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陣裏有人撒了謊。


    否則在鍾離錦第一劍砍下去的時候,陣心就能夠被破壞。


    最後竟然是少年強行破陣才出來的,所以那個撒謊的家夥,精神會有所損傷。


    時清看見少年緊蹙的眉頭,就知道鍾離錦一定有微微沉溺,但不肯承認。


    同樣,小師妹也痛呼著頭疼,掙紮著從地上爬起。


    時清:“……”


    用滄瑩的話,應該叫做——兩個傻逼。


    不過到底為何撒謊也無需追究,畢竟現在人已經出來了。


    許弟子神色如常,隻是在時清看過來的時候露出了一抹歉意的笑,隨後低頭,道:“以後,我會避開師姐的。”


    時清:“不必。”


    許弟子:“……為何?”


    他有些驚訝,明明幻境裏已經說的很決絕了。


    時清說:“斷念,破欲,方破陣。”


    “為出,所言,無需信。”


    斷念破欲可以破陣,隻是為了出來說的一些狠話,不需要相信。


    許弟子愣愣看著時清。


    幻境裏時清的話確實給了他很大的打擊,也冰冷的斷絕他那份念想,被剖開內心,以鮮血淋漓的展現。


    他知道這份喜歡對時清來說是負擔,所以也放棄了,他會遵照時清的命令和要求,盡力避開與她見麵。


    誰知道——


    她隻是為了出來才故意那麽說嗎?


    半晌,那雙清秀澄澈的雙目間忽然湧出些許水花。


    一直壓抑的痛苦在此刻如洪水決堤。


    “……多謝,師姐。”青年顫聲哽咽道,別過頭,深呼吸幾口氣。


    他怎麽能忘了,時清師姐冷漠,平靜——卻也最為善良,溫柔。


    *


    鍾離錦猛地睜開眼,隨即狠狠吐出一口血!


    老人的話終於在此刻響起,焦急道:【你的身體本就不該拿劍!你在還幻陣裏催動靈力禦劍執劍,你不要命了?!】


    鍾離錦清醒過來,忽然發現自己此刻正躺在一開始休息的草坪之上。


    【還有!那可是七情幻陣!你不遵從內心承認,反倒是為了逃離強行破陣,可知對你的精神有多損傷嗎?!】


    聽見老人的聲音,少年回想起在幻陣裏發生的一切,頓時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前輩……】鍾離錦想辯解什麽,掙紮起身,卻瞬間被一股劇烈拉扯感弄得無法動彈分毫!


    他感覺身體十分疼痛,類似全身上下每一處骨骼經脈或是係統器官都在叫囂著的疼痛。


    強行催動靈力用劍,那脆弱的重塑的靈根仿佛筋疲力盡,沒什麽生機的蔫倒在內府。


    拚盡全力,那手虛弱地在身上摸索出一顆起生丹,鍾離錦趕緊吃下,再奮力坐起身,艱難盤膝打坐,緩慢又堅持著調息內府,滋養靈根。


    然而少年此刻的靈力根本難以發揮起生丹全部的藥效,額前已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的呼吸也加重幾分。


    正在體內靈力缺乏之時,一隻冰涼的手突然輕點他的眉心,清涼的靈力順著他眉間一點朱砂似清水般緩緩流淌進他的腦海,再順著身體結構逐漸擴散到他體內的每一處角落,助他完全吸收了起生丹的藥效。


    鍾離錦感受到那指尖的柔軟,似帶著某種熟悉的氣息,他的呼吸逐漸平緩下來,全身的疼痛也減少些許。


    眉宇舒展,他緩緩睜開眼睛,正要對麵前之人表達感謝,然後——


    就看在時清坐在了他麵前。


    “……”


    明明已經離開了幻陣,也不再被那異樣的桃花香影響。


    但——這一刻,當睜開第一眼就看見時清的時候,鍾離錦的心與思想還是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戳中了一樣。


    變得不可控起來。


    時清麵無表情,平靜地注視他。


    一向成線般的紅唇與在幻境中吃白麵饃時一樣剔透晶瑩,泛著高光。


    那雙偏褐色的眼瞳似琥珀的質感,中間黝黑的圓瞳仿佛能夠看進人心底的最深處。


    “……”


    少年的視線也仿佛在這瞬間被強製固定,半天都挪不開,深邃瑰麗的黑瞳撞入時清雙眸,少女那澄澈如鏡的瞳孔浮現出自己的倒影,好似這一瞬的自己被對方靜靜看在了眼中。


    鍾離錦僵在原地。


    心頭忍不住急切地想讓時清快挪開視線。


    但少女不動,他也隻能靜坐如佛。


    ——好像誰先挪開眼誰就輸了。


    少年搭在盤膝上的雙手早已緊握成拳。


    最終還是時清先看向別處,因為——


    “疼疼疼!!”沉湘的聲音從旁側傳來,她捂著頭,咬牙怒道:“別說了!傻逼!”


    時清:“……”


    強行破陣對她的頭腦有損傷,那個所謂的係統又在她出來以後終於可以大罵她。


    沉湘一時間遭受精神的雙重攻擊,氣的話語脫口而出,都忘了在腦子裏跟係統吵架。


    時清聽著那係統的話,覺得聒噪。


    便伸出手,像剛才那樣將靈力注入沉湘眉心,道:“放鬆。”


    沉湘一怔,燥熱到快要爆炸的頭腦突然像是被什麽清水一樣的東西撫平。


    即便腦子裏的係統依舊在喋喋不休的罵她不爭氣,但沉湘現在似乎已經冷靜平緩了許多。


    她立刻身子後倒,紅著臉避開時清的指尖。


    “我沒事了。”沉湘別開目光道。


    “好。”時清收回手,“那麽——”


    突然一轉話鋒,道:“解釋。”


    她偏褐色的一動不動,淡漠冰冷地盯著沉湘,問:“為何,在此?”


    沉湘:“……”


    那眼眸恍若能夠洞察一切,盯得她極其心虛害怕,冷汗直冒,甚至直接能夠做到無視腦中係統的話。


    “我……我我我——”沉湘哆哆嗦嗦地有點兒說不出話來。


    但好歹她的出現也是幫忙困住了靈霞派的三位女修,鍾離錦道:“大概是因為覺察到我們這一路並不會很安穩,是嗎?”


    少年意有所指,目光落在前方不遠處還處於運轉狀態下的陣盤。


    沉湘明了他的意思,立刻點頭道:“對對對!我是察覺到了你們這一路一定會有人對你們圖謀不軌!所以偷偷帶了個迷蹤陣過來支援!”


    時清:“……”


    蹩腳的謊言。


    把人當傻子。


    時清:“哦。”


    “謝謝。”


    “但以後,不準。”


    ——今天,就放過她一馬。


    畢竟如果不是她扔出迷蹤陣,說不定還真被那三個女修得手了。


    沉湘沒想到時清真的願意相信她胡言亂語的謊話,頓時又想起在幻陣之中少女堅定的二字:“我信。”


    一時間心裏又五味陳雜起來。


    自己總是在騙時清。


    但她又總是在相信。


    到底是真的相信她那些連篇的謊話,還是隻相信她。


    沉湘忽然又開始有些嫉妒時湘。


    她這具身體的原主。


    自己穿來不過兩三月,就能被她如此溫柔對待。


    原主跟時清一起待了十幾年。


    ——那得被時清寵成什麽樣子?


    生氣。


    沉湘目光落在旁邊那迷蹤陣上,道:“都怪這三個家夥,能打一頓嗎?”


    “不可。”時清搖頭:“我等,為客。”


    作為來靈神山采藥的客人,一定要記住靈霞派的弟子們才是這靈神山的主人。


    這是個小小的不成文規定——靈霞弟子允許他人采摘藥物,前提是這些人也允許她們以各種方式“邀請”客人們雙修。


    能否成,憑靈霞派弟子本事,外來借宿或采藥弟子不可遷怒。


    沉湘聽罷,微微咬牙,有些氣不過,但又無可奈何。


    這時候,時清忽然起身,走到迷蹤陣旁。


    小小的陣盤懸浮於空中,被困的三人被收入陣中,待她們成功破陣之後才能夠從陣裏出來。


    時清將一包粉末灑在陣盤周圍,隨後對身後三人道:“走吧,回去。”


    此刻已經傍晚,日落西沉,他們必須回去找滄瑩。


    鍾離錦的身體還要一些好好休息,強行破陣,傷靈識也傷靈根。


    回去的路上,沉湘好奇地眨眨眼,問時清:“你灑了什麽?”


    時清道:“癢粉。”


    一些惡作劇的東西而已。


    沉湘震驚:“啊??癢粉?!就是那種灑在人身上會癢三四天的嗎?”


    “嗯。”時清點頭,眼底浮現出些許亮光,微微仰頭,驕傲道:“小懲,不為過。”


    她又沒有舞刀動槍的對靈霞派弟子出手報複。


    一點點小小的惡作劇,讓她們癢一癢,也不算什麽吧?


    鍾離錦:“……”


    沉湘:“……”


    許弟子:“……”


    時清師姐——從來都不單純。


    *


    傍晚,靈神山前山腰廂房。


    滄瑩回來已經有好一陣子了,結果時清那三個家夥還沒影子。


    傳音石也叫不應聲,就隻能在廂房門口坐著等。


    “三個傻逼,哪兒去了?!還特麽不回來?!”


    意外的事——今天的小師妹倒是乖巧,一直跟在她身邊,哪兒也沒亂跑。


    滄瑩略感欣慰,伸手摸摸小師妹的頭,“咱們湘師妹今天表現不錯啊,師姐很感動。”


    但下一秒——


    小師妹整個人忽然變成了一張娃娃形的小紙片,隨著一陣風慢悠悠地飄蕩起來,最後飄的消失不見。


    滄瑩:“……”


    滄瑩:“你們四個傻逼!!!還不趕緊回來啊啊啊!!!!”


    半個時辰後。


    四人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這裏。


    滄瑩坐在院子中間的石凳上一臉黑線可怖地盯著姍姍回來的四人,怒火中燒,那話語仿佛從牙縫裏麵蹦出來一樣,怒道——“你、們!!!”


    “今!天!到!底!做!了!什!麽?!!”


    說好的臨近傍晚就必須回來呢?!


    中途那麽多次傳音石也不回消息!


    滄瑩不是沒想過幾人遇到危險,但若真有大麻煩,至少傳音石也能給一個回音吧?!


    好吧就算傳音掉了——也不可能三個人……不,是四個人!!!


    她狠狠瞪了一眼沉湘——一起掉吧?!!


    鍾離錦上前,垂眸拱手向滄瑩道歉:“對不起,滄師姐,我們確實遇到了一些麻煩。”


    滄瑩從少年身上嗅到一股血腥味,蹙了蹙眉,道:“你受傷了?”


    鍾離錦道:“我沒事,已經吃過丹藥了,後續再自己調息一樣就行。”


    “時清你呢?”滄瑩看向少女。


    時清道:“無礙。”


    她也確實沒什麽事。


    但滄瑩不放心,剛發了通火,現在該檢查的還是得檢查。


    “坐過來。”她指著自己旁邊的石凳道:“我看看你的身體。”


    時清:“……”


    時清:“我無礙。”


    滄瑩:“老子數到三。”


    時清立刻坐在她對麵。


    經過一番檢查,確認少女真的沒什麽問題後,她這才又重新看向四人,問:“說說吧,下午到底遇見了什麽?”


    時清說話不利索,所以是鍾離錦三人解釋的。


    聽完以後,滄瑩頭疼地揉揉眉心,道:“行了,今天大家也累了一天,都回去好好休息,為了能夠早點兒離開靈神山,明後天就再忍忍,加快進度,把該搜集的草藥全部準備完畢。”


    許弟子和鍾離錦行禮點頭,道:“是,師姐。”


    時清也輕聲“嗯”了一下,滄瑩白她一眼,冷哼一聲。


    “……”


    下一秒,一條雪白的繃帶忽然像靈巧的小蛇一樣悄悄纏繞上滄瑩的手腕,輕輕蹭了蹭。


    滄瑩:“……”


    滄瑩:“別整這死出。”


    *


    聽聞昨天中午想要去找三位客人雙修的女修也失敗了,其中一位還是長老,其他靈霞派弟子們紛紛歎氣,覺得這次三清山來的幾名弟子都太硬了,比金剛石難硬,完全啃不動。


    因而最後兩天大部分都收斂了不少。


    滄瑩幾人采藥沒有靈霞派弟子來搗亂,同樣也順利許多。


    本該十天的時限,最後四五天就完成,提前了整整一半的進度。


    在通宵清理完藥材的種類和數量以後,五人商量著趕緊走。


    於是在第六天一大早,天還沒有大亮,一艘仙船便緩緩升空,很快消失在了靈神山附近。


    昨夜熬了太久,除了時清以外,其他四人都在房間裏,但具體是補覺還是幹些別的什麽就不得而知。


    沉湘自前兩天被係統罵了之後,就一直沒有再聽見它說話。


    她試著喚兩聲,也沒得到回應。


    有點兒奇怪,上回吵架時她已經知道係統無法輕易更改綁定宿主,所以不可能再去綁定別人。


    但現在裝死又是在幹什麽?


    故意想晾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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