撻覽阿缽終於不再掙紮,安然躺在胡輦懷中,他笑了笑,道:“胡輦,我先去了,你好好活著,好好的,我們來生再見。”


    胡輦落淚:“好,我們來生再見。”


    撻覽阿缽閉上眼睛,平靜地停止了呼吸。


    胡輦緊緊地抱住他,愛憐無限。


    燕燕吃驚地掩住嘴,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幸好良哥扶著她。


    燕燕隻覺得不能呼吸,她吃力地說:“扶我出去。”


    良哥扶著燕燕離開,燕燕腳下如負千斤重,她走得緩慢極了。


    她的身後是胡輦如影隨形的哭聲,刺激得她幾乎無法承受。


    燕燕才走出天牢,韓德讓匆匆趕來,見燕燕臉『色』不對,擔憂地道:“怎麽了?胡輦呢?”


    燕燕撲進韓德讓懷裏,哽咽道:“德讓,我輸了,輸給了那個馬奴,我永遠失去了大姐。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二姐是這樣,大姐也是這樣。到最後,她們全都背叛了我。”


    雖然有許多臣子上書,要求賜死胡輦,但燕燕最終還是沒有接納,她對韓德讓說:“我已經殺過一個姐姐了,不能再殺一個。”最終,她還是下令,將胡輦幽禁在懷州。


    懷州是奉陵邑,如同當日把李胡和喜隱囚禁在祖州一樣。作為皇室子孫,幽禁在祖陵,是他們最終的下場。祖州奉的是太祖耶律阿保機夫妻的陵墓,而懷州奉的是太宗耶律德光和穆宗耶律璟的陵墓。


    這一打擊,對於燕燕來說,是沉重的,她此時也已是五十多歲的老人了,遇上骨肉相殘的悲劇,再加上之前蕭達凜的死,以及這一場叛『亂』中牽涉的那許多昔日親朋好友的子弟,讓她更是數日不能安眠。


    幸而,她還有韓德讓。


    有時候她會懷疑,為什麽隻要她覺得脆弱的時候,韓德讓永遠在她的身後,在孩子們的身後,可是他呢,他會有脆弱的時候嗎?


    韓德讓笑了:“我自然也是有脆弱的時候的。”隻是,都過去了。


    燕燕說:“我想讓隆緒親政了。人老了,有時候會不甘心,會眷戀權力,甚至會做出糊塗的事情來。迪裏姑跟我說過,一個人身體衰弱的時候,會影響到他的腦子。我不想這個國家,會因為我身體衰弱而變得失控。還不如在我能夠控製自己的時候,把它交給接替他的人。”


    韓德讓點頭:“主上也是應該親政了。要不然,再給他行一次柴冊儀吧。”


    燕燕點頭:“你說得對,是應該這麽幹。”


    韓德讓說:“你是不是想遷都?”


    燕燕點頭:“大遼已經進入了新時代。上京雖是太祖營建的舊京,卻是以遊牧為中心,已經不適應新時代的大遼了。我要在還政給隆緒之前,為他做最後一件事,把新都給他營建好。”


    於是,她在原來燕山以北、遼河上遊的地方,興建起了一座新的城池,它將成為未來帝都,而且將會在此後很多很多年,一直作為帝國的京都。


    她在那個城旁邊,修了一條運河,以運送物資。這條河,一直被人叫做蕭太後河。


    修完了城,遷完了都,她就病倒了。


    新都的太後宮中,燕燕躺在床上,氣息微弱。


    迪裏姑坐在窗邊為她診脈,眉頭緊皺。


    韓德讓、隆緒、菩薩哥都站在外間,憂心忡忡。


    迪裏姑放開燕燕的手,走出室內,隆緒緊張地問他:“怎麽樣?”


    迪裏姑歎了一口氣,拱手請罪:“請恕臣無能為力。”


    韓德讓和隆緒頓時臉『色』大變,隆緒道:“怎麽會?母後素來不都是好好的。”


    迪裏姑道:“太後多年來積勞成疾,如今身體日漸衰弱,恐怕拖不過兩年。”


    隆緒腳下一個踉蹌,險些站不住,一把抓住韓德讓的手:“怎麽會這樣。皇叔,這、這可怎麽辦?”


    韓德讓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進去說話。”


    燕燕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韓德讓、隆緒、菩薩哥三人走進來。


    韓德讓坐到床邊,握住燕燕的手道:“你都聽到了?”


    燕燕點了點頭道:“幸好,還有兩年,不至於措手不及。”見隆緒麵『色』悲傷,她反而笑道:“癡兒不必如此。人生在世,生老病死,總有這一日的。我說了,新都落成之日,便是母後歸政之時。如今這樣,反而正好。”


    隆緒撲在床邊道:“朕寧可母後永遠康健。”


    燕燕輕笑道:“可母後不想一直執政。母後想多一點時間,陪陪你皇叔,陪陪你的弟弟妹妹,還有我那些可愛的孫兒們。”


    新皇宮的庭院,花開花謝,秋葉黃落,冬雪消融,春花重新發芽。


    春光浪漫,滿庭花開。


    幾個年幼的皇子公主在庭院間嬉戲。


    老年燕燕坐在亭子裏,看著外麵的碧草藍天,聽著孩子的笑鬧聲,麵含微笑。


    燕燕回頭看向身旁的韓德讓,笑道:“那年,和你一起逃婚被抓回去的時候,我真沒想到會有一日,白發蒼蒼仍然和你相依相伴。”


    韓德讓握住她的手道:“是你的堅持和勇敢,讓我們有了今天。”


    燕燕道:“我隻是遺憾,我有六個孩子,你卻一個也沒有。”


    韓德讓道:“子嗣隨緣。再說,你的孩子不就是我的孩子嗎?”


    燕燕道:“我想把胡都堇的孩子貼不過繼給你為嗣。”


    韓德讓輕笑道:“為什麽是胡都堇的孩子?”


    燕燕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依稀還能見到少女時的風采:“近來朝中不是又有流言嘛,說胡都堇是你我當年在幽州所生,連胡都堇自己前幾日都來問過。如此,我便讓他的兒子認祖歸宗吧。”


    韓德讓哈哈大笑,拍了拍燕燕的手,笑道:“你啊,調皮。”


    燕燕道:“我們一輩子都在被造謠言,既然澄清不管用,那就幫他們坐實了吧。你有一個宮帳,上萬兵馬,數個軍州,總不能後繼無人,胡都堇也是聽話的孩子,讓他給你養老吧。”


    韓德讓道:“都聽你的。”


    燕燕輕笑著,忽然有些惆悵:“德讓,我想回上京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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