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雙騎飛奔,笑聲飛揚。


    燕燕放馬疾馳,笑聲中有說不出的歡快。


    這一條路,便是她去幽州時的舊路。隻是那時候,她孤身一人,懷著一腔自信想去搶回密函,沒想到伏擊沒有成功還反被伏擊,密函沒搶到還受了傷,遭遇了從未有過的打擊和痛苦。


    可是……她轉頭看了看與她並駕齊驅的韓德讓,悄悄地笑了。


    如今,密函的事情解決了,父親的危機消除了,邪惡的女巫死了,甚至連邊境的戰爭危局也解除了。更重要的是,她收獲了韓德讓。


    燕燕越想越得意,不禁哼起了歌,直到韓德讓冷不防道:“你現在得意了。”


    燕燕忙收斂了笑容,可憐巴巴地看著韓德讓。


    韓德讓話到嘴邊,最終還是不忍責備,隻歎了一口氣道:“你啊,別老是欺負人家。”


    說的卻是兩人回京之時,李思在城門口送別韓德讓,千叮嚀萬囑咐,那依依不舍的樣子實在叫燕燕氣悶。雖然李思給她也備了禮物,同樣溫柔相待,但她就是不高興。見李思一副羞怯的樣子,猶豫半天終於下定決心去拉韓德讓的手,燕燕搶先一步,大呼小叫地強拉著韓德讓放馬而去,就這樣將李思留在了原地。


    燕燕嘟起嘴,不悅地道:“誰欺負她了?是她每次都裝出那種可憐巴巴的樣子。”


    韓德讓搖頭:“不許孩子氣。李姑娘是漢家姑娘,自然不似你這般莽撞『亂』來。”


    燕燕不高興地揮鞭跑遠了,聲音隨風傳來:“我就是孩子氣,就是莽撞『亂』來,你要是不喜歡我,就回去找你的漢家姑娘吧。”


    韓德讓在後麵無奈一笑,策馬追上。


    此番回上京,兩人並沒有隨著大軍一起走,這是燕燕與韓德讓約好,要一起去看望曾經幫助和收留過她的老牧人彌裏吉夫妻,贈禮酬謝後,再趕到上京去。


    這裏自然有燕燕的小算盤。要說感謝老牧人夫妻,完全可以派個人送些禮物過去,沒必要她親自去。隻是若是這樣的話,兩人就要隨大軍前行,眾目睽睽之下,雙方父親又在,哪裏有機會談情說愛?她自然要找個機會與韓德讓獨處,這樣方能增進感情。


    若是回了上京城,她知道自己獨自離家,必會被父親關上十天半個月,那就好長時間見不著韓德讓了。上京的姑娘可是不客氣的,她不守著韓德讓,韓德讓就要被人搶走了。


    隻是她這個理由找得合情合理,連蕭思溫亦覺得女兒感恩記情、親自道謝是好事。且女巫肖古的事情讓蕭思溫還心有餘悸。穆宗經此打擊,心『性』更加不定,若燕燕隨著大部隊一起,萬一讓穆宗及手下撞到燕燕,看她背影與肖古相似起了疑心就不好了。所以這回程之路,還是讓韓德讓帶著燕燕避開吧。


    得了雙方父親的允許,兩人就在大軍過後,再行上路。


    卻說前麵,蕭思溫隨著穆宗一道前行,一路上安排前後事宜,十分忙碌。不想大軍才行了幾天,蕭思溫正在馬車中看著各地傳上來的奏報,就有護衛趕來報告說,穆宗又在前麵殺人了。


    蕭思溫大驚,忙帶了室坊等人前去。


    卻原來大軍行進,綿延甚長,行程極慢,穆宗本是隨心所欲之人,這次為戰事不利,又加上肖古之事,以及那“神『藥』”的後遺症,脾氣分外暴躁。


    前日,穆宗又酒醉被人扶上馬車,一覺醒來,隻覺得頭痛欲裂,當下便令人帶了弓箭,要去散心。遼人長於馬上,遷徙乃是天『性』,四季捺缽都是隨走隨停,除了出發點和終點是固定的,路上便走得隨心所欲,所以眾人也不以為意,隻扶了穆宗下車上馬,一路策馬而行。


    穆宗心情不快,便要打殺幾隻獵物,隻是大軍前行,這一路上鳥獸走避,策馬好一會兒,也沒見著什麽獵物。殿前都點檢耶律夷臘是他的心腹,見他不快,心中害怕,忙上前勸道:“主上,咱們離開大隊甚遠了,怕是宰相會問起,不如早些回去吧。”


    穆宗“哼”了一聲,見的確無趣,便要回轉。不想,此時遠處卻隱隱傳來歌聲,甚是歡快。


    草原上四野空曠,放歌應和,本是常事,諸人也不以為意。不想穆宗此時戾氣甚重,聽了這歌聲,忽然似被激怒了。他勒馬轉身,喝了一聲,便向那歌聲方向而去。


    諸近侍、武士跟在穆宗身後,不知道他為何忽然轉向,更不知道他打算往何處去,心裏俱是惴惴不安的。直隨著穆宗行了一段路以後,見穆宗勒馬,便也看去。但見前麵並無異樣,不過是有幾個帳篷氈包,牧人唱著牧歌,放著牛羊,卻是草原上常見的情景。


    穆宗看著,忽然暴怒道:“前方戰事死了那麽多人,這些賤民居然還敢唱歌,真是全無心肝,可惡之至!你們說,他們該不該死?”


    眾近侍、武士隻覺得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此番戰事折損甚多,那也隻能怪皇帝指揮不當吧?即便不能責怪皇帝,但戰爭最終沒有輸啊,宋國也已經撤兵。對外公布的消息也是本朝打了勝仗,按理不是應該慶祝嗎?作為他的子民,放馬牧羊,草原放歌,本是好事,竟然也成了罪過不成?


    穆宗說完,見無一人反應,扭頭看眾人神情,更加憤怒:“你們難道沒有聽到朕的話?”


    近侍花哥戰戰兢兢地走上前:“主上有何吩咐?”


    穆宗一指牧人們:“統統『射』殺,以祭陣亡將士。”


    眾人皆嚇呆了。


    穆宗扭頭凶狠地看著他們:“怎麽,你們也跟他們一樣,對朕不恭敬嗎?”


    花哥一哆嗦:“不不不,奴才不敢。”


    無奈之下,花哥隻得扭頭宣旨:“主上有旨,牧人無禮,統統『射』殺,以祭陣亡將士。”


    眾牧民正在放牧,忽然間一陣箭雨,頓時數人被『射』倒在地。牧人們猝不及防,有些呆立原地,更有些慌『亂』逃散。


    穆宗哈哈大笑:“『射』,統統『射』死,一個不留!”他手一伸,“拿朕的箭來。”


    一個牧民正彎腰愛撫一隻小羊,後背忽然中了一箭。他驚愕地站直身,轉身看到後麵顯赫的車隊,張口想說什麽,卻隻見又一箭直『射』過來。牧民心口中箭,手指向穆宗,又是一箭迎麵而來。鮮血噴出,他仰天而倒。


    牧人們拚命奔跑,卻敵不過背後『射』來的箭,一個個哀號掙紮著倒地。


    穆宗看著這屠殺的場麵,興奮地哈哈大笑:“好,好,好,痛快,痛快!拿酒來!”


    近侍小哥踉蹌著跑到車駕邊,拿了酒囊來跪下遞與穆宗。穆宗跳下馬,仰頭咕嚕咕嚕喝了大半,抹了抹嘴,看著草地上屍橫處處,血染草間,更是覺得興奮無比,道:“好,好,拿火把來!”


    花哥趕緊遞了火把過去。穆宗走過屍體堆,將火把一扔,火把呈一道弧線,落到牧人的帳篷上,帳篷燒了起來。


    穆宗將手中的酒囊扔到著火的帳篷上,火曉得更旺了。


    穆宗大笑,哼著歌兒轉身走向自己的馬——那歌兒竟是方才牧人們所唱之曲。在這一片血腥中,他輕鬆的神情和歌聲令人『毛』骨悚然。


    穆宗上馬,在前簇後擁之中,馳離了這片被鮮血浸透的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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