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銘遠為施害方,那件事也屬實,於是度銘遠一家被流放蠻荒。


    就是這悲哀無望的時刻,眼看著過往的金尊玉貴將如塵煙遠去,一個人的出現後來卻成了她回憶中最絢爛的篇目。


    那時,她又驚又怕,仿佛一閉眼就能預見在蠻荒的景象——灰黃的天幕,墨黑的沙石。


    那時,冰冷的天族誡樂彌漫,周圍有神族的竊竊私語:“度銘遠本是混血……”


    就在這時,玄尊出現了。他冒著眾神詫異的目光,站到天帝麵前,稟道:“度銘遠有過,但其家小無辜。願陛下開恩。”


    天帝說:“你可從其一家老小中保下一人。”


    玄尊便保下了最年幼的度湘若。


    年幼的女孩抬頭看見那人身上的金色光芒從頭頂灑落,宛如慈悲的金雨灑在她頭上、身上及身邊的地麵上,乃至融入極亮的天光與極暗的陰影。她心中泛起了汪洋。


    “自今而後,你就是太九玄的人了。”扶起她時,他在她耳邊說道。


    那時候,她不過十萬歲出頭,外表是人類十歲少女的樣子,然而她外表雖然纖細,內心卻很堅韌——她與生俱來繼承著父係的剛強。


    之後的一切都很順遂:無家可歸的她認威儀棣棣的玄尊為主人,並跟他回到神殿太九玄。因為不堪的身世,她甘願在他身邊當一名侍女,然而,這已是最好的安排了,“德不配位,必有災殃”,她也知悉這個道理。


    她聽說凡間有一個傳說,說是有個女嬰,出生後被父母嫌棄,扔到荒野由其自生自滅,不想卻有大鳥飛來喂食,並用黑色的羽翼庇佑她不受傷害,後來那女嬰長大之後竟恰逢機遇一步登天,成為一國皇後,享盡榮華富貴。


    將被發配蠻荒的時候,她一家上下就跪在太雍殿冰冷的地麵上,她的無助可與那被棄於荒野的女嬰相比。不幸的命運形成一個封閉的麻袋將她束在裏麵,她甚至連掙紮的空間都沒有。但突然,一把劍劃開麻袋,讓她在絕望中窺見天光。


    他將她撈出麻袋,又像一隻羽翼豐滿的大鳥,守護著置身蠻荒邊緣的她……


    幸好,前塵已過,來日方長。她隻需繼續為玄尊效忠就好,無論百年、千年、萬年、抑或更久,她存在的意義都隻是侍奉玄尊。雖然玄尊也曾提議給她尋個好歸宿,不必一輩子為侍,她卻矢口回絕,並表明願專心追隨尊上。


    玄尊感她心誠,使她在太九玄中一步步升高,直到成為現在的太九玄總管。


    而現在,玄尊將立後,少主將出嫁,緣劫輪回多少事,如珠串鏈,這也不過是其中串聯的兩顆珠玉罷了,她隻需按規矩行事即可。


    玄尊說:“料到求親之人會有很多,隻是沒料到如此之多,罷了,還是先問過她的意見吧。相信各位仙家她也都識得了。”


    “遵命,”湘若欠身,又言,“那宛君姑娘……”


    “無妨,”他淺笑,恰一綹青絲散落額前,使這上古的神明如落寂的小獸般惹人心疼,他忽又掀開那兩弧濃密的睫影,吩咐道:“那就勞你費心了。你看怎樣合宜就怎樣張羅吧。”


    湘若遵命,便來到鷖曦宮,其實,在少主說出那句“那我還不如嫁給符宋”之後,她心裏已經有了底子,不過,當時少主沒多問,她也沒多說。此番,她便是來確證一下的。


    湘若離開後,玄尊獨自坐在殿中,喜怒成謎。


    可能他並沒有發現自己已陷入了“關心則亂”的圈子。


    一般在愛情中,動心的人總會不自覺地將對方的一言一行無限放大,反複考量,由於這考量,人可能會得出與現實不符的結論。


    比如現在,玄尊已經認定玉鳴是愛上符宋了。


    他有時能察覺自己那顆深沉的心開始翻湧出焦慮、不安與憤怒。


    但他沒有理由啊,他愛的是記憶中的玉簪姑娘,也就是現在的宛君。而玉鳴無論愛上誰,他都應該祝福才是啊!


    於是他想到,他會對玉鳴選擇符宋感到不滿,應當是覺得他傾心教養出的這個徒弟配得上比符宋更好的夫婿——對,他隻是期待玉鳴能有更好的選擇——僅此而已!


    可他隱隱的,又感到自己在使明鏡蒙塵,在努力遮掩一份藏在霧裏的真心。他不敢細看,不敢擦去那層塵,揭去那層霧。他隻知道他現在不能多見玉鳴,因為看她一眼心就沉湎,他隻知道,再留她在身邊,隻會加劇雙方的苦惱,不如不見。


    可為何,苦苦尋不到,自己的心之所向?


    對於她投向自己的一片真心,他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處置方案,就是為她尋一個好夫婿,盡力保障她一生的幸福安穩。


    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心中對她也有一份思戀,若等他哪天意識到了,該會後悔的吧。


    當湘若來訪的時候,小白玉麒麟正繞著玉鳴的腿走圈兒,不時停下來蹭蹭她的腳背,以示親昵要好,小麒麟本有個霸氣的名字,叫無笑,應著這名字,小靈獸也甚是清高孤傲,委實沒怎麽笑過。可來鷖曦宮沒多久,愣是被她們天天笑笑、笑笑地喊成了一隻開心果,變得活潑開朗,動不動就衝人撒嬌,有趣得很。


    玉鳴給湘若看座,又抱起笑笑,摟在懷裏來回撫摸著,詢問湘若的來意。


    湘若說玄尊擬成全少主與英辭少君的親事。


    玉鳴一愣。半晌沒有吱聲。


    唉,真是可笑!


    她是有多天真,才會以為那一場歡宴單單是他為了哄她開心才興辦的?她是有多單純,才會覺得,她的一片癡心在太九玄還可擁有一席之地?


    她不該對他動了愛念,起了非分之想——即便是忍不住心裏惦記,也該封裹得嚴嚴實實,不得叫人看出來,也好存些麵上榮光……


    玉鳴想了想,忽而哭了,她放下笑笑,抱著旁邊的緞緞呢喃道:“本說好了讓我回琪梧宮,誰承想又要我出嫁了……”


    “少主……”緞緞擔憂地輕拍著她。


    “他一定是想擺脫我。對了,他真要將我許配給,那個英什麽君?”她淚雨梨花,念隨花凋。


    “是英辭少君,”湘若提醒道,“玄尊也隻是有這個打算,一切最終如何,還看少主的意思。”


    “若定要成親,我也隻想和我所愛的人成親。與那個英什麽君相比,我寧願和符宋在一起。”因為符宋是她熟悉的,跟他在一起她能心安些。


    湘若得到確信,便告辭離去了。


    之後,玉鳴潸潸地淌了幾天淚水,終於忍不住來到玄尊所在的太九玄主殿。


    “啊,是你啊。”棠琦見她到來,眸中閃過一刹那的驚喜,並下意識對她流露出柔情。


    不過這溫柔限時,僅存一刹那。


    “我來,想跟尊上說:我想回啟陽山。我想在那裏度過一生。”玉鳴說,盡可能保持鎮靜,這是她最後的掙紮了。


    “你可以回去。但我們之間的關係,誰都清楚:自天帝將你托付給我,我就對你的成才之路和終生幸福負有責任。”他恢複了慣有的剛硬與淡然,說道。


    “玉鳴謝過大人的良苦用心了。如果一定這樣的話,那玉鳴寧願和冥州府的符宋神君在一起。”她說。


    “為何?”玄尊抬起頭來,眼中流露出銳利的質詢的光,仿佛一直以來心中的猜測將得到證實。


    玉鳴默了默,咬了咬下唇,說道:“與其他仙家相比,我更喜悅符宋神君。符宋神君也認得我。”況且,她可以和符宋商量著隻作朋友。


    玄尊心下一沉,望向玉鳴的眼神凝滯了幾秒,欲言又止的嘴唇輕微翕動了一下。他感到自己的心在不受控製、無休止地沉淪,沉入不可見底的深淵,平日那些薄如蟬翼的情緒,此刻紛紛化作利刃刺中他的內心,如雪地孤狼,他目送世界離遠……


    “兩情相悅?”他下意識問了句,語息止不住顫抖。


    “可以說是。”她低頭不看他,淡淡地說。


    棠琦心緒隱忍糾雜,隻好移開視線,捺住心上創口,說:“英辭少君家在北域,可看四季流轉;符宋神君家在冥州府,少見光熹。”


    “但求尊上成全。”玉鳴說。


    玄尊見她堅持,無奈隻好同意,於是回複冥州府的求親信,這樁親事就這麽定下來了。


    然而,不久後,玄尊預感到自己的應劫之期將近了。遠則百年,近則數月之內。


    遙想數萬年前,武尊在瑤穀應劫時的景象,眾神仍然後怕無窮。


    當時妖魔兩界得知消息後開始聯手,密謀趁武尊應劫時神識虛弱來奇襲武尊,於是妖兵魔卒勢如烈火,將戰皇設在瑤穀邊緣的結界很快攻破。


    應劫時天象詭怖,瑤穀上方玄雲千層,驚雷滾滾,玄雲之下,暗紅的閃電如一道道折線連接著天和地,激起一陣又一陣飛沙走石。刮斷電幕的陰風包裹著濃烈的腥膻……


    天界得到消息,火急火燎地派遣天兵天將奔向瑤穀救護武尊。


    當時玄尊也曾親自率領一支天師過去。


    但凡天神,壽過百萬的,都會遇見應劫之期,隻是或早或遲。


    應劫過程本身有很大的風險,經曆應劫能存活下來的神明稀少,且應劫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天神神識關閉,是最虛弱的時候。


    好在,神明應劫,同為天族的各路仙家也會施以援手,驅散前來攪擾的異族,努力幫助應劫者維護一個和平安穩的環境。


    現今,這場浩劫要臨到玄尊頭上了——這是有感應的,劫期將至,他們自己會有預感,並提前趕到瑤穀,布好禁製。


    然而,生死未卜之際,他最放心不下,最留戀不舍的,並非宛君,而是玉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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