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如潮水般褪去了。


    夜沉似水,窗戶打開著,窗簾像是幽靈一般舞動著,蠟燭不知什麽時候熄滅了,月光如銀練般瀉入屋內。


    “你相信她?”久久的沉默之後,西德尼問道。


    布蘭多沉默了:“她沒有說假話。”


    但僅此而已,沒說假話不代表著心懷善意,謊言不代表用心險惡,真話背後也可以隱藏著致命的陷阱。


    兩人都不是菜鳥,心中皆明白這個道理。


    “那麽,你打算怎麽辦?”


    “我們的計劃也要改變一下了。”布蘭多答道:“我去叫夏爾和墨德菲斯,西德尼女士麻煩你通知下女士們。”


    獅子聖宮的聖女像頷首。


    窗外,盤踞著帝都的巨影。


    然而陰影之下繁衍的不是繁華的土壤,自從內戰開始以來,繁華的光環早已從這座千年之城上褪去了,留下的隻有不言的創傷。


    生活在這裏的人不明白帝國為何而戰,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甚至沒有聽過瑪爾多斯這個名字,雖然天天都有傳教士在大街上散發傳單,每周也需要參加強迫性質的禮拜會,宣揚女王陛下的正義與所謂的曆史。


    但那都太過遙遠了。


    他們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為一個虛無縹緲的目標而卷入這場漩渦之中,賢者們錯了?那怎麽可能呢?


    炎之王後人們的驕傲建立在正義的立場上,他們怎麽能夠繼承過去那個黑暗帝國呢?


    有何資格?


    他們不明白,為什麽要為這一切而自相殘殺。


    這是一場帝國的內戰,流淌的皆是克魯茲人的血。


    每天都有人死去,是妻子的丈夫,父母的孩子。孩子的父親,他人的至親好友。


    更多的人失蹤在了戰場上,了無音訊。


    有些人的親人死在了喬根底岡和托奎寧的獅人手上,但女王沒有給予他們相應的榮耀,反而稱呼他們為叛國者。


    許多人因為這個原因,暗中感激皇長子。還有那個他們素未謀麵過的來自於埃魯因的伯爵大人,因為這兩者為他們報了仇。


    後來這些人被女巫們揪了出來,上了絞刑架,因為他們通敵叛國。


    生活也愈發艱辛了。


    很多人懷念以前的日子,這座帝國之都有著用之不竭的物資,每個人都生活得很好,以身為帝國人而自豪,也不用承受失去的傷痛。


    而現在呢,榮光不再。每天運送到帝都的物資,卻還要優先供應陛下的慶典。


    貴族的圈子還在津津樂道即將到來的女伯爵的訂婚儀式,但在這個帝國的底層,熱情卻日複一日的消退了。


    直到有一天,所有的聲音都沉默了。


    黑暗中隻剩下無聲的表達。


    道路以目。


    八點一過,晦暗幽深的街道上就開始出現各式各樣的人影。


    他們穿著不同的服色,有的是貧民,有的是裁縫。有的是燭匠、皮匠或者屠夫,甚至還有底層的官員還有士兵。


    但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沉默不言。


    仿佛一群幽靈。


    兩個值守的城衛軍士兵看著這一幕,感到自己恍若看到了傳說中的鬼怪,不寒而栗。


    “今天人更多了……”其中一個士兵不安地低語道。


    “巡查騎兵呢,怎麽沒人來管一下……?”


    “別開玩笑了,他們敢管麽,那幫軟腳蝦也就敢欺負下自己人而已。”


    “可是。隊長……”


    “噓,小聲點,你忘了那個城門衛兵麽?”


    開口的士兵感到背後一寒,下意識地住了口。


    他當然記得那個人,還是個年輕人。不太合群,對方不過驅散了這些人的集會,一周前他的屍體被發現在城外的樹林中。


    因為追查不到凶手,最後也不了了之。


    他還聽說最近失蹤的衛兵又增加了,雖然消息隻在私下流傳,但偶爾透露出的隻字片語還是讓他這樣的城衛軍底層士兵感到不安。


    “再說了,”隊長又開口,語氣憤懣:“我們管這麽多又有什麽好處?我兄弟死在安澤魯塔,他下場如何了?陛下管他們叫叛徒,我絕不相信他會背叛我們,現在倒好,那個該死的皇宮總管還想以此為由來調查我,難道我不知道他就是想給自己的侄子安排個位置嗎?”無錯小說網不跳字。


    他憤憤地啐了一口。


    士兵沉默了。


    他有心想反駁,但卻不知道該說什麽,隊長難道說得不對麽,眼下發生的正是事實。


    他甚至想,或許這份工作丟掉了更好,城內的氣氛一天比一天詭異,指不定那天就會因此而丟掉了腦袋。


    可丟掉這份工作,自己又應該去幹什麽呢,日子一天比一天艱辛,貧民窟中已經開始餓死人了,如果他沒有了工作,他應該拿什麽來養活自己的一家子人?


    這就像是一個解不開的死結,壓抑得令人窒息。


    為什麽會這樣呢。


    帝國究竟是怎麽了?


    “帝國病了……”一個身披長袍,藏頭露尾的男人從兩人身邊經過,回過頭看了他們一眼,那蛇一樣的瞳孔讓他們感到不寒而栗,對方仿佛十分滿意士兵眼中的怨望,丟下這樣一句話之後,走遠了。


    “瘋子!”隊長罵道。


    士兵趕忙拉住他。


    “你不用拉我,我不會跟這種人一般見識的,”隊長憤憤道:“你不要相信他的話,雖然眼下日子是很操蛋,但這些藏頭露尾的家夥更不可信。”


    士兵默默地看著那個男人離開的方向。


    帝國真的病了麽?


    可是如果帝國沒有病,一切又怎麽會變成這樣。


    “塞緹!”


    燭匠的女兒聽到有人在人群中低呼自己的名字,回過頭,才看到阿爾塞的身形,他是個帥氣的小夥子,她傾心之人。


    “阿爾!”


    塞緹這才從自己的迷思之中回過神來。她很想問問阿爾,帝國是不是真的病了,不然為什麽自己的哥哥會死在南方。


    為什麽要有戰爭呢?


    可她明白,阿爾不喜歡和自己討論這些,他其實很討厭那些教徒,隻是他更痛恨這一切。


    “儀式要開始了。”阿爾對她招了招手:“這邊。”


    塞緹趕緊點了點頭。擠開人群跟了過去。


    ……


    “今天……我們在這裏……將要終結……”


    “這一切……”


    喊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過來。


    人群匯聚得越來越多,一些身穿黑色長袍的家夥在慷慨激昂地演講著,騷動像是水麵的波紋一樣沿著人群蕩漾開來。


    布蘭多一行人穿過街道,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他們一行五個人,夏爾、布蘭多、墨德菲斯還有安德麗格,最後跟著法伊娜,都披著長長的鬥篷,拉上了兜帽,看起來和場中正在演講的那些人有異曲同工之妙。


    事實上他們一路走來已經許多次被誤認為那些人了。周圍的市民都對他們畢恭畢敬,這倒是意料之外的巧合。


    “這就是帝國之都,棒極了,”夏爾讚歎道:“真是名不虛傳,那些家夥鼓動人心的手段還真有一套,快趕上我的魅惑魔法了。”


    “以前不是這樣的……”法伊娜臉色不太好,雖然她出生在梅霍托芬,但她學習成長卻在這座城市。這座帝國的驕傲之城如今變成這個樣子,她心裏也不好受。


    “這恐怕要出事啊。”夏爾忍不住搖了搖頭。


    布蘭多心中也隱有所感。不過他有些奇怪的是為什麽城衛軍和巡查騎兵會無動於衷,難道說白銀女王連自己眼皮子底下都控製不住了嗎?


    她不是有女巫為其效命麽?


    “打死他……”


    “這個女王的走狗!”


    一陣喧嘩聲從前麵的街口處傳來。


    布蘭多等人微微一愕,卻發現前麵人群已經聚集在了一起,中間似乎圍著人,正在被周圍的人拳打腳踢。


    “夏爾,分開他們。”


    “領主大人。我們沒必要節外生枝。”


    “他們擋在我們必經之路上了。”布蘭多沒好氣地答道。


    夏爾聳了聳肩,向前方伸開五指吟誦一段咒文,一股無形的力量以他手掌為中心擴散開來,就讓那些市民不由自主的左右分開。


    露出被圍在中央的兩個人來,看他們的服飾。應當是巡查騎兵。


    其中一個人狀態還好,而另外一個人躺在地上,已經奄奄一息了。


    紅了眼的市民們被夏爾分開之後還想再一次圍上去,但發現布蘭多一群人之後,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話說回來,這身行頭是誰選的,”夏爾不由得佩服道:“還真是意外的正確。”


    “你原本不說這身長袍一看就不像是好人麽。”


    “啊,”夏爾恍然道:“領主大人,這原來是您的創意。”


    布蘭多懶得理會他,他來到那兩人的身份,那個受傷的巡查騎士掙紮著站了起來,向他們怒吼道:


    “你們這些該死的邪教徒,我不需要你們的憐憫,你們殺了夏爾,有本事來殺了我!”


    “噗嗤,”法伊娜雖然一直心情不豫,但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倒黴蛋與你同名啊。”布蘭多也調侃道。


    “閉上你的烏鴉嘴——”夏爾感到臉已丟盡,遷怒那個騎士道:“你朋友還沒死。”


    “你說什麽?”


    “我說你朋友還有一口氣,”夏爾沒好氣道:“你要不想他死,就趕快帶著他快滾去找醫生!”


    那騎士臉色一變,再顧不得痛罵布蘭多等人,他雖然有些疑惑地看了夏爾一眼,但還是選擇相信了對方的話,趕緊背起自己的同伴一瘸一拐地跑遠了。


    布蘭多看著這兩人的背影,再看了看周圍一道道不解的眼神,還有那些被仇恨扭曲了的人的麵孔,不由得搖了搖頭。


    法伊娜說得沒錯,帝都並不本來是這樣的,他也曾經到過這裏,在另一個世界中。


    那時候這裏是繁榮之鄉,雖然紙醉金迷,但卻並不是眼下這死氣沉沉的樣子。


    究竟是什麽帶來了這一切?


    他忽然心情有些低沉。


    “夏爾,你說我們為何而戰?”


    “自然是為了埃魯因而戰。”夏爾理所當然地答道:“這有什麽不對麽?”


    “白銀女王也有自己的理念,”布蘭多答道:“她所做的未必是錯的,然而呢?”


    “事實證明她所做的就是錯的,”夏爾答道:“眼前的一切不正是最好的證明麽?”


    “然而我們為了埃魯因而戰,一樣給埃魯因帶來了戰爭,”布蘭多回過頭看著這個最早追隨自己的屬下,問道:“我們從未在戰爭中缺胳膊少腿,但有人卻在戰爭中失去了一切,對於他們來說,我們所做的一切是對的麽?”


    “這個嘛……”


    “這個問題可真可笑,”安德麗格在這種時候總忍不住插嘴,她十分不屑地譏諷布蘭多道:“有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還有時間和他討論戰爭是對是錯麽?”


    “隻有勝負生死而已。”


    為了反抗與生存的戰爭的確是正義的。


    然而埃魯因的覆滅或許是曆史的一種必然,但自己如此選擇,並不惜讓許多人為此付出代價。


    自己所做的一切,當真站得住腳麽?


    布蘭多心中不禁反複回響著這個質問的聲音。


    “布蘭多,”法伊娜這個時候開口道:“這個問題眼下有最好的答案。”


    布蘭多不解地看著這位大小姐。


    “你看看這些人就明白了,你所做的一切,給受惠於此的人帶來了什麽,女王所做的一切,給他們帶來了什麽?”法伊娜答道:“一目了然。”


    “老師曾經教導我,曆史的前進,文明的進步,是為了追求幸福。”


    “為了守護這樣的一切,人們從來不吝犧牲。”


    布蘭多心中忽然有些明悟。


    這或許就是金炎之道真正的含義。


    抗爭的本意不是為了殺戮與仇恨,而是為了追逐和守護更加美好的東西。


    冷杉領,托尼格爾,還有埃魯因——


    他有信心讓這個國家變得更加美好麽?


    是的。


    他有信心。


    既然如此,那就可以前進了。


    那一刻布蘭多忽然眼前展現出重影,他忽然看到了自己在瓦爾哈拉曾經看到過的那一幕。


    在光中,瑪莎以手加以他的肩頭,指著他的額頭,對他說道:


    “我將予你以光作的雙翼,所以如此,才能指你為王。”


    “有朝一日,我必將因你而榮耀。”


    這就是榮耀——


    他抬起頭來,心中對炎之劍所承載的信念已完全了然。


    “走吧,”布蘭多答道:“前麵就是寒露莊園。”


    “讓我們去見見那位女王陛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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