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婆家是三間北京平,南麵的一間用來住人,北麵的一間改成幼兒園的教室,老公的二姐就在那給孩子們上課。每天孩子早早被送來,中午供一頓飯,下午三點孩子陸續被接走。公公就開始打掃房間,主要是掃屋子,再把桌椅擺正。公公是個很愛整潔的人,屋裏院子裏不停的打掃,連個紙屑草葉都沒有。


    公公一天天很少說話,除去咳嗽聲根本也聽不到他的聲音。很多時候,不知道什麽原因?婆母氣咻咻的罵公公,那憤怒的表情,惡毒的語言,聽著讓人心裏很不舒服,我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罵自己的老伴?相濡以沫或者同甘共苦,即便都不是,至少也同床共枕這麽多年,有什麽事不能態度和藹的商量?


    公公每每被罵了一通之後就開始生悶氣,他連嘴都不還,然後就開始不停的喘氣咳嗽,二姐很是納悶:“剛才還好好的,怎麽這一會的功夫就喘上了?”說著就從各種藥瓶裏,拿出一把的藥遞到他的手裏,他順從的服下藥,依舊不言不語,呼呼地喘著極不均勻的粗氣。


    我便在一旁揭謎底一樣沒好氣的回道:“咱媽剛才又罵咱爹了!”


    二姐臉色很難看:“這一天,明知道我爹氣管不好,還總惹他生氣!咱媽也真是的,太要尖,脾氣也太爆,動不動就生氣發火,而且她說咋地就咋地,別人說啥也沒用,非得一條道跑到黑,一天真拿她沒辦法!”


    看著躺在炕上不停地倒氣的公公,他臉色鐵青,嘴最大限度的張著,即便這樣還是不能正常的呼吸。很多時候為了喘勻氣,他隻能采取跪著的姿勢,那拉風箱一樣的喘息聲,讓人真的擔心有一口氣上不來或者一口痰卡在嗓子眼……真的有些讓人既擔心又揪心!


    通常有孩子的家長很早就來接孩子,在外麵等著的時候,就有家長進院子裏來上廁所,婆母灰黑色的臉沉得格外嚇人,就像忽然間烏雲遮天、暴雨將至,讓人不自覺地有種壓抑的感覺,她怒氣衝衝地走進屋子,看一眼窗外,大罵著:“這絕戶人家,大白天的挺大個活人在哪兒上不了廁所?非得到這來上!別一個跟鬥摔死!”


    我無法明白的是:上個廁所有什麽大礙嗎?別說孩子在這,就是路過,也沒必要這麽生氣動怒?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更何況,你也沒損失什麽啊?眼前的婆母同我印象裏的慈祥可親的婆母怎麽會是同一個人呢?


    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就是老公的媽媽的真麵目嗎?別說一個吃齋念佛的信徒,就是我這樣的無神論者,也從來沒有說過這麽惡毒的令人難以接受的話,慈悲心在哪兒?燒香拜佛做給神仙看的嗎?我不相信神仙的眼睛,會看不到一個人真正的善行善舉。


    我最常和老公說的話:“別看你媽吃齋念佛這麽多年,她都沒有我有悟性,人要有一顆善良的心,心裏有佛,不是有那麽一句話: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嗎?隻要自己處處行善,還用刻意去求神拜佛嗎?”


    老公對我的話大概不是十分的滿意,而是一百分的不滿。因為我有貶低他母親的嫌疑,事實上我真的以為隻要心裏無愧,隻要對得起良心,心到佛知,我想神佛也不會隻居於形式?有善心和善行、自然是功德圓滿。


    隨著在一起生活的越來越久,我越發的感覺老公公是十足的好人,雖然什麽也不說,但是,在他的心裏有一麵明鏡,他的心裏什麽都一清二楚。他對我像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甚至有時家裏沒錢,想讓他把自己攢的工資拿出來,不得不借我的名字去把錢要出來。


    二姐說:“咱爹那工資錢把的可緊了,往出要可費勁了。咱爹對你最好,對你啥都舍得,你跟爹開口他指定不帶說不字的!”就這樣幾人到公公的眼前,二姐指著我對他說:“爹,雁兒想買件好點的衣服,錢不夠,你給掏點!”


    老公公笑眯眯地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個手帕包,裏麵整整齊齊的包著他攢的錢,他的手稍微有些顫抖地打開手帕,從裏麵一張一張的數著錢,隻留下極少的錢把多數遞過來,嘴裏說:“得買件好衣服,在大城市呆著,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先花著,不夠再找我要。”


    他幾乎把錢都拿出來,我真的太感動,又為用這種借口騙他感到心裏不安。我當然能感覺出他慈父一般的愛,從那溫和的眼神,滿臉的笑意,我知道他把我當成自己的親骨肉。


    而我從對他的尊敬裏更增添了一種血濃於水的親情,在我的眼裏他同親生父親沒有什麽不同,他對我的父愛絲毫不遜色於我的親生父親,那種濃濃的舔犢之情,讓人根本就忘記了我們毫無血緣關係。很多時候自己都在想,如果有來生,我能做公公的女兒該有多好啊!


    漸漸地自己開始想著——發自內心、真心實意是那麽想的:等條件好了,我一定把公公接到身邊好好地孝敬他,為他養老送終。就是這樣的小小的奢求,我也沒能實現!人有時真的無力回天、無可奈何!我也隻能把這種未能實現的,沉重的缺憾深深地埋在心底了。


    很快一個學生的家長在一天中午來了,我知道她和老公一個單位,老公的生活費都由她代領。她幹瘦的身材,四十多歲,每天接送孩子,她都要滔滔不絕的演講一番。其實,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孩子是在外麵要來的,她不能生育,可她還是自欺欺人的說著:“我懷我閨女的時候反應可強烈了,那罪著的!我生她那陣疼壞了,簡直都要忍受不了了……”


    聽她信口開河,我真的要受不了了,這不是瞪著眼睛說瞎話嗎?即使你說的再生動、再活靈活現、再令人信服,畢竟事實擺在那兒,你抱養了別人家的孩子,你也隻能胡說八道!


    我不明白為甚麽會有這種沒有自知之明的人?明明是自己的短處、自己內心的傷痛,偏偏要在眾人麵前當成一種榮耀來炫耀,不知別人會信還是自己已經相信了?或者這樣能讓自己心裏得到些安慰?


    她當著我的麵把六十元錢遞給婆母:“大姨,這是春明這個月的生活費,我給捎過來了!”


    婆母接過錢,抬眼看了我一眼,把捏著錢的手伸到我的麵前,用很平常的口吻說道:“這是小明單位給的生活費,你收著吧!”


    我看也沒看一眼,有些不悅地回道:“我不要!”心裏很不舒服,你們瞞了我這麽久,從來也沒提過這筆錢,今天當著外人麵把錢給我,是讓外人看看你的大度?還是讓外人認識認識我這個大城市的兒媳婦是如何錙銖必較?


    自己有種說不清的不舒服,更說不清為什麽?感覺自己被人愚弄了!如果和自己的懦弱有關也還好,感覺是他們拿我當傻子一樣的對待,我真的太傻了吧?


    在婆母家的夥食比在自己家好了許多,幾乎每天都能吃到魚湯,因為總有孩子的家長給二姐送魚送雞,雖然多數是一條魚上下頓的熱了吃,奶水卻很足,每天看著孩子一天天的長大長胖,隻要一逗,她就咯咯地笑個不停,真的讓人有種說不出的幸福和滿足!


    雖然老公沒在身邊,我在婆家呆的似乎也很安穩舒適,平常幫著家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感覺時間過得還是很充實的。我這人真的就沒心沒肺,很多時候也看不出誰心情好壞,更沒有個眉高眼低的,所以根本也就沒有愁事。


    那時開資還都是現金,不能直接往卡裏打錢,每月到固定的日子,單位都會把工資裝在工資袋裏,附上工資條,因為我們住的是單位的公房,離單位又近,所以每月開資都有人把我的工資捎給老公。老公再挑個不忙的日子回到他的家。


    老公獨自一人在家,每天要賣肉,我能想象他累了一天,到晚上迎接他的是冷清和孤寂,冷火冷灶、甚至沒有個說話的人,我了解那種孤獨和難耐,那是種折磨人意誌的殘忍的無形的酷刑。我不敢想老公是如何熬過這漫漫長夜的?


    後來我回到家雪豔告訴我,“春明每天賣完肉就回家,在市場自己買點菜,回家自己生火做飯,雖然冷清些,卻過得有模有樣!哎,他可真是個標準的顧家的好男人,現在這麽本分、這麽顧家的男人不好找了!你命真好!”


    那時連個電話都沒有,而繁忙的老公也沒有了戀愛時的興致,大概疲乏加上瑣碎,他完全沒有了寫信的意識。我除去逗弄孩子,很多時候都在擔心,不知道他一個人的日子該如何打發?


    老公每次回家都是一臉的幸福,他說起自己的生活:“我每天早早到門市,晚上把上的肉賣完了,自己在市場買點菜,回家一做,然後邊看電視邊吃飯,晚上看會兒電視早早就睡下了。別說,這種生活還挺有規律呢!”


    他當然不會和我說,他是如何的想我、想孩子,多想有個說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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