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8月4日,八國聯軍進攻北京城,當時執掌國政的皇太後慈禧帶著光緒皇帝倉皇改裝出逃,因為這一年是舊曆庚子年,史稱“庚子之變”。


    回頭看著漸漸消失在暮色中的紫禁城,慈禧太後葉赫那拉氏不禁在心中流下了苦淚,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這麽落魄的時候。


    四十多年以來,她一直都以為命運之神是站在她這一邊的,她可以掌控一切。而這一天,卻成為她一生的轉折點。


    四十八年前,十七歲的葉赫那拉氏走進了紫禁城中。新帝鹹豐登基,次年八旗選秀,那拉氏是幸運的,她父親惠征剛於這一年任安徽寧池太廣道台,五品官職正可以挨上選秀的官員品級,那拉氏這年十七歲,再過一年就超齡了。


    她自信,她美麗,她善媚,一入宮就被封為蘭貴人,她也是幸運的,雖然在鹹豐如雲的後宮中,她不是最美的,也不是最得寵的,然而她卻是最得天獨厚的,因為在眾多後妃中,隻有她為鹹豐生下了一個兒子,獨一無二的兒子。她很快就進位為懿妃、懿貴妃,在後宮的地位僅次於皇後。也同樣,這個兒子使她的命運從芸芸後宮女子中脫穎而出,在鹹豐死後,因母及子,被封為聖母皇太後,得以登上曆史的舞台。


    兒子是她的支點,讓她可以撬動政治這個龐然大物。


    她是能幹的,鹹豐死的時候留下一個風雨飄搖破碎不堪的半壁江山,另外半邊由太平天國占據著,北京城裏是英法聯軍進駐,紫禁城被搶光,圓明園被燒光。鹹豐倉皇逃到熱河,一病而亡,留下六歲小兒和這個超級爛攤子。甚至這個超級爛攤子還輪不到她插手,上頭一個慈安東佛爺,下頭朝堂上以肅順為首的顧命八大臣如八大金剛掌握了一切,外頭還有一個曾經和鹹豐搶江山失敗的恭親王奕留在北京城辦洋務,勢力漸長。


    這一年她二十七歲,從來沒有上過朝堂,沒有經曆過政事,誰也沒有把一個妃子放在眼裏。然而她是有心計的,自從兒子出生以來,她就開始暗暗在準備了。江山是她兒子的,她所準備的一切遲早用得到。鹹豐廣納新寵的時候,她閉門讀書,留心政務。鹹豐後期身體虛弱,外務交給肅順,內頭自己連批改奏折的力氣也省了,懿貴妃借機露才,取得了偶爾代批奏折的工作。


    鹹豐隻覺得很有趣,一個女人,偽裝著男人那種嚴肅的神情去批改奏折,可她精心地修飾儀容,渾身飄著誘人的香氣,又足以說明她是無限柔媚的女人。他將之視為另類的情愛遊戲,於是懿貴妃開始批閱奏折了。不久他厭了,又恢複了同別的女人取樂,卻已經習慣了懿貴妃代批,國事艱難如此,奏折上沒有一件事是讓他舒心的,他本能地想逃避眼前這一切,可這事兒他不能交給臣子,這是皇權,清宮裏有規矩,不許太監弄政,前明就是這樣毀了的。所以,一開始是遊戲,後來成了慣性,慣性就成了惡例。


    懿貴妃開始學著熟悉這種權力遊戲,而且這很符合她好強而喜歡操縱他人的天性。她為鹹豐的怠政而欣喜,但也微微不滿,身為一國之君,怎麽能夠將這世人求之不得的一切丟開而去尋歡作樂呢?那時候她還是一個旁觀者,很年輕氣盛,但是鹹豐和她是夫妻,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鹹豐仍然影響了她,而這種不良影響直到她的晚年才漸漸顯露出來。


    所有的人都低估了這個後宮中的女人,肅順開始防過她,曾經勸過鹹豐,仿“鉤弋夫人”故事立子殺母,但顯然時代不同,立子殺母非正常人所能為的,鹹豐不是漢武帝,也不是北魏的道武帝,他對“母後幹政”這種情況沒有切身的體會,整個清朝兩百年,也沒出過可以稱之為“女禍”的事例。所以,鹹豐也以正常人的思考方式沒有采納。


    鹹豐臨死前,任命八個顧命大臣輔政,留下兩個印章,“禦賞”給了皇後,“同道堂”給了懿貴妃,兩宮相互可以牽製,顧命大臣有八個也可以相互牽製,太後和顧命大臣又可以相互牽製,在這牽製中,誰也沒辦法獨自控製小皇帝攬皇權。


    鹹豐安排好一切死了,懿貴妃在此之前就已經早作準備,天天讓人教小皇帝一定記得在朝堂上說:“額娘做皇太後。”終於得償所願,在皇後被尊為母後皇太後,封號慈安的一天之後,懿貴妃被尊為聖母皇太後,封號慈禧。


    政治手段人人都是精通的,鹹豐一死,底下各自算計,這一邊顧命八大臣聯手架空兩宮太後,自己內部再分果果是後一步的事;那一邊,兩宮皇太後跟八大臣吵了幾架之後,自知不敵,暗中派安德海潛回北京城,跟恭親王聯上線進行合作。


    於是,扶樞回京的路上,八大顧命分別被抓,殺了三個流放了五個,三顆人頭換來了兩宮皇太後垂簾聽政,恭親王奕為議政王輔政的勝利果實。


    然則不僅是肅順低估了她,恭親王和其他王公大臣也低估了她,慈禧通過四年的理政,掌握了朝政之後,開始對輔政的恭親王開刀,先是一舉罷免了他所有的職位,包括議政王、首席軍機大臣、宗人府宗令等,直逼得恭親王服軟,這才又恢複了他的部分官位。


    恭親王並非無能,然而兩強相遇勇者勝。慈禧個性之強悍,在晚清無人能比,她最喜歡的一句話是“膽欲大而心欲細”,她的膽子極大,敢下重注,有孤注一擲的強悍。她要對付恭親王,因滿朝中竟然找不到一個敢給她寫聖旨的臣子,她就敢親自上陣,親筆寫出一篇錯字別字連篇的聖旨蓋上“同道堂”和“禦賞”之章,繞過議政王直接下到內閣去。她不怕她那道錯別字連篇的聖旨丟臉,她有賭徒式孤注一擲的狠勁兒。恭親王卻少了這份敢魚死網破之心,沒有敢真的撕破臉皮一拍兩散的決斷心腸。兩人意誌的作戰,恭親王敗下陣來,慈禧掌握了權力。


    政治人物,“狠”“忍”必具其一,然而能忍者往往不能狠,如孝莊太後;而慈禧卻正好是一個反麵,強悍的人往往不能忍受被壓抑。


    這份打從骨子裏的狠,讓她百折不撓,意誌堅強,遇神殺神,也曾經讓她倍受挫折吃盡苦頭。


    她敢做敢行,也敢用人,她不顧宗親貴族大臣們的非議,大膽起用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張之洞等漢人,打太平天國,辦洋務等……


    她一直都很自信,她夠運氣,命運之神一直眷顧於她,她一直在贏;她以為她很行,江山在她手裏治理得比鹹豐強,鹹豐臨死前留下的爛攤子,在她的手裏似乎都得到了解決,顧命八大臣解決了,恭親王降服了,洋人撤走了,北京城回來了,太平天國平定了,半壁江山又搶回來了。甚至有人恭維她,把她統治的同治、光緒兩朝稱之為“同光中興”,她也真的開始拿自己當中興之主,她從來沒有想過,她更有可能會是亡國之君。


    這些年她是怎麽過來的呢,她跟東太後慈安合作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影視作品裏慈禧管慈安叫姐姐,而實際上呢,慈安比慈禧還小兩歲呢。在人們把慈禧描繪得心狠手辣的同時,慈安也成了一個忠厚老實得近乎無能的木頭人,被慈禧操縱得團團轉。


    然而事實上,跟慈安打交道也並不那麽輕鬆。清代的嫡庶之分,看看紅樓夢中王夫人和賈政在炕上說話,趙姨娘要站在門口給寶玉打簾子,就可知一斑。


    慈安雖然比慈禧小兩歲,卻比她更早進入宮廷,學會了在宮廷中生存的才能。慈安姓鈕祜祿氏,父親是道台穆揚阿,她原是鹹豐為四貝勒時的側福晉。鹹豐登基前正福晉已去世,慈安以家世和手段擊敗另一個側福晉武佳氏,先封為貞嬪,再封為貞貴妃,就在慈禧進宮為蘭貴人的同時,慈安已經封為皇後了。


    做皇後和做側福晉不同,她立刻投入新角色,成為禮法的化身,端莊持重地做出一派國母風範,鹹豐雖然花心、喜怒無常,但對於這麽極具皇後風範的繼妻也是敬重有加。慈安看似慈祥,不過也是個厲害角色,慈禧當年不知天高地厚,就吃過她的苦頭。


    慈禧自生下同治,封為懿貴妃,她是個不會忍的角色,自然就有些驕矜之態了。《清稗類抄》中有一段記錄:同治剛生下不久,慈禧得寵,鹹豐數日在她的宮中,不理朝政,結果慈安頭頂祖訓跑去宮中讓皇帝聽訓。鹹豐灰溜溜地去上朝了,想想不放心,又跑回去看,結果慈禧已經被提溜到坤寧宮去,被慈安“曆數其過,以杖辱之”。


    挨了這一頓飽打把慈禧給打醒了,再不敢在慈安麵前逞強,從此拿出手段來,對慈安恭敬萬分。慈安這才滿意,又想著慈禧畢竟是皇子生母也加意籠絡,兩人的關係竟然就此好了起來。從此以後聯手對付肅順,對付恭親王,慈安都堅決地站到慈禧這一邊。慈禧一邊借著小皇帝的名,一邊借著慈安這個嫡太後的力,闖過道道關口。


    慈安是老派貴婦,屬於她範圍內的和範圍外的分得很清楚,她做得很符合一個皇後、一個國母的形象。她不幹政,也對政治不感興趣,看奏折對她來說是個苦差事。她把自己和慈禧的相處模式比作開國時的孝端太後和孝莊太後,她是嫡太後,出頭爭權吵架得罪人的事讓慈禧去做,自己站在背後兩邊製衡,好人讓自己做,壞人讓慈禧做。


    在小皇帝同治的管教上,慈禧嚴厲了半晌,慈安跑來哄著做好人,教育成果付之東流,同治被寵得完全不成材,卻同慈安關係極好。慈禧想對付不聽話的臣子,事先慈安也答應了,結果臨到頭她想下手了,慈安給人家求情了。結果不管是小皇帝、恭親王還是王公大臣們,大家都喜歡親近慈安。


    慈安自以為得計,但是她卻忘記了,做好人固然能收人心,但是做壞人卻是人人畏懼。在政治上,有時候讓人畏懼比讓人親近更有用。


    所以有時候慈安雖然給慈禧很大的幫助,但是慈禧跟慈安的相處卻讓她很憋悶。憋悶的事不止一件,慈禧性格活潑,愛打扮,愛享樂,喜歡新鮮東西,而慈安卻徹底是一副寡婦樣子,當初在鹹豐麵前都是要正裝大禮服的相見,更何況現在做了太後,尤其要顯得不苟言笑。


    慈禧愛好廣泛,尤其愛看徽班,即京劇,雖然說徽班是乾隆年間進的京,但是京劇能夠成為國劇,實在是跟慈禧有莫大的關係。當時雖然存在著花雅之爭,但是上層貴族還是愛聽昆曲的,認為花部戲劇不登大雅之堂。但慈禧的父親是安徽道台,未進宮前她就喜歡徽班戲,做了太後更是隔三岔五地想辦法找名義看戲,京劇也隨著她的權力擴大而一步步發展開來,王公大臣們也要投其所好去看戲,去迷戲。她喜歡看兩種戲,一種是“粉戲”,也就是言情戲,這在貴族中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不但慈安不屑,連她的兒媳婦同治皇後阿魯特氏也公然對此表示恥笑。另一種是武生戲,楊月樓、楊小雲都被頻頻召進宮來表演。武生戲有什麽魅力?晚風中宮燈下,俊美的小帥哥在台上一會兒是呂布,一會兒是林衝,翻滾踢打,隨著她的點單展示完美的身材,完了,下來領賞,玉麵朱唇,額頭薄汗,她賞玉圍脖,親手給對方戴上,她的手可以觸到他的脖子,假裝走神,可以停留上好一會兒,感受著年輕男子的肌膚和脈動,多麽名正言順的意淫啊!


    然而也僅限於此罷了。三千年的封建禮製,兩百年的清宮規矩,到了末世,就算掌權者也未必能在所有的事上都隨心所欲。


    慈安是個典型的後宮女人,前朝的政治她不感興趣,可是宮廷政治一樣玩得很熟。除顧命大臣,壓製恭親王,事情完了,她對那些瑣碎的政務不感興趣,她隻要抓住核心就夠了。王朝的核心,就是皇帝。清宮規矩,皇子一出生就被抱走,不能跟生母住在一起,而且名義上,所有的皇子都屬於皇後。因此雖然是慈禧親生的兒子,但是同治皇帝卻跟慈安的關係更好。慈禧也曾為此而傷心鬱悶憤怒,大發脾氣,大發脾氣的後果卻是將兒子更遠地推向了慈安。


    慈安雖然諸事放手,但眼見慈禧掌權日久,日漸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就適時出山,拿出祖宗家法來要為同治大婚,同治大婚之後,她就要拉著老夥伴慈禧跟她一起還政皇帝,回後宮靜養了。


    在小皇帝的人選上兩人又有不同意見,慈安選中的是崇琦的女兒阿魯特氏,阿魯特氏出身門第高,祖父做過首輔,外祖父是鄭親王端華,父親又是旗人中唯一的狀元。慈禧卻不以為然,她覺得慈安又是拿這事來宣揚“門第重要性”,雖然她和慈安同是道台的女兒,門第卻大不同樣,慈安能做上皇後,除了她本人的手段外,家世也占了很大的便宜。慈禧的祖父卻是罪官,活得艱難,父親好不容易挨上道台之職就完了。慈禧看中的是員外郎鳳秀的女兒富察氏,她不乏私心,家世門第高的正室兒媳婦,未必會把庶出的婆婆放在眼中。《紅樓夢》裏,王熙鳳連正經婆婆邢夫人都不放在眼裏。當然,慈禧也自以為很替兒子著想了,阿魯特氏年紀比同治還大,長得又不美,家世又太強,夫妻一定不會和美,富察氏年輕貌美,性格溫柔,同治一定會喜歡。


    可偏偏同治不買她這份好意,他在大事小事上都隻聽慈安的,幾年前慈安為了打擊慈禧的氣焰,就和同治聯手恭親王把慈禧的心腹大太監安德海給殺了,慈禧隻有暗恨在心無可奈何。這次他也毫不猶豫,選中了慈安的候選人阿魯特氏,慈禧的候選人富察氏隻封為慧妃。


    阿魯特氏果然如慈禧所料的一樣不易馴服,慈禧借碴生事打雞罵狗,處處跟阿魯特氏過不去,同治隻要去過皇後宮,必然會被她找來罵一頓。同治反而起了逆反之心,跟阿魯特氏感情更好了。但是慈禧不許他去皇後宮,他又不願意去慧妃宮中,幹脆後宮全成了擺設,同治溜出宮去走花街柳巷,鬧同性戀,很快就染上惡病,一命嗚呼。


    同治變成這樣,做婆婆的自然遷怒於兒媳阿魯特氏,甚至在同治病重之時,還在他的榻前對阿魯特氏非打即罵。阿魯特氏忍無可忍反口相譏:“你也留點體麵吧,我好歹還是從大清門抬進來的人呢。”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慈禧一輩子最大的心病就是她是妃子出身,被阿魯特氏當麵揭短,這下可不得了,鬧得翻天覆地不可收拾,同治的病被她這麽一激一鬧,急劇惡化,幾天後就去世了。


    同治無子,他這一死慈禧立刻找慈安商議,絕對不能找個下一輩溥字輩的繼承人,這樣一來,同治的皇後阿魯特氏就成了皇太後。阿魯特氏那句被迫用來自衛的“從大清門抬進來的”,就成了慈禧拿來刺激慈安的利器。慈安也是妃子出身扶正的,也沒享受過“從大清門抬進來”的榮耀,這話得罪慈安,比慈禧更甚。一旦阿魯特氏做了皇太後,她這個正經“從大清門抬進來的”正室皇太後,立刻壓得兩個妾室出身的太皇太後麵目無光了,而且執政的,也必然會是她這個正經的皇太後,沒慈安慈禧什麽事了。


    慈安又和慈禧站在了一起,她們誰也不願意再看到一個牛高馬大的正室皇後在自己麵前晃悠,“載”字輩年紀小又屬皇族近支的選擇範圍本就小,就這麽跳過年紀稍大的恭親王的諸子,而醇親王的兒子、慈禧的親外甥、才四歲的載湉就成了新皇帝,即光緒皇帝。


    阿魯特氏就這樣成了慈安的棄子,一個月後,被迫自殺。


    光緒進宮,慈安不改舊習,繼續以懷柔的辦法企圖控製小皇帝,光緒想家了、被罵了、哭了、鬧了,一定是慈安第一時間跑去安慰示好,橫豎她閑著沒事,既不用批奏折也不用對付臣子們,有大把時間哄孩子。


    但是光緒六年,慈安死了。慈安的身體一向很好,反而是慈禧一向體弱多病,尤其在光緒五年至六年,慈禧病重,數番召天下名醫診治,四月份宮中傳出消息,說是太後去世,大家都以為是慈禧,誰知道慈禧從簾後出來,去世的竟是慈安。


    也因為這麽戲劇性的一刻,慈安之死,很多野史都認為是被慈禧毒死的。然而宮中勢強者毒死勢弱者很多,卻很少有在位執政的人被毒死。宮中膳食自有一套流程,慈安又不是無能之輩,恰恰相反,她是很懂得在宮廷生存之道、很有心計的人,慈禧要毒死失勢的阿魯特氏之類容易,要毒死慈安卻沒這麽簡單。


    那為何病重的是慈禧,死的卻是慈安呢?我們現實生活中也常看到經常病歪歪上醫院的人有些還能活得很長,許多生龍活虎的人卻因為忽視健康,有可能猝然死去。當時慈禧病重,足有半年是慈安獨自垂簾執政,對於平時不理政務的慈安來說,如果有高血壓、冠心病一類的病症,在過於疲勞、壓力過大、精神緊張的情況下,是有可能導致猝死的。但是也不排除慈禧的手段和心計,在點心裏下毒藥那是老百姓想當然,但是記得小時候曾經看過一個故事,說是一個婆婆想殺兒媳滅口,就每天讓她喝參湯,因為人參是大補之物,如果體質不對虛不受補,就會越補越虛,到最後吐血而死。據說袁世凱之死,是因為他晚年喜歡吃大量的人參鹿茸,人參鹿茸是大發之物,以致腦溢血、高血壓紛紛而來。另外據說鹹豐也是吃鹿茸吃死的。慈禧知識麵廣,涉獵極多,愛看雜書雜戲,這方麵知識恐怕要比拘謹守舊的慈安來得多,保不齊她有可能非常殷勤地勸說慈安得天天吃人參鹿茸保養身體之類的話。


    總之,不管慈安怎麽死的,她的死讓慈禧頓時少了頭上的一個緊箍咒,照大太監李蓮英的話來說:“從此以後是老佛爺說了算啦!”她開始進入了真正的唯我獨尊時代。


    慈禧和光緒的關係,應該說一開始是很不錯的。吸取了對同治教育的失敗經驗,也沒有慈安扯後腿的製掣,慈禧按著自己的意願去教育光緒。慈禧沒有放鬆對光緒的教育,但也很注意培養感情,她為光緒挑最好的老師,為了光緒怕生還讓光緒的生父醇親王陪讀,多年後她指責光緒忘恩負義時,還無不動情地回憶當年光緒初入宮時怕打雷而躲到她懷裏的情景。


    母子的關係在最初階段比較融洽,光緒對慈禧的稱呼也比較奇怪,他叫她“親爸爸”,這是滿族人的習慣,對女性長輩以男性的方式來稱呼,比如稱姑媽為“姑爸爸”,姨媽為“姨爸爸”,慈禧有意拋開官麵上的稱呼,而更願意拉近血緣關係,在血緣上光緒應該稱她“姨爸爸”,而她願意更親近一層,讓光緒叫她“親爸爸”,因為她說:“我妹妹的兒子跟我的親生兒子一樣。”據謹妃的侄子回憶自己進宮見瑾妃時,也是稱瑾妃為“親爸爸”或者“姑爸爸”,看來這倒不是慈禧的獨門稱呼。


    光緒十六歲時大婚,一後二妃都是慈禧親選的,皇後葉赫那拉氏,是她的親侄女,另外兩個是侍郎長敘的女兒他他拉氏姐妹花,姐姐被封為瑾嬪,妹妹被封為珍嬪。


    隆裕皇後的父親桂祥是出名的大煙鬼,母親是個出名的悍婦,據說隆裕的一個妹妹嫁給孚郡王之子載澍,夫妻不和,那位二小姐回娘家一告狀,桂太太立刻去請了慈禧的旨意,竟然要處死女婿,好不容易諸王求情,杖責一百,桂太太竟然親自監督,務必要將女婿打得筋斷骨折才肯罷休。這樣的家教,再加上自恃以太後為靠山,隆裕的為人愚且驕橫,愛惹事又不能收拾,自然不稱光緒的心意,甚至後來兩人交惡,有過隆裕站在光緒房中不走,被光緒親手揪著頭發扔出門去的事情。


    帝後不和,慈禧一開始並不想插手,當年她插手同治內闈,逼得母子失和,同治早亡。如今她不想再犯這種錯誤,反正光緒已經按照她的意思選了葉赫那拉家的女子為皇後,那麽她也不想硬逼光緒感情上也得喜歡她的這個侄女。侄女是用來促進她和光緒的母子感情的,若為侄女而傷了母子之情,在政治上豈不是得不償失。她盡管也勸光緒多親近皇後,但這也是站在自己娘家立場考慮。當然這時候,光緒還是很肯買她麵子的,隻是這種事兒,勉強個幾次是可以的,勉強不了一輩子。


    珍嬪姐妹也是慈禧親手挑選的,珍嬪年輕美麗,活潑好學,很像她年輕的時候。慈禧剛開始很喜歡她,還親自派人教習書畫,教她如何討好皇帝。珍嬪不負所望,很快得到光緒的寵愛,慈禧還特地為他們創造機會,她去頤和園避暑,還特地帶走皇後和瑾嬪,讓珍嬪和光緒留下獨處。慈禧六十大壽,又將珍嬪晉封為珍妃。


    慈禧的用意,是借珍妃的美貌,拉近她和光緒的關係,以用來進一步加強對光緒的控製。隻可惜孩子們都要長大,而且長大了以後,都要自己飛翔。


    光緒做了二十年的皇帝,事事都不操縱在他自己的手中,事事要聽從太後訓政,慈禧表麵上還政,事實上重要政務一點也不撒手。而這個時候,國家內憂外患,列強蠶食,中日爆發甲午之戰,中國慘敗,失去了對台灣和澎湖列島的控製權,主政的慈禧成為矛頭所向——在此之前,她把海軍的軍費挪用去修頤和園,為自己慶祝六十大壽了。


    國家不順的時候,人們就有想換領導人的願望,但慈禧權柄握得緊,於是人們把眼光投向光緒。而國事不順,光緒也深感屈辱,軍國大事都由慈禧獨斷,結果成了這個樣子,但名義上的一國之主卻是光緒。光緒不由得有“若是我做主肯定會怎麽怎麽地”的想法,而且他才是皇帝,名正言順的一國之主。


    心愛的女人珍妃也支持他,珍妃嫁給光緒這些年,雖然說受寵,卻不免受隆裕的氣。雖然說她是慈禧選進來的,可是光緒卻是她的丈夫,她的感情也更偏向光緒,甚至於可能有這樣的想法,如果光緒能夠自己做主,他一定會封她為皇後。


    人都有私心,隆裕畢竟是慈禧的親侄女,她天天在慈禧麵前告珍妃的狀,慈禧雖然一開始比較偏向珍妃,但這種偏向是建立在利益算計上的,感情上她當然更偏向隆裕,時間長了,她也開始不喜歡珍妃了。何況光緒一天天長大,在處理政務上開始漸漸不完全順她的意,這種時候,慈禧當然覺得是珍妃沒有盡到籠絡的職能——我給你機會了你沒有做好我交待的任務,於是經常把珍妃叫進來罵一頓。


    光緒開始積極地培養自己的班底,他借甲午海戰的失利貶了李鴻章,用自己的老師翁同龢取代,進了軍機處。珍妃的老師文廷式做了江南副主考,她的哥哥誌銳做了禮部侍郎。一批新貴被提拔,在朝中形成帝黨,和慈禧的後黨開始分權奪位。


    慈禧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光緒,現在是誰說了算。因為珍妃穿了一件珍珠衫,被慈禧借故打了一頓板子,說:“我都沒有穿過這麽貴重的衣服。”再降罪珍妃,將珍妃姐妹都降為貴人,並對帝黨中人大加貶斥。


    光緒慈禧過招第一回合,光緒敗落,慈禧打一巴掌給顆糖,第二年又將珍妃姐妹恢複妃位,和光緒講和。


    慈禧自以為已經做得很和善,但在光緒和珍妃眼裏卻不一樣,這事兒隻能讓他們看清了:老太太不下崗,他們雖然名為帝妃,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主宰。


    這時候南海康有為出現了。對於中國麵臨的一切,許多人都在思考,尤其是讀書人。國事不振,慈禧自然有責任,但又不完全是她的責任。清末就有人說:“都說老太太不行,可若是換個人,還不及老太太撐得住。”縱觀整個世界,資本主義洋槍洋炮到處都是,封建帝製都如摧枯拉朽,紛紛崩塌,誰也逃不掉。要改變這一命運,封建帝製不滅,隻怕不太可能。當然也有中立派,拿英國、日本君主立憲作例子,卻不想英國皇室的權力經過大革命早已無多,日本天皇不掌權柄由幕府統治已經幾百年了,但中國的帝製卻是仍牢牢掌握在皇室手中,正常情況下,誰會把自己手裏的權力讓出來。


    康有為認為中國應該學西方,學日本,推行君主立憲製度,這樣想的人有一批,共同發起了“公車上書”。康有為寄希望於統治者,但慈禧手底下臣子太多,一個舉人進不了她的法眼。康有為轉投光緒,光緒正需要人手,更需要有一股能夠從慈禧手中奪權的力量。


    光緒二十四年,光緒帝采納了康有為的建議,發布《明定國是詔》,宣布變法維新。在短短一百零三天的時間裏,光緒連發了二百多道諭旨,企圖在一夜之間,在中國改頭換麵。治大國若烹小鮮,除非改朝換代,否則過度激進的改變,隻會引起國家的動蕩。光緒的變法,導致大量新黨人員的上台,得罪了掌握國家中樞力量的既得利益層,令得不滿變法之苦的官員們轉而圍攏慈禧。


    慈禧剛開始是同意光緒變法的,國家政體是得改變,她不是沒看到這一點,她喜歡由光緒出麵,辦好了她來摘果子,辦壞了她來收拾殘局兼收權。但她沒有想到光緒的行動如此激進,立刻敏感地覺察到這不是什麽政治改革,而是政治奪權,她立刻做出反應,開始要收回權力,動手收拾新黨。


    急切之間,新黨譚嗣同夜訪袁世凱,讓他發動兵變,囚禁慈禧。袁世凱是個老奸,一衡量新黨勝算太小,立馬轉而向榮祿告密。慈禧從頤和園趕回紫禁城,發動“戊戌政變”,光緒以徹底失敗而告終。


    慈禧下旨,以光緒重病為由,由自己再次“訓政”。她以“養病”為由,將光緒囚禁在瀛台之中,砍斷橋梁,不與外界通消息,珍妃則以“賣官”為罪名,被打入冷宮,囚於北三所。並選中端親王載漪十五歲的兒子溥儁為大阿哥,準備拿他來替換光緒。


    都說慈禧是“守舊派”、“投降派”,但事實上,慈禧不但不守舊,思想還非常新,世界上出現的新玩意新變化,她全都有興趣,還派張之洞辦招商局,派李鴻章辦洋務,派王公子弟到歐洲留學,辦海軍,興女學,都是出自她的主意。她也不主降,正相反,她還是非常主戰的,鹹豐逃難到熱河,她不同意,還請求力戰到底,她撥提左宗棠等人進行對法作戰等。


    她一直很謹慎,不敢輕易開戰,就算有戰事,她也是息事寧人,草草收場。她辦海軍搞洋務,也希望積蓄和洋人一戰的力量。


    然而她也容易被多年來唯我獨尊的感覺衝昏頭,被一帆風順的權力之路衝昏頭,她一直都以為隻要她想幹,沒有什麽事幹不成,一切都可以在她的計劃之中。她聽說光緒變法得到了洋人的支持,她聽說洋人收留了康有為、梁啟超等人,更因為洋人反對廢光緒——慈禧已經打算在次年即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讓光緒禪位,改由溥儁登基為帝,連年號也要改為“保慶”。


    列強不同意換皇帝,慈禧打從鹹豐開始數十年以來積蓄的怒氣一發不可收拾,端王為了讓自己的兒子早做皇帝,建議利用義和團來對付洋人。慈禧下令封義和團為“義民”,攻打各國使館。


    八國聯軍正愁沒借口,各國戰船立刻開進來,由天津入口,直逼近北京城。慈禧打翻馬蜂窩,不可收拾,隻得倉皇改裝,帶著光緒出逃。


    臨走前,她處死了珍妃。據說是因為她發現了珍妃寫給光緒的密信,讓光緒不要出逃;也有一種說法是慈禧臨走前要帶上珍妃,而珍妃則說皇上不能走,請讓皇上留下來收拾殘局。慈禧一聞就知道其中的味兒,唐朝“安史之亂”,李隆基倉皇出逃,太子李亨說讓兒子留下收拾殘局吧。結果殘局收拾完了,也沒李隆基什麽事兒了,李亨當了皇帝,李隆基被囚至死。怒不可遏的慈禧立刻下令,將珍妃扔到井中處死,這才放心出逃。


    從珍妃種種所為來看,應該說珍妃頗有政治才能和手段,如果不是遇見了慈禧,將來很有可能成為當國的後妃,隻可惜,她遇上的是已經手握大權的慈禧,這就注定她隻能以悲劇收場。


    庚子事變,慈禧出逃,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這輩子她也有坐牛車,吃窩頭,喝涼水的時候,盡管隻是短短十幾天,也夠她受的了。


    她是苦澀的,當年鹹豐出逃熱河,她不以為然,直到今天她自己出逃得比鹹豐還狼狽,她這才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有一些東西,不是一個女人的心計手段算計,能夠解決得了的,人家亮出了武力,她就得落荒而逃。這一次的出逃,將她的自信心徹底打碎,讓她患上了“畏洋病”,讓她徹底明白,這個世界不由她說了算,她極度強悍的人生,從此急速走向下坡路,徹底墮向深淵。


    出逃並沒有使她意識到民生之艱難,隻讓她恨不得早早逃離這一切,恢複原來的奢華享受。她吩咐留守的慶王等人,不惜一切代價,隻要仍然能夠保她平安,任何屈辱的條件都能夠答應。《辛醜條約》的簽訂,將中國送列強宰割,此條約共與十一國簽訂——向眾國賠償軍費四億五千萬兩白銀,以海關和鹽稅作抵;將北京東交民巷劃定為使館區,不準中國人入住,各國則可隨意派兵駐守;拆除北京至沿海途所有炮台,允許外國在山海關至北京之間十二地駐軍;永遠禁止中國人參加或成立任何反對列強的組織,違者處死;凡發生反列強之事的地方,文武各科考試停止五年;各地官員如不能保證當地外國人的安全,革職永不複用;派親王大臣赴德日兩國“謝罪”;懲處同情附和過義和團運動的官員(共計各級官員百餘人);將總理衙門改為外務部,班列六部之首,專司與列強事宜。


    無數割地賠款極盡屈辱的條件,無數中國百姓的血和淚,隻換得慈禧一人平安。慈禧回京後,一反常態,放下架子,頻頻召開派對,請各國公使夫人入宮,與她共進酒宴,並且慷慨地大派禮物,她要改變各國對於她“頑固”、“腐朽”、“守舊”的評價,讓各國知道,她也可以像光緒一樣開放和革新,她比光緒更適應和列強合作,讓他們更輕易得到好處。玩人際手段,慈禧一向是高手,她忍著洋女人的粗魯、無禮、貪婪,裝出一副可親可愛的女主人的架勢,居然也把各國夫人哄得很高興,當然,列強更高興,因為他們收獲更大。


    慈禧覺得她找到了對付各國的辦法,這是一群狼,隻要給他們喂肉吃,總可以阻止他們一陣子。她眼看著國家一塊塊割出去,但是隻要她還是大清國皇太後,除開應付列強之外,整個國家還是俯首在她的腳下,她也就足夠了。慈禧覺得自己足夠高明,瞧,大清國在她的手中又多撐了這麽久呢,換個人早就滅亡了。於是乎歌舞升平,於是乎奢華變本加厲,她在西逃中吃的苦頭,她要加緊找補回來,大修頤和園,大慶壽宴。


    但是她卻似乎忘記了一件事,她腳下的土地是有限的,這個國家的人民的承擔能力是有限的。列強貪得無厭,無窮無盡的賠款,挖地三尺也難以支付;更兼慈禧為了彌補自己在列強麵前奴顏媚骨而損失的自尊心,要變本加厲地窮奢極欲。


    民窮財盡,民不聊生,列強步步進逼,國土寸寸割讓,前方吃緊,後方緊吃,萬壽無疆,萬壽疆無。飲鴆止渴也罷,挖肉被瘡也罷,於慈禧而言:“我死後哪怕洪水滔天。”她活著死後都千夫所指,這是自然的,她既不擇手段地爭了這個位置,享受了唯我獨尊的權力,萬民因其而受難,又豈能逃此罵名!


    因怕洋人問責,她不敢再廢光緒了。然而她明白,光緒比她年輕得多,但她不敢驟然毒死光緒,然而要一個人死,辦法很多。光緒被囚,珍妃已死,他活得比死更難,飯是冷的,菜是餿的,被是薄的,窗是漏風的,隔三岔五,慈禧總會派人去訓罵他一頓,讓他跪在地下聽著。物質加精神雙重虐待,讓三十來歲的光緒,身體比六七十歲的慈禧更差。然而光緒也明白這點,誰活到最後誰才是勝利者,他熬著就是不死。最終慈禧忍不住了,在自己斷氣之前,把光緒毒死了。在聽到光緒死的消息後,她才敢鬆了最後一口氣。


    慈禧是《紅樓夢》的超級粉絲,她所住的宮殿牆上畫的都是《紅樓夢》的場景,她看《紅樓夢》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卻不知道《紅樓夢》裏也早預示了她的一生:“一片冰山,上有一隻雌鳳,其判雲: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慈禧此生,一從則為鹹豐,二令則為同治光緒二朝,身棲冰山,有才何用,一死萬事皆休。她這輩子過度地揮霍完了這個國家的命運,在她死後隻剩下一個空架子。在她死後的第三年,孫中山在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清王朝滅亡。南京,舊稱金陵。


    甚至連一死也未必萬事皆休。她自以為在天國仍可永享她那豐富的陪葬品,然而在她死後的第十九個年頭,她的珍寶招來了軍閥孫殿英,他炸開了她的墳墓,所有的珠寶被洗劫一空。她活著時至尊無上的身體此時被剝光,像一段幹枯的木頭,被當作廢棄物扔在角落裏,被亂兵們踩過,生蟲腐爛,化為塵土被風吹走。


    如同她的名,如同她的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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