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他在準備隻沒和胡古典的婚事,胡輦先是為隻沒的不幸而傷痛,甚至遷怒於罨撒葛去得太遲,又為隻沒的婚姻選擇而感歎,千叮嚀萬囑咐罨撒葛一定要給胡古典和明扆選一戶好人家。


    胡古典未婚夫婿的相貌、『性』格以及家人的要求,也是胡輦在床笫之時提醒他的:“一個姑娘家要的,首先就是相貌俊美,其次就是『性』情溫和,最後就是家裏沒有難相處的人,這三樣是極重要的,切切。”


    隻要滿足了這三樣,門第略差點,胡輦反而是不在乎的。聽說胡古典也是一眼看中了蕭綴裏,罨撒葛更覺好笑:“你們女人啊,就是這麽膚淺。”


    胡輦反問:“那你說,要看什麽?”


    罨撒葛道:“自然是首先看門第,其次看他是否功業有成,是否英雄了得,是否文才武藝優秀。”


    胡輦撲哧一笑,道:“那隻不過是穿在外麵給世人看的衣服,但是衣服合不合身,舒不舒服,才是女人真正一生幸福所係。”


    聽了這話,罨撒葛沉默了,半晌才問:“那你呢?”


    胡輦知道這話勾動了他的心事,看著他的神情,還是笑著輕拍了拍他的臉道:“雖然我嫁給你,是因為你是太平王。可是婚後我與你的生活,卻是這第三樣決定的。”


    罨撒葛也笑了,自嘲道:“雖然我第一樣略欠些,但第二樣、第三樣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胡輦親了他一口,道:“其實你第一樣也沒有略欠些。”


    罨撒葛雖然知道這不是真實情況,但胡輦也沒必要騙他,看來還是日久情深了。他的心情頓時大振,就開始鬧騰了。


    胡輦推他:“大半夜的你倒精神了。”


    罨撒葛也不管,盡了興,兩人都有些倦了,他卻又有些睡不著了,翻來覆去。胡輦問他,他假意道:“沒什麽。我就是在想,應該給明扆找什麽樣的姑娘好。”


    胡輦笑了:“你啊,真是做媒做上癮了。一個隻沒、一個胡古典都是你給辦的婚禮,現在還想給明扆辦。”


    罨撒葛歎道:“做長輩的,沒辦法啊。”


    胡輦橫了他一眼:“說得這麽老氣橫秋的。”


    罨撒葛卻道:“明扆在我和皇兄身邊長大,這孩子素來懂事,與隻沒不一樣。所以我也當他是我最關心的晚輩。但是你也知道,我們看他千好萬好,可他畢竟身體太弱,出身太高的姑娘,隻怕也難配成。你也幫我想想,後族有什麽合適的姑娘,家世不要太好,父兄不要太強,人賢惠就行。”


    胡輦歎氣:“還是不要了。明扆今天說得也沒錯。他身子那麽弱,動輒發病,便是娶妻也未必能敦倫,到時候,反而害了一位清白姑娘。你還是別費心了。”


    罨撒葛點了點頭:“唉,隻沒已經沒法生育了,我總想著給明扆尋一門合適的親事。先皇隻有這兩個兒子,若都不成,豈不是要絕後?”


    胡輦歎道:“誰也不希望這樣,可這都是命。與其折騰明扆,耽誤人家好好的姑娘家,倒不如先從別支過繼一個。這樣,明扆也安安心,說不定沒有心事,身體倒能慢慢養好了。”


    這話正中罨撒葛下懷,他方才想的,就是這件事,心中暗忖,若是明扆和隻沒這兩個人都沒有孩子,世宗這一係,就絕後了。接下來,就是李胡一係……雖然說橫帳三支若是自相殘殺,會讓旁支得利,可是若是那兩房真成了他們的威脅,當斷還是要斷的。等到威脅都去了,再找幾個旁支的孩子,過繼到他們兩房下麵,這樣,太祖阿保機留下的橫帳三支,就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了。


    他翻了個身,舒舒服服地想著,到那時候,他才可以真正地高枕無憂呢。


    穆宗把隻沒和胡古典婚禮的事扔給罨撒葛,自己又帶著侍從去遠郊行獵去了。隻沒的事,刺激了他,讓他的『性』情變得更加不穩定。罨撒葛跪在他麵前苦苦相勸,終於讓他答應,以後就算要給高官貴族定罪,也要先交給罨撒葛,而不是他自己親自動手。


    這樣一來,他的情緒發泄對象,就全部在身邊的奴隸身上了。這些日子以來,他身邊的庖人(廚子)、酒人(酒奴)、鹿人(獵鹿人)、彘人(訓狗人)、馬人(馬奴)、侍人以及打獵的前導等,被他殺了無數。他的侍衛首領隨魯隻得不停地往奴隸營去征選奴隸以備用。


    這一日,穆宗身邊有個近侍白海,竟趁穆宗出行的時候私自逃離。隨魯知道後大驚,若是穆宗發作,豈不是要連累他們同一個班次的所有侍從?所以連夜追趕,終於將他抓了回來。


    此時一聲令下,就見一對男女被抓了過來,跪在地上,不停發抖。


    隨魯看向穆宗,靜聽吩咐。穆宗仰首望天,歎息:“這樣的天氣,正好打獵,可惜今天居然沒有多少獵物。”說著拿出腰刀,仔細拭擦。


    那白海是穆宗身邊的侍從,早清楚他的脾氣,知道這次絕難幸免,然而看看跪在身邊的無辜的妻子,終於還是忍不住撲倒在地,以頭重重磕地,卻不敢說話。


    穆宗似乎此時才意識到身邊還有人,一扭頭間,似忽然才發現了他的存在:“哦,白海,是你啊?”


    白海強忍恐懼,低聲道:“奴才有罪,請主上恕罪。”


    穆宗饒有興趣地看看趴在地上如螻蟻般的奴隸:“哦,你告訴我,你有什麽罪啊?”


    白海的眼中升起一絲希望,用力磕頭:“主上饒命,主上饒命,小人不是偷跑,小的隻是因為這次主上行獵的地方離家很近,所以想回家去看看妻兒,本想馬上回來的……”


    穆宗嗤地一笑,看向周圍的侍從們:“這麽說,下次朕行獵的時候還得問問,去哪裏行獵可以方便你們回家探親啦。”


    眾侍從嚇得跪下:“小的不敢。”


    白海臉『色』慘白,不敢說話。


    白海之妻雖然害怕,但終究不太了解穆宗『性』子,聽著他說話倒是笑『吟』『吟』地沒有發作,但見白海嚇得厲害,忍不住替他辯白道:“主上,都是我的錯,是我之前捎信給白海,我們的孩子病得很重,我想他能夠回來看看孩子……”說著,不禁淚如雨下。


    白海在穆宗身邊做侍從已經三年,三年來沒回過家。一個月前,幼子病重,她一時情急無措,想著丈夫在皇帝身邊,雖然隻是個奴仆,但總會比她有辦法,於是托人捎了信過去。


    白海得知信息,也是心急如焚,卻不敢離開,穆宗有個古怪的『性』子,身邊用熟了的人一旦不在,就會暴怒。之前穆宗身邊亦有侍從請假回家,不想那日穆宗正好隨口點到他的名字,他卻不在,惹得穆宗大怒,一刀便殺了他。


    但是這個孩子卻是他唯一的兒子,今年才五歲,孩子病重,對他來說,自然是牽掛在心。好不容易趁著穆宗出去行獵,恰好這一次正在他家附近,於是他趁夜帶了自己平時私藏的積蓄,悄悄回家去探望,哪知道孩子竟在數日前已經死去,他的妻子傷心勞累,一病不起。白海本擬放下積蓄就趕回去,但看著妻子病骨支離,拉住他且哭且訴,講這三年來沒有他在身邊的痛苦傷心之事,一時不忍,拖延了些時間,竟不能按時回去。結果次日淩晨被人發現他不在營帳,隻得一邊來回稟穆宗,一邊派人去抓白海夫妻。


    白海之妻且哭且說,隻希望引起穆宗的憐憫之心,饒過白海。她終究是普通人,隻當穆宗會問罪白海,誰知道更大的災難還在後頭。


    穆宗聽她提到孩子,臉『色』就是一變,後來再聽到白海因為被她拉住哭訴而晚歸,臉『色』又是一變,看著白海緩緩地道:“白海,這麽說,你是因為被妻子拉住,所以晚歸,是嗎?”


    白海嚇得臉『色』慘白:“不不不,是小人的錯,求主上懲治小人,放過我妻子吧……”


    穆宗忽然怪笑:“哦,你對妻子的關心,勝過對君王的忠誠嗎?”


    白海聽得他這笑聲,更是嚇得顫抖不止,不停地道:“主上饒命,小人絕無此心。”


    穆宗笑聲?人:“這麽說,你是願意對朕忠心的了?”


    白海已經嚇得完全無法分辨判斷,隻覺得或有可能是希望,便連連點頭:“是,是。”


    穆宗忽然獰笑:“這麽看來,是你妻子阻礙了你對朕的忠心了?”


    白海茫然地點頭,忽然又意識到了什麽似的,拚命搖頭:“不,不。”這幾聲說出來,他已經急得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


    卻聽得穆宗笑道:“那朕就幫你一把……”他說著,忽然一把拔出身邊的佩刀,刺入白海之妻的腹中。


    白海之妻還在求情,不想忽然中刀,頓時倒在血泊之中。她掙紮幾下,用盡所有的力氣看著白海,開口想說什麽,但一張口就有鮮血噴出。她就這樣圓睜著一雙眼睛,看著白海,眼中盡是詫異和牽掛。


    白海看到妻子的死狀,整個人的臉扭曲成一團,大叫一聲:“不——”


    他的叫聲絕望而悲憤,如同草原上瀕死的孤狼。


    穆宗卻似乎在欣賞著這樣的哀號。他笑『吟』『吟』地看著白海,看著他足足號叫了好久,直至一口鮮血噴出,不能再叫,這才歎息:“看看,多好,你妻子死了,你就可以活了!”說完,他像欣賞完一出好戲似的,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帶下去,打八十。”


    他身邊的一眾侍從看著這一幕人間慘劇,都嚇得低下頭去,不敢多說話。以白海如今的情況,再打八十,隻怕就算不死,也是殘廢了。


    便是侍從首領隨魯,也看得麵『露』不忍,咬了咬牙,剛想叫人收拾現場,不想穆宗一回頭,正看到他的表情。


    穆宗抿唇一笑,看向隨魯,殘忍地問道:“怎麽?同情他們?覺得朕殘暴?”


    隨魯嚇得心膽俱碎,立刻跪下顫聲道:“小的不敢!”


    穆宗嘿嘿笑了起來,拿著猶帶血跡的刀柄,挑起隨魯的下頜,低聲在他耳邊道:“你若肯代他受朕一刀,朕饒過他,不打這八十杖。你肯不肯呢?”他的聲音充滿了誘『惑』,如同魔鬼一般。


    隨魯麵『色』慘白,身體僵直,不敢答話,眾侍從也嚇得屏息。


    穆宗放肆大笑:“你不敢!你看看,世人都是這樣,事不關己,就愛多事。要是威脅到自己的安危,就顧不得旁人什麽了。”


    穆宗止了笑聲,忽然一刀劃過隨魯的耳朵,削掉了他的左耳。隨魯慘叫著,捂著耳朵,鮮血順著指縫流下。


    穆宗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朕這是成全你,須知這世上,那種不需要付出代價的同情是最廉價的,也是最可恥的。”


    隨魯已經痛得不能說話,穆宗又轉身去看身邊的侍從,他的眼睛看到哪個人,對方就低頭顫抖。


    穆宗拿刀一一點著他們:“你們瞧瞧你們,剛才你們不都在同情他嗎?現在呢,還同情嗎?你看看你們,多可笑啊,哈哈哈……”


    營地裏飄『蕩』著穆宗神經質般的狂笑,這一個血『色』清晨,也隻是穆宗日常生活中經常發生的場景而已。


    隨著他的心思越來越反複無常,在他身邊活得戰戰兢兢的人,何止是奴隸小侍,甚至連一些高官,都開始不安了。


    上京城裏,人員頻繁走動;奴隸營中,奴仆們低聲竊語;高官府第,宴會後是密室私語;坐擁兵馬的部族長們,暗中調集著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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