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驤深溪口了口氣,語氣誠懇緩緩說道:


    “臣執掌錦衣衛,最開始心中得意,甚是驕傲。”


    “能得殿下器重,能被朝臣畏懼,能懲治奸佞之徒為國效力,臣自感榮耀萬丈!”


    “可後來,臣逐漸有些恍惚。”


    “特別是如今落個如此田地,臣更覺錦衣衛實乃洪水猛獸,除裁撤外別無他法。若不裁撤也必將來必會遺害朝堂!”


    朱標聞言,小幅度的點了點頭。


    “為何先前不曾進言裁撤錦衣衛?”


    “若你先前有此諫言,或許不會是如今這般下場。”


    “死到臨頭方才覺醒。”毛驤重重歎了口氣,“臣先前任錦衣衛指揮使時,隻覺榮耀,隻是春風得意,哪會有如今這般覺悟。”


    “如今罪臣死到臨頭,方覺錦衣衛當真乃凶猛厄獸。”


    收拾好情緒,毛驤看向朱標繼續進言道:


    “陛下在時,殿下在時,錦衣衛尚且能以懲治奸佞,稽查奸邪為任。”


    “若是將來,錦衣衛勢必會成為權臣把控朝堂,愚弄上意的利器。”


    “殿下!”


    毛驤猛的提高音量,似要用生命完成最後一次諫言般,愈發嚴肅說道:


    “錦衣衛不受六部管轄,不受國法約束,唯有聖意可製約一二。”


    “但凡後世之君稍顯羸弱,誰掌控了錦衣衛,誰便掌控了朝堂。”


    “微臣罪該萬死,求殿下三思!”


    看著再次鄭重叩拜的毛驤,朱標眉頭一挑,心中也多了幾分厭煩。


    都知道錦衣衛不是什麽好的法子。


    都說錦衣衛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的一大敗筆。


    可包括毛驤在內,無論此時還是後世,怎麽沒人想想為何要設立錦衣衛!


    站在那所謂製高點上,說著看似高屋建瓴實則乃是空中樓閣的話,這與放屁有什麽區別!


    虧得毛驤此時還裝出一副以死諫言的模樣。


    虧得自己還以為他要說什麽真知灼見!


    “朝廷不會裁撤錦衣衛。”


    “殿下......”


    聽到朱標這話,跪在地上的毛驤猛的挺直上身,滿臉焦急,很是急切想要繼續開口。


    不過不等他出聲,朱標微微抬手,當即打斷道:


    “亂世當用重典。”


    “如今我大明雖談不上亂世,可儒生士子、世家氏族從前宋蒙元那裏繼承的臭毛病,依舊需要重典懲治。”


    “你可知道,陛下為何南巡,孤為何同陛下一起,輾轉蘇杭、前往泉州?”


    “這.....”


    “蒙元一朝百年光景,世家氏族、儒生夫子也蟄伏了百年時間。”


    “今我大明建國,漢人重做江山,他們必然想重塑前宋之恩待。”


    “為何陛下一再強調,我大明乃是與百姓共天下,而非與士族共天下?”


    “為的便是讓那些個士子世家明白,我大明以百姓為基,更是以百姓為主。”


    “此次南巡懲治亂法世家,是為了敲打那些尚在蟄伏世家,也是警示修心有不臣之心的士子朝臣。”


    “因此!”朱標目光堅毅,繼而朗聲道:“現如今錦衣衛不能裁撤,縱然孤當朝之時,也不會裁撤錦衣衛!”


    待朱標說完,毛驤神情漠然,仔細思索著朱標說過的話。


    的確!


    饒是老朱這樣的雄主在位,饒是朱標這樣的英才儲君輔政。


    可那些文臣,那些世家之人依舊沒有消停。


    胡惟庸案,文臣想謀得更加利益。


    寶鈔購買力日漸下降,世家從中作梗自不必說。


    一月前朱標下令的土稅改革,商稅改革難以推行全國,便是士子文臣、世家士族暗中抵抗。


    試問,饒是老朱、朱標這樣的雄主、英主當朝,那些家夥仍敢放肆。


    一旦若成能力稍遜的帝王繼位,想要成為百官之首的文臣夫子還不蜂擁而出,想要得到更大權益的世家貴族還不一股腦冒出來?


    如此說來,都不用等到錦衣衛把控朝堂。但凡換個稍顯羸弱的帝王,士子世家必然是橫行作亂,左右朝堂。


    如此說來。


    毛驤提議裁撤錦衣衛,他自以為的中正為國之言,擺明了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站在老朱的角度,從朱標的位置出發,錦衣衛著實不該被裁撤。


    “殿下是要以錦衣衛為刀,約束朝臣、約束世家之人?”


    朱標淺淺點頭,不願和毛驤說得太多。


    錦衣衛的確應該被裁撤,可不該是現在。


    待土稅改革推廣全國,待商稅、海貿日漸成形。


    待到國庫豐腴,百姓富足,各行各業鼎盛開花之時。


    以財富、資源為依仗的世家自然沒有作亂的底氣。


    一旦財富、教育資源不被世家士子壟斷,平民百姓也能溫飽,也能入仕為官。


    到那時候,天家便不需監控世家朝臣,而錦衣衛也會並入一早便設立的廉潔衙署。


    隻不過這一切,毛驤是看不到了。


    “孤聽聞你勾結朝臣,想要那人將你裁撤錦衣衛的奏疏當庭念出?”


    “臣惶恐!”


    “既已決定和孤作對,何來惶恐一說?”


    朱標起身朝門外走去的同時,毫不在意道:“孤留你性命到明日。”


    “你且看看你之謀劃,能否撼動國朝分毫。”


    “殿下!”


    見朱標腳步不停,毛驤一路跪行的同時,忙將那請求裁撤錦衣衛的奏疏捧在手上。


    “臣豈敢與殿下作對!”


    “臣所得一切均是殿下所賜,臣安敢與殿下作對!”


    “太子殿下,臣今日便死,還望殿下保重!”


    不等朱標轉身。


    隻見毛驤將手中奏疏恭恭敬敬放在地上,旋即猛的起身便要朝一側牆壁撞去。


    幾乎同一時間。


    朱標微微示意,身旁兩名侍衛當即便將毛驤給攔了下去。


    “太子殿下,臣死,雖有憾,絕無悔。”


    “臣一心想要進入朝堂,乃是為了將錦衣衛帶到朝堂之列。”


    “想要以指揮使的身份,緩緩圖之,以國朝法令約束錦衣衛。”


    “臣.....臣也想成為朝臣,封妻蔭子,享生前身後榮耀。”


    “可是殿下!”


    縱然被兩名侍衛鉗住雙臂,可此刻的毛驤猛然發力,生生將自己兩條胳膊折斷。


    而掙脫束縛的瞬間,毛驤想的不是魚死網破,反而突然跪在地上,衝朱標重重下拜。


    “臣所謀劃一切,雖有私心,可依舊是為我大明鼎盛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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