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兄妹重逢 段無忌與寧寧安葬了金麵神丐金炎之後,忽然被天龍幫中人所包圍,為首之人,卻是張鐵翼。段無忌微微一笑,道:“張大哥,你也要與小弟為難嗎?” 張鐵翼臉色陰沉,道:“不敢當,段兄弟,想不到你竟是雲無雙的弟子,姓張的可被你騙了這許多年了。” 段無忌笑道:“張大哥,家師仇敵滿天下,換了你是小弟,你又能怎麽做?” 張鐵翼臉色稍霽,歎道:“段兄弟,這些年來,你在天龍幫中,做到總堂主的位置,升遷之快,前所未有。天龍幫待你不薄,幫主待你不薄,海棠小姐對你更是青眼有加,你為什麽為了這個小丫頭,背叛天龍幫?” 段無忌道:“天龍幫固然待我不薄,但是說實話,我段無忌對天龍幫也做出了許多事。總堂主的位置,也不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可是,若是沒有雲無雙,那麽,我段無忌今天就根本不能站在這兒,跟大哥說話了。我是雲無雙的弟子,我更不能背叛師父。” 張鐵翼走近一步,道:“段兄弟,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隻要你帶了這個小丫頭跟我回幫中,我與大小姐及各位堂主為你求情,幫主或許會原諒你的。” 段無忌道:“張大哥好意,小弟心領了。大哥應知幫主的脾氣,我的確是騙了他這麽多年,他豈肯輕易放過我。大哥,你也不必再說了。我領你這份情,但我若是會回去的話,當時在泰山之上,就不會那麽做了。大哥今日若能放過我們,須知風水輪流轉,我段無忌豈會一世居於人下。大哥之情,來日必當報答。” 張鐵翼道:“對不起,段無忌,這事我做不了主。”喝道:“上,幫主有令,把他們抓回去。” 眾人一擁而上。段無忌將寧寧護在身後,撥劍相抗。張鐵翼與他交手數招,心中暗驚:“我早知道他武功了得,想不到竟一強如斯,若是單打獨鬥,我必不是他的對手。” 段無忌武功雖高,怎奈是寡不敵眾,若是隻他一人,眾人豈能攔得住他。可是卻不能舍下寧寧,且寧寧非但幫不了他,還須他時時照看,武功不免大打折扣。 正當情勢危急之時,聽得嗖嗖箭聲,天龍幫弟子倒下數人。張鐵翼大驚,躍後一看,見四周不知何時,已站著一群紫衣人,手執長弓,圍成半月形。張鐵翼瞧得來人,正是桃源別府中力量最強的紫金衛隊,不由地心中大驚。 天龍幫眾紛紛轉向身,麵對紫金衛士。寧寧拉著段無忌的手,笑道:“段無忌,咱們歇會兒,看他們打吧!” 段無忌看著紫金衛士與天龍幫眾相鬥。若單以功力論,紫金衛士並非特別高強,隻是他們武功奇特,手中長弓,可揮可擊可射,更會不時從中飛出細小毒針,威力極大。單打獨鬥倒也罷了,三五成群,列陣方圓,攻守進退,皆靈活如意,看來是以兵法運用入打鬥之中。迎敵之時,以少勝多,以弱擊強,三人合力,便可迎戰十餘人。 段無忌瞧得暗中心驚,想起半年之前,天龍幫與百花山莊合兵攻打桃源別府秘密總堂,不料卻撲了個空。當日查得是桃源別府另立新主人,而且行事做風大為改變。今日一見這紫金衛士出手,與三年前相比,武功並不是一蹴而就,但攻擊時的威力卻大大增加。不禁想道:“不知桃源別府的新主人是什麽人,此人好生厲害。” 他心思恍惚間,不知戰事何時已經結束了。天龍幫中人,一個也沒逃過,全數生擒。紫金衛士首領走上前來,向寧寧跪下行禮道:“屬下陳浚參見主人。屬下來遲,主人受驚了。” 寧寧大模大樣地說:“罷了。” 段無忌真正是大吃一驚:“什麽,寧寧,你是江湖上最神秘的組織桃源別府的主人?”寧寧笑道:“你忘了,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是天海山莊的莊主。” 段無忌道:“天海山莊不過是你掛名好玩罷了,這與桃源別府又有何關係?” 寧寧道:“天海山莊,就是桃源別府的總舵,桃源別府則是天海山莊在江湖上的分支。一年前,姑姑就把桃源別府交給我掌管。我將他們重新整編,你看是不是比以前好得多了?” 段無忌不信道:“難道他們是你訓練出來的?” 寧寧瞪眼道:“你不信嗎?我以兵法訓練衛士,誰能做得比我好?” 段無忌笑道:“你又怎知兵法?” 寧寧道:“我是大明朝堂堂千戶,專司京城團營的訓練教頭,你敢說我不懂兵法?” 段無忌越聽越離奇,問:“你如何又成了千戶之官?” 寧寧道:“我姑父是大將軍,執掌兵權。我七歲起,每年就有三個月在軍中,後來就助他訓練兵士。我這千戶之職,可是名符其實的。就在那時候起,我一邊訓練士兵,一邊也在訓練桃源別府中人。我教士兵武功之道,增強士兵的作戰力;我以兵法教桃源別府中人,使他們消除江湖中人的烏合之氣,成為一支鐵軍。就因為我作得很好,所以,姑姑才放心將桃源別府交由我掌管。” 段無忌盯住她,好久,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道:“寧寧呀寧寧,我真懷疑你到底是不是人,沒有人這麽小就能做出這麽多事,如果你不是在吹牛,你一定是個小妖怪。” 寧寧做了個鬼臉,道:“我是個天才妖怪。”笑嘻嘻地,半點也不象是個獨霸北方武林的桃源別府主人,也不象是個朝廷千戶。 陳浚指著張鐵翼等問道:“那這些天龍幫的人怎麽處置?”寧寧搖手道:“你們別問我,問段無忌吧!” 段無忌道:“先將他們關起來,過一段時間再說。” 眾衛士護送兩人回去。段無忌看著寧寧,有意問道:“寧寧,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寧寧抬頭,兩隻亮晶晶的大眼睛瞧著他,問:“什麽怎麽辦?” 段無忌道:“孫浩最恨的是師父,自從他從趙秀言那兒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你存在之後,用盡一切辦法要殺你。泰山大會,就是他一手策劃的,他用雲中鳳假冒你的身份,為的就是要引你出來,然後再設下埋伏殺了你。這一帶定會有許多天龍幫的人,雖然你有桃源別府協助,解決了這一批人,但是接下來的就不會這麽好對付了。” 寧寧道:“難道桃源別府比不上天龍幫?” 段無忌道:“以前桃源別府,天龍幫,百花山莊三股勢力互相牽製。但是現在百花山莊莫易已經死了,端木雄又重現江湖,以端木雄的武功,連金麵神丐都被他殺了,試問桃源別府有誰能夠對抗他?” 寧寧問他:“那你說怎麽辦?” 段無忌道:“你還記得金麵神丐曾說過,要對付端木雄,除非有無雙刀。當年師父以這把無雙魔刀號令無雙教,橫掃天下,除了顧先生,無人能敵得過這把刀。我在師父身邊多年,卻從未見過這把刀。我想,你是師父唯一的女兒,她一定是將這把刀留給你了。” 寧寧皺眉道:“可是我今天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怎麽知道這把刀在哪兒?” 段無忌追問道:“那麽,你可曾其他人口中得知一些什麽?” 寧寧搖頭道:“若姑姑真是丁芷君的話,我是她一手養大的,要是我知道這把刀在哪兒,她一定早早知道了。她手中若有這把刀,早就練成刀上的武功,一統江湖了。又豈會與天龍幫與百花山莊鼎足而三呢?” 段無忌皺眉道:“無雙刀竟不在你的手中,那麽,師父會將無雙刀交給誰呢?” 寧寧不耐煩地說:“我可沒興趣。”說著就跑出去了。陳浚連忙跟了上前,隻見兩人走出去,不知寧寧對他嘀咕了些什麽,陳浚應聲而出。 段無忌無心管他們,他皺起了眉頭想道:“無雙刀是師父成名兵器,它究竟在哪兒呢?現在有三種可能:一是想交給寧寧,卻被丁芷君私吞了;二是她根本沒將這刀交給任何人,所以應該是她藏起來了;還有一種可能,是她交給別人了,一個我們所不知道的人? 再仔細想想以上的三種可能,又各有缺陷。若在丁芷君的手中,照寧寧的分析也有道理,丁芷君不可能將無雙刀藏而不用:或是雲無雙沒將刀交給別人,那麽自己與雲無雙在荒島這麽多年,她留下的所有東西,自己都知道,不可能另有地方隱藏:寧寧還小,自己與丁芷君,該是雲無雙最親近的人,雲無雙生性多疑,自己與丁芷君應該是她最信任的人,不會再有其他人了。 他看著寧寧,忽道:“寧寧,我帶你去見你娘。” 寧寧一怔:“什麽?” 段無忌道:“你現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難道你不想去拜祭一下你娘的墓?” 寧寧道:“你是說,我們出海?” 段無忌道:“正是。自從八年前來到中原之後,我再也沒有回去過。現在天龍幫勢力最大,我們一來是避一避他們,二來我當年離開雷霆島時,年紀尚小,有許多東西都沒有學到,現在也想再回去看一看。” 寧寧不樂意:“我們幹嘛要避開天龍幫,打起來才好玩呢?” 段無忌哄道:“桃源別府與天龍幫已經鬥了這麽多年了,有什麽好玩的。你沒有出過海,海上才好玩呢。東海日出,不是別的地方能看到的,海上有會吃人的大鯊魚,有桌子大的大蚌,,還有許多很漂亮的大貝殼……” 寧寧不等他說完,就已經連聲叫道:“好玩,好玩,段無忌,我們現在就去。” 從泰安到青島,隻幾日行程。寧寧亮出武毅候令牌,青島守備立刻準備一艘大海船,段無忌隻留了幾名艄公船夫,紫金衛士等俱不同行,獨與寧寧揚帆而去。 寧寧從未見過大海,剛開始第一天,船尚慢行,水麵也平靜無波。寧寧興奮地在船上跑來跑去,整條船都隻聽得她一人在嘰嘰喳喳,又說又笑。 到第二日,船入海,行程加快,海麵波濤不平,寧寧上一刻鍾猶在甲板上東看西看,下一刻忽然就暈起船來,暈得七葷八素,再也淘氣不成了。段無忌日日照料,過了半個月,才慢慢地適應了。 再過半月,眼前遙見有一座小島,段無忌道:“到了。” 雷霆島暗礁潛伏,大船極易擱淺,段無忌令人放下小艇,自己抱了寧寧上艇,令其他人將大船駛到南邊二十裏外的一個無名島上去,若有使喚,便以煙花為信號。 兩人坐在小艇上,時值秋季,寧寧見島上一片紅葉黃花,道:“段無忌,這島上挺好看的,你以前就住在這裏嗎?” 段無忌道:“是啊,這本是一個荒島,當年你爹娘住在這兒時,把這島修整了一番。這島上有好幾年沒人來了,那些野花野草自己長著,倒越發地茂盛了。” 兩人上島,段無忌帶寧寧來到小屋,道:“這就是你娘生前住的地方。”寧寧一路好奇嘻笑,此刻到了這兒,忽看見室內擺設,一桌一椅的方向位置,與自己房內無異,唯布置簡陋,用具粗糙,塵灰蛛網布滿,寧寧獨坐在床上,過了一會兒,忽然怔怔地落下淚來。 段無忌扶住她,關切地問:“寧寧,你怎麽了?” 寧寧輕輕地道:“看到這兒,我忽然就完全相信,我就是她的女兒。以前,我都是漫不在乎,因為我從來沒見過她,我對她也根本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可是剛才我坐在這兒,我感覺到,她在這房中生活過,我感覺到她的存在,我開始對她有所知道了。段無忌,你能明白嗎?” 段無忌將她輕輕的擁入懷中:“我明白,我明白。” 寧寧抬頭看著上麵:“我從小就沒有娘,我從來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可是這一刻,我忽然就想叫一句娘。” 段無忌撫著她的秀發,道:“你叫吧!我相信,師父在天之靈,一定能夠聽得到的。”寧寧抬頭向著天外,輕輕地叫了一聲:“娘——” 第二日,段無忌帶著寧寧,來到她父母的墓前。墓邊鮮花盛開,當中一塊漢白玉石墓碑,寧寧輕念著上麵的字:“東海顧公長風/ 顧門雲氏之墓。顧門雲氏,顧門雲氏,她竟連自己的名字也不願留下嗎?” 段無忌也歎道:“我從小跟著師父,從來沒見到過她的笑容,從來也沒有看見她有開心的時候。”他向寧寧講敘了雲無雙最後幾年的生活,寧寧沉默不語。 “我很後悔師父在時,有許多事都沒能向她請教,現在,已經太遲了。”段無忌道。 寧寧問:“你指的是無雙刀的秘密嗎?” 段無忌搖頭道:“不是,我想,你是她的女兒,她應該有東西留下給你的。” 寧寧繞著墳墓走了一圈,忽道:“段無忌,你來看。”段無忌走近,問道:“怎麽?” 寧寧指著墓碑後道:“你看這個小圓球,與這墓碑分明不是同一塊石料,這其中一定有問題。我們把它打開看看。”說著,就要伸手動那小圓球。 段無忌忙阻止她道:“寧寧小心。”搶上前攔在她的麵前,寧寧早已經按動小圓球了。過了一會兒,隻聽得軋軋連聲,墓穴忽然打開。段無忌倒吃了一驚,拉著寧寧退後一步。幸喜裏麵並無機關暗器等射出。 寧寧邁步就要走進去,段無忌攔住她道:“小心。” 寧寧笑道:“沒關係。” 段無忌不悅道:“你也太大膽了。” 寧寧道:“難道我娘會害我嗎?” 段無忌道:“可是師父當日入墓時,怎麽會想會來的一定是你?師父精於機關,也許墓中會有埋伏。” 寧寧笑道:“這個島人跡罕至,墓碑上沒寫我娘名字。能夠來的這兒的,不是你就是我。常言道入土為安,我娘要是不讓人進去的話,她就會將這機關封死了。可是她沒有這麽做,那麽,她一定是想讓我們進去,或許,她有什麽東西留下了。你放心,這裏麵一定沒有機關的。”說著,拉著段無忌進去。 段無忌暗罵自己真是愚蠢,怎麽就沒想要進墓來看一看。雲無雙雖死,可是餘威仍在,越是與她親近之人,對她越是畏懼,怎敢不顧死活,去冒犯她的遺體,隻有她的女兒,才會有此膽識,敢闖入她的墓中。 果然兩人進去,毫無阻擋。走入一條長長的甬道,轉了兩個彎,再打開一道門,出現一個壙室。段無忌點亮火折子,卻見壙室中掛著一幅畫像,畫中是一男一女。男的容貌清逸,氣度雍容,女子美貌溫婉,含笑倚在那男子懷中,正是雲無雙。除此之外,室內空空,再無其他。 寧寧站在畫像前,問段無忌:“你看,我長得象誰?” 段無忌道:“你的容貌與你爹爹有七分象,與你娘卻隻有三分象。” 寧寧問:“可是顧小雪與那個叫雲中鳳的女子,怎麽跟我娘畫像上長得那麽象?” 段無忌道:“你聽說過易容術嗎?” 寧寧問:“你說的可是傳說中能夠改變人的相貌的易容術。我聽說易容術十分神奇,可以將一個人完全變成另一個人,連他的至親好友都認不出來。我那時還想,要是真有人有這樣的本事,那他不是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了嗎?” 段無忌道:“一個人除了容貌之外,還有許多特征,如身材高矮,舉止習慣,眼神動作等等,不是改變一張臉就可以改變一切的。沒有一種易容術能夠把一個人完全變為另一個人的,那隻是開玩笑。易容術隻能作到相似,而不可能做到完全相象。雲中鳳和顧小雪都作過易容術,而且是不同的人做的。派出雲中鳳的人,隻見過當上教主之後的你娘,所以雲中鳳的樣子,就殺氣很重的模樣。顧小雪是丁芷君所派出,丁芷君從小服侍你娘,所以她所派來冒充的人,就象是你娘在雲海山莊時溫柔嫻靜的模樣。顧先生在武林中人人崇敬,誰也不會將你這個頑皮的小丫頭的模樣與他相聯係起來。天下武林人心中先入為主,以為你的容貌一定長得象母親,幸而不是。否則你娘仇敵滿天下,你哪能安安穩穩地在江湖玩這麽久。可是隻有熟悉你娘的人,才能從你的神情舉止中,一眼就看出你是你娘的女兒。” 寧寧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泰山大會冒出三個雲無雙的女兒,把我的頭都弄暈了。你這麽一說,我才有點明白了。” 段無忌看了看四周,道:“這房中除了畫像之外,什麽都沒有。難道師父就隻是讓你進來看一看畫像?”他四下尋找,可是除了他們進來的那條道以外,其他三麵都是用巨石封死了。 寧寧見他尋找,道:“不用找了,她要給你的,不用你找。她不給你的,你找也找不到。”說著,數著地下的石磚道:“一、二、三……” 段無忌問:“寧寧,你在數什麽?” 寧寧蹲在地下,道:“我的房中,東第六,南第十三格地下的石磚中空,可以把一些秘密的東西放在那裏。姑姑說,六月十三是我娘的生日,你瞧東第六,南第十三格的石磚下麵果然是中空的。”她取出匕首,撬開那塊石磚,果然從裏麵發現一個玉匣。 段無忌暗服雲無雙果然心思細密,這顯然是雲無雙昔年的習慣,丁芷君將這種習慣傳給寧寧。丁芷君不知道雷霆島的所在,而自己不知道她的藏物習慣。隻有自己將寧寧帶到這兒來,才能由寧寧發現這一切。他抑住心中激動,道:“我們先出去吧!” 寧寧道:“等一等。”她上前取下畫卷道:“這是我爹娘的畫像,也帶出去吧!”她將畫像放在段無忌手中,自己拿著玉匣出去。 兩人走出墓門後,隻聽得一聲巨響,一塊大石板落下,封住了墓門,寧寧再轉墓碑上的石球時,已經不能再打開墓室了。寧寧道:“現在,誰也進不去了。” 段無忌奇怪地問道:“寧寧,你是不久之前才發現自己的身世的,可是你娘在墓裏有什麽布置,你怎麽一清二楚?” 寧寧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我隻是覺得要是我是我娘的話,會怎麽布置。結果,這裏的布置和我猜想的一樣。也許是因為我們是母女,想法有些地方也會一致的吧!來,讓我們看看這玉匣裏究竟有什麽東西?” 她打開玉匣,匣內是厚厚的幾本冊子。寧寧翻看著冊子,念道:“永樂二十二年,洪熙元年,宣德元年,二年,三年……,呀,還有一封信:字付吾女寧兒。是給我的。”她打開信,看著看著,眼圈兒不禁紅了。段無忌關心地問:“怎麽了,寧寧?” 寧寧抬起頭,道:“沒什麽,原來這裏麵是我娘的日記,她讓我看了以後,就燒了它。”她的臉色沉重,抱起玉匣走開了。 一整天,寧寧都有把自己關在房裏,一聲不響地看日記。過了一會兒,段無忌竟聽得她在房中哭泣。段無忌敲了敲門,叫道:“寧寧,寧寧,你怎麽了?” 聽得寧寧在裏麵哭腔答道:“我沒事,你不要進來。”過了很久,忽聽得裏麵啪地一聲,寧寧大叫道:“段無忌,段無忌——” 段無忌忙衝進來,問:“出了什麽事了?” 卻見玉匣落在地上,顯見寧寧看日記正看了一半,寧寧的眼睛紅紅的,激動地道:“段無忌,我還有一個哥哥。我想到一個人了,我們現在就走,回中原去。” 段無忌也大吃一驚:“什麽,你還有一個哥哥,你怎麽知道?” 寧寧道:“我娘的日記中說,她當年曾與羅飛有過一個兒子。我們現在就到九華山問羅飛去。” 段無忌心中暗忖:“再度回雷霆島,墓室裏也沒找到無雙刀,又顯然不在丁芷君的手中,而師父最後的歲月中,隻有自己與丁芷君是最接近她,也是她最信任的人,卻沒有得到無雙刀。難道師父將無雙刀交給了她自己的兒子?”想到這兒,忙道:“好,那我們現在就走。” 兩人在雷霆島上隻呆了一夜,來去匆匆,又回到了中原。為了避開天龍幫的注意,他們改由普陀上岸,經紹興、杭州等地,直至九華山。 九華山山奇石峻,段無忌與寧寧來到一處山峰,有一塊斷石碣文:“非人間”。前麵雲霧繚繞,不知所蹤。 段無忌朗聲道:“雲無雙門下段無忌,與師妹寧寧,求見羅大俠。” 忽然間不知何處一股山風吹開雲霧,楊棄立在峰前迎客,兩人隨他走了進去。 轉過一個山道,隻見前麵出現一座大木屋,屋前種了十幾枝桃樹,已經碩果累累,幾個少年在屋前練劍,羅飛站在一邊,顯見得剛才他正在教弟子們練劍,聽到寧寧來了,才放下劍等候。 寧寧見了羅飛,也不說其他之言,第一句話就說:“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要問你很重要的事。” 羅飛亦不問,點頭道:“好,你隨我到舍身崖。”帶著寧寧就走。寧寧卻回頭道:“楊棄也要一起去。” 楊棄一怔:“我?” 段無忌道:“寧寧特地來,正是與你有關,你去吧!”他自己倒留了下來。 三人來到崖邊。寧寧道:“楊棄,我想問你,你是什麽時候到你師父門下的?” 楊棄道:“在泰山大會我們見麵時,我曾說過,是剛到我師父門下的。” 寧寧問:“羅大俠,剛才看你那幾名弟子武功不錯,一定跟著你很久了,是不是?” 羅飛點頭道:“不錯,這幾個弟子都是孤兒,最小的也入師門五年了。” 寧寧道:“你已經五年沒收弟子了,你為什麽又要收楊棄為徒。” 羅飛道:“我五年沒收弟子,是因為我這五年都沒下過九華山。這次是因為關於你的事,我才下山看看是怎麽回事?途中遇上棄兒,我見他誠實聰明,與我很投緣,就收他為徒。” 寧寧轉頭問楊棄道:“楊棄,你有沒有將你的身世告訴你師父?” 楊棄搖了搖頭道:“我見師父一直心事重重,又怎能拿我的事來打擾師父呢?” 寧寧上前一步,凝視著他,緩緩道:“你是安徽歙縣楊家村人,你的養父是打漁的,叫楊老大,你的養母姓王,你的出生時辰是洪熙元年臘月二十八日子時?” 楊棄倒退兩步,滿臉驚駭,顫聲道:“你、你怎麽知道,我從來就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的生辰,你怎麽知道我是哪裏人,你怎麽知道我的養父母是誰,你究竟是誰?” 寧寧看著他:“你養母難道就沒告訴過你,你的親娘姓雲,她留給你的銀鐲子呢,你為什麽不拿出來給他瞧瞧?”她指著羅飛道。 羅飛隻覺得渾身的熱血湧上心頭,張口想問什麽,忽然喉頭哽咽,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眼見楊棄從懷中取出一隻銀鐲子,赫然就是當年在雲海山莊,與雲馨一夜纏綿之後,自己親手套在雲馨手中的那隻銀鐲子,腦中一片暈眩,眼前一片模糊,看上去的一切,無不變成了雲馨的容顏。隻聽得寧寧清清楚楚地說:“羅飛,二十二年前,我娘為你生了一個兒子,就是楊棄。楊棄,我是你同母異父的妹妹寧寧。”羅飛心中歡喜,愧疚已經到了極點,一瞬間,臉上全無血色,手足酸軟,拉著楊棄的手,隻叫了一聲:“這、這竟是真的?”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楊棄驟聞此言,如同晴天一聲霹靂,震得他不知東南西北,他看著寧寧問道:“這是真的嗎,你、你怎麽知道?” 寧寧輕歎道:“我知道你的心情,因為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誰?我看到了娘的日記,才知道我還有一個大哥。當年,雲海山莊大火之後,娘發現有了你,可是當時她對羅飛心中有恨,所以,她將你送給了楊老大夫婦。後來,當她再去找你時,可是卻發現楊家村卻已經變成了一堆廢墟,她以為你也死在大瘟疫中了,差點崩潰。現在能夠找到你,我想,娘在天之靈也一定會很欣慰的。” 楊棄滿臉淚水,跪在羅飛麵前,大叫一聲:“爹——” 羅飛輕撫著他的頭,歎道:“棄兒,爹對不起你,爹對不起你娘。” 寧寧看著他們父子相認,她的心中不知怎地,也是酸酸的。她上前叫了一聲:“大哥——” 楊棄拉著她的手,叫道:“小妹——” 一家相認,分外欣喜。說不盡這二十多年的樁樁件件,竟不知天色已經昏黃。忽聽得山岩下有人叫著走上來,卻是羅飛的妻子呂青青,她的身邊還有一個少女,寧寧仔細一看,叫道:“小雪,你怎麽在這兒?” 顧小雪也怔了一下,叫道:“小公主,是你?” 寧寧忙道:“我寧可你叫我寧寧。什麽小公主的,叫快了就象叫小豬,好難聽。” 呂青青不禁掩嘴輕笑,道:“你就是寧寧,果然是名不虛傳。” 寧寧笑道:“你怎麽知道我?” 呂青青笑道:“自從泰山大會之後,武林中可沒人不知道你寧寧小公主的大名了。”眾人一笑。 回到木屋,眾徒弟知道了楊棄的身世,也十分高興,齊聲向羅飛父子祝賀。楊棄向寧寧一一介紹,段無忌與寧寧的眼睛卻同時落到一人身上,隻見那人二十出頭,相貌英俊,氣宇不凡,立於眾弟子中,顯得十分出色。見兩人注目於他,向兩人微微點頭,神情略帶傲氣。楊棄介紹到最後,才道:“這位是我的義兄葉秋聲大哥。” 寧寧奇道:“咦,他不是你師兄?” 楊棄道:“自我們下了泰山之後,路上遇到天龍幫的襲擊,幸得葉大哥仗義相救。因此他與我們一起上了九華山。後來我們性情相投,就結為兄弟。” 寧寧看了看楊棄與葉秋聲,搖頭道:“你們兩個性情相投,看不出來。” 楊棄又被寧寧的心直口快弄得不好意思,忙回頭欲向葉秋聲道歉,卻見葉秋聲笑了,道:“崔姑娘,如何不象?”他這一笑,傲氣退去,卻是十分溫文可親。 寧寧再看了看他,道:“現在就有點象了。” 眾人都笑了。 ※ ※ ※ 寧寧與段無忌在九華山住了多日,相處甚歡。 寧寧與楊棄兄妹相認,她忽然得到一位哥哥,十分高興。她與楊棄、段無忌、顧小雪、葉秋聲五人都是少年心性,十分投契。楊棄與羅飛不但容貌相象,連性格也是極象,他和寧寧雖是兄妹,脾氣卻有天壤之別。寧寧花樣百出,楊棄卻是單純熱情。相處不久,段無忌冷眼旁觀,看出楊棄與顧小雪之間已有情意。葉秋聲談吐斯文,待人殷勤,以段無忌的傲氣,寧寧的任性,除非他們要結交別人,別人是極難入他們眼中的。可與葉秋聲相處不久,便有說有笑,不久,竟也象好朋友一樣了。 羅飛的妻子呂青青為人和藹可親,性情慈和,羅飛門下弟子,她個個視若親生。寧寧與楊棄從小無母,卻從她身上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母愛之情。楊棄固然是自幼流離,寧寧雖受千嬌萬寵,可是丁芷君本無慈愛天性,對她隻是百般縱容,以教她玩弄權力為樂,從未讓她感受到如呂青青這般慈祥溫柔待人的。 這日,眾人一起談起天龍幫之事,羅飛道:“孫浩當年在雲無雙手中差點被她整死,他當然對你們恨之入骨。現在江湖上天龍幫的勢力極大,端木雄武功之高,當世無人能敵,寧寧,你還是及早回京城去,京城是丁芷君的勢力所在,她一定有辦法保護你的。” 段無忌道:“可是以端木雄的武功之高,隻怕我們就是躲到京城,也未必能逃得過。更何,難道我們就這麽任由端木雄和孫浩師徒橫行天下不成?”他沉吟片刻,望向羅飛道:“羅大俠,當年我師父可有留下什麽東西?” 羅飛道:“無忌,你是指——” 段無忌道:“金炎老前輩臨死前曾經說過,普天之下,能夠克製端木雄天魔九變心法的,隻有顧先生的長風劍和師父的無雙刀。目前,隻有盡快找出無雙刀,學成上麵的武功,才能打敗端木老怪,否則的話,這一劫誰都難逃。可是師父臨終前並沒有留下無雙刀,丁芷君手中也沒有,不知羅前輩可有什麽線索?” 羅飛歎道:“我與雲馨的恩怨,你們也知道,我又怎會有什麽線索呢!” 寧寧聽得不耐煩,站起來笑道:“天塌下來,自有個子高的人頂著,你我操什麽心呢!哥哥,我和段無忌明天要走了,你們自己好好保重。” 楊棄一怔:“小妹,你們要走了,為什麽?” 寧寧笑道:“孫浩的手下現在一定在找我們,我們就不等在這兒讓他們找到了。我們換幾個地方玩,讓他們盡在我們後跑東顛西,那才好玩呢。” 次日,楊棄與葉秋聲送段無忌與寧寧下了九華山,已有桃源別府中人在山下相候。分手在即,楊棄葉秋聲與段無忌執手相談甚歡,依依不舍。三人上了酒樓,邊飲邊談。 隻有寧寧一人先到了客棧,安排行止。桃源別府這次仍是由陳浚為首。陳浚跟著寧寧到了房中,見隻有寧寧一人,忙呈上一份卷宗,道:“屬下已經查過所有的檔案,並問過當日經辦的人。大小姐要屬下打聽的事,都已經在這兒了。” 寧寧皺了下眉頭,才想起是什麽事來,哦了一聲,接過卷宗,坐下看起來。她越看越慢,臉色也越來越劣,看完之後,又慢慢地重新看起來。這次,她一頁頁得很仔細,看完之後,點一把火,將卷宗燒毀,點頭道:“好,這件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你下去吧!” 段無忌送走楊棄葉秋聲回來,卻見寧寧倚窗而坐,正在沉思。她倒很少有這種文靜的時候,段無忌走過去,叫了聲:“寧寧,你在想什麽?”寧寧抬起頭來,看著段無忌的表情十分奇怪,倒象是在看著一個陌生人似的。段無忌心情正是十分愉快的時候,對寧寧的神情,隻是微覺不對,並不深思,笑道:“寧寧,你怎麽了,又在想什麽稀奇古怪的事?” 寧寧看著段無忌,忽道:“段無忌,你有沒有騙我?”段無忌心中一驚,放開了寧寧的手,看見寧寧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段無忌深知寧寧的性子,他即不表白自己,也沒有承認,隻是笑了笑,用很輕快的語氣說:“哈哈,當然有了,我每天都在騙你,難道你不知道嗎?” 寧寧看著他,臉上也漸漸陰轉睛了,她撲到段無忌的懷中,說:“段無忌,你如果真是騙了我,那你一定要騙到底,騙我一輩子,千萬不要什麽時候又承認了。不管是什麽事,你都別承認。” 段無忌問道:“寧寧,你今天怎麽了,說話這麽怪怪的?” 寧寧不答,卻道:“段無忌,說真心話,權勢對於你來說很重要嗎?” 段無忌沉吟詠片刻,方道:“不錯,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寧寧,你出身富貴,從小人人奉承,你不知道,受人欺侮,被人輕視的滋味,你也不知道什麽叫看人眼色,仰人鼻息。這世上的事,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便是西風壓倒了東風。不想讓別人將你踩在腳下,你就要爬得比別人高。這個世上本來就是人擠人,人踩人,這些,我想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我要出人頭地,我要做武林第一人。在這個世界上,一個沒野心的男人,怎麽能算是真正的男人呢!以前的那種低人一等的日子,我是永遠也不想再過了。我生平最大的希望,就是有一天能夠做武林第一人,哪怕隻有一天,也不枉此生了。你說,權勢又怎能會不重要?” 寧寧倚在他的懷中,柔聲道:“好,段無忌,你喜歡什麽,我都會幫你做到的。隻要你對我好,不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我都領情,因為你是段無忌,因為你是我喜歡的段無忌。”她從懷中取出一而令牌:“這是代表桃源別府主人的令牌,執此令者,就是桃源別府的主人。我將桃源別府送給你,但願你早日達成心願。” 段無忌看著令牌,震驚地問:“你要將桃源別府送給我?” 寧寧笑道:“現在你已經是桃源別府的主人了。桃源別府所有的人,都要聽你號令。” 段無忌心中震憾不已,他知道寧寧也許喜歡他,可是沒想到她竟會一出手就是一個相當於北方霸主地位的桃源別府。他忽然想起海棠,海棠矜持自傲,她是不會放下自己的優越條件來遷就別人,更不會為了達成他的心願,就將自己所最寶貴的東西這麽毫不猶豫地送給他,她對他,也絕不會象寧寧對他這麽全心全意。他將寧寧抱在懷中,過了半天才道:“你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在丁芷君手中得到桃源別府,你居然將它全部交給我,你一點都不在意嗎?你不怕丁芷君怪你嗎?” 寧寧做了個鬼臉,道:“姑姑送給我了就是我的,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她也奈何我不得。至於桃源別府嗎,當初沒得到的時候天天纏著姑姑要,得到了才覺得很麻煩。這麽一大堆人什麽事都找我,我還有得玩嗎?現在好了,這個燙手的山芋扔給了你,我就無官一身輕了,開心得不得了。段無忌,這些日子趕來趕去,可沒得好好玩,你陪我出去玩好不好?” 段無忌一怔,道:“你現在還有心情玩?” 寧寧笑道:“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有心情玩。現在,哥哥已經找到了,要對付天龍幫呢又不關我的事。對了,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們去杭州玩好不好?” 段無忌看著她,不知這丫頭心中打的是什麽主意,但憑他對寧寧的了解,他知道,在寧寧天真任性的背後,往往有出人意料的東西存在,他笑道:“好啊,那就依你,我們去杭州。” -------- 幻劍書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