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浣溪村。


    “王老大,你確定那東西會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張老二,你一直冷著臉,給誰看啊。”


    “我說你們兩個,能不能搭理我一下,你們不接話,讓我很尷尬啊,咳咳——”


    一行三人走在田間小路上,不時傳出聒噪的聲音,行在最後的那人似乎耐不住旅途寂寞,數次試圖與前麵二人聊天,可他們始終無動於衷,屢次碰壁之後,那人不由大叫起來,大概是由於染了風寒,每次說話之後又不住地咳了兩聲。


    可以看出,三個人均不是本地人,更不會是農民,大概是從附近州城裏出來旅行的武者——為首的人身後負了一把長劍,而最後那個總喜歡說話的男人,腰間跨了一把刀。讓人感到驚奇的是,那為首的人有一隻衣袖空蕩蕩的,隨風顫動,竟然是個殘疾,他身後的長劍也十分奇怪,兩指寬的劍身長度卻有一人高,若不是他身材修長,隻怕那劍鞘便要接地了。


    三人並非一味行走,每行進一段路程便停下來四處觀望,然後在一張地圖上寫寫畫畫,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麽。


    一整日行動無果,三人在野外生起篝火,坐在一起吃著隨身攜帶的幹糧。年紀最小的那個人大約二十來歲,顯然是個頑童心性,手中拿一酒壺,坐了一會兒便又開始說話:“老大,你說我們是不是被誑了,那老頭喜歡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說不準他是看我們三個礙眼才把我們支開。”


    為首的那個人將將長劍放在自己身側,伸手挑著篝火,加了幾根木柴:“李子,不許無禮。”


    “大哥,你別和老二一樣死板,此時又不在皇宮,說幾句不妨事的,老四也不會介意。”


    “你刀練得如何了。”


    “咳咳……”叫李子的人又咳了兩聲,似乎有些難受:“我去睡覺,睡覺,一言不合就比試切磋,武功高了不起啊……”


    他嘴裏不停地絮叨,剛要轉身找個地方躺下,旁邊冷著臉一言不發的沉默男人忽然拉住了他,手指放在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李子識趣地閉口不言,那位“王老大”也疑惑地望向他們。


    張老二閉上眼睛,忽然他的左耳動了動,然後對王老大比劃了一個手勢,李子知道那手勢的意思:“八個人,無害。”,然後張老二又重新比劃了一次,這一次稍有不同:“七、加一。”


    李子想要調侃一下張二哥,八和七加一有何不同,但當他看到那一夥人之後,便明白了張老二的意思:“那是七個在追殺一個。”


    被追殺的人是一個大約五十歲的小老頭,此刻他渾身是血,已然虛弱不堪。江湖尋仇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三人沒打算理會,隻是那被追殺的人意識已然模糊,下意識直奔他們的火光而來,暈倒在他們的篝火旁,終於把他們三人卷入了事件中。


    “喂!你們是什麽人。”


    追殺的人見三個打扮怪異的人出現在這裏,十分警惕,圍成一圈卻不敢靠近,這一片地界不太平,敢在野外留宿的人不是什麽善茬,由不得他們不小心謹慎。


    “我們隻是路過的。”李子擺手,指了指地下的人:“這個小老頭你們帶走,別打擾我睡覺,咳咳——”


    七人將信將疑,小心翼翼地將那被追殺之人拖到手,才算微微放下心來,領頭人剛要轉身離去,身旁剛剛去抓人的小弟卻一扯他的衣袖:“老大,你看——”那小弟伸手指向了李子腰間的佩刀。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無妄之災便是這樣來的,李子腰間挎的乃是禦賜寶刀,光看刀鞘便知定然價值不菲,那小弟的眼光不可謂不毒,隻是看人的眼光就不怎麽地了,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在浣溪縣這樣的荒郊野地也能遇到這樣宗師級的高手,李子三下五除二將他們解決之後,那些人屁滾尿流地跑掉,連那昏迷不醒渾身是血的小老頭也無人管了。


    王老大望著遠去的人,上前將食指探到那老頭的脖頸之上:“還有救。”


    ——————————


    “別殺我,別殺我!啊——”


    黃炳夫做了噩夢,一下子從地上坐起身來,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幾日高強度的戰鬥使他根本無法安心休息。他警惕地望向四周,發現自己身在一個破廟中,身下墊著幹草,傷口也被敷上了藥,應該是有人救了他。


    他今年五十二歲,武道修為正在巔峰,本不會這樣輕易被人打敗,可恰在他閉關修煉的最後幾日,忽然有仇家找上門來,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黃炳夫有些沮喪,這是他不知第多少次衝關失敗,當武道修為達到一定程度之後便要衝關,方能更上一層樓,開辟一個新的世界,這是定律,但不知是天賦不好還是時運不濟,數十次失敗之後,連他自己也信心全無,大概這輩子都達不到那樣的高度了,那該是怎樣的風景……


    “醒了?”


    人聲忽然響起,黃炳夫下意識地一個後滾翻,驚恐地望向門口,他驚訝的不是此地有人,而是他竟然沒有察覺到此人的靠近,若這是他的敵人,可能他此刻已然死了。


    那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背對著他坐在破廟的門檻上,手中拿著一個酒壺,說話帶著鼻音,偶爾咳嗽幾聲:“別這麽激動,仇人我已經幫你打發了,雖然我們不可能管你一輩子,但這幾天,你放心養傷,咳咳——大哥你什麽時候這樣好心了,上個月我要將小翠贖出來你都不許。”


    然後一個背著長劍的男人收走了他的酒壺:“染了風寒就少喝些酒。”


    接下來,黃炳夫和三個奇怪的人在這個破廟裏共同生活了半個月時間,他發現這三人神秘得很,手中拿著一張地圖,每天出去一兩個時辰,然後回來將去過的地方叉掉,似乎是在尋找什麽東西。


    他們三人的目的黃炳夫並不感興趣,但這三個人的組合確實非常奇怪。那個背了一把長劍的人姓王,大約三十來歲,是他們的大哥,他總能聽見叫李子的人和他抱怨被耍了,姓張的老二似乎是個啞巴,他從沒有聽過對方開口說話。但最令他吃驚的是,他竟然看不出對方的武道修為——他們當然不可能不會武功,那麽便隻有一個原因,他和他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


    黃炳夫對自己的武功非常有自信,即使數次衝關失敗,他仍然是附近幾個州城之內數一數二的高手,無數幫派想要奉之為上賓。但即使這樣,他仍然不是眼前這三個年輕人的對手,甚至沒有資格成為他們的對手,他夜以繼日苦修幾十年得來的成果他們看來根本不值一提,他不得不承認,天才真的存在,而且他一下子便遇到了三個。


    黃炳夫的身體漸漸恢複,三人似乎也完成了他們的任務,他聽到他們開始商量回程事宜,幾人的緣分似乎到這裏便要終止了,然而這一日,那個叫李子的人竟然叫他來切磋一下。


    黃炳夫雖然比對方虛長數十寒暑,但他心裏清楚,自己在這個年輕人的手下過不了三招,但見對方堅持,他便也使出渾身解數向對方發起攻擊。果不其然,那叫李子的年輕人隻用兩招便製服了他,他甚至沒有看清對方出手的痕跡。


    李子自然不是為了打擊他才和他比試,眾人分離的前一晚李子笑著對他道:“老頭,我看你癡迷武道,連家也未成,人生不是這樣子過的,有的時候停下來看看,你才會知道自己錯過了許多的風景,人生何義?”


    黃炳夫活了五十多歲,被一個小輩這樣教訓自然有些抹不開麵子,但對方好歹是救了自己的恩人,他也便沒有說話,但之後他很快理解了對方的苦心。


    他一心追求武道修為,衝關數十次不得要領,並不是他的修為不夠,反而恰恰是因為他的心太執著,過,猶不及。


    老人一招得道,武道修為更上一層,但從此卻換了性格,不再與人比試,寄情山水,世間再無黃炳夫此人。


    直到有一天,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人找到了他:“舅父,若是你不救煥成,怎對得起我母親的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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