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在下。


    透明而傾斜的雨絲,似乎沒有沾上一點煩惱。


    下午的課上完了,二年丙班的同學基本上都已經離開。


    小泉望著身旁空空的座位,徑直發呆。


    教室的門“砰”地一聲被推開,撐把桔紅色雨傘,裙角有些潮濕的東寺浩雪衝了進來,她興高采烈地連聲直呼:“好了,好了,我們可以出發了!稍微吃一點東西,我們就可以去音樂廳見風間哥哥了!”


    小泉扭頭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東寺浩雪這才覺得古怪,四下看了看,奇怪地問:“咦?明姐姐呢,我們不是約好了在這裏等齊,一起出發的嗎?”


    “她走了。”小泉歎口氣。這個明曉溪,似乎都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那個刀疤少年一來,她跟著就跑掉了,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走了?”東寺浩雪反應不過來,她抓抓頭發,“你說明姐姐走了是什麽意思?她去哪裏了?還是她自己先去音樂會了?”


    “不曉得。”小泉又歎一口氣,半晌,安慰自己和東寺浩雪地說,“好在曉溪把她的禮服拿走了,她應該不會忘掉晚上的音樂會吧。”


    東寺浩雪張大嘴,吃驚得有些結結巴巴:


    “什麽?!忘掉晚上的音樂會?!”


    ******


    明曉溪用力抹去臉上的雨水,右手從包包裏掏出公寓的鑰匙。


    這裏她有一段時間沒來過了,鑰匙也變得有些陌生。鑰匙插進鎖孔,一點一點轉動,她咬緊嘴唇,呼吸似乎已停止,心髒卻不知是跳得太慢還是跳得太快,讓她一陣一陣眩暈。


    公寓的門靜靜開了。


    沒有一絲燈光,沒有一點氣息。


    冰冷得好象已然窒息。


    明曉溪閉上眼睛。


    她用拳頭抵住鼻子,酸酸的淚意讓她全身顫抖,她的雙腿開始無力,身子倚著門慢慢滑下。


    這裏沒有人。


    牧野流冰不在這裏。


    這裏隻有漆黑和回憶。


    這裏已經是她可以想到的最後一個地方了,他不在這裏,他到底在哪裏?真的出事了嗎?如果真的出事了,那……


    淚水,自她的眼角流下。


    她用雙手死死抱住腦袋,開始不可抑製地哭泣。


    她不是無往而不勝的明曉溪,她是天下第一膽小鬼明曉溪。


    風,夾著雨絲,吹進公寓的客廳。


    深藍色的窗簾揚起一角,透進一絲光線。


    一隻蒼白優美晶瑩的手,拉住窗簾,把那光線又遮擋住。


    小小的動靜,驚動了低泣的明曉溪。她抬起頭,驚疑地盯住那隻手,然後,是黑暗角落中的那個優美的人影。


    她瞪大的眼睛逐漸習慣了黑暗,人影越看越清。


    滿臉的淚水讓她看起來那麽狼狽,她狂衝過去的氣勢卻象一個憤怒的戰士,她一把抓住黑暗中的那個人,連聲大喊:


    “你怎麽會在這裏?!你在這裏為什麽又不出聲?!你知不知道大家都以為你失蹤了!大家都在瘋狂地找你!你卻躲在這裏?!你覺得很好玩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快要把我急死了!我以為……”


    “我死了?”冰冷而嘲諷的聲音接住她的話,“隻恨我沒有那麽好的命,注定要在這世上痛苦一生。”


    “牧野流冰!”


    明曉溪震驚,捉住他胸口的雙手僵在那裏。


    雨,又飄進來了些。


    他忽然開始咳嗽,咳嗽一陣急過一陣,象是要把肺都咳出來。


    明曉溪放開他,打開了客廳的燈。她終於看清楚了牧野流冰,但他的模樣,讓她又是一驚。


    牧野流冰的麵容蒼白如紙,眼睛卻出奇得明亮,明亮得仿佛正在燃燒他生命中最後一盞燈,他的嘴唇也詭異地鮮豔,象是生命中所有的色澤都集中在了那裏,他的身子修長卻單薄,單薄得讓人心痛。


    他壓抑著咳嗽,眼睛沒有看她,唇角掛著一絲嘲弄。


    明曉溪瞪著他,眉頭皺得很緊:“你生病了嗎?”


    牧野流冰不理會她。


    她伸出手想碰一下他的額頭:“是發燒了嗎?”


    他閃過她。


    她的手自空氣中垂下,她咬咬牙,又去扶住他的肩膀:“走,我送你去醫院。”


    他看向她,眼神冷若冰雪:


    “我的事,不用你管。”


    這一句話,凝固了明曉溪所有的動作。


    她站在那裏,呆呆的,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在他的麵前,她忽然覺得無論自己說什麽做什麽都是錯的,她忽然覺得自己很滑稽。


    細雨飄進來,打在她的臉上,一直冷到她的骨髓。


    這裏,曾經是她和他的公寓,她和他曾經在這裏歡笑、嬉鬧、流淚、親吻,這裏,有她永遠也不會忘記的美好回憶。


    可是,現在的他,眼中對她有的隻是仇恨和敵意。


    她的拳頭握得緊緊,指甲一直嵌到肉裏。是她放棄的啊,隻是,這股心痛怎麽會如此讓她難以承受!


    她望著自己的拳頭,過了一會兒,方才仰起頭,努力對他微笑:


    “我,偏偏就是天底下最愛管閑事的明曉溪!”


    ******


    皇家音樂廳前。


    東寺浩雪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地走來走去:“哎呀,明姐姐到底幹什麽去了!都說好了要早點來的嘛,怎麽現在還不到啊!!”


    小泉倚在一根黑色的大理石柱上,望著天空不停飄落的雨出神。


    “小泉姐姐,你怎麽不說話?你不著急嗎?”


    小泉瞟她一眼,涼涼道:“我很著急,很著急,但是著急一點用也沒有……傻瓜明曉溪,她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真正知道自己的心意呢?”


    東寺浩雪努力去聽,可是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明姐姐到底會不會及時趕到?”


    小泉沒有理她,繼續望著雨發怔。


    東寺浩雪等了半天沒有回音,又問下一個問題:“你知道明姐姐去哪裏了嗎?”


    小泉挑挑眉毛:“隻有一個人,能讓她這樣想也不想地跑出去。”


    東寺浩雪大驚:“你是說——牧野流冰?!”


    小泉苦笑。


    “牧野流冰?!那怎麽可以?!那風間哥哥怎麽辦?!不行!不能這樣!這樣對風間哥哥太殘忍了!!”東寺浩雪急得快跳起來了,拔腿就想往雨裏衝,“我要去找明姐姐!”


    小泉抓住她:“你去哪裏找?”


    “我……”


    “算了,耐心地等吧,”小泉歎息,“小雪,我忽然覺得,我們都幫著風間學長,牧野流冰是不是也太孤獨了些。還有……”


    東寺浩雪怔住。


    小泉的聲音仿佛自雨中傳來:


    “……愛情,究竟是什麽?”


    ******


    小小的公寓裏。


    明曉溪坐在客廳的地上,雙手抱著膝蓋,仰頭看著坐在窗台上,寂靜如雨的牧野流冰。


    “你不要坐那裏好不好?雨會落在你身上的。”她無奈地皺著眉毛,“要不然把窗戶關上,你好象真的生病了。”


    牧野流冰鮮豔如紅楓的薄唇固執地抿著,任涼涼的雨絲吹落在他身上。


    明曉溪忍不住了,起身到窗邊,伸手要將窗戶關住,手剛一碰到玻璃,就被他捉住了,他甩開她的手,冷聲道:


    “走開!”


    他的手象烙鐵一般燙!


    他在發燒!


    明曉溪沒有讓他甩掉自己,一把反握住他!真的,牧野流冰的掌心不是往常的冰冷,而是可疑地滾燙!


    她捉緊他,滿眼緊張:“你怎樣,是不是很不舒服,燒得很厲害是嗎?吃藥了沒有?”


    牧野流冰冷笑:“我說過了,不關你的事。”


    明曉溪似乎沒有聽見他的這句話,她盯緊他,神經猛地繃住!


    離得這麽近,她突然看清楚了——


    她的手指不敢置信地碰上他的嘴唇,輕輕一拭——


    原來他的嘴唇紅豔,卻是因為上麵有血!


    指尖的血象一聲驚呼,鑽裂了她的全身。


    “為什麽有血?!冰!”


    明曉溪急得嗓子發抖!


    “你害怕嗎?”染血的嘴唇扯出一抹詭異的笑。


    “是,我害怕!”


    輕咳一聲,一口血象一朵鮮花綻放在他的唇邊。


    牧野流冰望著她冰冷地笑:


    “這是我的血。”


    明曉溪快崩潰了:“冰,你究竟怎麽了?!不要這樣!!”


    又一口血吐出來,濺落到他的胸前,她這才發現,他黑色的襯衫上早已有著幹涸的血跡!


    驚恐籠罩了她,一時間,她失去了所有反應,淚水滑下她的臉龐。


    明曉溪哭了。


    她哭著問他:“你在折磨我嗎?你居然有這麽恨我?你用傷害你自己來報複我嗎?牧野流冰,你居然是一個這麽殘忍的人?”


    初夏的天氣。


    因為有雨,竟然清冷得象嚴寒的冬季。


    牧野流冰優美晶瑩的指尖上是她晶瑩的淚水。


    他望著那顆淚水輕笑:


    “原來,你還會為我哭啊。你還會為我傷心嗎,你心裏還有我嗎,你不是早已將我拋下了?”


    新鮮的血仿佛五月的花,怒綻在牧野流冰優美的唇上。


    他用沾血的唇吻幹指尖的淚,忽然笑了,笑得就象她第一次見他時那樣的清澈透明:


    “你誤解我了,曉溪,我怎麽會報複你呢?這隻是我送給自己的禮物。”


    牧野流冰拂上她淚濕的小臉,笑著眨眨眼:


    “前天是我的生日,真巧是吧,隻比你早三天。”


    “冰……”


    “我知道你不記得,沒有人記得那天是我的生日,”鮮血不絕於縷地湧出他優美的唇,“可是我決定送自己一件生日禮物。”


    牧野流冰望望這間小得不能再小的公寓,滿足得卻仿佛這裏是世間最輝煌的宮殿:“我要再回到這裏,想一想我也曾經幸福過,雖然這幸福短暫得好象隻有一眨眼的功夫。”


    一大口血從牧野流冰的嘴裏噴出,濺到明曉溪的臉頰上。


    他皺著眉,想為她擦去。


    她抱住他有些虛軟的身體,淚水瘋狂地在臉上奔流:“不要再說了,我們現在就去醫院!”


    牧野流冰不同意。


    他固執地要推開她,眼神執拗而明亮:“我不要離開這裏,外麵,都沒有你。”


    想一想,他又笑:“好象,這裏也沒有你。沒有燈光,沒有你的飯菜香,沒有你的聲音,你也不再回來,我想,你已經忘了這裏。”


    深藍色的窗簾,襯著他蒼白的臉,唇上的血,有種撕心裂肺的美。


    窗外天色漸黑。


    雨卻越下越大,被風吹斜,一直落到他和她的身上。


    牧野流冰凝視眼睛紅腫腫的明曉溪,眼神一冷,聲音忽然變得比窗外的雨還要清寒:


    “我在想,我是不是應該恨你。”


    明曉溪痛恨自己。


    這一刻,她為何隻會哭泣,連一句話、一個字也說不出。


    “我應該恨你,你為什麽要讓我愛上你,你為什麽要讓我嚐過幸福的滋味,再將我拋下。如果我一直在黑暗中,我會覺得生命原本就冰冷得象死寂,你用你的愛把我送上雲端,再將我扔下地獄,明曉溪,你說我該不該恨你?”


    她淚眼望著他,他眼底的痛苦將她撕碎。


    牧野流冰仇恨望著她:


    “我恨你,我最恨你的是,你讓我恨你也無法真的恨下去。”


    這一句話,抽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仿佛嘔出了體內最後一口鮮血,蒼白著臉,暈倒在明曉溪懷裏。


    ******


    皇家音樂廳的休息間。


    東寺浩雪甜笑著送上一束百合花:“風間哥哥,預祝你演出成功!”


    風間澈微笑著接過花,拍拍她的腦袋:“謝謝你,小雪。”


    “嗯,那個……”


    東寺浩雪吞吞吐吐,瞟一眼身邊的小泉,小泉卻扭過臉去不睬她。她咬咬牙,然後滿臉堆笑地對風間澈說:“有……有一些事情……明姐姐沒來得及和我們一起到……她……她一會兒就來……”


    風間澈略微一怔:“出什麽事了嗎?”


    “沒事!沒事!什麽事也沒有!”東寺浩雪慌忙解釋,“隻是一點小問題,沒關係的!”


    “這樣啊。”


    風間澈望著窗外的夜雨。


    ******


    仁川醫院。


    氣氛壓抑得象死一般沉寂。


    明曉溪沉默地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靈魂似乎已經抽離。她兩頰被風吹幹的狼狽的淚跡,和胸前濺落的血花,觸目驚心得讓人覺得不真實。


    鬼堂站得筆直,直挺挺地站在手術室門旁,眼神陰鬱地瞪著亮著紅燈的“手術中”三個字,他右臉的刀疤益發顯得猙獰。


    蘭迪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跳起來,指住明曉溪的鼻子:


    “都是你!你這個三心二意的女人!都是你害死了牧野!”


    明曉溪慢慢慢慢抬起頭,聲音靜若落葉:


    “他沒死。”


    蘭迪燦爛的金色卷發氣得亂晃:


    “你還敢說!哈,真是個無恥的女人!你殘忍地拋棄了牧野,你早已經殺死了他的心!自從那天你離開他,你知不知道他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我沒有見過比他更痛苦更傷心的人!他每天每天都在折磨他自己,你知不知道?!”


    明曉溪靜若木雕,隻有眼睫在微微地眨動。


    “哈!”蘭迪湛藍的眼睛竄出怒火,“你當然不知道!因為你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你究竟在用什麽惡劣的手段傷害牧野?你怎麽可以讓一個人活著就好象在地獄裏!”


    明曉溪不動不語。


    蘭迪氣急攻心,衝上去猛晃明曉溪:“你說話呀!你不是很厲害的嗎?!為什麽現在開始裝傻?!告訴你,如果牧野死了,我一定會殺了你!”


    明曉溪驀地揚起睫毛,眼睛澄如明鏡,聲音靜如飛花:


    “他、不、會、死。”


    一怔。


    然後,蘭迪冷笑一聲:“你以為憑你這句話就可以救得了牧野?除了騙騙你自己,還有誰會相信?”


    “我相信她。”


    一個美麗如夜的聲音響起:“還有,放開曉溪。”


    “冰極瞳?”


    看到站在麵前那個幽美的身影,蘭迪險些氣歪鼻子:“你居然幫外人說話?你知不知道她是誰?”


    冰極瞳冷淡地笑:“她是明曉溪,我的朋友。”


    蘭迪的下巴掉下來了。


    天哪,那個比冰霜還冷漠的酷女居然也會宣稱自己有朋友?


    手術室的門打開了。


    淡金長發的男人脫下手中的橡皮手套,冷漠的眼睛淡淡一掃,落在仍舊保持驚詫狀的蘭迪身上:


    “果然是你,到哪裏都讓人不得安寧。”


    蘭迪摸摸鼻子,吐出粉紅色的舌頭做個鬼臉:“又罵我,總是罵我,修斯,你就不可以對我表現得友善一點嗎?”


    修斯淡淡一笑:“你象瘟疫一樣躲著我,我有表現的機會嗎?”


    “哎呀,不說這些,”蘭迪的臉有些紅,“快告訴我,牧野的情況怎麽樣?”


    鬼堂、冰極瞳、長椅上的明曉溪,遠處牧野組的大漢們,目光都盯住修斯。


    修斯看到了凝重而倔強的明曉溪。


    “很嚴重。胃部大出血,發高燒,似乎兩三天沒有進食,身體極度虛弱。”


    明曉溪迎著他的眼睛,站起來,她的腿有些無力,可是依然站得很穩:


    “你能醫好他。”


    她的這句話,不是疑問,不是乞求,而是給他唯一的選擇。


    修斯挑起眉毛,眼底跳出奇異的光芒。


    蘭迪扯住修斯的胳膊,惡狠狠地威脅他,左邊的虎牙閃著光:


    “修斯,我警告你,你一定要給我一個完好無缺的牧野,否則,我會讓你這一輩子也見不到我!”


    ******


    音樂會開始了。


    舞台頂部打下一抹燈光,象皎潔的月華灑落在風間澈的雙手。


    每一個音符都洋溢著優雅的古典氣息,又流瀉出無比的靈氣。


    簡約透明,晶瑩清澈,像月光下顆顆的露珠,靜靜滴落,驚動了一泓秋水。


    觀眾們如癡如醉,心情被音樂揪動著,感動在樂曲中,感動在自己被喚起的往事裏。


    鋼琴彈奏得象夜一般沉美,偶爾的間歇,象潑墨山水中的留白,仿佛一種嗟歎,一聲心驚。


    風間澈俊雅迷人得象童話中的王子,一條白色的絲質綢帶,綁了個蝴蝶結的樣子,紮在他的右臂,伴著樂曲柔和地起伏,恍若在對著他心愛的人飄舞。


    月華般的燈光,滑落在他清傲得如遠山一般的鼻梁上,寂寞透著涼意,象吹也吹不去的雪。


    唇邊有微笑。


    微笑得那麽寂靜。


    微笑得仿佛這裏隻有他一人,而他一直在等的那個女孩子,沒有來。


    ******


    “手術中”的紅燈,熄滅了。


    明曉溪看到了從手術室中被推出來的牧野流冰。


    牧野流冰的臉,蒼白得象一張紙,長而黑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不再鮮豔,所有的色澤都被抽盡,有些幹涸。


    明曉溪隨著他的病床走,耳朵裏聽不到其他的一點聲響,眼睛裏看不到其他的一點東西。她的世界,現在一片死寂。


    連心痛也感覺不到。


    隻有徹骨的寒冷。


    蘭迪抓住一臉漠然的修斯,急切地問:“手術怎麽樣?”


    修斯望著出奇沉靜的明曉溪,淡淡地說:“很好。”


    “再過多長時間他會醒過來呢?”蘭迪又問。


    “麻醉用得不是很多,一兩個小時後,會清醒一次。”


    蘭迪高興地跳起來:“太好了!修斯,這次你顯得比較有人情味啊!”


    鬼堂站在他麵前,嚴肅而恭敬地行禮:“修斯大夫,多謝您。”


    修斯冷笑:“是嗎?”


    他瞟了眼遠處影子般冷豔飄忽的冰極瞳,嘲諷地對鬼堂說:“如果真的感激,就不要再讓那個女人24小時地監視我。”


    ******


    鋼琴獨奏音樂會“禮物”,完美地結束了。


    那空靈的音樂,那迷人的風采,那使人忘記一切,又使人想起一切的感覺,那種說不出的味道,在觀眾們心裏百回千轉。天才鋼琴少年風間澈的演出,讓他們此生此世也無法忘懷了。


    休息間裏。


    東寺浩雪小鹿般的大眼睛,對著風間澈泫然欲泣:“明姐姐……到底還是沒有來……”


    小泉瞪她一眼,這小丫頭,說話都不知道要想一想。


    風間澈微笑,雪山般的鼻子輕輕皺起來:


    “怕是因為雨太大了些,路上不好走。”


    “才不會!”東寺浩雪大叫,“明姐姐絕對不會因為雨大就不來,她是因為……因為……因為……”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無措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東寺浩雪抬起頭,目光中有氣憤:“風間哥哥,今天的事情,是明姐姐做錯了!你為明姐姐做了那麽多事情,她一點也不知道,就象為了跟古橋櫻解除婚約,你甚至答應……”


    “小雪,”風間澈打斷她,拍拍她的腦袋,“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決定,與曉溪無關。”


    “可是,”東寺浩雪還要繼續說,“你那麽喜歡明姐姐,明姐姐卻讓你傷心,讓你難過了不是嗎?你那麽好,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風間哥哥,為什麽明姐姐要……”


    “小雪!”


    風間澈的聲音帶著嚴厲,一下子就將東寺浩雪的眼淚嚇了出來。


    “曉溪是怎樣的人,你不了解嗎?……不要因為我的事情,而傷害到曉溪。”


    “風間哥哥……”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東寺浩雪泣不成聲。


    “答應我。”


    東寺浩雪抽泣半天,終於擦著紅通通的鼻子,泣聲道:


    “我……答應你。”


    ******


    夜,越來越深。


    雨漸漸停了。


    加護病房裏靜無聲息,隻有寧靜的明曉溪和昏睡中的牧野流冰。


    她凝視著他。


    他的睫毛那麽長,又黑又密,有點翹翹的,溫和地遮住他的眼睛。她記得他的眼睛,最初時象水晶一般清澈透明,閃動得讓她不自覺地臉紅心跳;後來,好象發生了很多事情,冷酷一點一點占據了他的眼底,她拚命想去溫暖他,可是,沒有成功,他的寒意反而侵入了她的心。


    她離開了他,她違背了自己的諾言,她曾經答應過要永遠和他在一起。


    她知道自己傷害了他,卻沒有想到傷害得有這麽重。


    她以為離開他,她就不會再傷心和痛苦。可是,為什麽,他依然會讓她難過得象是要窒息!


    ……吐著鮮血的牧野流冰……


    ……在她懷裏倒下的牧野流冰……


    ……從手術室裏推出來的牧野流冰……


    明曉溪閉上眼睛。


    為什麽,牧野流冰總是能讓她的心,痛得象刀割一樣。


    沒有聲音。


    象是有風拂過她的麵頰。


    明曉溪猛然睜開眼睛。


    “冰,你醒了嗎?”


    她撲到牧野流冰麵前,眼睛亮得發光,情不自禁握住他冰涼的手。


    他的手指在她掌心蜷縮了一下,然後,慢慢放鬆,反轉過來,也握住了她。


    他靜靜望住她,眼珠象水晶,映出她關切的表情。


    看著他,明曉溪忽然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僵在那裏,楞了好一會兒,才皺著鼻子深吸了一口氣:


    “牧野流冰,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罵你!如果不是你剛做完手術,我也許還會打你!”


    牧野流冰的嘴唇煞白,恍若失血的花瓣。


    “有一些小孩子,一旦他們的要求得不到滿足,就會撒嬌胡鬧,他們會賴在地上不起來,會在地上打滾,會號啕大哭,會撕破自己的衣服,會用指甲在自己身上抓得鮮血粼粼,他們用各種手段傷害自己,目的是威脅那些愛他們的人。”


    優美蒼白的嘴唇扯出極淺的笑容:“他們可以成功嗎?”


    明曉溪瞪著他,歎口氣:“總是成功。”


    “那,恭喜他們,因為被人愛著,所以才威脅得起。”笑容中帶著自嘲。


    “牧野流冰!”明曉溪瞪大眼睛,“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我在說什麽?!我在指責你啊,你怎麽可以這樣傷害自己的身體?!你知道自己的胃不好,為什麽還不好好愛惜,你居然折磨自己到胃吐血!胃吐血,那不是很痛嗎,不是會痛到死去活來嗎?你為什麽還可以平靜到好象吐出來的不過是白開水?!”


    牧野流冰冷冷在笑:“我早就感覺不到痛。”


    明曉溪驚怔。


    她再也說不出話來,隻能望著他發呆。


    過了很久。


    明曉溪咬住嘴唇,強迫自己麵對問題,不能逃避。


    “我該怎麽做,你會好起來。”


    牧野流冰躺在雪白的枕頭上,眉毛顯得出奇的黑,眼睛顯得出奇的亮。


    “你擔心我?”


    “是!”


    “為什麽?”


    為什麽?


    明曉溪細細思考著這個問題,她的眉毛皺了起來,她的目光暗了下來,她無意識地抬起頭,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看到了夜空中的月亮。


    一彎明月。


    月光優雅而皎潔。


    就象一個優雅而皎潔的少年。


    ******


    空蕩蕩的皇家音樂廳。


    風間澈修長的手指停在潔白的琴鍵上,象是想要彈奏,但又不知該彈給誰聽。


    舞台下滿滿的座位,空無一人。


    月光透過音樂廳寬大的玻璃窗,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拉出一個斜斜長長的影子。


    他坐在琴凳上。


    眼睛象雪山般寂寞,沒有看向別處,隻是望著自己的雙手。


    右手手臂上,那隻白綢緞的蝴蝶結仍在不知疲倦地起舞。


    ******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明曉溪這樣告訴牧野流冰。


    牧野流冰的麵容沐浴在月光下,有種憂悒的美,但眼角卻帶著冷酷的傷痛。


    “你在騙我,還是在騙你自己?”


    明曉溪反應有些遲鈍,搖搖頭,慢吞吞地問:


    “你說什麽?”


    牧野流冰目光中有恨:“愛我,是一件那麽可怕的事情嗎?為什麽你總是在想方設法地逃避。”


    明曉溪的聲音更慢,似乎更加聽不懂了:


    “你——說什麽?”


    牧野流冰帶著滿滿的恨意怒視她:


    “你愛我。你從沒有停止過愛我,就算你命令自己不再愛我,你也依然愛我!”


    明曉溪驚慌地站起身,嗓子發顫:


    “你在亂說什麽?我已經離開你了。”


    牧野流冰冷冷地笑,笑中有殘酷。


    “你的心呢?”


    “我的心?”明曉溪慌張地捂住自己的心口,“我的心是我自己……”


    她說不下去了。


    她的掌心冰涼,裏麵似有一個冰涼的東西。


    她垂下眼去。


    心口前,掌心裏,是一條鑲著碎鑽的十字架項鏈。


    ……那一年的聖誕節……


    ……牧野流冰不容她拒絕地將項鏈戴在她脖子上:“不許拿下來,你要一直帶著。”……


    ……“是我們今生定情的證據”……


    ……“我們交換了信物,就定下了終身。”……


    她一直帶著它,讓它貼在她的心口。


    她望向他。


    他頸間那條泛著銀光的細鏈,墜子是一個雪花樣的水晶,晶瑩剔透,優美純淨。


    ……“你可以不再戴它……當你不再喜歡我的時候……”……


    ……“壞丫頭,真會給我找麻煩……那豈非讓我從現在開始每分每秒都戴著它?而且,我還會整天擔心它會不會自己掉下來……”……


    ……牧野流冰捏著她的鼻子,笑得比他胸前的水晶還漂亮……


    月涼如水。


    明曉溪站在那裏,恍惚間,有點分不清楚什麽是現在,什麽是過去。


    牧野流冰握住胸口的水晶,凝視著她,幽黑的眼眸逐漸變淡,沁出了一絲溫柔,那種會讓人心都碎掉的溫柔:


    “我會讓你永遠愛我。”


    因為,如果失去了你的愛,我在這世界上,就象失去了靈魂的空殼,再也找不到家。


    ******


    月光,比以前所有的月光都要溫柔。


    溫柔地照在風間澈修長的身軀上。


    風間澈靜靜地趴在鋼琴上,他的麵容藏在他的雙臂間,沒有人可以看得見。


    他的背脊彎成一張優雅的弓。


    他的心上插著一隻箭。


    月光皎白。


    灑在他沁涼的背脊。


    他知道他也許真的該離去了,這樣才不會讓她為難。


    可是,他離不開。


    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斜斜長長地映到地上,清冷得象月光。


    ******


    加護病房的門開了。


    明曉溪走出來。


    她的麵容似乎比剛做完手術的牧野流冰還要蒼白,嘴唇倔強地抿著,眼睛奇異地閃光。


    門外有冰極瞳、鬼堂、蘭迪和牧野組的很多人,見她出來,都楞住了。


    蘭迪一下子蹦起來,藍色的眼睛瞪著她:“喂,你出來做什麽,牧野怎麽樣?”


    明曉溪沒有看他,隻是望了眼冰極瞳。


    冰極瞳站在一邊,離開眾人有一段距離,沉默得象個不存在的影子。看到明曉溪,她隻是眉心略微一皺,也沒有出聲。


    明曉溪朝著醫院大門的方向走去。


    牧野組眾大漢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蘭迪急了,兩三步追上明曉溪,張開雙臂攔在她麵前:


    “你不能走!你必須留下來陪著牧野!”


    明曉溪手掌輕輕一揚,他阻攔的手臂就象麵條一樣被卸掉了勁道,錯愕間,他又被她甩在了身後。


    蘭迪氣得跌足大呼:“明曉溪你這個無情無義、沒心沒肺的女人!我看不起你!我鄙視你!我……”哎呀,他的詞語怎麽這麽貧乏,連罵人都不會罵。


    他扭過頭,恨恨地說:“鬼堂,這都怨你,讓那個女人單獨跟牧野在一起,會有什麽……”


    咦,鬼堂呢,鬼堂呢?


    一個牧野組小頭目賠笑:“蘭迪少爺,方才明小姐一出來,鬼堂少爺就進病房去了。”


    蘭迪嘟起嘴,原來隻是他一個人在唱獨角戲呀,沒意思。咦,對了,冰極瞳那個冰山女呢,怎麽也不見了?


    夜涼如水。


    皎潔的月亮,細細地彎著。


    明曉溪走出仁川醫院,忽然間,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去。


    她站著。


    呼吸一口夜風,滿心滿肺都是清冽的雨意。雨,不是已經停了嗎,為什麽她還是感到冷。


    “曉溪。”


    有人喚她。


    明曉溪轉回身去,是冰極瞳,那個美麗如夜的少女。


    冰極瞳遞給她一個大大的白色紙盒。


    她的眼睛幽黑得象深潭:“這件東西,在送牧野少爺來的時候,你忘在了公寓裏。”


    明曉溪接過它,白色的紙盒上,赫然有血,觸目得驚心。她的手指捏緊紙盒,裏麵的禮服微微作響,她對冰極瞳僵硬地微笑:“對不起,我把它搞壞了。”


    冰極瞳望著她:“隻要你能放得下,一切都還來得及。”


    ******


    一切真的還來得及嗎?


    明曉溪沒有坐車,手裏抱著白色的紙盒,漫無方向地走在寂靜的街上。


    夜很深了,或者說,已經是第二天的淩晨了,街上的路燈依舊亮著,行人和車輛變得很少。


    她知道她錯過了什麽。


    坐在街道的台階上,她打開了那個紙盒。


    月白色的小禮服。


    不知道她穿上會不會可愛得象個公主,明曉溪想一想,怔怔出神。


    ……那一夜。


    風間澈的眼睛柔和得象這春日的夜,靜謐中,跳躍出點點星光。


    他悄悄伸出手,想去擁抱輕笑中甜眯眯的明曉溪,修長的手指,在觸到她肩頭的那一瞬,停了下來。


    明曉溪眼尖地一溜,卻捉住了他溫暖的指尖,笑嗬嗬地握住他,將身子側靠在他的右邊:“澈,你說,我穿這件衣服會漂亮嗎?”


    “會。”


    “有多漂亮?”


    他一笑:“比天上的星星還漂亮。”


    ……


    可是夜空沒有星星。


    而且,她已經錯過了屬於昨天的夜。


    ******


    月光下的舞台。


    鋼琴前。


    風間澈沉靜地坐著。


    他知道自己會等下去,無論等多久,無論她會不會來,他都會永遠在這裏等她。


    即使她已經忘記了他。


    他還是會一直等她。


    風間澈的眼睛明澈如雪山。


    右臂上的白色綢帶,象一隻蝴蝶,迎風而舞。


    ******


    月色的寂靜中。


    忽然,一陣優美的合弦鈴聲,從風間澈放在鋼琴上的手機中傳出。


    修長的手指有些緊張。


    “喂?……”


    “……”


    “是曉溪嗎,我認得你的手機號碼啊。”他的聲音很輕,聽起來似乎在微笑。


    “哦,”明曉溪略怔,她鮮少用這隻電話,沒想到他竟然也可以記住。


    “你還好嗎?”


    “澈……對不起……我……”


    “聽到你的聲音我就放心了。”風間澈溫和地打斷她,停了一下,問她,“曉溪,你在哪裏?”


    “我……”


    空曠的街道。


    一輛汽車急馳而去,濺起地上積的雨水,落在明曉溪的身上。


    明曉溪望著前麵沒有一絲燈光的音樂廳,咬了下嘴唇:“音樂會還成功嗎?”


    “成功。”


    她笑了:“澈一定彈得很好,對不對?”


    “對。”


    “澈的右手真的完全好了,象以前一樣出色,是嗎?”


    “比以前還要出色。”


    “有神的右手出色嗎?”


    “比神的更出色。”


    明曉溪微笑著歎息,歎息中帶著小小的滿足:“那多好,澈終於又變回象神一樣完美的少年了。”


    “曉溪,你快樂嗎?”


    “……?”


    “如果我變回象神一樣沒有感情,你會快樂嗎?”


    風間澈的話語靜得象夜。


    月夜的鋼琴旁。


    風間澈望著音樂廳玻璃窗外,就象望著他正在等的那個少女。


    “曉溪,想聽我彈鋼琴嗎?”


    明曉溪的聲音有些著急:“澈,這麽晚了你難道還在音樂廳裏嗎?澈!”


    “……”


    “你究竟在哪裏?!”


    “我在家,音樂會一結束,我就回去了,你不用擔心。”


    她放下了心:“哦,你在父母家嗎,公寓裏沒有鋼琴。”


    “是,我在那裏。”


    “曉溪,你喜歡聽哪一首曲子呢?”


    “這個……嗬嗬,我什麽也聽不懂。”她笑得有點不好意思,“反正,隻要是澈彈的就一定好聽啦!”


    “好,那我彈給你聽。”


    鋼琴曲從她的手機裏悠揚地傳出來。


    音符跳動在寧靜的夜裏。


    聽著聽著,明曉溪微笑了,這首曲子,她卻能聽得懂,她跟著樂曲輕輕哼唱著:


    “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


    明曉溪一邊聽著,一邊慢慢向漆黑的音樂廳走去,她知道那裏已經沒有人了,但是,她還是想去看看,她答應過要去的,雖然,現在已經晚了。


    ******


    月光如水銀瀉地,透過大大的玻璃窗,灑在少年的身上。


    優雅少年彈著鋼琴,一隻白色的蝴蝶結俏皮地跳舞。


    音樂廳的大門開了。


    一個穿著月白色小禮服的少女,站在門口,張大了嘴,她手裏的電話正傳出同少年彈奏的一模一樣的曲子。


    少女的裙子上有雨水的汙跡,但依然可愛得象個公主,她的眼睛比世上最亮的星星還要漂亮。


    少年側頭輕笑:“你來了。”


    少女吃驚得有些結巴:“澈,你……”


    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風間澈的指尖,他望著她微笑:“祝你生日快樂,曉溪。”


    明曉溪握緊拳頭,迎著他的目光,聲音有點澀:


    “可是,我來晚了,音樂會已經結束了,我的生日也已經過去了。”


    “那就祝你十八歲的第一天快樂,”風間澈對她說,“天天快樂,永遠快樂。”


    她想笑:“澈,你的話很老套呢。”


    “再老套都好,隻要能讓你開心。”


    明曉溪怔怔看他,鼻子有點酸。


    風間澈輕輕笑著,捏捏她的鼻子:“我還有更老套的呢,有禮物要送給你啊。”


    “澈……”


    白色的綢帶象一隻蝴蝶,翩舞在風間澈的右臂上,對她招手。


    “你說你喜歡禮物有閃亮的包裝和漂亮的蝴蝶結,你看,這個蝴蝶結還漂亮嗎。”


    他溫柔地拉起她的手:


    “它是你的。”


    明曉溪仰起臉,星光閃爍在她眼中,那光芒太亮,有點象淚。


    他將她的手放在那隻蝴蝶結上:


    “打開你的禮物吧,然後,就把它留在我的身旁,即使你有一天離開了,我也好象仍然同你在一起。”


    他微笑得象一縷月光:


    “那樣,我就會感覺很快樂。”


    風間澈握住她的手,輕輕一抽。


    潔白的蝴蝶,應聲而解,輕飄飄,飛舞成一條純淨的緞帶,那一聲很輕,似乎有笑,還有掙紮。


    這樣一個很輕的聲音。


    讓明曉溪的心轟然而崩潰,她的淚水無法克製地湧下:


    “我知道我很差勁!我是這世界上最差勁的人!可是你這樣做,卻讓我明白原來我比差勁還要差勁!”


    月色忽然變得有些慌亂。


    明曉溪站在慌亂的月色下,用力擦掉臉上的淚水,仰起頭,對他說:


    “你永遠不會問我,為什麽我沒有趕到音樂會,對不對?好,那讓我來告訴你,我沒有遇到堵車、我沒有忘帶雨傘、我沒有身體突然不舒服、我更加沒有記錯音樂會的時間,我沒有來是因為……”


    “你和牧野流冰在一起。”風間澈打斷她,“隻有他,才能讓你忘掉一切。”


    他的微笑寧靜如水,卻帶著無奈:“你看,我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好,我不問你,隻是因為我害怕。”


    那一刻。


    明曉溪仿佛連動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的麵孔雪白,濕亮的眼珠象沁在霧中,睫毛一眨,新的淚水又落下她有些髒兮兮的臉頰。她深深吸一口氣,在淚水中,嚐試對他微笑:


    “你不曉得,我有多討厭自己。”


    “我曾經發誓絕不再哭,因為淚水是無能的是懦弱的是於事無補的,所以,我命令自己絕對不能再哭。可是,你看,我沒有做到,我還是在哭。”


    她努力去微笑,但是笑容沒有展開,渾身的寒冷讓她將身體站得筆直:


    “我曾經以為,當我做出一個決定,我就可以把過去完全徹底地拋開,讓它不再影響我,不再會傷害我最想珍惜的人。可是,我仍然沒有做到,我又一次傷害了你。”


    風間澈靜靜聽著,眉頭輕輕打開,唇角綻開微笑,他握住她略微顫抖的肩膀:


    “曉溪,我知道你心裏有我,對嗎?”


    明曉溪凝視著他,想了很長時間,終於搖頭:


    “不對。”


    風間澈的雙手僵住,月光下,他忽然好象變成了一尊冰雕。


    明曉溪的眼睛堅定而鄭重:“我心裏應該隻有你。如果做不到心裏隻有你,那麽,我沒有資格和你在一起。”


    風間澈的身子漸漸柔和:“我們可以慢慢來,我等你。”


    明曉溪搖頭苦笑:“不可以。我不能允許自己再傷害你了,你的心是應該被人嗬護和珍惜的,你得到的感情應當是確定無疑的。”


    “曉溪……”


    明曉溪沒有讓他說下去:“澈,我想離開一段日子。”


    月亮,溫柔地照著那個少年和那個少女。


    少年優雅如月。


    少女明亮如星。


    少女對少年說:“我想,我必須努力學著長大了。”


    風間澈凝視著她,象有一生那麽久。


    “你要離開多長時間?”


    “或者一兩年,或者三四年。”


    “會回來嗎?”


    “……”


    他笑一笑:“我可以去看你嗎?”


    她終於下定決心:“我會回來的,我不會讓自己象鴕鳥一樣,逃避得太久。”


    “我等你。”


    “不……”


    風間澈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堅決:“我等你。所以,早點回來。”


    月夜中。


    “還有……”


    “……?”


    “我要吻你。”


    “澈!”明曉溪睜大眼睛。


    風間澈捧住她的臉頰:


    “隻是一個學長的吻。”


    那一夜的最後,或者說,那一天的最初。


    風間澈吻了明曉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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