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乞兒殊遇    卻說方才那小乞丐小虎子,忽然得了一錠黃金,他這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大的錢。猶如做夢似地,過了好久才回醒過來,才知道開心。歡天喜地盤算著:“哇,這麽多錢,可以買多少饅頭呀。啐,我有了錢幹嘛不買肉吃。我要吃一塊五花肉,不,我要吃一大碗筷紅燒肉。不,不止吃一碗,我能吃多少紅燒肉就吃多少紅燒肉。我還要是最好吃的東西,最好吃的東西是什麽呢?嗯,對了,一定是雞腿,雞腿一定最好吃了,我一定要吃一隻雞腿。”    想得高興,扯了扯身上破爛不堪的衣服,趿著一隻破鞋子,昂首挺胸地向一家小酒館走去。方走到門前,眼睛鋒利的店小二一把拎起他,扔到門外去,罵道:“臭要飯的,這是你來的地方嗎?滾!”    小虎子爬起來罵道:“你他嗎的狗眼看人低,小爺我現在可是有錢人了,我要進去吃香的喝辣的,你還得伺候小爺我呢!”    店小二不屑地笑道:“哎,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連叫化子也敢稱爺,我看你是窮得發瘋了。還吃香的喝辣的。”    小虎子怒道:“你睜開狗眼看仔細了,這不是錢?”說著,取出那錠黃金來,店小二吃了一驚,懷疑道:“你這小叫化子,哪來這麽大的一錠黃金,別弄個假的來唬人。”說著,一把奪過金子,翻過來覆過去對著陽光瞧瞧,又放到嘴裏勁地咬。小虎子叫道:“你別亂咬,還給我!”說著就想上前拿回金子。卻被店小二推倒在地。    忽然店小二怪叫道:“哎呀,老板,老板——”    這小店也隻有老板與小二兩人,老板聽到叫聲跑了出來,喝道:“什麽事這麽雞貓子叫的?”    店小二忙將金子遞給老板:“老板,你說怪不怪,這小叫化子竟有這麽一大錠金子,看來一定是偷的。”    小虎子從地上爬起來叫道:“這錢是我的,我不是偷的,是個穿紫衣服的娘娘送的。”    這老板仔細地看了看那錠金子道:“啊哈,前街王員外家前幾天讓山賊給偷了,正報官捉拿呢。一定是你們這群賊骨頭偷了,還敢光天化日下拿出來用。”小虎子叫道:“我不是賊,我沒偷,這錢真是我的。”    老板朝地下狠狠地啐了一口道:“啐,叫化子就是半個賊骨頭。你沒偷,這錢是你的。哼、把你賣了,拆皮去肉煎骨頭,幾十個也值不上這一錠金子。人家給你的,怎麽不見給了別人,就給了你。媽的,怪不得老子這段時間生意不好,原來有你這個小賊骨頭觸老子的黴頭。快給我滾,要不然,就把你綁了送官,判你的罪。”    小虎子見沒了金子,大哭大罵:“你才是賊骨頭呢!你搶我的錢,還說我是賊骨頭,你真是強盜。你把錢還給我,還給我!”    老板一把將他推倒:“滾,不滾老子就揍你了。”小虎子哪裏怕他,破口大罵道:“你這個強盜,你賊喊捉賊。老天爺打雷劈死你,你出門讓水淹死,走路讓石頭跌死,上樓梯會摔死你,你這個賊骨頭,臭強盜——”    那老板被他罵得九竅生煙,這人原是個地痞無賴,一向橫行霸道慣了,豈容別人這般罵他。一步搶上前去,舉起缽大的拳頭就揍下去。小虎子痛得哇哇大哭,口中卻絲毫不讓:“啊呀呀!你祖宗十八代豬生、狗生、王八生;你全家老少死光光,屍體爛了野狗都不要叼,烏鴉踢你的死人頭——”汙言穢語,各種惡毒不堪的話滔滔不絕。他本是市井小流氓,什麽罵人的活不會,更兼口齒伶俐,頗能舉一反三,大有青出於藍之能。    那老板越發大怒,他與這小叫化子比罵,自然遠遠不如,手底下卻越發又快又狠,眼看就要把這小叫化子活活打死。在旁的人紛紛勸道:“算了算了,要是把人打死了,可是要惹上人命官司的。”    那老板眼看這小叫化子也是半死不活,早沒有一絲力氣罵人了,也怕真的把人打死了。就勢停手道:“好,看在大家的份上,就便宜了這小賊。”隨手把這小叫化子丟出去,由其自生自滅,圍觀的眾人也一散而盡。街上隻有小虎子一人淒慘地躺著。    過了半晌,空空的街上,一個遊方郎中帶著個小童走過來:“咦,怎麽有個孩子躺在這兒?”停下來仔細看看:“啊,怎麽被打成這個樣子,才這麽小呀,真是好慘,誰這麽狠心?”回頭吩咐身邊的小童道:“棄兒,把藥箱打開,拿裏頭的雲南白藥出來,快。”這郎中正在給小虎子上藥包紮,隔壁的門開了,走出一個老人。老人道:“楊大夫,怎麽是你?”    郎中也招呼道:“啊,原來是你呀,這是怎麽回事呀?”老人左右看了看,忙把楊大夫拉過一邊道:“啊呀,楊大夫,你可要小心呀!”一邊就一五一十地將方才的事告訴了楊大夫,道:“這老板凶得很,要是看到你給這孩子治傷,一定會怪在你頭上,你一個外鄉人會吃虧的,你還帶著個孩子,還是快走吧,少惹麻煩了。”說著,忙連推帶攘地讓楊大夫走了。    那雲南白藥想是真的有效,第二天早上,小虎子竟也慢慢地爬起來了。有一個大漢走出酒館,吃驚地道:“哇,這小子骨頭還真硬,我船上正少個打雜的,這小子這麽硬朗,正合適。”回頭對酒館老板叫道:“吳老三,我把這小子帶走了。”那老板正嫌麻煩,巴不得這一聲,忙揮手讓他帶走了。    小虎子就這樣上了船,出了海,才知道那個帶走他的大漢是來往東瀛各島販賣給貨物的海船的下等水手,叫李麻子。    窮人的生命力總是特別旺盛的,小虎子慢慢地養好了傷,又恢複以前的活蹦亂跳了,隻是在船上他要跳也跳不到哪兒去。在船上,他要幹各種各樣的髒活累活。雖然他吃得最少,拿得最少,卻要幹得很多,時間最長。李麻子本來就是個下等水手,當然小虎子就是這條船上身份最低賤的人,甚至不能算個人,隻能算是個“小東西”。    小虎子以前雖是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小乞丐,不過乞丐一般沿門乞討,倒也沒幹過很多活,更何況船上的活又比其他地方的活兒更重更累。小虎子真是從來也沒有受過這種苦。這才知道李麻子不是救他,隻是白揀一個苦力罷了,這船上,沒有一個人待他好過,逼他幹活,又打又罵。小虎子暗地裏,把連李麻子在內的全船人都在背後罵了千百次了。    晚上躺在甲板上,想著明天要麵對的這麽多活,怕得要死,真想一腳跳進海裏,就不用幹活了。可是看著黑黝黝的大海深不見底,又害怕得縮了回去。    這天,小虎子正在艙中吃力地補那又大又重的帆,忽然船身猛烈晃動,將他摔到壁上,隻聽得甲板上一片喧嘩,幾個水手慌慌張張地亂跑,一邊叫道:“海盜來了,倭寇來了。”    接著,就更加混亂了,每個人都跑來跑去,小虎子跟著也跑上了甲板。忽聽有人叫道:“快看,前麵有個小島,快馳過去,要不然,船就要沉了。”    大夥兒聽,忙奮力劃槳,很快就到了小島,自然,那隻海盜船也追了上來。    眾人眼看那海盜船上明晃晃的刀子映著陽光,一閃一閃的,看著越來越近的倭寇可怕的叫聲,,嚇得手足無力,不敢有反抗的念頭,隻在島上四散逃開。    海灘上怪石猙獰,海浪擊岩,發出陣陣陰嘯。有一個黑衣女子,滿頭白發,獨自高高地坐在一塊怪岩上,也仿佛一塊岩石。她對紛紛逃竄的眾人仿佛視而不見,眾人在驚慌中,也沒發現她。    盜船追了上來,眾倭寇已經趕上來,要追殺眾人,眼見就是一場屠殺。眾人發出了絕望的叫聲。    忽覺有一陣疾風掠過,隻見一隻黑鷹飛起,眾倭寇手上的刀都飛了起來。黑鷹落下,眾人才看清楚,原來是一個黑衣女子。她麵朝大海,眾人隻能看到她的背影。    倭寇首領見她武功驚人,問:“你是誰,為什麽要與我們作對?”見對方沒有反應,用漢語再說了一遍。    “滾!”回答他的就隻有這一個字。    “哼,沒那麽容易。”首領說罷:“呀——”地一聲拾起倭刀,又率眾衝了上來。    黑衣人大袖一揮,袖風到處,眾倭寇紛紛飛摔出去,撞在岩石上,折手斷足,呻吟不止。    黑衣女子緩緩地道:“我曾經在我夫君麵前說過不再殺人,否則,你們一個也別想活。滾,別弄髒了這個地方。”她一掌拍下,千年岩石,堅硬無比,被她一掌打下,立刻變成粉碎。    眾倭寇嚇得連忙逃走。揀回了一條命的水手們驚魂稍定,正要上前表示感謝。黑衣女看也不看他們,冷冷地說:“你們還不滾?”    一個水手大著膽子道:“你救了我們,我們想……”黑衣女截住他的話道:“你們死活與我無關,我出手,隻是因為不想讓你們汙我地方,擾我清靜。”手一揮,這水手被她袖風一卷,立刻飛到海裏去了。眾水手手足發軟,立刻如潮水般蒼惶退去,轉眼間就退得幹幹淨淨。    黑衣女回過頭來,輕輕地歎了口氣,遙望天邊,一直看到最遠處,無限孤獨,無限思念,盡在不言中。    忽然,她猛烈地咳嗽起來,咳得她俯下身去,如此高強的武功,竟也站立不穩。她取出一塊白色絹帕捂住口,仍不停地咳嗽著。    岩石後有一料小石頭輕輕地滾動一下。黑衣女立刻抬起頭來,厲聲道:“誰?出來。”    岩石後怯生生地走出來一個小孩,這小孩有一雙大膽的眼睛。黑衣女見是個小孩,放緩了聲音道:“你怎麽還不走?”    小虎子搖頭道:“我不走,求求你,讓我留下來吧!我什麽都會幹,你別趕我走,船已經開走了,我走不了。就算回去我也活不了,不是被打死,也會被累死…”    黑衣女冷冷地道:“這與我無關,我這兒不會收留你的。你一直向南走,岩石縫裏有一條小船,你坐船立刻離開,不準擾我清靜。”說完,拂袖而去。    小虎在後麵一邊追趕,一邊大叫:“婆婆,不要趕我走,不要扔下我呀!我會很聽話的,婆婆——”    忽然身子被高高地提起來,黑衣女冷冷地說:“你再吵,我就把你扔到海裏。”    小虎子抬起頭來:“婆——”一看,忙將下一個字咽了回去。原來他從背後見這黑衣女滿頭白發,以為必是個老婆婆了,誰知對方竟是個年青女子,雖然容顏憔悴,滿麵病容,卻仍是美貌無比。    那黑衣女凝神瞧著他,輕輕地放他下來,長歎了一口氣,臉色忽然柔和了許多。小虎子哭道:“姑姑,姑姑,不要趕我走,要不我會死的,我真會死定了。”    黑衣女聽到那個“死”字,手顫抖了一下,喝道:“不要說了。”小虎子忙硬生生地把話止住了。黑衣女靜了一會兒,方問道:“你今年幾歲了?”小虎子抬起頭道:“我九歲了。”    黑衣女轉過頭去,低低地道:“唉,你九歲了。我的兒子若還活著,今年該是幾歲了?”她曲指算著:“一年,三年,兩年,兩年,到現在,”她渾身一震,他也是九歲了呀!她抬起頭,眼望天邊,喃喃地道:“這島上向來無人經過,怎麽正好有這麽一隻大船經過,送來這個孩子。難道這是天意嗎,讓我失去了我的孩子,又送來這個孩子嗎?”    黑衣女回過頭來,看著小虎子道:“孩子,你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你叫什麽名字?”    小虎子道:“我叫小虎子。”黑衣女點頭道:“嗯,那你姓什麽?”小虎子抓了抓頭皮道:“我,我好象是姓段。”    黑衣女道:“你跟我來。” 她向前走去,小虎子緊跟在她身後,轉過山坳,眼前出現兩間小木屋。黑衣女隨手指了一間令他住下。    小虎子十分興奮,忙前忙後,劈柴打水的。他原是在船上做慣了這些事的,隻是現在卻是做得心甘情願的。    半夜,小虎子正呼呼大睡,忽然被雷聲震醒了。他坐起來,聽到鄰室裏有斷斷續續的咳嗽聲,他披衣起來,跑到黑衣女的房前,推門道:“你怎麽樣?”黑暗中,見黑衣女坐起,目光森然盯著他道:“誰讓你進來的?”    小虎子給她這一瞪,頓時心慌意亂,忙碌道:“我,我聽到你咳嗽……”黑衣女放緩了聲音道:“你為什麽不睡覺?”小虎子忙道:“我本來睡著了,但是聽見你咳嗽得這麽厲害……”黑衣女搖頭道:“沒關係,我這是老毛病了,你隻管去睡。”小虎子嗯了一聲跑出去。    過了一會兒,他又跑進來,手裏拿著他的羊皮毯子,道:“姑姑,蓋得暖就不會咳嗽了,這條毯子給你蓋。”    黑衣女伸手拉他過來,握著他的手道:“好孩子。”頓了一頓道:“你有什麽事想要求我,現在就說出來了。”    小虎子猶豫了一下,看了看那黑衣女,見她眼神和藹,忽然跪下來,“咚、咚、咚”地連磕三個響頭,抬頭道:“師父,師父,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黑衣女咳嗽了兩聲:“你為什麽要學武功?”小虎子抬頭興奮地說:“師父,我看見白天那麽多人都打不過你,要是我能學到您的本事,就不會再受人欺負,再不會被壞人打了。”邊說,一邊卷起袖子給黑衣女看。他的手臂果然有許多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    黑衣女撫著他的傷痕,又低低地咳嗽起來。小虎子忙站起來 ,倒了一杯水遞給她。黑衣女卻不接過,過了好一會兒,咳嗽漸止,她起床點了一盞油燈,打開櫃子,取出一瓶藥,讓小虎子脫去上衣,為他一點點地擦上藥油。    燈下,小虎子看著她慈祥的麵容,忍不住熱淚盈眶。他從來沒見過父母,從小當慣了乞丐,他的性情也練得極為潑皮倔強。此刻見了這黑衣女,卻覺得如同見到了自己的母親一樣,心中委屈,感動,眼淚就忍不住流下來了。    黑衣女婉言道:“好孩子,別哭了,呆會兒就不疼了。”小虎子聽了這幾句話,更是火上澆油,哭出聲來,忍不住要訴說:“外麵有許多人,他們老是打我……那個酒店老板最壞……”東一句西一句地說個不清楚。他抽抽咽咽地,將自己的的身世,遭遇都說了出來。    當他說到朱雀橋邊那個女嬰遇險時,黑衣女驚呼一聲,手下不由地用力,小虎子摔倒在地。黑衣女雙目如電,緊緊追趕問:“那孩子怎麽樣了?”    小虎子見她神色, 忙忍痛繼續說下去,又說到自己正好接住了那女嬰,那嬰兒又被紫衣女抱走之後。黑衣女長長地出了口氣:“好孩子,可當真多虧你了。”    小虎子爬起來,問:“師父,你認識那個小妹妹?”黑衣女點了點頭:“她是我的女兒,比你小八歲。”    “你的女兒?”小虎子越聽越奇:“那為什麽不在你身邊?”    黑衣女又是一陣劇咳,才道:“我病成這個樣子,隨時都會死,她生來身子就弱,這荒島之中,萬一有事……我才讓別人帶她去了。”    小虎子看著她問:“師父,你想不想她?”    黑衣女遙望遠方:“想,自然是很想。可是,我不會離開這兒,我丈夫就在這兒,我再也不會離開他了。”小虎子奇道:“你丈夫,我怎麽沒看到他,他也在這兒?”    黑衣女點頭道:“不錯,明早我帶你去見他,現在,你可以回自己的房去了。”小虎子走出來,想來想去,大為驚奇,眼見這島上甚為荒涼,難道說還會有什麽地方住著別人不成?    ※       ※       ※    第二天清晨,小虎子跟著黑衣女,走到後山,隻見一行石階上去有一處花叢,花叢中,有一座石墳,小虎子略識得幾個字,隻見石碑上寫著兩行字:東海顧公長風/ 顧門雲氏之墓。    小虎子看了黑衣女一眼,隻見她眼望墓碑,眼中有無限深情,小虎子輕聲問道:“師父,這是誰的墓?”    黑衣女輕聲道:“這是我夫妻合葬之墓。”    小虎子吃了一驚:“合葬之墓?”    黑衣女點頭道:“不錯,我的墳墓已經在此,我隨時都會進去。”    小虎子哭道:“師父,你不要死啊!”    黑衣女撫著他的頭道:“人總有一死。我再活幾年,讓你能夠學到足以生存的本事,我就放心去了。”她拉著小虎子跪在墓前,輕聲道:“長風,我收了一個弟子,你說,好不好?”    小虎子跪下,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又向黑衣女磕了三個響頭,黑衣女拉他起來,道:“好了,你起來。你今日正式拜師,應該有個大名。嗯,你小名叫小虎,虎是百獸之王,橫行無忌,無忌,無忌,你就叫段無忌吧。”    小虎子站起來,高興地道:“好,我有大名了,我叫段無忌。”又向黑衣女磕頭道:“謝謝師父。”    小虎子現在叫段無忌了。他在這島上,黑衣女不但教他武功,還教他識字讀書,待他十分慈愛。    但是黑衣女的病,卻一天比一天重。天氣一天天轉冷,她開始整夜整夜地咳嗽,咳出許多的血來。她一天天地瘦下去,瘦得病骨支離,她不再照鏡子,所有的鏡子全被砸爛了。    但是這一年的冬天終於過去了,春天到了,春天是萬物生長的時候,氣候對病情也有幫助。黑衣女的病雖然沒有轉好,但似乎也沒再惡化了。段無忌很高興,一年過去,他也長高了許多,練過武功之後,做許多事都不會覺得吃力了。現在,他開始照顧師父了。他天天向上天祈禱,讓師父的病快快好。    但師父的病沒有好轉。春天來了,多風多雨多雷電。每到風雨之夜,黑衣女就會變得脾氣暴燥,對段無忌也會無故動怒,而且,咳嗽地越發厲害了。尤其是在打雷的時候,她會早早地把段無忌趕到他的小屋中,自己關在小屋中。    段無忌每到雷雨天,都會非常擔心師父。師父的病越來越重,脾氣就越來越不能自製,她心中好象有許多痛苦的事,但段無忌永遠都不知道是什麽。每有風雨之夜,師父就會早早地將他趕到另一間小房中睡覺,段無忌常常在雨夜聽見師父的叫聲,第二天早上起來,就會發現,小屋中所有的東西都被砸爛了。    那一天,風從早上就刮起來了,雨一直在下,越下越大,就象是整個小島都會被風雨淹沒似的,轟隆隆的雷聲響個不停。小屋在風雨中都象是要搖搖欲墜。    段無忌偎著師父,道:“師父,你看這雨還要下多久?為什麽這兒的雷雨這麽大?”    黑衣女淡淡地道:“因為這個島的名字就叫雷霆島,自然多雷雨。孩子,你記住,雷電並不可怕,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    段無忌抬起頭來不解地問:“為什麽人心最可怕?”    黑衣女低頭看著他道:“孩子,將來有一天,你會離開這兒,去到人的世界中,你要記著,你千萬不能太信任一個人,你不能將自己的未來,都押在一個人的身上。這個世界上,你最信任的人,隻能是你自己一個人。自己的命運,隻能自己掌握,千萬不能交到別人手上。”    段無忌聽得似懂非懂,隻是怔怔地點了點頭,心中暗暗記下。    晚上,風雨越發地大了,段無忌仍照常睡在自己房中,忽然聽見師父房中,發出一聲尖叫,叫聲在風雨之夜,格外淒厲。    段無忌大驚,顧不得師父的嚴令,連忙跑進小屋中。隻見一盞燭燈明滅不定,黑衣女披頭散發,仰天大叫,麵容扭曲,神情痛苦似無處發泄,一掌掌打在牆壁上,全不顧手掌上都是鮮血。段無忌大驚,搶上前去抱住她叫道:“師父,師父,您怎麽了?”    黑衣女神誌已亂,她抓住小虎子後心,將他扔了出去,段無忌跌得頭破血流,他卻不逃開,隻是大聲叫著:“師父,師父——”聲音卻被隆隆雷聲掩沒了。段無忌又衝上去,黑衣女怪叫一聲,一隻手已經扼住了段無忌的咽喉。段無忌頓覺氣也喘不過來,卻眼睜睜地看著黑衣女一掌向他的頭頂上擊下。    正在這時,忽然一道閃電閃過,映得滿室通明,隻見段無忌驚恐的小臉與黑衣女的麵容隻有半尺,黑衣女猛然大叫一聲,將段無忌一把推開,口一張,卻噴出大口的鮮血,身子一軟,倚倒床上。    段無忌落在地上,撫著咽喉不住咳嗽,心不住地砰砰亂跳。過了一會兒,驚魂稍定,忙上前去看黑衣女。隻見她氣息微弱,臉色雪白,嘴邊有一灘殷紅的血。段無忌大聲叫道:“師父,師父——”    過了好一會兒,黑衣女才睜開眼,緩緩地道:“孩子,我恐怕是不成了,沒傷著你吧!”段無忌搖了搖頭,黑衣女道:“傻孩子,我不是叫你不要進來嗎,剛才若非那一道閃電,我又會錯殺你了。”段無忌卻道:“師父,我怕你會出事。”黑衣女凝視著他,道:“那你自己呢,全沒想到嗎?”段無忌低頭不語。    黑衣女歎了一口氣,輕撫著他的頭道:“我平生恨事,都是發生在雷雨之夜。前些年來,我練功漸漸走火入魔……”她輕咳兩聲,又道:“我原想多留一些時日,再多教你一些。但是我走火入魔已深,恐時日已無多。前幾日,我已將畢生所學寫下,就放在那邊的櫃子裏。”    她想了想,又道:“我本想將一套刀法也傳給你,但是這套武功太過殘忍,隻怕你學了有害無益。就是那櫃中之物,你也是受用無窮了。你目前武功尚低微,你一定要學成武功之後,才能離開這兒,否則三招兩式闖江湖,危險無比。你到了中原之後,顯露武功,別人必會問你武藝是何人所教。我本名雲無雙,你隻能記在心中,不能說出來。我在中原仇家極多,你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我是你師父,否則,就立刻會有人殺了你。切記,切記。”她閉上眼,好一會兒才道:“好孩子,你去吧,以後,你就要自己照顧自己了。”    段無忌不明其意,但總不放心,道:“師父,我留在這兒吧?”黑衣女點了點頭輕撫著他的頭。段無忌驚嚇了一夜,好一會兒,才朦朧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一覺醒來,去見師父正坐在鏡前,仔細地梳妝打扮。鏡台上放著一個首飾盒,隻見她換去平常的黑衣,穿一身蛺蝶穿花鵝黃衫子,越發身態輕盈:又將長發挽起,梳了一個流雲如意髻,取出一支九鳳朝陽掛珠釵插在發上,在蒼白的臉上抹了一層胭脂,輕點朱唇,頓時多了一份豔色。她已經病了很久,容顏憔悴,她一生愛美,她要歸去,也不能以這樣憔悴的麵容。她仔仔細細地打扮自己,用最精心的化妝,作她人生的最後一次回顧。    她輕輕地站起來,轉身向外走出。段無忌爬起來,叫道:“師父,你去哪兒呀。”黑衣女轉回頭,淡淡地笑道:“孩子,你醒了。我要走了。你師公一個人孤零零地,我要過去陪他。我為你,已經多耽擱了兩年了。”    段無忌叫道:“師父,師父——”他伸手想要抓住師父,去抓了個空,隻見她衣袂輕揚,已經走出房去。段無忌追了出去,眼前已經不見了她的蹤影。段無忌大叫著追到小山下,卻隻來得及見墓門口她的一角黃衫飄動。段無忌追到墓前,隻餘空空一片。    段無忌怔怔地站在墓前,他想哭,但是哭不出來。其實他早就明白,如果不是因為他,師父不會留到現在才去,也許死對她來說,才是一種最好的解脫。    “可是我怎麽辦,師父,你去了,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象你這樣對我好。從此,我又是一個孤兒了。師父——”    段無忌站在墓前很久,他已經完全沒有主意了。他沒有離開,他在墓前搭了個小棚,他等著,他知道不可能,但他還是等著,他有一個傻念頭,總希望有一天,墓門會忽然再打開,師父會從裏麵走出來。他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是這時候,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    一年又一年地過去,又已經過了四年了,師父還是沒有出來,他已經將師父留下的秘芨上的武功練成,他也從一個小男孩長成了十六歲的少年。雖然眼中仍有稚氣,但站出來,已經跟大人差不多高了。剛來的時候,他覺得這個小島很大,從這頭走到那頭要很久。可是現在他輕功一掠而過,他已經熟悉這島上的一草一木,一鳥一獸。他覺得這個島已經太小了,他要走出去,去看一看這個世界。    南邊的港灣中有一條小船,段無忌深深拜別師父,離開雷霆島。他並不知道海路行程,他隻知道,雷霆島在大陸的東邊,他的船,一直向西方行去。    他帶了許多清水醃肉,大約過了一個多月,糧食和水快要用完了。遠遠地,他看見了一片陸地。    馳近岸邊,就見到三三兩兩的漁船,有漁人在曬網,見他的船來,也打聲招呼。段無忌問了問,才知道這兒是崇明島,離江蘇不遠。    段無忌在島上住得久了,從未有用過銀子的時候。這時候,已是身無分文。他先在漁村裏給人作短工,掙了幾錢銀子後就上路。他一時也不處可去,想來想去,他本是金陵人,此處亦離金陵不遠,就一路給人作短工,打街拳掙點路費,慢慢地回到了金陵城。    --------    幻劍書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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