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平三年,真宗親自巡邊歸來之京不久,便雷厲風行,連著下了一係列的詔令,一反登基三年以來,基本上依老臣所奏,垂拱而治的局麵。


    二月初,下詔令百官盡言國事無諱,未能直接奏對者亦可封奏折以聞。親自下了一係列對邊關諸將的升調之令,並令朝中五品以上官員,各舉薦一名可堪任邊關守將的武官,同時應楊延朗、楊嗣等諸將所請求,特詔幾名邊關大將可擁有部份練兵之權。


    二月下旬,借賞花之名,召諸將禦苑以騎射比賽;


    三月,親禦崇政殿麵試科舉進士;


    四月,親河北城防閱武舉人騎射比試;


    五月,大赦天下,死罪減罪一等,流配等均開釋,免百姓曆年來所欠賦稅,促進農桑耕種;同月,親臨城郊玉津園觀看刈麥等農事,臨金明池檢閱水戰,臨瓊林苑舉行宴射;


    六月,以向敏中為河北、河東宣撫使,促使河北一帶恢複農墾:


    ……


    就這樣,鹹平三年整整一年之內,真宗不但下了多番旨意推行農桑、加強邊境、整頓武備、派中樞諸大臣巡查安撫天下,更數次親自舉行射獵、觀田、親試文武舉人、接見耆老等事。


    到了年底,已經大見成效,朝廷上下的麵目煥然一新。此間,宰相呂端因病重去世,真宗任命李沆為宰相,李沆年老,諸事多由真宗新提升的參知政事王旦、樞密直學士馮拯等輔政。


    到了年底,令天下百官震驚的舉措終於出台,真宗在考慮了這一年來所有百官盡言國事無諱的奏折之後,接受王欽若等大臣的奏議,下了兩道特旨:一、免天下百生自五代以來曆年內所欠朝廷所有租賦,包括赦免人數達數十萬人,赦免錢物達一千餘萬;


    二、減天下冗官冗吏十九萬五千餘人;


    自五代以來戰亂紛紛,許多農民逃亡他鄉,雖然戰事結束,但是多年來田地拋荒,欠下官府租稅無力償交,因此不敢回家。此番一舉免去田租,逃民們可以回家開荒種田,且官府賬麵上看似有許多租賦可收,可是人已逃亡,實質上也無法再回收,反而令各級官員為了向上級交待,而將許多已不能回收的欠賦轉稼在當地種田的農民頭上,以致於逼得更多的農民因交不起田租而逃亡,反而使得田地更多拋荒。免去欠租,自可令逃民們安心回歸田園,朝廷才能夠真正有賦稅收入,且逃民歸家,不但能令社會穩定,北方農事安定更可以在一旦發生戰事時,可以使軍隊有供給線。


    隻是既然減賦,必然要想辦法節流,才不致於收不抵支。本朝開國初太祖為了停止中原百年動蕩,穩定朝綱,導致冗官冗兵的存在。既然不能減兵,那便隻有減官了。那些冗官數量之大,可以追溯到五代時,不但有後周的舊官吏,也有吳越南唐後蜀等各國歸降的官員,以及大量開國武官以及朝中各官員蔭及子孫、家人、部屬的蔭官等。


    此一舉雖然減冗官冗吏近二十萬人,旨意一下,天下震驚。


    這減官之舉,牽涉極大極廣,幾乎天下所有官員,無不牽涉。一時間,奔走相告者、倚門哀哭者、牽裳對泣者等等,幾乎是攪得天下大亂。


    真宗一邊裁官,另一邊則大量將上千名這幾年文武科舉所中舉子,一一填補空檔,這批新人不但有真才實學,且年富力強、忠心耿耿,頓時將混亂的局麵壓了下來。


    皇後郭熙秉承家教及太後李氏的作風素不幹政,這不幹政的好處,自然由她這十幾年的順風順水而驗證了。然而此時,她卻深深地感覺到了不幹政對自己的不利。


    她或許並不能完全明白真宗這一係列改製的前因後果,但是她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微妙之處,這微妙之處或許是真宗所沒有察覺到的,卻瞞不過她。


    後宮之中隻有嘉慶殿的修儀劉娥,才是這番政治改革中的最大得益者吧。她一步步地分析過來,越發覺得可怕起來:劉娥之假兄劉美,接替傅潛之職為監軍,已經插手軍界;劉美的妻舅錢惟演本為降王之後,照理說難進中樞,卻借著才子之名,與朝中楊億、劉筠諸名臣修史書之列,不但可以借修史博得名望,更可借此與楊億等人將來同入中樞;劉娥當年曾暫避張耆府上,如今張耆亦得以出任昭州刺史,為一方大員……


    郭後心中暗暗冷笑,縱然劉修儀再有百計千計,隻可惜,終究敵不得她手中一張王牌。


    新年過後,便有大臣上表,請求為國家計,宜早定皇儲,請立太子。


    真宗至今生過四子,皇後郭氏生了三子,都是在王邸中出生的,長子與第三子因先天不足,都是繈褓之中便已夭亡,尚來不及賜名。此時身邊隻有皇次子玄祐,此時剛剛七歲。另有宮人曹氏生了皇四子玄祉,那孩子長得甚是聰明可愛,不料於去年忽然生了一場急病,也夭折了。此時後宮之中,便隻有皇次子玄祐,那便是無可爭議的儲君了。


    如今真宗膝下獨此一子,自然十分鍾愛,且這番上表的是副相趙安仁及禦史田錫,此二人俱是以秉直敢言而著稱。


    但是此表一上,卻引起了朝堂的紛爭。大理寺卿王欽若上表說:皇帝春秋正富,皇子尚且年幼,何必早定儲君。大學士錢惟演也附和王欽若,一時間朝堂上分為兩派,紛爭不已。有數名老臣,卻又一言不發,保持中立。


    真宗心中一動,按下了奏折。


    回到後宮嘉慶殿,他依著平常習慣,與劉娥談論些今日的朝政。朝政之事,素來極為繁亂,他身為君王,卻又不能輕易在臣子們麵前表示自己的喜樂。


    這個時候,劉娥往往隻是靜靜地聽著,對於朝政之事她一般不太出言,隻是微笑傾聽,但是有時候一個溫柔眼神,也往往能夠令他心情好轉;或者有時候朝政事多,真宗前後想不到時,隻消問一下劉娥,她必是幫他用心記下了許多事。她出言向來不多,隻是有時候偶而一句半句點到為止,卻於他十分有用。


    前麵幾個奏折,劉娥都能與他一起討論,直說到請求早立儲君時,她卻微微一怔,似想要說些什麽,卻終於沒有開口。


    真宗不解,再三問她,她才笑道:“早立太子,能安皇後之心,那自是一件好事。做父母的總是愛孩子,但是有時候,卻也未必都是真的對孩子好。”


    真宗怔了一怔:“這話怎麽說?”


    劉娥淺笑道:“官家,可還記得當日您是怎麽成為太子的?先皇先是有意於楚王,後來又定了許王。此後,卻是過了兩三年,才擇定了您,又冷眼觀察了您好幾年,甚至有時故意冷落您,考驗您,最終,才把這皇儲之位交付於您。這固然是為天下為社稷之計,選定好可托付天下之人,也是為了愛護官家,免遭楚王、許王之厄。怕早定儲君,則其身邊會多了一群利害相關的人,倘有小人覬覦,引上邪道,反而不好。便如當年唐太宗的太子承乾,早在幼年便立為太子,便有無數投機之人,圍在他的身邊,用種種邪門歪道,投其所好,終於將他引上邪路,以致於誤了一生。我朝皇子年滿十五,要出宮開府,體察民情,才得逐步進封。如今官家的幾個弟弟,也是先從國公到郡王,都還沒封親王呢。且皇子年紀尚小,心性未定,何必急在一時呢!”


    真宗聽到承乾故事時,瞿然動容,驚道:“小娥你說得甚是,此事不但關係祐兒一生,也關係著大宋江山的未來,不可不慎重。”


    劉娥溫言款款:“官家,二殿下到底是皇後獨子,雖然年紀尚小,卻無疑可算得未來儲君。此時他已經七歲了,皇上應該善擇良師為其開蒙了。”


    真宗點了點頭:“朕自有分寸。”


    次日便下旨,封皇次子玄祐為信國公,擇良師為信國公啟蒙教學。


    皇後郭氏接旨謝恩後,站了起來,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侍女鶯兒恨恨地道:“娘娘,此事必是西邊嘉慶殿做祟!”


    郭後歎了一口氣:“此事是我思慮不周了,沒能把那些老臣們說動。官家的性子我知道,象老太師呂蒙正、參知政事寇準這樣有份量的人,若是肯為我兒說話,說不定當朝便把事情定了下來。若是猶豫得幾日,回了後宮被枕頭風一吹,事情便難辦了。”


    鶯兒頓足道:“偏是這些人老奸臣滑,斷不肯給人個準信兒。”


    郭後冷笑:“這些人若是一問便準,也做不到今日的地位來。”她向後倚在榻上,微微一笑:“以後日子長著呢!祐兒如今是嫡長子,隻要我細心教養,將來必是眾望所歸。她便是做祟得一時,哪能次次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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