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佇立於回廊上,久久不發一語。


    布蘭多忽然開口道:“風後大人,我還有最後一個疑問。”


    “是關於最後戰場之上的秘密麽。”風後對於這個問題仿佛早有預料。


    “是的,我想知道白銀女皇在那座聖殿中究竟看到了什麽,為什麽那裏會有索米爾水晶,按照您的說法,既然奧丁讓你們為他保守秘密,那他又何必在那裏留下隻字片語的信息。我想,這一切的背後一定有一個合理的答案。”


    風後默然了片刻。


    “我想這也許是一個意外,但也許不是,那個人類小姑娘,也許在那裏看到了那個節點,並透過那個節點看到了我們世界之外的東西。”


    “節點?”


    “這正是最後戰場上隱藏的最大的秘密,為什麽最後之戰的戰場會在整個阿爾卡什地區遊弋不定,其實正是我們做的手腳。因為奧丁關於整個世界的封印,封印的節點正好位於最後的戰場中心,也就是那座聖殿之中。……我很懷疑,是有人故意讓那個人類小姑娘看到了那個封印背後的東西,這個人或許是黑暗之龍,或許不是。”


    “如果不是黑暗之龍的話……”布蘭多的聲音低沉了幾分。


    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除了黑暗之龍之外,隻有一股力量有動機這麽做——那就是黃昏之龍。這背後隱含的信息太過可怕,以至於布蘭多都不由得感到心驚膽戰。


    “布加人可能也猜到了這一點。”風後停了片刻,才回答道:“他們原本或許是指望炎之聖殿能夠站在他們一邊,但瓦拉的表現無疑讓他們失望,所以他們才會找上你。這也是你必須阻止那位女皇陛下的理由。”


    “我明白——”布蘭多點了點頭,其實就算不因為這個原因。僅僅是因為茜,就已經值得讓他站在女皇陛下的對立麵了。


    又是一段長時間的沉默。仿佛在了解一切的真相之前,關於聖者之戰的過往總是籠罩在一層迷萎中,顯得神秘莫測。但當這一切真相大白的時候,卻又讓人無從開口,仿佛兩人都明白。關於這個問題的討論,已經沒有繼續進行下去的必要。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聖奧索爾才幽幽地口道:“布蘭多,其實我是來向你辭行的。”


    聽到這句預料之外的話,布蘭多卻並不愕然,他隻是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你要回聖奧索爾去了,風後大人?”


    風後點了點頭:“時間已經到了,我們為奧丁守護了一千年的秘密。他和崔西曼留下的封印已經越來越薄弱,如今魔潮將至,混沌之海與沃恩德的聯係已經到了千年以來最為緊密的時刻,黃昏的力量正在複蘇,惡魔們的蠢蠢****從側麵證明了這一點,因此我必須回到聖奧索爾了。布加人來找你的原因,其實我也已經猜到了幾分,我同樣不讚同那位人類女皇的選擇。她的選擇不過是重複黑暗之龍已經走過一遍的老路罷了,是不可能成功的。你放手去做吧,布蘭多,風精靈會支持你的。”


    布蘭多默然不語,他知道這位精靈禦姐的脾氣,挽留是沒有意義的。


    “您已經準備好了嗎,風後大人。如今的聖奧索爾,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了。”


    “我自然知道,可有些事情我必須得去做,小家夥,因為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聖奧索爾。”


    是啊。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聖奧索爾,霧精靈或許已經不再,但精靈帝國的國徽,卻依然是風後聖紋。這就是祖國與故土的含義,何況那是她一手創立的國度,無論嘴裏怎麽說,但布蘭多其實心中明白,這位賢者大人永遠也不可能真正放下自己的子民,一千年過去了,這種感情變得愈發深沉。


    “我也不是毫無準備,包括那對獵人姐弟在內,當年我身邊的騎士們已經匯聚大半,我還知道另一些人的下落,二十四戒象征著聖奧索爾的國徽,很快就會有人明白,這不其實僅僅隻是一個象征上的意義。”


    布蘭多這才記起那對在死霜森林救下的獵人姐弟,那個像獵豹一樣矯健的姑娘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兩人在那次事件之後就留在了瓦爾哈拉。


    他沉默了好一會,內心中還是十分不舍,自從在沙夫倫德銀礦之下第一次見到這位寄宿在戒指中的精靈禦姐以來,好像不知不覺之間,已經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漸漸習慣了身邊有這麽一位亦師亦友的、鄰家姐姐般的人物,她曾經是一位賢者,但也是他的老師,雖說他早已被磨礪成一位真正的男子漢,但內心中仍舊升起惆悵之情。


    風後看著他,一連串猶如夜鶯歌喉般的語言脫口而出:“thasvinmiasdur——”


    這是一句精靈諺語,大意是終有一日,幼獸也要離巢而行。布蘭多明白她的意思,他正要說什麽,卻聽風後繼續說道:“布蘭多,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的情形麽。”


    布蘭多微微一愣,他自然記得,那是在沙夫倫德銀礦的地底,當時發生的一切而今還曆曆在目,那時候的他比起現在來還要衝動得多,在冷杉領惹下一大堆麻煩,但也因此結識了許許多多人,尤塔、克倫希亞、弗恩,三位團長如今都是他手下的得力幹將,庫蘭雖然已經在敏泰養老,但卻擔負起作為他與舊貴族之間紐帶的作用,還有奧德姆,那個脾氣不大好的老矮人,現在在他手下擔任著建造瓦爾哈拉要塞的重任,還有夏爾手下那些年輕人,勒連,摩登肯,有好些人都已經擺脫了學徒的身份,成為了真正的巫師。另有一些加入了他的艦隊,成為了年輕的艦長。


    如今想起來,那是他事業的起點,也是他成為埃魯因領主的開始,在那之後,又經曆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在這位賢者大人的教導下,如今的他已經沉穩了許多,也知曉了關於這個世界更多的秘密,他不再是當年那個毛頭小子,而是一位真正的領主大人了。


    過去的經曆和麻煩,而今已經變成了一份沉甸甸的回憶。


    他腦海裏最終隻剩下一幅畫麵,那是於鬆的山野,星夜低垂,群山如寂。起伏的丘陵,鬆濤之間屹立著一棟孤零零的建築,那漆黑如墨的黑夜之中,清冷的月光猶如流水一般淌入回廊之中:那是一幅贗品油畫,一把寒光閃閃的騎兵劍,一個渾身是血的年輕人,還有一枚閃閃發光的戒指。


    那就是一切的開始。


    ……


    獅子聖宮之內外,一場大雨正主宰著帝國中樞的夜色。


    深邃的穹頂之下。瓦拉身披紅色聖袍,手持代表著金色聖炎的金輝權杖。這位愈顯蒼老的大神官今日卻佝僂著身軀,渾濁的目光看著自己麵前的女人——白銀女皇一襲黑色的長裙,胸前別著一朵漂亮的白色薔薇,仿佛送葬人的禮服,她冷笑著打量著這座聖堂,笑容中毫不掩飾地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意味。仿佛聖殿不可置疑的威嚴與神聖在她眼中都不過是塵埃。


    一道閃電劃破蒼穹,在垂向地麵的大拱窗的木柵格之間依次穿過,就像是一幅描繪災難與末日的版畫,將大聖堂內所有人的臉孔映得一片雪白。蠟燭的光芒在白茫茫的雨夜中隻剩下微弱的一團,直到閃電從天際蜿蜒遠去。大廳內才重新被溫暖的光線所籠罩,但瓦拉心中卻是一片冰冷。


    一條條影子正在拱窗外聚集,仿佛無聲無息的幽鬼,黑暗中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紅色光芒,由遠及近,逐漸匯聚成一股洪流;瓦拉顫顫巍巍地抬起頭,看到這一切,那些充滿野性的、渾身覆滿鬃毛、露出獠牙與利齒的野獸在遠遠近近的屋頂上縱躍,昂頭發出一兩聲悠遠的長嗥,遠遠的,從更遠的街區響起應和的尖叫聲,雖然是在瓢潑大雨的夜色之下,全城的狗都仿佛瘋了一般尖叫起來。


    一切有如末日降臨之前的景象。


    瓦拉心中冰冷:那是罪民,塞尼亞的狼人,最後一個流淌著敏爾人血脈的民族。而今天,他們又回來了。


    一個個人影,在他麵前重疊,那些曾經高大的、光輝的聖像,他所向往的先賢們,在經曆了那場可怕的劇變之後,籠罩在他們身上神聖的光輝逐漸消散了。一盞盞明燈依次熄滅,前路終於陷入一片漆黑的迷萎中,那是過去幾十年中他所曾經目睹的景象,親眼看著朝氣勃勃的聖殿走向垂暮,人們堅定不移的信仰逐漸動搖,陷入了自我懷疑的絕境之中,未來的道路早已湮滅,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他忽然間記起了自己接過聖冕與權杖的那個片段。


    那時金色的陽光籠罩著整個獅子聖宮,宮闕的尖頂閃爍著最為耀眼的光芒,然而,那卻是日落之前的盛景罷了。


    ……


    塞尼亞人博爾頓從噩夢之中驚醒時,紫色的閃電從正天際蜿蜒而過,窗外稀裏嘩啦下著瓢潑大雨,他躺在單薄的木床上,臉色被電光映得一片雪白。“芙妮雅?”他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卻沒人回應,他楞了一下,才記起自己的女兒已經搬去瓦爾哈拉暫住了,她在那裏和那些德魯伊的長老們學習掌握森林女神的力量。


    黑暗之剩下窸窸窣窣的雨聲,已經偶爾亮起白茫茫的電光,博爾頓卻感到心中隱隱有些不安,雨夜沒有月亮,但他卻仿佛能聽到內心中那個強烈的呼喚,那來自於塞尼亞人血脈之中野性的本能,通常隻在魔月的光輝之下才會激發出這種最原始的破壞****,但今天卻有些反常。


    他緩緩從床上坐起,側耳傾聽屋外的動靜——格魯丁死後,整個綠村就在那個年輕的領主大人的安排遷徙至此,位於群山與森林的環繞之下——在山野的夜色之下,他通常能聽到林濤起伏的聲音,但在這個雨夜,他隻聽到一兩聲穿透雨幕的嗥叫聲。不知道是森林中的狼,還是別的什麽野獸。


    博爾頓默然無語。隱隱的不安中他忽然回憶起之前的那個詭異的夢境來,據說人在從夢中驚醒時,對於殘留的夢境記憶格外深刻,對於他來說此刻正是如此,之前夢境中最為可怕的那幾個場景在他腦海中反複回放,夢境中的場景詭異而荒誕。但他卻隱隱感到幾分真實。


    他看到火海降臨,大地崩裂,群星穿透雲層,從天空之中倒墜而下,山川平移,海水蒸騰,整個世界分崩離析,化為灰燼。一條可怕的巨龍橫亙於星空之中,用冷漠的神色注視著沃恩德的毀滅。在那地獄一般的場景之中,他仿佛聽到無數人在哀嚎,他的族人、他的女兒,全部葬身於火海,然後所有的重重景象都坍塌了,他又記起好像有一個高大的影子矗立在自己的麵前,用不可質疑的語氣命令他效忠。


    千千萬萬個聲音在他腦海中化為一個轟鳴巨響。


    “黑暗之龍已經複活——”


    “時代改變了。”


    “聽命於她。”


    “聽命於她。”


    砰!博爾頓雙目盡赤,忽然重重地一拳砸在床板上。他低沉地咆哮了一聲,才抑製住直接化身為狼的衝動。等下一刻他清醒過來。已經是滿頭冷汗,一股深深的畏懼從他心中升起,這種原始而致命的衝動正是塞尼亞人最大的軟肋,但通常來說隻有魔月的力量最盛的那幾天他才能感到血脈之中這種野性的力量蠢蠢****,這究竟是怎麽了?


    他稍稍喘了兩口氣,還來不及平複內心中的不安。但砰地一聲巨響,屋子的門已經被應聲推開。


    已經淋成落湯雞的年輕人站在門外,有些驚慌失措地看著他,開口就道:“博爾頓大叔,不好了。出大事了。”那個年輕人臉色蒼白,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村子裏來了一個……一個……敏爾人,她說她叫……蘇……蘇菲雅,是……是個女巫。”


    ……


    一道雪亮的閃電透過窗格,深深地刺進茜橘紅色的瞳孔深處,她抬起頭,有些驚訝地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這個女人——身披聖袍,渾身浴血的獅子宮聖女像。就在城堡三樓外的露台之上,西德尼.梅特法裏卡站立於雨幕中,此刻臉上帶著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早已流幹,翻卷的傷口被雨水衝刷得有些發白,一隻眼睛因為受傷過重而眯起,不過這絲毫無法改變這位女士冷峻得近乎僵硬的表情,她剩下那隻獨眼中天使愛若瑪的焰環仍舊熊熊燃燒,並冷冷地盯著茜。


    雖然多處負傷,血染戰袍,茜心中卻產生出一種錯覺,麵前這位女士身上的血,屬於她自己的要遠遠少於她的敵人的。


    但此時此刻的帝國首都,又哪裏會發生這樣的大戰。她聽說過這個女人的名聲,知道能讓她傷成這樣的敵人一定不會簡單,若是克魯茲人掌控的中樞地區都出現了這樣的敵手,那麽這個帝國也一定沒多少日子可過了,因此隻有可能是帝國內部的矛盾。茜在一瞬間隱隱猜到了什麽,經過這些日子的熏陶,她也已經初具政治頭腦,不再是那個隻會迷茫不安的小姑娘了。


    何況這些天來白銀女王嚴格地限製了她和侍女們的外出次數,這個舉動就隱含了一個信號。


    帝國的局勢早就一天緊張過一天。


    女王已經動手了,看來目標是聖殿,但茜還是有些不明白,為什麽這座獅子宮的聖女像會出現在這裏,在自己麵前。


    茜在迷惑的同時,西德尼也在思考,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這個迷人的山民小姑娘了——新近她已經被封為女伯爵,並且還掛了一個山民公主的頭銜。不過西德尼明白,這不是那位一意孤行的女王陛下的真正目的,讓山民迎娶一位真正的帝國公主,才能將他們綁上女王的戰車,隻可惜這個小姑娘還茫然不能自知。


    “……”茜微微張了張口,仿佛想問什麽,但最終卻沒能發出聲音來。


    “我是來找你的。”西德尼開口用略顯冰冷的嗓音打斷她:“女王陛下打算將你下嫁給哈繆爾王子,以鞏固她和山民之間的關係,同時確保你能留在帝國。”


    茜先是微微一怔,然後才反應過來握緊了雙拳,山民少女緊咬著下唇,雖然沒有說話,但這副神態也足以表明她的想法。


    “看來你不同意,你想讓我幫你?”


    “你……能……帶我走?”


    “不,我自身難保,不過我要見你那位領主大人一麵,我需要你幫我引薦,我可以幫你帶一個口信。”


    茜緊緊地盯著她。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開口,隻有滂沱的雨幕,和雨水嘩嘩衝刷石壁的聲音。


    良久,山民少女才囁嚅了一下,隻有一瞬間,但西德尼已經看清了她的口型,隻有六個字:


    “救我,領主大人。”


    ……


    (為什麽總有同學說我是月更?以後就是從不斷更小郎君了。繼續推薦黑十三郎的新作《淩天誌》,能幫忙推薦收藏的請信手幫忙一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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