語幾句。主持人麵露詫異,難以置信地又跟那工作人員確定了幾次,才心神震蕩般地重新拿好話筒,大聲宣布說:“現在—我們有請一位重量級的嘉賓為今晚的冠軍葉嬰小姐頒獎!這位嘉賓,他是當今著名的時裝設計大師,他是亞洲時尚圈的標誌性人物,他引領亞洲的時裝設計在國際上占有一席之地—”眉心一皺,耀眼光束中,葉嬰看向主持人。


    “—同他的設計靈感一樣,他瀟灑不羈行蹤不定,半年前甚至有謠言傳出他已在意大利遊艇失事中去世!”調侃般地大笑幾聲,主持人用英語濃墨重彩地介紹著這位頒獎嘉賓,t台兩旁的來自亞洲各國的來賓們漸漸聽出了這位頒獎嘉賓可能是誰,不由得一個個麵麵相覷、震撼錯愕,議論聲轟然而起!


    “今晚,這位在亞洲時裝設計界舉足輕重的設計大師,將會在暌違t台一年之後,親身而至,為我們的冠軍葉嬰小姐頒獎!!”


    主持人沉厚華麗的男中音將現場氣氛挑到最高,在滿場驚詫懷疑的聲浪中一道璀璨的白色光束投射在t台的盡頭。


    幕板之後,是一個成熟男性優雅的剪影。


    滿場響起尖叫!


    “讓我們歡迎—”耀眼到刺目的白色光束!


    黑色的剪影。


    如同在每個最深的噩夢中,那獰笑的,那醜惡的,那嘶吼著猛撲過來的,帶著腥臭,恍若至死都無法掙脫的黑影!


    “亞洲著名時裝設計大師—”尖叫與掌聲將全場淹沒!


    t台上。


    葉嬰僵如木偶。


    那道白色光束刺目而眩暈,散碎成無數令人作嘔的點點光斑,時光仿佛從未消逝,在那被死死封印的噩夢中,那黑影依舊龐大而猙獰!


    “—森洛朗先生!!”


    萬丈光芒中,走出一個成熟男性的儒雅身影!


    滿場驚呼與尖叫!


    半年前,森洛朗在意大利的遊艇失事中意外身亡的消息,震驚整個亞洲時尚圈。為了紀念這位卓越的設計大師,今晚在座的很多來賓都曾經參加過關於他的各種悼念活動,為失去這麽一位有才華的設計大師而遺憾惋惜。


    而此刻—在萬眾矚目的亞洲高級女裝大賽的總決賽t台上,那被雪亮的光束投射著,穿著精致昂貴的黑色小禮服,伸出雙臂,成熟優雅,英俊不凡,如巨星般風度翩翩,引發全場熱烈尖叫聲的—正是世人以為已經去世的—森洛朗大師!


    看到t台上頒獎的這一幕。喬治和潘亭亭驚呆了!


    這是發生了什麽?森洛朗不是已經死了嗎?森洛朗不正是森明美的父親嗎?森明美在初賽中偷竊抄襲葉嬰的設計,又在今晚的總決賽之前因為設計不出作品,喪心病狂火燒了葉嬰的mk旗艦店,差點釀出人命大案,正被關押在警局受審。而此刻,她的父親森洛朗不但沒死,還居然要為被女兒森明美視如死敵的葉嬰頒獎?!


    看到在掌聲如雷中,森洛朗笑容儒雅地接過冠軍獎杯,向葉嬰走去,喬治和潘亭亭簡直目瞪口呆。


    這個世界太癲狂,已非人類的大腦可以理解!如同被噩夢攫緊喉嚨。


    璀璨如光海的t台。


    一切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刹那間如墜入無邊無際的噩夢,葉嬰整個人僵似被千萬道繩索捆縛的木偶。那人將冠軍獎杯放入她冰冷的手中,居然還帶著儒雅的笑容給了她一個擁抱,貼近她的耳邊,用黑夜般的氣息說:“哦,美麗的薔薇小公主,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那晚回去之後,在東京的酒店裏,葉嬰抱著馬桶足足嘔吐了兩個多小時,然後站在冰冷的淋浴下,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搓洗自己。


    出現在亞洲高級女裝大賽的總決賽之夜,森洛朗起死回生的驚爆新聞占據了各國所有報道的頭條,儼然壓過了葉嬰奪冠的風頭!


    久未在媒體前露麵,被譽為偶像級設計大師的森洛朗依舊擁有令無數女性傾倒的英俊外形,他衣著考究,舉手投足間風度翩翩,縱使眼角已有細細的紋路,但毫不妨礙他眼底醉死人的電眼深情。


    來自亞洲各國的記者們都被他的風度傾倒。


    森洛朗解釋說,這一年來他一直生活在與世隔絕的非洲熱帶雨林,沒有電,沒有網絡,凝心捕捉最原始的大自然所帶給他的靈感。等他出來之後,才發現新聞居然出了這麽大一個烏龍,於是他選擇出現在總決賽的舞台上,澄清錯誤的傳言,向大家證明他還活著。


    當有新加坡記者八卦地問起,他是獨自生活在熱帶雨林,還是有美人相伴時,各國記者們都笑得心照不宣。森洛朗大師的香豔緋聞是媒體最感興趣的內容之一,從時尚圈的明星名媛們,到商界的霸道女總裁們,再到亞洲乃至西方政界的女政治家們,世界各地都有拜倒在森洛朗大師西裝褲之下的紅粉佳人,每年為他爭風吃醋鬧出新聞來的女人們更是不勝枚舉。


    “哈哈哈哈!”聽到這個提問,森洛朗笑得風流倜儻,“請恕我為自己澄清一下,世人都誤解了,我有很多迷人的紅顏知己,我心中深愛的女人永遠隻有一個,唯一的一個。”


    記者們紛紛追問。


    森洛朗又諱莫如深、但笑不語。


    當來自中國的記者提及森明美抄襲事件時,森洛朗的笑容斂起,神情凝重下來,坦言說,他也隻是在稍早的時候才得知這件事。作為一個父親,他很愧疚自己常年在國外,疏於照顧和教導女兒,他會即刻回國,爭取盡快厘清事情的真相,在此之前他暫不便發言。


    不過,森洛朗也表示,他尊重亞洲高級女裝大賽組委會的決定,葉嬰小姐是當今不可多得的優秀設計師,能夠親手為她頒獎,他深感榮幸。


    在媒體前的這番得宜的談吐,為森洛朗博得一片喝彩。第二天當森洛朗的飛機落地,無數的記者等候在機場,場麵完全不輸於任何巨星的到來。匆匆回答了幾個問題,森洛朗就趕往關押森明美的警局,通過律師與警方的交涉之後,得以與森明美見麵。


    媒體無法得知森氏父女見麵時都談了些什麽。隻是此後不久,森洛朗就公開接受了記者采訪,在鏡頭前,他英俊的麵容中帶著幾分憂心與憔悴,對著無數話筒說:“作為明美的父親,我首先要對葉嬰小姐說聲抱歉。明美一時爭勝心切,做下錯事,雖然尚屬幸運,沒有傷及葉嬰小姐,但明美的行為毫無疑問是錯誤的。”


    燈光照明下,森洛朗懇切地說:“明美還年輕,她今後的路還很長,作為她的父親,我希望她能知錯就改,將來重返時裝設計,用她的努力來回報社會。”鏡頭前,森洛朗的眼底難掩擔憂:“明美目前身體不是很好,精神狀況也出了一點問題,希望她能早日痊愈,也懇請大家能夠給她休息調整的機會。”最後,麵對所有的媒體記者,森洛朗深深鞠躬。


    看到這一幕,原本對森明美激烈討伐的輿論頓時有些軟化。


    一些帖子開始在網絡上出現。誰人不曾年輕過,誰人在年輕的時候沒有做過錯事,尤其在光芒耀眼的時尚圈,被名利一時蒙蔽了雙眼,走上彎路實在在所難免。


    每個人都會做錯事,每個人也都應該有改錯的機會。作為享譽國際的時裝設計大師,森洛朗都已經願意放下身段,為森明美的行為誠摯道歉了,還有什麽不可以原諒的呢?


    尤其那在鏡頭前的深深鞠躬。巨星般的英倫範。帶著歲月美酒般璀璨的成熟男人韻味,森洛朗卻是為了女兒,誠摯地低下頭,向公眾道歉。


    無數女性的心都要碎了又醉了。


    夜晚。


    看著電視屏幕上,森洛朗滿懷誠摯的鞠躬道歉。葉嬰眼瞳冰冷,一聲冷笑。


    過了一天,就在同情森明美的聲浪越來越大,為森洛朗沉迷的粉絲越來越多的時候,一張技術帖悄悄在網絡上出現—《論森洛朗的公關團隊》。寫這張帖子的樓主一看就是行內人,全麵詳細地介紹和分析了森洛朗此次聘用的公關團隊的背景、曾經處理過的案例、曾經多少次扭轉輿論風向的輝煌戰績,還貼出了此公關團隊的靈魂人物曾在舉辦的講座中提出的各種理論,比如致歉時衣服的顏色、語氣的把握、用詞的選擇,以及相應的身體語言。與此次森洛朗致歉的各種細節一對比。那簡直—是教科書啊!


    廣大網民頓時傻眼。


    緊接著,又有一組森洛朗與該公關團隊緊急開會的照片被發到網上,讓人大跌眼鏡的是,他們首次開會的日期竟然早在日本總決賽森洛朗為葉嬰頒獎之前!


    原來—這就是華麗麗的一出戲啊!所有的步驟、台詞、服裝、連燈光和時間都全是事先精心安排好的!深覺受騙的網友們再仔細一研究—靠,槽點更多!森洛朗道歉的時候竟然是化了妝的!那憔悴和擔憂居然有畫出的眼影效果!


    幻滅呀!


    “公關團隊那張帖子,是你讓人做的。”


    這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葉嬰凝眉看向越璨。


    “沒錯,”越璨回答,“森洛朗起死回生,雄心勃勃重返時尚圈,又正好趕上森明美的事情,他煞費苦心,花巨資請了這個國內目前水準最高的公關團隊來打造形象。”


    “我不怕。”葉嬰冷聲說。


    “葉嬰,現在時代不同了,不是隻靠事實和實力就可以。”忍住性子,越璨耐心地說,“頂尖的公關團隊有他們一套行之有效的操作手法,可以輕易操縱輿論,我們必須釜底抽薪,找實力相當的公關團隊去對付他們。”


    “我說過,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葉嬰薄怒說,“我有我的計劃,我有我的步驟!”


    “哈!”


    越璨也有些怒了:“我不插手你的事情?那你自己都做了些什麽!我就不相信,臨近總決賽,你會對森明美的狗急跳牆毫無警覺?!一條短信就能把你引到深更半夜的mk?mk的保安們為什麽突然被放了假?你的設計室裏怎麽突然裝了那麽多攝像頭?葉嬰,你說你不怕,你用自己當誘餌,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會有怎麽樣的危險?!如果越瑄當時沒有及時趕到,你現在就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我死了也不關你的事。”


    “你—”越璨氣得額角青筋迸出。


    “咳咳!”


    古色古香仿明朝年間的私人會所裏,孔衍庭咳嗽幾聲,打開餐單:“我快餓暈了,先點菜好不好。”


    今天是他做東,將越璨和葉嬰約在了一起,旁邊還有潘亭亭作陪。原本希望氣氛能夠輕鬆愉快,誰知那兩人幾句話便擦出濃烈的火藥味。


    “女神,想吃點什麽?”


    孔衍庭笑得眉目生春,指了好幾道美容養顏的粵式菜肴給葉嬰選,然後又笑著問潘亭亭:“大美女,有什麽忌口嗎?”


    潘亭亭一雙美目瞟過依舊鐵青著臉的越璨和葉嬰,嬌嗔地說:“最近有點上火,皮膚都沒以前好了,我來選兩道清火的菜吧。”


    接下來的用餐時間,有孔衍庭和潘亭亭的妙語生花,一唱一和,氣氛終於變得緩和起來。當孔衍庭感性地回憶起他和越璨當年在意大利的寄宿學校裏,從被人欺負,到一路死拚、稱霸校園,中間的血淚激情聽得潘亭亭眼角泛淚,葉嬰也心下動容。


    潘亭亭隨後驕傲地大談,她目前在時尚圈也有了不可撼動的地位,眾女星私下全都嫉妒她有眼光,早早攀上了葉嬰這棵大樹。“這就是實力!”古意盎然的紅燈籠下,潘亭亭得意地說:“當初我一踏進剛營業不久的mk,看到葉嬰的第一眼,就有一種神奇的顫抖感攫緊了我。每當我全身像觸電一樣突然麻一下,就表明遇到了生命中的貴人。於是,我立刻選擇緊緊抱住葉嬰這棵大樹!所以,我想告訴她們,嫉妒也是沒有用的,這種超能力的預判力,她們哪個能超過我?”


    傾身攬住葉嬰的胳膊,潘亭亭撒嬌說:“親愛的,往後我就賴定你了哦,要罩著我哦!”


    葉嬰被她逗得唇角彎起。


    看到她露出笑容,越璨眼底一暖,臉上的線條也柔和起來。


    賓主盡歡地吃完飯,步出明式私人會所。


    夜空一彎皎潔的新月。


    孔衍庭攬住潘亭亭的肩膀,兩人打算再單獨約了一起去喝酒。葉嬰看了看潘亭亭,見她半偎在孔衍庭肩上,麵露嬌羞,孔衍庭也是笑得眉眼生春,仿佛兩人一見鍾情了一般。


    “bye-bye!”泊車小弟將一輛桃紅色的全新瑪莎拉蒂開過來,孔衍庭風騷地一揮手,載著潘亭亭風馳電掣般離去。


    葉嬰坐進越璨的車內。


    越璨先為她係好安全帶,再係好自己的,然後發動車輛,平穩地行駛在車道上。車窗外新月如鉤,夜色靜謐,他按下音響,舒緩的音樂在車內回響,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


    “謝謝。”


    半晌,葉嬰對他說。


    雙手一緊,方向盤險些扭出危險的角度,越璨急忙穩住車,竟有些失措地看向她。這麽久以來,她對他各種冷漠與嘲弄,他已經習慣成麻木,她突然而至的感謝,令他心潮激動受寵若驚。


    “謝謝你,留給我處理森洛朗。”


    她垂下目光。


    “是這個啊,”越璨苦笑,“說實話,我很矛盾。當時意大利那邊確認了消息,森洛朗果然是收買了牙醫,用別的漁民的屍體金蟬脫殼,而黑幫的馬裏奧剛剛從森洛朗的藏身地將他抓回來,要按照幫規處死他。”


    “你搞定了馬裏奧?”


    從用餐時孔衍庭講述的故事裏,她明白越璨與意大利的黑幫頭目馬裏奧頗有幾分交情。


    “我跟馬裏奧做了一些交易。”越璨揉一揉眉心,澀聲說,“葉嬰,我其實還是不讚同你的做法。放森洛朗回來無異於放虎歸山,你不要小看了森洛朗,他沒有那麽容易對付。不如還是讓馬裏奧去對付他,他們有他們的手段。”


    “我不會小看他。”


    淡淡笑了笑,葉嬰說:“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太久。不過,也算沒有白等,森明美將他的基業弄得一團糟,又給他帶來這麽多麻煩,他會急於翻身。”心急,就會容易出錯。


    “答應我,不要玩火!”


    單手控製方向盤,越璨伸出右手放在她的手背上,緊緊握住她,逼她抬眼望向他。眼底有滿滿的焦灼,他擔心極了,他怕她像這次一樣,險些葬身在火海!


    黑漆漆的睫毛下,她的眼瞳靜靜望了他幾秒,回答說:“嗯,我答應你。”


    “為什麽我一點也不信呢?”越璨苦澀地搖頭,“葉嬰,你知道我很害怕嗎?我怕是我將一頭狼親手放在了你的麵前,如果你……”


    “不會的。”


    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她靜聲說。月色皎潔,她終於可以去做她等了很久很久的事情,她很開心。


    “你記住,”唇角抿緊,越璨目視深夜中寬闊的車道,遠處路口亮起紅燈,他聲音沙啞地說,“如果你死了,我會去陪你,同你一起死。”


    她的睫毛一顫。


    “不會的。”


    她垂下頭,又說了一遍,不知是說她不會死,還是說他不會陪她一起死。黑瀑般的長發遮住了她的麵龐,車窗的光影映得她一明一暗。而當越璨拿定了主意,心底竟漸漸平靜下來。車停在十字路口的時候,他握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輕輕落下一個吻。


    夜晚寬闊的車道。


    車內,有種沉靜得近乎令人沉迷的氣息,葉嬰輕吸一口氣,忽然一笑,說:“你又給孔衍庭買了輛桃紅色的瑪莎拉蒂?”“那家夥就喜歡桃紅色,”越璨也笑了,“現在還好一點,以前他穿衣服都會穿桃紅色,房間裏也全是桃紅色,哦,今天潘亭亭穿的是桃紅色的衣服吧。”


    “真的!”今晚潘亭亭確實穿的是一襲桃紅色的裙子,葉嬰很是笑了一陣子,“所以我住的那間公寓,是你特意跟他說,不要弄成桃紅色嗎?”


    “嗯,”越璨含笑,“否則你會瘋掉吧?”


    又一個十字路口。車輛平穩地行駛向右方的車道。車內的音樂舒緩輕柔,葉嬰望著他含笑快樂的唇角,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也是這樣,那時隻要她對他笑一笑,少年的他就開心得仿佛整個人被點亮了一般。


    她心中忽地一軟,說:“對不起。”


    從始至今,他一直那麽簡單,要的從來都不多。越璨側首望向她,看到她低垂的睫毛和皎潔的皮膚,聽懂了她在說的是什麽,心底的感情突然翻江倒海般湧上,他的聲音狼狽沙啞:“說什麽呢,你……你越是對我凶、對我壞、對我吼,我越是開心,你越是對我客氣,我越是心慌。”


    “受虐狂。”瞟他一眼,她忍不住說出與年少時相同的話。越璨的笑容簡直要咧到耳根,他一邊開車一邊扭頭看她,笑得燦爛而濃烈:“能被你虐一輩子,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她無奈地搖搖頭,又說:“謝氏的股份我想還給你……”


    “你拿著,”越璨直接打斷她,“自從給了你,謝氏跟我再沒關係,我一身輕鬆,不知道有多快活。”


    “不怕我把謝氏折騰垮了?”


    “那正好,我早就看它不順眼了!”


    “不怕……”她玩笑般地說,“我把一部分股份還給越瑄嗎?”


    “那些都是你的,你想給誰,就給誰,”越璨看她一眼,握住她的左手手心,大大的笑容如星辰耀目,“哪怕你把那些股份全都送給了越瑄,也沒有一點問題!隻要你還在這裏,隻要你還願意我陪你一起。”


    他的手掌滾燙滾燙。就仿佛她掌心的是他滾燙滾燙的一顆心!


    於是葉嬰的心緊縮成一團。避過臉去,她無法再看他。


    深夜的車窗外一盞盞路燈閃亮如繁星,他如同毫無察覺,唇邊的笑容閃亮如繁星,隻是緊緊握住她的手,再不容她掙脫。


    深夜。


    醫院的病房。


    謝平倚在牆角假寐。


    台燈下,越瑄半靠在床頭,審閱半尺高的一份份文件,疲倦了會閉上眼睛休息幾分鍾,然後再強撐著繼續審閱和簽字。耳鳴已經困擾了他很久。視線裏的東西也越來越模糊。


    當手機響起,越瑄將它拿起來,吃力地辨別出手機屏幕上那個異常模糊的來電顯示。唇角揚起微笑,越瑄接通電話,溫和地說:“哥。”越瑄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健康很正常。而手機那端,越璨似乎正在開車,藍牙傳回來的聲音有些斷續。“今晚,她問起了森洛朗公關團隊的事情……”“嗯。”越瑄認真地聽著,否則聲音就會像一絲絲的飛絮,難以捕捉。“……我沒有跟她說,是你提醒我注意森洛朗與耀世公關的接觸。”越璨的車速似乎很快。


    “謝謝你,哥。”


    眼前的景物又漸漸轉黑,越瑄吃力地靠在病床上,唇角的笑容卻絲毫沒變。他知道,他的哥哥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這種感覺很不好!”手機那端,越璨惱怒地說。


    “哥,我隻是提醒了你一下,其他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做的,”越瑄輕聲說,微笑,“而且,她也未必會感激吧?”


    “你說的沒錯,她一點也不感激。”


    深夜,寬闊的道路,越璨一邊風馳電掣地開車,一邊搖頭苦笑,將她當時的憤怒告訴他。一路講著,越瑄的笑聲低低從手機裏傳過來,直到互道晚安,掛斷手機,越瑄的心情聽起來似乎都很好。


    病房外,一彎新月。


    眼前看不到任何光線,在一片徹底的漆黑中,越瑄用手指慢慢摸索著,將已經掛斷的手機慢慢放在床頭櫃。頭部的疼痛如期而至,他靜靜躺在那裏,心中卻是一片如月光般的寧靜。


    在公關團隊事件之後,森洛朗儒雅慈愛的形象頗受影響,但仍有一派力挺的聲音說,就算是有公關團隊參與,那也隻能證明森洛朗愛女心切!身為父親,為自己的女兒做任何事情,都是一片拳拳慈父之心!


    而且,據說森明美放火燒店是因為精神出了問題,並不是發自本心想傷害葉嬰,隻是葉嬰恰好那晚也去了,才遭遇危險。精神病人本身就是值得同情的,而且免予刑事責任,公眾不應當對森明美太過喊打喊殺,而是應該多給寬容和愛護。


    仿佛是在驗證後一種說法,媒體發現近日開始有精神科專家出入臨時關押森明美的警局。


    “精神病?虧他們想得出來!一說是精神病,就什麽責任都不用承擔了?也不用被判刑了?改天再一說病治好了,就又可以出來重新做人了?別人還要對她致以同情和寬容?!呸!”


    以葉嬰的閨蜜自居,潘亭亭自然是同仇敵愾。自從森洛朗死後重生,最近幾天她經常在各種場合見到他,如果不是對他早有看法,也許潘亭亭也會覺得森洛朗風度翩翩、超有成熟男人的迷人魅力。


    “手段可真多!所以現在該怎麽辦?”


    明亮的落地穿衣鏡前,潘亭亭一邊試穿禮服,一邊擔憂地回頭問葉嬰。mk旗艦店被燒後要重新裝修,便臨時征用了原本森明美的那間“森”,將裏麵所有“森”的logo去掉,換成“mk”,也算是頗有諷刺意味。


    看著喬治為潘亭亭修改禮服的尺寸,葉嬰笑了笑,說:“那就看森洛朗的本事到底有多大了。”


    “萬一他真的一手遮天,找人把森明美診斷成精神病患者,輕輕鬆鬆就把這件事抹過去,可怎麽辦啊!”見葉嬰依舊漫不經心一般,潘亭亭著急了!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拿起一支筆,葉嬰望著空白的畫紙。已經拿到全亞洲區總冠軍,她該為接下來的巴黎時裝周做準備了。然而最近心中煩亂,一直靜不下來,設計圖稿也無法下筆。


    自從那天離開越瑄的醫院,她再沒有去過。白天的時候還好,她有很多事情要做。到了夜深人靜,望著那個墨綠色的畫夾,望著上麵烙刻的那朵閃爍銀光的薔薇花,她心中焦躁煩亂,難以成眠。


    這不像她。


    這不應該是她!


    當出現問題,要麽直麵它,將它解決;要麽放棄它,將它拋在身後。當機立斷、殺伐果決才應該是她!可是麵對越瑄……


    當他衝入火場,當他一次次用生命去保護她,她怎麽可能相信他那些傷人的謊言!可是,她已經放棄驕傲,她已經低下了頭,他卻一次次將她推開!


    她不要這樣的愛情!


    即使越瑄是愛她的,她也不要這種需要猜來猜去的感情。她想要放手,她沒有時間和精力在這上麵消耗。可是,這一顆心仿佛已經不是她說了算。夜深人靜,又痛又澀,那無數次瘋狂湧起的念頭—想要衝入他的病房,逼問他,甚至強吻住他,逼他說出,他愛她,他非常愛她,他愛她愛得遠遠超過她的想象!


    這種可恥卻又無法抑製的念頭,她難以置信竟然是屬於她。默然地笑了笑,葉嬰望著麵前空白的畫紙。


    “越璨,你看看她,好像是胸有成竹,偏偏又什麽都不說,讓人急都急死了!”見葉嬰已經一副不想再說下去的神情,潘亭亭嬌嗔地對坐在葉嬰身邊的越璨說。


    “她就是這樣。”


    無奈地笑了笑,越璨已經習慣了。看著她默然望著畫紙,提筆卻久久沒有落下,他也安靜地唯恐打擾到她。突然,手機鈴聲響起,他急忙接起,走到一旁,壓低聲音。


    “什麽?”


    越璨神色陡然一變。


    聽出他聲音裏不同尋常的緊張,葉嬰抬頭向他看去,卻發現越璨正緊緊握住手機,麵色變白,視線朝她看過來。心中一緊,葉嬰緩緩站起身,耳邊有輕微的嗡聲,直覺告訴她,是越瑄,是越瑄出事了。


    冬日的街道。


    轟—越璨的跑車怒吼著朝醫院開去!


    然而,當越璨焦急地大步衝進病房,看到的卻不是越瑄正被搶救的場麵,或是越瑄正在昏迷,而竟是越瑄倚靠在床頭,正慢慢批閱一些文件。


    “哥,你來了。”


    冬日清冷的陽光,越瑄寧靜地微笑著,放下手中的鋼筆,合上那些文件,望著越璨的人影越走越近,站在他的床邊。


    “你……”


    看到越瑄安然無恙,越璨撲騰撲騰慌亂跳動的心髒才漸漸平複,他猛地站定腳步,瞪大眼睛,剛才電話裏醫院的人分明告訴他,越瑄病情突然惡化,醫生正在搶救!


    “……你沒事?”


    呼吸中仍帶著疾跑的喘息,越璨連聲問。


    “沒事啊!”


    越瑄寧靜地微笑,對越璨說:“哥,你坐。”


    也許隻是一場烏龍?


    看著麵前的越瑄,越璨疑惑地想著,然後他皺緊眉頭,覺得越瑄的雙目似乎有些焦距不對。


    “你的眼睛怎麽了?”


    “啊,可能看字看多了,眼睛有點花。”用手指揉了揉眼睛,越瑄溫和地笑著,看到病房門口還站著一個人影,恍若一團氤氳的霧氣,不像是謝青,也不像是謝灃,“哥,你還帶了人來,怎麽不進來坐?”


    越璨的表情頓時古怪起來:“你看不清?”


    病房的門關上,那團霧氣般的影子向越瑄走近,漸漸成形。當那團身影與越璨並肩站在一起,突然從霧氣中清晰出來一雙如黑露般冰冷美麗的眼眸,越瑄心中一滯,唇色變白。


    “……你來了。”


    胸腔迸出咳意,越瑄握拳咳了幾聲,勉力將它壓下去,啞聲招呼兩人說:“怎麽突然都過來了?外麵冷嗎?還下雪嗎?你們快坐。”說著,越瑄示意兩人坐進病房的沙發,越璨沒有理會他,徑自拖了兩把椅子過來,一把給她,一把自己坐在離越瑄更近的床邊。


    “沒下雪,不冷。”


    回答完,越璨看著越瑄膝上的那堆文件,皺眉說:“身體不好,怎麽還看這些?你不要命了嗎?醫生是怎麽說的,你的身體這個樣子,必須每天好好休息,這些東西你完全可以交給謝浦處理!”


    “哥,你真囉唆。”越瑄溫和地抱怨,眼神軟軟的。越璨也罵不下去了,低咒一聲,他幹脆抱起那堆文件,放到越瑄無法碰到的遠處,又去為越瑄倒一杯溫水。


    病床邊,葉嬰始終沉默,一語不發。目光從越璨正在倒水的背影移開,越瑄溫和地看向她。睫毛動了動,她終於也看向他。


    窗外冬日的陽光是明亮的,隻是又薄又冷,映得他恍若冬雪後被冰封的梔子花,整個人透明脆弱得仿佛隨時會碎成千萬片飛散在空中,她禁不住心底生出一種不祥的痛感,張口欲言。然而他溫和疏離的微笑,又將她的所有情緒牢牢堵住。


    “喝點水。”走回來,將一杯溫水放進越瑄手中,越璨如同渾然不覺那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他仔細打量著越瑄,皺眉說:“明天我再去多聯係幾位國外和國內著名的大夫,就算剛才是烏龍,你的身體也不能再這樣下去,如果你現在的醫生們看不出問題,拿不出更好的方案,就換人吧!”


    “哥,我正要跟你說。”


    手中捧著水杯,越瑄垂目:“這次受的槍傷並不算太嚴重,隻是並發哮喘,才讓當時的搶救顯得很危險。現在傷已經好了,再過幾天,出院之後,我打算出國去療養一陣子。”


    越璨怔住,過了片刻,說:“也好。國外的空氣和環境都比國內強,你離開這裏,也可以好好休息,身心都放鬆一下。”


    “嗯。”


    “是去瑞士嗎?”越璨知道謝老爺子和謝華菱如今都在瑞士。


    “我打算去別的國家,”越瑄的手指輕撫杯壁,“等身體休養好了,再去瑞士,免得他們擔心。”


    “那你要去哪裏?”


    “可能去美國,或者澳洲,”越瑄笑了笑,“具體還沒定,定下來會告訴……你們。”


    “那你要去多久?”太多的不確定,越璨皺眉。


    “可能幾周,可能幾個月,”手指握緊水杯,越瑄又笑了笑,“如果在國外住得還習慣,也可能就定居在國外,不再回來了。”


    葉嬰猛地抬起頭!


    “越瑄!”


    整個人身體僵住,越璨難以置信地瞪著越瑄。這一瞬,他突然理解了當年越瑄的心情。親人離開,可能再也不回來,那不僅僅是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距離,而是骨肉相連的親人從此將天各一方。


    “對不起,哥,我太累了!”


    抬起頭,越瑄的眼底有深深的疲倦。他對越璨笑了笑,目光緩緩移到葉嬰的身上,對她也笑了笑:“這一去,可能會很久。你們結婚的時候,記得發請帖給我。即使我無法趕過去,也會祝福你們。”


    “你……”


    心痛欲裂,葉嬰隻覺得自己的身體也劇烈搖晃起來,她死死地盯住越瑄,耳邊轟轟,直到理智終於回到她的身體,她深吸口氣,壓抑下所有的驕傲,聲音微微顫抖地說:“越瑄,我和越璨沒有……”


    “葉嬰,越璨很愛你,”打斷她,越瑄溫和微笑地說,“從七年前,到現在,最愛你的人一直都是他。”


    “你……”


    胸口冰涼,如被戳上一把致命的刀,她漆黑的眼瞳緊縮,卻依舊垂死掙紮。


    “我已經全都放下了。”再次打斷她,越瑄靜靜微笑,望著她,說,“等我一走,你們就結婚吧。”


    一次又一次被越瑄打斷就算再蠢笨的人也不得不明白他的意思。


    渾身冰冷,葉嬰緩緩起身,她如墜冰窖之中,又如被放在烈焰上焚烤,身體一陣冷,一陣熱。那一口氣噎在她的胸口,隻覺從指尖到腳趾都哆嗦起來,耳邊轟然,瞪著越瑄,她眼前金星亂閃,氣不擇聲地說:“好……”


    “你真好,你真是了不起!”


    聲音中帶著絕望與憤怒,她猛地轉身,衝出病房。


    砰—病房的門被狠狠摔上。


    “……”


    望著門口,收回視線看向蒼白如紙的越瑄,越璨心中五味雜陳,良久說:“你這又是何苦?”


    握緊手中的水杯,唇片已無絲毫血色,越瑄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說:“……哥,你去看看她吧,她一個人,不安全。”


    終於,越璨也離開了。


    病房裏空蕩蕩的。


    靜得可怕。


    閉上眼睛,額頭滿布細汗,越瑄低低地咳嗽起來,越咳越烈,他彎下腰,整個人開始痙攣!謝平衝進來,所有的醫生和護士全都衝進來。在越璨和葉嬰趕到之前,越瑄剛剛經曆了一場極度危險的哮喘發作,差點沒能搶救回來。但是當越璨、葉嬰趕來的前一刻,越瑄又強撐著,在兩人麵前扮作安然無恙,即使他身體痛楚的冷汗早已將病床的床單濕透!


    世界變得混沌……


    鋪天蓋地的疼痛將他淹沒……


    唇色蒼白發紫,劇痛的顫抖中,密不透風的漆黑中,淚水靜靜從眼睫滑落,但凡有一絲可能,他如何願意放開她,即使那是他的哥哥。可是—如果他注定會死,如果他的生命隻剩下短短的半個月,甚至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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