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長的嘴張開又閉上,半晌,頹喪的,“弟妹,老四的事兒,是我對不起你們,是我……”


    蕭母擺擺手,“不提了,不提了,老四算是為國捐軀,我這個當娘的,心裏疼的慌,也替他驕傲。


    可是我的小五……”


    大隊長擺擺手,“算了算了,我再想別的法子。”


    他那張時常快樂的老臉上,擠出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辰野跟然然也累了,快別杵著了,扶著你們娘回去休息休息吧。”


    蕭辰野點點頭,“叔,我們知道了。”


    溫然看著蕭辰野將蕭母攙回屋子裏,想了想,對蕭父道:“叔,我去送送大隊長,他現在這個情況往家裏走,我怕半道上出個好歹來。”


    “我去吧。”


    蕭父想去送,被溫然攔下了,“叔,現在更需要你的,是嬸子。”


    蕭父點點頭,歎息一聲,“然然,你也別覺著我們老兩口自私自利,實在是……”


    月光下,他的眼裏也閃爍著淚花,“老四的忌日,就這段時間了,你嬸子年年這時候,心情都是大起大落的,你別介意啊。”


    “嗯,我知道的。”


    難怪從始至終都沒從蕭家人的嘴裏聽說過蕭家老四的情況。


    合著是,已經沒了。


    見蕭父進了屋子,溫然這才快步追上大隊長。


    黑夜中,這小老頭的步子都有些蹣跚。


    “叔。”


    大隊長聽見溫然的聲響,忙不迭側頭,把臉上的淚水都擦幹淨了。


    扭過頭,溫聲道:“你怎麽來了?”


    “這大半夜的,我怕你走路不看路,再摔著,過來送送你。”


    “沒事兒,”大隊長重新振奮起來,“這麽重要的時候,我怎麽可能摔著。”


    他得回家,睡個好覺,等到明天去公社跟領導要獵槍。


    不管怎麽樣,那熊爪上占了人命的熊,留不得。


    不然的話,大隊的孩子,經得起霍霍嗎?


    溫然歎息一聲,“叔,我……”


    “你也自責,也不用覺著不好意思,想想,也是我琢磨的不夠周到。”


    人家溫知青本來就不是傻麅子大隊的,這小一年,裏裏外外幫了大隊不少忙,可這也不代表人家就一定得為了大隊出生入死的。


    宋時蘭沒錯,她的心,大隊長也能理解,都是當爹娘的,誰不想自己個兒的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呢。


    尤其這小兩口馬上就蓋房子,辦喜事兒了。


    在這個當口出什麽事兒……


    “沒有的事兒,”溫然心裏已經有了打算,垂著眼,“叔啊,我就是有點好奇,這山上,總不能隻有一頭熊吧。


    你們咋就能保證,一定能找到那頭呢?”


    “熊都是有地盤的,一般情況下來說,那熊距離咱們大隊,不會很遠。”


    大隊長頓了頓,“再就是,那熊被大隊裏的人用鐵鍬砸傷了,胳膊跟胸口血淋淋一大塊兒。”


    溫然默默記下,緊接著又道:“叔,我方便問一下嗎?蕭家,老四是怎麽回事兒?”


    “老四啊,”大隊長的唇畔,不自覺勾出來一抹笑,眼眶也濕紅濕紅的,“那是個好孩子,他啊!跟蕭家其他孩子,都不一樣……”


    蕭老四名叫蕭辰文,興許是應了名字,打小讀書就好。


    同樣的考試,一樣的一百分。


    說句惹人嫌惡的話,他們考一百分,是能力就到一百分,蕭辰文考一百分,是卷麵隻有一百分。


    每每到考試出成績的時候,就是蕭辰文的高光時刻,也是全大隊孩子,最痛恨蕭辰文的時候。


    你說,大家都弄個紅燈籠回家,偏生你蕭辰文牛逼,帶一根油條,倆鹹鴨蛋回家。


    當然,他從沒挨過打。


    三哥是武力值高,五弟也是個老油條,而且,這小玩意兒年紀不大,下手可黑。


    哪兒疼,往哪兒揍。


    蕭家四兄弟,三兄弟擰的跟一股繩兒一樣。


    一切都很順利。


    直到五年前,這裏發了大水,堤壩塌了。


    蕭辰光彼時已經去當了兵,蕭辰野年紀還小,剛剛上手學開車。


    蕭母也樂樂嗬嗬的,日子好了,孩子大了。


    最惆悵的就是孩子大了不聽話,人家一說娶媳婦,那樂的,睡覺都得呲著個大板牙,偏生蕭家這三個不一樣。


    一說娶媳婦,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她都盤算好了,媳婦,得一個一個娶,她先攻克家裏的老大難,蕭辰光。


    緊接著就是家裏的悶葫蘆蕭辰文,最後才是混不吝的小兒子,蕭辰野!


    當然,閨女晨星得先留一留。


    可,噩耗有時候就是這麽不講道理的。


    她早上出門,還不忘跟老娘打招呼的蕭辰文,一去,不回了。


    堤壩塌了一半,但守住了。


    可她的兒子沒回來。


    她最最出息的小四,沒回來。


    說好了,今天早點回來,她晚上給一大家子做包子吃的。


    她肉都買好了,要的是最好的肥五花。


    剁成包子餡兒,一口下去,油汪汪的,香的恨不得把舌頭都跟著一起吞下去……


    蕭辰文屍骨無存,回到家的,隻有一張黑白照,一個寫著她兒子名字的牌位。


    一個沒有屍身的衣冠塚……


    她活生生的兒子,變成了黃底紅字的小牌牌。


    上頭寫著烈士之家。


    大隊長歎息一聲,“這是蕭家的心病,也是時蘭的,誰都不敢再提。”


    溫然心情低落,心髒揪著疼。


    她深吸一口氣,將大隊長送到了家,連忙折返回去,半路上就遇見了蕭母。


    她生怕溫然膽子大,再往山上跑。


    “然然啊,咱可不能去,熊太嚇人了,”蕭母臉上的眼淚都沒幹過,“又高又大,你這小身板,哪撐得住一下呢?”


    “嬸子,我沒去,”溫然忙不迭替蕭母擦掉了眼淚,“我就是看大隊長年紀大了,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送他一下。


    你看看你,怎麽還哭了,羞不羞?”


    蕭母哭著哭著,笑了,抬起袖子擦眼淚,拽著溫然往家走。


    溫然順從的很,到了家就喊餓,蕭母又忙著去做飯。


    飯菜得了,一家子這才坐下吃飯,蕭母折騰一場,累的夠嗆,精神上也有些受不住,不一會兒就歪著睡著了。


    溫然悄悄出門,“辰野、叔,我先帶著紅果回家了。”


    蕭辰野:“我送你吧。”


    “別了,”溫然拒絕,“嬸子現在情緒不好,要是一會兒驚醒了,看不見你又得擔心了。


    我帶著紅果,安全的很,你們也休息休息吧。”


    “行。”


    蕭辰野本來有一肚子話要說,可……


    算了,等這段日子平息下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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