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端忙迎進太子,奉茶已畢,他便不開口,但聽太子道明來意。


    太子含笑道:“今日開封府事罷,車駕正經過呂相門前,隨便就進來看看呂相。不致嫌我冒昧嗎?”


    呂端連忙拱手:“呂端不敢!”心中暗自惴想,這東宮與自己的相府的路程相距如何倒是不知,卻原來唯有今天才讓太子順便路過了。


    趙恒卻不說話,隻是專心品茶好一會兒才道:“好茶,這是蜀茶吧!”


    呂端道:“是,這是上次曲江宴上,官家禦賜的茶。”


    趙恒閑閑地把玩著手中的茶盞:“好茶,隻可惜這茶盞粗了,配不得這上好的茶。我那裏前幾個月有人送了上好的建盞,明兒我叫人送到這裏來。”


    呂端站起謝道:“多謝太子好意,隻是臣愚鈍,並不懂得茶與茶盞的好杯,隻怕糟蹋了如此貴重的東西。”


    趙恒笑道:“左右不過是件物事,什麽糟蹋不糟蹋的。我倒認為,世間最可貴者糧食,最可重者人心,餘者珍寶器玩,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


    呂端擊掌道:“好一個最可貴者糧食,最可重者人心,太子有此見識,真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趙恒微微一笑:“呂相坐罷,這話其實也空,倒不如喝茶。我品著今年禦賜的茶,倒比往年好些。說句不中聽的,前些年的茶,除了大內禦用的和我們幾個府裏的,究竟賞到你們的茶,都不中吃,我是到別人家裏討過茶吃的,聽說要吃好茶,還得私下裏買是不是?”


    呂端坐下道:“臣雖然不懂茶,但也覺得今年的茶似比往年好些。這都是太子的德政,免除蜀茶強買強賣,這私茶自然就禁住了。禁住了官員們從中漁利,價錢合理了,百姓們也願意把好茶拿出來。”


    趙恒淡淡地道:“這原是我的本份,算得什麽德政。時近三月,聽說今年的新茶又出了,記得去年曲江宴上,父皇親賜新茶,那場景當真熱鬧。呂相可知,今年曲江宴是否照例辦了?”


    呂端輕歎一聲,道:“臣已經有半月未見聖顏了。”


    趙恒臉色一變:“連呂相也半月未見聖顏?”


    呂端一驚:“難道太子也多日未見聖顏了嗎?”


    趙恒點頭道:“本宮也已經二十餘日未見聖顏,要見父皇,全要由皇後的旨意。”


    呂端臉色沉重:“臣每於宮門求見,也都是王昭宣使傳話。”


    趙恒反而鎮定了下來:“記得父皇那日病發時,宣本宮進見,曾經囑本宮一句話,呂相想不想知道這句話說了什麽?”


    呂端看著趙恒的臉色,站起道:“臣恭聽聖訓。”


    趙恒站了起來,看著呂端,一字字地道:“父皇隻說了一句話:‘呂端大事不糊塗。’本宮且問呂相,父皇托對人了嗎?本宮能不能把全部的信任,寄於呂相?”


    呂端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臣肝腦塗地,不敢有負聖恩,不敢有負太子。”


    趙恒扶起呂端,語氣鄭重:“呂相請起。本宮現在就有一事,相托呂相,呂相務必要做到才是!”


    呂端擦汗道:“太子有何吩咐?”


    趙恒自袖中取出一道文書,道:“本宮已經有二十餘日未見父皇,宮內之事,皆由皇後與王繼恩傳話出來。如今的馬軍都指揮使李繼隆為皇後長兄,近日與王繼恩過從甚密。此時須調動步軍都指揮使高瓊兵力用來節製李繼隆,這是我讓樞密院使趙榕擬的文書,父皇有旨,中書諸事須經呂端,此物還得你宰相用印,方可調遣。”


    呂端接過文書,沉吟片刻道:“隻有高瓊的兵力,恐還不夠。臣冒昧,請太子與臣一齊入宮,求見聖駕。先探一探宮內究竟,再作打算。”


    趙恒搖頭道:“但凡可以見到父皇,本宮也不必出此下策。”


    呂端斷然道:“太子與宰相同時求見,必是國之大事,便是皇後也不好相阻。”


    趙恒點頭道:“好,我們這就一齊進宮。”


    話音未了,卻見守在外麵的呂府家丁又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來:“相爺,王昭宣使到。”


    呂端一怔:“此時天色已晚,他來做什麽?”


    趙恒臉色大變:“莫非是”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呂相,本宮先回避,你且先看看王繼恩是來什麽的?”


    呂端猶豫一下:“可是太子的車駕在外……”


    趙恒道:“今日來呂相府,本宮隻用一乘小轎,並未用太子儀仗。那王繼恩料不到本宮會在此,本宮倒想聽聽他說些什麽!”


    呂端隻覺得此時的自己似已經被逼到懸崖之上,無奈隻得道:“如此,委屈太子了,在屏風後暫避。”


    趙恒點頭道:“好,”吩咐張懷德道:“東宮之人,全部回避。”這邊卻拉了劉娥,避在緊貼著書房的耳房之中。


    兩人靜靜地站了片刻,但聽得呂端道:“王昭宣使請。”兩人腳步聲漸漸走近,但聽得王繼恩道:“呂相,老臣奉旨,請呂相立刻進宮,呂相何故延誤?”


    但聽得呂端鎮定地道:“昭宣使有所不知,大行皇帝曾有密旨,令呂端一聽到消息,就得依旨行事,呂端不敢抗旨。”


    趙恒但聽得“大行皇帝”四字,便隻覺得胸口一滯,下意識地緊緊抓住了劉娥的手。劉娥伸出雙臂,輕輕地將他抱住,但聽得趙恒的心跳聲如同擂鼓一般,又急又重。


    聽得外麵王繼恩道:“哦,但不知大行皇帝有何旨意?”


    就聽得呂端道:“正要請王昭宣使同觀,共商對策。”


    趙恒用力握住劉娥的手,黑暗中但隻見兩人閃閃發亮的眼睛彼此凝視,聽著彼此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聽得隔壁書房中呂端道:“王昭宣使,請進這邊。”王繼恩嗯了一聲,然後聽得似乎有些東西搬動的聲音,又聽得呂端道:“此物機密,待下官去把門關上,王昭宣使再打開。”


    趙恒與劉娥相互對看一眼,兩人的手都緊了一緊,隻覺得心頭狂跳不已。趙恒忽然放開劉娥的手,待要推門出去。劉娥緊緊抓住了他的手,搖了一搖。


    此時,便聽得呂端關門的聲音,這書房三壁密實,隻有朝南開著四扇板門作為通風之用。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王繼恩詫異地道:“呂相何故到外頭去了?”同時聽得哢嚓一聲上鎖之聲,立刻聽得王繼恩瘋狂地拍門叫道:“呂端,你作什麽,為何鎖我?”


    呂端厲聲道:“王繼恩,你好大膽子,竟敢假傳聖旨,行謀朝篡位之事?老夫這就進宮,麵見皇後!”


    王繼恩大怒,將門撞得嘩嘩作響:“呂端老兒,你是糊塗到家了,你會後悔的!”


    呂端厲聲道:“太子在此,王繼恩不得放肆!”


    王繼恩忽然靜了下來,像是不能置信地問道:“太子?東宮太子怎麽會在此?”


    呂端向著耳房一揖道:“臣呂端,請太子恕不敬之罪了!”


    耳房的門打開,趙恒拉著劉娥走了出來,道:“事態緊急,呂相下一步怎麽辦?”


    但聽得書房的門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王繼恩忽然暴發出一陣極慘烈地笑聲:“太子果然在此?天亡楚王,天亡我也!”然後,整個人靜了下來,再也不發一語。


    呂端上前一步,道:“閹黨奸計,必不得逞,太子請放心,萬事有臣!”


    趙恒震憾之極,一時方未答話,劉娥上前一步,道:“太子自然放心,太子之冊禮,祭廟告天,任何人要逆天而行,便是大宋列祖列宗,天下百姓也不答應!”


    呂端深吸了一口氣,他聽得出這話的份量,立即道:“太子,臣已經發出中書之令,調動步軍都指揮使高瓊,馬軍都虞候傅潛節製李繼隆,請太子發印信調動開封府與皇城司人馬應變。臣立刻進宮麵見皇後,也請太子立刻回東宮換乘儀仗,自朝元門入宮。”


    趙恒與劉娥對視一眼,這呂端平時似漫不經心,到了關鍵時刻果然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太子一行人,與呂端同時出門,各自行動去了。


    呂端匆匆進宮,見了皇後。


    李皇後掩麵泣道:“呂相,宮車已經晏駕了!”


    呂端撲倒在地,放聲大哭,哭了片刻,收淚道:“太子何在?”


    李皇後怔了一怔,隔了半日,方遲遲疑疑地道:“人都說自古以來,立皇嗣自有長幼之序。如今楚王尚在,呂相以為應該如何是好?”


    呂端正色道:“皇後此言差矣,先帝立太子,正為今日,豈容有異議?太子之冊立,祭廟告天,太廟中列祖列宗知道,天下百姓知道,外邦屬國知道,此時一旦更易,何以對列祖列宗交待,何以對天下百姓交待,何以對外邦屬國交待?”


    李後倒吸一口冷氣,顫聲道:“列祖列宗,天下百姓”掩麵泣了片刻,才慘然道:“呂相說得是,我本一婦人,原不知道這些,險些兒誤了大事!”


    呂端道:“請皇後立刻召太子進宮,靈前即位!”


    李皇後長歎一聲,吩咐道:“劉承規,請太子立刻進宮!”


    那內侍劉承規微一猶豫,在李後耳邊輕聲道:“皇後,王公公未回,楚王未到!”


    李後以帕掩麵,嗚咽道:“列祖列宗在上,我也顧不得他們了!傳旨吧!”


    劉承規領旨而出,過了片刻,便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之聲,太子率眾匆匆衝進萬歲殿,撲倒在靈柩前大哭起來。


    李後本已經止住了哭,聽得太子哭得悲愴,勾動傷心,又大哭起來。


    呂端上前一步,大聲道:“奉大行皇帝遺詔,皇太子靈前即位!”


    李後拭淚道:“嗯,宣遺詔,皇太子靈前即位。”


    劉承規取出早已經備好的龍袍,張懷德接過,披於太子趙恒的身上,呂端率東宮眾臣跪倒,三跪九叩,三呼萬歲之聲,響於夜色中的宮殿上空。


    次日早朝,呂端率群臣上殿。


    但見龍位之上,珠簾高掛。李皇後坐於簾後,傳出旨意,皇帝已經晏駕,群臣大放悲聲。參知政事溫仲舒即上前宣讀大行皇帝遺詔,令皇太子即位於柩前。


    皇後傳出旨意,令群臣參拜新君。


    按例,宰相呂端應該率群臣行三跪九叩之禮,不料呂端不但沒有下拜,反而上前一步,道:“請皇後升起珠簾,臣要親睹龍顏!”


    李後萬沒想到會有這種事,一時倒怔住了。


    呂端大疑,再上前一步,幹脆登上了龍座前的台階,衝著珠簾內道:“請皇後升起珠簾,臣要親睹龍顏!”


    李後正要發話,卻聽得新帝趙恒已經開口:“升起珠簾,朕要讓呂相放心!”


    但見珠簾緩緩升起,坐在簾後之人,正是昨日的東宮太子、開封府尹,今日的當今天子趙恒。


    呂端仔仔細細地審視完全後,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退下台階,率群臣跪倒,三呼萬歲!


    新帝趙恒聽著階下山呼萬歲之聲,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終於露出了微笑。


    公元997年,大宋至道三年三月,宋朝的第二個皇帝趙炅,駕崩於萬歲殿,終年五十九,廟號太宗。宋太宗原名趙匡義,又名趙光義,繼位後改名趙炅,在位共二十二年。繼位後承宋太祖遺誌,滅南唐、吳越、北漢等割據國,終一統天下。死後葬永熙陵。


    史稱:帝沈謀英斷,慨然有削平天下之誌。既即大位,陳洪進、錢相繼納土。未幾,取太原,伐契丹,繼有交州、西夏之役。幹戈不息,天災方行,俘馘日至,而民不知兵;水旱螟蝗,殆遍天下,而民不思亂。其故何也?帝以慈儉為寶,服浣濯之衣,毀奇巧之器,卻女樂之獻,悟畋遊之非。絕遠物,抑符瑞,閔農事,考治功。講學以求多聞,不罪狂悖以勸諫士,哀矜惻怛,勤以自勵,日晏忘食。至於欲****以答天譴,欲盡除天下之賦以紓民力,卒有五兵不試、禾稼薦登之效。是以青、齊耆耋之叟,願率子弟治道請登禪者,接踵而至。君子曰:“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帝之謂乎?故帝之功德,炳煥史牒,號稱賢君。


    宋太宗遺令皇太子趙恒靈前繼位,史稱宋真宗。


    新帝繼位後一個月,在一個晚霞滿天的日子裏,一乘小轎悄然地停在皇宮東門,劉娥從轎中緩緩地走了出來。


    宮門仍然巍峨,但是此時早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記得上一次,她也是從這裏入宮,更是從這裏被拖出去。那個時候,她是那樣地淒慘無助,那樣的痛徹骨髓呀!看著這道門,她打了個冷戰,那樣淒厲的哭喊聲,似仍然留在她的心底裏。


    晚霞中的宮牆飛簷,顯得格外的美麗。


    劉娥抬頭,看著高高的宮牆飛簷,看著那雲天之上,她在衣袖之中,暗暗握緊了雙拳,默默地起誓:“蒼天有靈,請聽我起誓,我走入這宮牆,我就絕不可能給任何人以機會,再把我從這裏趕出去!我發誓,從今以後,我的命運要由自己來掌握,決不可能再由人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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