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真宗泰山封禪改號之後,國中諸事興盛,各地不斷地報上祥瑞之兆,邊境安定,四夷不興,國庫收入一年比一年更增。次年,宮中更是悄悄傳出一樁大喜事來。


    自真宗同意借腹生子一事後,劉娥便命張懷德與張太醫二人,在宮中挑選了年輕端莊,有宜男之相的四名宮人為自己的貼身侍女,隔個幾日輪番侍候著真宗,又叫著張太醫每月給這四名宮人問脈。果然不到一年,其中便有一名宮人懷了身孕。果然不到一年,其中便有一名宮人懷了身孕。


    卻正是秋風起兮,五穀飄香之時,劉娥悄悄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真宗。


    真宗大喜,他今年已經四十五歲了,雖然生過五個皇子均都夭折,後宮嬪妃雖多,這數年來卻是悄悄地毫無動靜,令他不免懷疑起自己的問題來。那天書封禪之類的做作,雖然是假借神道欺世,但是他自己親身參與,跪天拜神弄得久了,卻也未免有些假戲真做起來,自己也漸漸地有些忘形投入。當日下旨建立玉清昭應宮,丁謂出主意說是借著求子的名義而行,他不免心中也暗暗有此念頭。如今忽然聽得有宮人懷了龍種,驚喜之餘心中無數個念頭直轉著:這其中有劉德妃這個賢內助謀劃周全;又或是王欽若獻的靈芝能強身健體;又或是丁謂獻計蓋玉清昭應宮求子果有奇效……


    思來想去到了最後,隻有一個念頭牢牢地在心頭:“上天保佑,果然能夠賜朕一個佳兒,朕一定大興土木,建神立廟敬奉上蒼諸神!”


    劉娥見真宗歡喜得傻住了,笑喚道:“官家,官家!”


    真宗回過神來,啊了一聲道:“怎麽了?”


    劉娥笑道:“官家要不要宣李宮人進來?”


    真宗忙點頭道:“宣!”


    說實話這四個宮人輪番侍候,又是間隔著進禦,且每夜枕席間悄悄地進來,悄悄地離,因此這李宮人長得是圓是扁他是半點兒印象都沒有。如今聽說她懷了龍種,且又不同,不免要仔細地看上一看她的容貌品相如何了。


    過了片刻,但見張懷德引著一個低首斂眉的青衣宮女自長廊上緩緩轉進,那宮女一直低著頭,身體繃得僵硬,顯得見十分緊張。走到台階前,她提起裙角,輕移蓮步走上台階時,尚可見她嬌軀微微輕顫,隨著張懷德跪到真宗麵前行禮道:“奴婢李氏,叩見官家、德妃娘娘。”雖然聲音輕輕顫抖,卻是帶著一股江南吳儂軟語的腔調,煞是動聽。


    真宗忙道:“平身,賜座。”


    此時劉娥坐在真宗右邊,便示意張懷德搬過一張小杌子來放在真宗左邊下首,李氏告了罪仍舊不敢坐,劉娥笑道:“你大膽坐下吧,有我呢!”


    李宮人呐呐地謝過恩以後,小心翼翼地隻敢坐了半邊。真宗見她仍垂著頭,道:“你且抬起頭來!”


    李宮人微微地抬起頭來,真宗這才看清她原來膚色甚白,臉龐小小的,五官細致清秀,低眉順目地別有一種怯生生的嬌態。


    真宗心中暗忖:雖然說在宮中如雲美女之中,此女容貌也不過是中人之姿,倒是難得別有一股江南女子溫柔如水的韻味。心裏想著,便伸手握住她的指尖,隻覺得觸手之處冰涼如玉,微微顫抖,知道她是害怕,笑道:“你不必怕朕,來,朕帶你出去走走!”說著,握住了她的手站起來。


    李宮人嚇了一跳,忙偷眼看著劉娥,劉娥含笑鼓勵點頭,李宮人隻得退後一步,一手被真宗握著跟了出去。


    張懷德嚇了一跳,忙請示劉娥:“娘娘,這……”


    劉娥含笑道:“沒事,官家這是高興的,就讓他們近處走走,你們後頭跟著就行了!”


    張懷德跟出去了,劉娥將一幹人盡行趕出去侍候真宗,自己倚在窗前看著一行人背影,笑歎道:“官家好久沒這麽開心了!”


    房中卻隻剩下一個侍女梨蕊,見狀小心地問道:“娘娘,官家好像挺喜歡蓮心的,您真的不在乎嗎?”


    劉娥笑著揉揉她的頭道:“傻丫頭,你這小腦袋瓜裏想的什麽亂七八糟呢!這是個好消息,一個讓官家能夠開心的好消息。剛才我把這件事告訴他的時候,我看著他的眉頭舒展開來,一下子像年輕了十歲似的。他喜歡蓮心,因為他喜歡蓮心帶給他的這份歡喜。”她含笑輕輕地道:“看到他開心了,年輕了,我也是滿心歡喜!”


    梨蕊也不禁含笑道:“是,聽娘娘這麽一說,奴婢也覺得自己一下子就開心了!”她站在劉娥的身後,也向窗外看去道:“這裏看出去,今天的花也格外地鮮豔,樹葉格外地嫩綠呢!”


    劉娥點了點頭道:“嗯,蕊兒,從今天起,我就把蓮心交給你了,你們倆人原是一起進宮的,情同姐妹,我最放心得過。你到後頭理出一間朝陽的房間來,一應飲食器用,你隻管挑好的用,我讓張太醫王太醫輪班兒候著隨叫隨到。”


    梨蕊忙跪下道:“奴婢代李家妹妹多謝娘娘恩典!”


    劉娥笑道:“要謝還不如用心點兒幫我照料著,若她真生下一個皇子,我先記你一個大大的功勞!另外,你們三個從今天起都不用再侍候了!”


    梨蕊忙磕頭道:“奴婢遵命!”


    這邊劉娥正吩咐著為李宮人準備一應事宜,這邊真宗帶了李宮人,正走到禦花園中,回頭對李宮人笑道:“登高望遠,興致更好,咱們上承露台看看去!”


    李宮人原侍寢時,不過是夜晚進去侍候了便出來,一年下來也總共說不到十來句話。哪裏想到今日這般麵對麵地與皇帝把臂同遊,真宗如此興致勃勃地說話,她卻是怯生生地一句也應不上。此時隨著真宗走上高台,才走得沒幾步,真宗拉她向外看去,她隻覺得有些暈眩,身子晃了一晃,隻聽得一聲清脆的響聲。


    卻是李宮人頭上插著的玉釵,剛才走得快有些鬆了,卻是這一晃,玉釵悄然滑落台階,落到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李宮人嚇得忙回身欲要自己去揀,真宗拉住了她笑道:“是什麽東西掉了,急成這樣!”


    李宮人急得苦著臉道:“是娘娘早上才賞下的,剛剛戴上,若是摔壞了可怎麽好!”


    真宗哈哈大笑:“放心,朕再賞你一隻罷了!若娘娘惱了,朕幫你賠她一隻。”忽然忖道:“朕聽得剛才那釵兒落地的聲音,倒不像摔壞的樣子。這釵既然是德妃為你懷娠而賞下的——”他閉目沉思了一會兒,睜開眼道:“朕方才在心裏卜了一卦,這麽高的台子上掉下來,若是這釵兒完好無損,則你腹中嬰兒為男子,若是釵兒斷了,則你生一個女兒。”


    正說著,下麵的內侍已經揀了玉釵送上來,周懷政接過忙奉上給真宗,真宗一看,大喜:“你來看,這釵兒果然完好無損!”


    李宮人忙就真宗的手中看去,果然這玉釵晶瑩剔透,一絲損壞也沒有,心中歡喜,也不禁笑道:“果然是上蒼保佑,願上蒼為官家和娘娘賜下龍子。”


    真宗執釵笑道:“來,朕給你戴上!”


    李宮人忙跪下奏道:“這玉釵既然是吉兆,奴婢再不敢戴了,怕把兆頭弄壞了。奴婢要把它裏三層外三層地包起來,好好地鎖到箱子裏去!”


    真宗見她說得天真,不禁笑道:“好,懷政,你便把這隻釵裏三層外三層地包起來鎖到箱子裏,呆會兒再幫著李宮人送回她房裏去!”這邊把手中的玉釵遞給周懷政,周懷政不敢手接,忙用錦衭捧了,再包好放進描金箱子裏頭去。


    真宗笑道:“好,這玉釵放好了,朕再賞你一隻金釵,金子是跌不壞的,這下你可敢放心地戴著了!”


    李宮人不禁低下頭,羞澀地一笑。


    秋去春來,到了大中祥符三年的四月十四日那天,開封府知府周起正在禦書房奏事,忽然周懷政悄悄地進來,在真宗的耳邊說了一句話,真宗喜形於色,站了起來問道:“果真是男的!”


    周懷政退後一步,恭聲道:“嘉慶殿裏剛剛來報的,雷公公還站在外頭呢!”


    周起事情正奏到一半,見狀不知是該繼續還是該告退,正怔在那裏。


    這邊真宗已經是欣喜欲狂地拉住了周起急忙道:“愛卿可知朕有大喜事了!”


    周起忙跪下道:“臣不知,請官家示下!”


    真宗喜不自勝地道:“快快平身,你是朝臣中第一個知道的,朕有兒子的,朕有兒子了!”


    周起忙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大聲賀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這是皇上之幸、臣等之幸、大宋之幸,這真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啊!”


    真宗哈哈大笑,指著他急急地道:“你且等著,朕回宮裏去看一看,回頭還與你說話!”


    周起忙磕頭道:“臣不敢離開!”


    真宗這一“看一看”足足看了一個時辰,這才想起被自己忘在禦書房的周起,忙又跑回來,周起卻還在禦書房等著。


    真宗笑道:“朕一歡喜,幾乎把你給忘了,來來來,先領份洗兒錢罷!”說著,親手取過周懷政捧著的洗兒金錢,賜與周起。


    周起笑道:“皇子誕生,臣能夠第一個聽到這個喜訊,又是第一個領了官家親手賜與的洗兒錢,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啊!”


    真宗笑道:“說得好,今日這巧宗兒歸了你,來日必是要你進東宮輔佐的!”


    周起大喜,忙又謝過聖恩。他向來官運平平,好不容易剛剛挨上到這開封知府,還以為仕途至此到頂了。沒承想今日皇子降生,這運氣都歸到他的身上去了,又親耳聽得皇帝入東宮的承諾,但見眼前一條金光大道,冉冉展開。喜得忙又問道:“但不知是哪宮的娘娘有喜!”


    真宗笑道:“你沒聽到是嘉慶殿來報喜嗎,自然是德妃劉氏了!”


    周起忙告罪,又恭喜著退下,出了宮門,心中暗忖,看來這劉德妃為皇後的勢頭,是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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