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與死倏忽相隔,英雄惺惺相惜。


    共同走過山川,且走過戰火,誰與誰並肩,誰與誰相伴。


    濃酒入心上頭,回望那年的路,是多少故人在走。


    故去憂愁,少年午後。


    穿過那麽多年的路,記在心上的你倏忽霜染白頭。


    夜很長,可以有很多的時間想起很多人和很多事。


    夜也很短,所以做一個夢,都好像不夠。


    因為采菊東籬夠大,加上霍陳沈三家人也多,所以客房也多,霍沅玉讓管家給每個人都安排妥當了。


    江九州自然是自己一個人睡的。


    自從蔣蓁蓁去世後,這麽多年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


    習慣了她在的時候相擁而眠,也習慣了她不在以後,夜長漫漫,孤枕思念。


    無所謂,他相信他們始終會重新相遇。


    如果有下輩子,他希望他的下輩子依然有蔣蓁蓁。


    有江楓橋,有江西州。


    有霍蘭陵,有蘇淮,有蘇盛。


    有他這一輩子遇見的,美好的在意的,所有人。


    好像太貪心了,他心裏想。


    因為吃飯加k歌,喝了幾杯酒,喝的有些多了,加上他年紀又大了,嗨皮過後實在是疲憊,所以這一覺睡的很沉。


    沉重後的他,做了一個很長夢,他夢見了霍蘭陵和蘇盛。


    那時候的他們,都還很是年輕。


    英姿勃發,未來遠大。


    自從他兒童時代與霍蘭陵相識後,一直到霍蘭陵高壽去世,他們整整相伴了,大半個世紀。


    蘇盛是江楓橋的遠親,蘇盛的父親早早的,同霍蘭湘一樣,殞命戰火。


    母親去世的也早,於是,去世前就把還是兒童的蘇盛,托付給了江家。


    所以後來,蘇盛就一直養在江楓橋身邊,同江九州一樣,是當親生的兒子一樣養大的。


    江九州與霍蘭陵的第一次攜手並戰,是他二十二歲的時候。


    那一年的霍蘭陵三十二歲,他也已經和陳綰言結了婚,並且生下了他們的長子霍瀟玉。


    那一次,他們出發去到邊境,那場戰爭時間很短,結束的也很快,那是他成年後的第一次實戰。


    他雖然是第一次正式的出發,但是他向來勇猛,畢竟,他四歲的時候就膽子很大。


    蘇淮救下江九州的那一年,蘇淮十七歲,江九州二十四歲,那時候蔣蓁蓁懷孕在家裏,他在外麵辦事。


    如果那次他沒有意外且碰巧的遇見蘇淮,他就必然會死在那裏,死在他的二十四歲。


    這也是後來他醒來以後,醫生說的話。


    他至今依然清晰的記著那個醫生說的話:您還真是上天垂愛,運氣好命也大,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要是沒有那個小夥子幫您,可能您就…


    醒來後的他,十分急切的去找蘇淮,想要見自己的恩人一麵,可是蘇淮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連名字都沒有…


    所以他隻記得那個對他說忍住的少年,記得那一張臉。


    那張臉,像一個烙印,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裏,也印在他的心上。


    許多年後的後來,當他終於找到蘇淮的時候,才終於知道,蘇淮是因為心情不好,所以那天才在那裏玩兒的,平時的他根本不怎麽去那裏。


    並且蘇淮是因為在林子裏待過幾年,碰巧知道怎麽去處理那個情況。


    可即使是這樣的好運氣,他們兩個也都還是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他很慶幸能遇見蘇淮去拯救自己,也很慶幸,自己也能在那短暫的瞬間裏,記住蘇淮的那張臉,這樣,才能讓他在很多年以後再次遇見蘇淮的時候,終於能夠報了這份恩情。


    如果不是蘇淮,他那天必死無疑。


    他的父親江楓橋,就會失去他這個僅剩的親生兒子,他的妻子會剛結婚就守寡,女兒就會成為遺腹子。


    如果他死在二十四歲,後來就不會有江空明,不會有江翎和江翀。


    人遇見什麽人,就會給人生軌跡,畫上別致的一筆。


    他第二次和霍蘭陵出征的時候,他二十五歲,那時候的蔣蓁蓁已經生下了江碧虛,可他還是義無反顧的出發了,那時候蔣蓁蓁在家裏坐月子,隻是淡淡的,帶著期盼的說道:我和女兒,等你回來。


    已經兩鬢斑白的江楓橋送他走的時候,突然淚水漣漣,哭的像個孩子一樣。


    後來,他們的隊伍裏增加了一個蘇盛。


    後來,他們與霍蘭陵一起出去了好多次,不過後來的他們也都平安歸來。


    這一刻,他夢見了邊境線上的漆黑的夜,夢見了那滿天燦爛的星辰,也夢見了連綿不斷的,震耳欲聾的炮火。


    他很心痛,也很慌亂,就這樣涕淚漣漣,打濕了枕頭。


    隻有淚水,沒有汗水。


    因為他從來都是,無所畏懼。


    他也夢見了自己四歲的時候,慌亂且無意中扣動的那個扳機。


    那樣的扳機拯救了他自己,也拯救了自己的年輕的母親。


    那天的記憶,在他腦海裏鐫刻的太深。


    那是經年大戰的最後一年,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動手。


    還是幼兒的江九州,迷茫的看著那個站在自己母親身後的陌生男人,他漆黑的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即將撲向自己的母親,嘴裏還說著一些他聽不懂的話。


    他旁邊的桌子上,放了一把黑色的q,那是他的母親問他的父親要的,在戰亂年代,以作防身之用。


    隻不過淩若湄一直沒用的上,倒是讓年僅四歲的江九州用上了。


    他之所以會用,是因為江楓橋給他開玩笑般的演示過,江楓橋本來是逗自己可愛的小兒子玩兒的,可是天資聰穎的江九州卻記住了。


    然後,僅僅一個月之後,他正在家裏玩兒。


    當他看著自己的母親慌不擇路的衝進屋裏的時候,當他看著那個陌生男人解衣服的時候,四歲的他,則是毫不猶豫的就對準那個男人,扣動了扳機,然後一招斃命。


    救下了自己的母親淩若湄。


    當江楓橋知道自己年僅四歲的兒子這麽厲害的時候,抱著江九州在懷裏,眼帶淚光高興的說:我江楓橋自然是虎父無犬子的。


    也就是在幾個月後,經年的大戰結束了,敵人簽了投降書。


    邊境線上的夜色也是一樣的黑,漆黑如墨。


    霍蘭陵認真的做完演練後,他們三個人坐在一起,想念自己的父母妻子孩子的時候,江九州想起這段經年的回憶。


    蘇盛還是一臉稚嫩加一臉崇拜的說:九州哥,你是天生的勇士。


    霍蘭陵則是難得的笑了:這壞小子厲害的很,聰明的很。


    三個人正說著呢,異常的響動在耳畔浮動,他們則是迅速的就進入了警戒的狀態。


    那一夜的霍蘭陵身負重傷,他虛弱的給江九州說:老弟啊,我要是沒了,你嫂子和孩子們,就拜托你了。


    江九州一臉不悅,拍了拍他的腦袋說:你說什麽屁話呢霍蘭陵,我有我媳婦,我才不幫你的忙!我和你沒關係,也不給你擦屁股。


    夢到這裏的時候,江九州忽然被嚇醒了,他抻了抻腿,猛然從床上坐起來,一臉的淚水。


    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然後開了燈,他坐在床邊緩了一會兒。


    旋即他去衛生間裏洗了把臉,看著鏡子裏自己已經徹底老去的臉,又流下了長長的眼淚。


    涼水充斥著皮膚,思念也充斥著大腦。


    他打開自己的手機,慢慢的翻著照片。


    翻到這一張的時候,他停了下來。


    那張黑白色照片上,是那一年的,他們三個人。


    那一年,大難不死的霍蘭陵回到北城,還是他和蘇盛一起抬著他下來的,霍蘭陵住院穩定後,他們三個人在醫院裏,拍下了這一張照片。


    黑白色照片上是依舊年輕的笑容,那三個笑容是因為醫生說霍蘭陵沒有傷得過重,休養一陣子就會好了以後,他們三人發自內心的開心。


    他與死神擦肩而過。


    這一刻的江九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醉還是醒,他已經許久沒有經曆過那樣的痛苦了,當然,不經曆最好。


    那一年霍蘭陵住院了許久才終於恢複過來。


    霍長安去世多年以後,這個國度仿佛終於進入了他們最初所希冀的,長安的狀態。


    後來,康複後的霍蘭陵和他坐在北城的河邊幽幽的喝茶,霍蘭陵劍眉星目開始老去的臉上,終於掛上了淺淡的笑。


    想到這裏,他喃喃自語:霍蘭陵,你看,現在的我,多麽的幸福。


    然後他又說:你們幾個老家夥,保佑我長命百歲,把你們享受不到的,都享受到,哼。


    桌子上有一罐啤酒,是他特意悄悄的帶進房間裏的,沒被江空明發現,因為江空明不讓他喝那麽多。


    他打開了啤酒,呼隆呼隆的喝完了,然後就接著睡覺去了。


    林芷耳機裏是《東坡》:


    清風推扁舟一葉 掠過湖麵


    琵琶一曲掠過心弦


    捧一杯弱水三千 逝於指間


    紅顏逝於歲月


    何似人間悲歡離別


    月陰晴圓缺


    明月伴我飲一壺風雪


    風雪一程路遙遠


    路遙遠瘦馬怎敢歇


    冰淩懸於青瓦簷


    她懸在心間


    猶記得小軒窗正梳妝


    短鬆岡又是明月夜


    愛不過一麵之緣


    恨不過一世之約


    夢裏幾回相見卻相顧無言


    等不過一生執念


    放不過一襟淚眼


    為你寫下詩篇


    一筆勾銷恩怨


    斷腸處孤墳雨夜 清明時節


    生死茫茫一別十年


    把酒問天上宮闕 笑看人間


    誰知今夕何年


    命途多舛顛沛流離


    辜負了流年


    雙鬢不覺已沾染白雪


    微醺夾帶著思念


    我未曾忘卻你容顏


    雨露懸在芭蕉葉


    她懸在眉間


    而我蹉跎餘生的虧欠


    字句裏追悔的從前


    愛不過情深緣淺


    恨不能赴你之約


    夢裏幾回相見卻相顧無言


    等不到一生執念


    放不下滿襟淚眼


    為你寫下詩篇


    一筆勾銷恩怨


    愛不過情深緣淺


    恨不能赴你之約


    夢裏幾回相見卻相顧無言


    等不到一生執念


    放不下滿襟淚眼


    為你寫下詩篇


    一筆勾銷恩怨


    林芷也喝著啤酒,許是新婚快樂,又或者即將見到蘇子衿,過於開心,就興奮的睡不著,和沈玨繼續聊著天。


    “羅弈星是你表哥?”沈玨這才終於想起來了這件事。


    “對啊,不過我們真正相處的時間太少了,因為他在英國出生又長大,回來的時間也不太多。”林芷想到羅弈星,還是覺得挺好玩兒的,雖然相處的時間不太多,不過到底是有血緣的,感情也是有的。


    “他那個人性格挺陰鬱的,對你倒是挺開朗,不愧是表妹啊。”沈玨漫不經心的說,陰鬱是他對於羅弈星唯一的形容。


    記憶裏的羅弈星總是不苟言笑,和霍蘭陵霍煜的那種麵上冰冷卻對熟人熱絡不一樣,羅弈星就是屬於陰鬱而已。


    “哈哈哈哈,他也是個狠人。”林芷忍俊不禁,顫抖著說。


    那一年,林英纏綿病榻之際,羅弈星剛好回了趟國。


    那一年的羅弈星二十一歲,剛剛長成,看起來也是風度翩翩。


    他雖然生在英國且長在英國,但是羅弈星從小就學習了漢語,所以漢語水平很高。


    那一年,他回國是因為有重要的工作要談,也就正好過去祭拜一下羅玉青蘇淮他們,以及看看林芷。


    羅弈星的祖父叫做羅玉昕,與林芷的外婆羅玉青,是同父同母的親生兄妹。


    那一年,羅弈星也有半年沒見到林芷了,就準備去西城襲擊她。


    當然,他早就知道林家人的德行了,還想著這段時間裏,要是林芷吃了虧,他就狠狠地給林芷出出氣。


    “結果,那一年,他可算是逮著機會了?”沈玨繼續火眼金睛,笑得開心。


    “那可不,他在林家,給我好好長了一把羅家的臉,真是笑死我了。”林芷想到這段記憶,還是覺得好好笑。


    那時候,羅弈星回國,根本沒告訴蘇子衿和林芷,他熟門熟路在東城墓地裏祭拜完蘇淮和羅玉青蘇盛後,就馬不停蹄的立刻飛去了西城。


    可惜,林芷家小區裏物業守衛森嚴,他沒進去,當然,也沒混進去。


    他就準備去林英家,會會林英這個賤人。


    因為林芷說文燕玲洗心革麵了,所以暫時先放過她,還有就是,林芷也念著文韜文燕晨的麵子,他也就沒想著收拾文燕玲。


    結果好巧不巧,他在小區門口碰見了林錦繡。


    林英家也是別墅,隻不過麵積小一些,物業也差一些。


    林錦繡不認識羅弈星,羅弈星可是認識林錦繡的。


    蘇子衿蘇淮本來對於林家的一堆賤人,羞於啟齒根本從來都不願意去提。


    隻不過羅玉昕是個特別護短的,他心疼自己從小就沒媽的外甥女蘇子衿,也敬仰自己年紀輕輕的就成了鰥夫,還因此從不再娶也從不近女色的妹夫蘇淮。


    所以,他就拐彎抹角的了解了一下,然後氣的不行。


    他本來準備親自回國收拾他們的,可惜蘇淮不讓,蘇淮說,我們和畜牲糾纏什麽,根本沒必要,及時止損最好。


    羅玉昕對於蘇淮,很是敬仰和欣賞。


    羅玉青去世幾年後,羅玉昕看蘇淮還年輕,就直接勸說他續弦,可是蘇淮說,一來我還是喜歡玉青,這世界上沒有哪個女人能比得上她,再就是,我不想我的女兒吃後媽的苦。


    並且蘇淮說自己心意已決,所以羅玉昕就也沒再勸說過他。


    那一刻,羅弈星一臉傲然的看著下了車的衣著華麗的林錦繡,猛地一下子來了一個淩波微步,直接把林錦繡給幹倒了。


    林錦繡趴在地上,灰頭土臉的,一邊爬起來,一邊破口大罵。


    那一天金寶豐也來了,他並沒有維護林錦繡,隻是說:你怎麽像個潑婦一樣,這樣當街罵人。


    林錦繡直接回懟:你傻逼啊金寶豐,是他撞了我,你有病啊,你是我老公。


    金寶豐笑了一下,根本沒理林錦繡。


    那個時候的林錦繡,是被金寶豐打到流產後的第二個月,雖然一個孩子換了一個項目一筆錢,也換了金天龍的優待。


    但是金寶豐對於這頂高高的綠帽子,充滿了恨意,所以根本不會站在林錦繡那邊。


    羅弈星看著這一幕,心想,這兩口子果然都是傻逼。


    林錦繡一邊罵金寶豐,一邊罵羅弈星,罵金寶豐無恥下流,罵羅弈星沒長眼睛撞了人還不道歉。


    羅弈星當然不會道歉,他怎麽會給賤人道歉。


    做夢!


    於是,他笑了一下,轉身走了。


    林錦繡沒爭出個所以然來,就帶著一肚子氣進去看林英了。


    即使撕破了臉,她還是得來林家轉轉,林英快死了,她來看看有什麽遺產可以分分的。


    在錢麵前,仇與恨都得放下。


    林錦繡金寶豐前腳進了屋裏,羅弈星後腳也進來了。


    林錦繡回頭看他:你幹嘛,你小偷啊,你偷窺狂啊。


    羅弈星像看豬一樣看著林錦繡:你傻逼啊,小偷有我這樣的,我身上這一身衣服都夠買你的賤命了。


    那時候,林芷林圖也在林英家裏。


    林圖並不認識長大後的羅弈星,林芷當然是認識自己表哥的。


    門沒關,隻見林錦繡破口大罵:你踏馬的哪裏來的…賤人。


    羅弈星直接一個無影腳,把林錦繡踹翻在地:小芷,去拿根繩子過來,哥把這頭豬拴起來,可真是吵死了,傻逼一個。


    林芷哈哈大笑:哥你笑死我算了。


    林圖也反應過來,林芷能叫哥的,也就隻有一個羅弈星了。


    林芷同江家的關係,林風並沒有給林圖講過,所以林圖也不是很清楚江翀江翎他們的存在。


    “可太搞笑了,果然是個狠人,人狠嘴巴還毒”沈玨笑翻了“你這張嘴是把他們的都疊加在一起了。”


    “那可不,他根本肆無忌憚。”林芷笑了。


    夢深處是誰的記憶,記憶裏是誰的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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