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殺聲隱隱從山的另一麵傳來。


    身披重甲的騎士們正一腳一腳淺地向山頂上攀爬而去,他們抬起頭,目光透過金屬麵罩的縫隙之間可以看到如刀刃一般的峭壁與天空之間形成的交界線,口中噴薄而出的白霧在冰冷的空氣中交織,腳下不時有石子滾落山澗,發出稀裏嘩啦的聲響。


    這些騎士們的鎧甲與克魯茲人偏向厚重與實用的甲胄有很大的不同,鎧甲的表麵熠熠生輝、覆滿了美麗的線條,金屬甲葉下麵墊著保暖用的厚厚的毛皮,每位騎士都披著長長的白色鬥篷,鬥篷之下,胸鎧上的十字與野玫瑰紋飾隨著騎士的步子時隱時現。


    騎士們不住回身去抓住自己的同伴,在陡峭的山間蜿蜒前行,猶如一條黑色的細線。


    一步一步向前,視線逐漸向上攀升,直到越過山尖,一陣淩亂的狂風席卷而至,吹得鬥篷飛揚而起,走在最前麵的騎士下意識反手抓住自己的鬥篷。


    震天的喊殺聲撲麵而來。


    戰場上的一切聲音好像在一瞬間被放大了千百倍,號角的長音,戰鼓咚咚作響,仿佛每一擊都敲在心頭,大軍如同洪流,雷鳴一般的聲音滾動著。


    奧多斯山口的戰場完全展現在了眾人麵前——在開闊的坡地上,克魯茲人僅存的騎士正在向黑壓壓的晶簇大軍發起攻擊,那片‘海洋’之中不時泛起一層層深紫色的閃光,一浪一浪,仿佛疾風掃過海麵。


    向下俯瞰,整個奧多斯山口的戰場已經完全交織在一起,黑色與赤色的洪流彼此分割,各種各樣的旗幟在這片海洋之中飄揚。不時被一個浪花所吞沒,花花綠綠的貴族聯軍正在潰敗,而克魯茲人的重步兵仿佛中流砥柱一般在整個戰場的中央迎接著晶簇大軍的反複衝擊,猶如怒濤之中屹立不倒的礁石。


    克魯茲唯一的希望就是他們的重騎兵,寄希望於集中在右翼的重騎兵能夠在晶簇大軍的主力到來之前,徹底擊潰這支攔在他們麵前的軍隊。


    然而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然不多了。


    那個騎士抬起頭。天邊懸掛著厚重的的雲層,陰沉的天空與東梅茲地平線渾噩相連之處的大地之上,視野可及的地方,一片黑色的汪洋大海正在蔓延而至。


    他打開金屬麵罩,眸子深處倒映著月光,閃閃發光。


    騎士回過頭。


    他身後的騎士已經將一麵旗幟立了起來。


    銀色的燕尾旗在烈風之中高高揚起。


    一片陰影所所有人頭頂之上飛掠而過,張開雙翼,骨質的翼展超過二十米,與它背上駕著長槍的黑甲騎士一起向著山穀之中飛撲而下。


    一頭接著一頭骨龍從險峻的山峰之間飛出。它們從騎士們左右上方飛過,陰影不斷劃過山頂。


    “我們要相信它們嗎?羅德裏格大人?”


    騎士搖了搖頭:“我從不相信狡詐的黑暗生靈,但是,現在我們管不著它們,去執行執行教皇冕下的命令。”


    “吹響號角——”


    ……


    法伊娜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殺入敵陣,她雖然是軍團長閣下的學生,但此刻的狀態也並不其他人好到那裏去——渾身是血,幾乎全是自己的。鎧甲下麵不知由多少條傷口,當疲憊湧上來之後。腎上腺素的分泌開始減少,疼痛就像是潮水一樣湧來,冷汗也開始滲了出來,來自山口的凜冽寒風一吹,冷徹骨髓。


    她的魔法長槍已經丟掉了,留在一頭中體型晶簇的身上。沒能拔下來,那一槍穿透了那頭怪物的核心,直接將它釘死在了戰陣之上。然後她換上自己的佩劍來與晶簇作戰,在砍死了兩頭小型晶簇之後,那柄質量精良的微光長劍也‘嗆’一聲折斷了。


    一頭晶簇撲了上來。


    她怒吼一聲。用盡全力將斷掉的劍插進一頭晶簇的水晶瞳孔,那頭晶簇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叫向後倒去。但失去了長劍的她馬上也麵臨絕境,湧上來的晶簇將她的地行龍掀翻,失去平衡的她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後地行龍傾覆下來,花葉領的千金小姐慘叫一聲,感到自己的腿立刻失去了知覺。


    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止都止不住,她知道自己的腿已經斷了,還好地行龍沒有把她完全壓在下麵,否則這頭重近十噸的生物會一瞬間要了她的命。


    不過也差不多。


    法伊娜絕望地看著湧上來的晶簇,她的腿被壓在地行龍的屍體下麵,短時間內根本抽不出來,同伴們已經遠去,騎士不可能在戰場上停下來,留給她的隻有死路一條。


    “姐姐——”


    她仿佛聽到妹妹伊莉絲在大軍之中焦急地喊自己的名字,但那怎麽可能,那麽遠的距離,伊莉絲根本不可能在亂軍之中看到她。


    何況就算是看到,她怎麽可能聽到伊莉絲的聲音呢,重騎士的鋒線距離布加人的法師團至少有好幾裏的直線距離。


    但她聽到這個聲音,眼淚還是止不住流了下來,她拚命直起身子,絕望地看向戰場後方——仿佛想要在那裏看到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兄長和父親。


    對不起,要死了……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法伊娜腦海中最先浮現的,是病逝的母親那張蒼白而溫柔的臉,然後這張麵容消逝在黑暗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英氣勃勃的、沉穩自若的麵孔。


    鋒利的爪牙在一瞬間扯裂了她的鎧甲,法伊娜感到自己高高飛了起來,世界萬物都仿佛旋轉了起來,那種感覺竟是輕飄飄的,好像一切都失去了重量一般。


    然後她感到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重,視野仿佛被血色所覆蓋,一卷重重的倦意席卷而來。


    接著,便是黑暗。


    冷寂,無聲的黑暗。


    “可惡的,鄉巴佬……”


    ……


    維羅妮卡麵沉似水,死死地抓住伊莉絲的胳膊,後者一邊哭一邊叫喊著自己姐姐的名字,但很快,就變得聲嘶力竭,連聲音也變得沙啞起來,隻剩下嚎哭的力氣。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姐姐的身影被晶簇所淹沒,小小的身子好像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竟無力地跪了下去,跪倒在冰冷的沙土之間。


    女軍團麵無表情,作為這場戰爭的指揮官,她不能表現出絲毫的動搖,但法伊娜的出事,還是好想一柄利劍,直刺入她的心中,令她的唇色,都有些發白。


    這一刻,她能做的隻有輕輕將伊莉絲扶起來,將已經哭成了淚人兒的小姑娘靜靜地攬在懷裏,一言不發,等待重騎兵為這場戰鬥帶來最後的結果。


    無論是希望,還是絕望。


    伊莉絲在她的懷抱中嚎啕大哭。


    時間已經不多了。


    晶簇大軍正從梅霍托芬方向包圍而至,在十幾裏之外,都能感到地麵的震顫,細小的石子在地麵上跳動著,像是預示著什麽。


    克魯茲人的預備隊輕騎兵昂立與土丘之上,悄無聲息,而一排排騎士正在馬背上回首,天際起伏的丘陵之間,已隱隱出現了一條黑線。


    貴族們麵如土色。


    許多人都在回頭,土丘上第一次產生了動搖,有人已經癱軟在地。


    維羅妮卡靜靜地抱著伊莉絲,她第一次在戰場上沒有拔劍,雙手的指節都有些蒼白。幾十年的戎馬生涯,她竟感到自己的手有些顫抖,因為這場戰爭,注定要埋葬克魯茲人的命運。


    “吉爾特先王啊,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麽?”


    “為什麽要如此懲罰我們?”


    有人已經在悲憤地向著風中發出質問。


    “完了,全完了,帝國完了!”


    有人絕望,但有人心中卻充滿了英勇的氣概。小佩洛有些同情地看著哭得近乎脫力的伊莉絲,心中對於法伊娜的死也有些惋惜,那個是好樣的姑娘,但他並不認為那樣的死值得歎息,因為那是一位騎士應得的歸屬。


    與其他人不同,他目睹著眼前這絕望悲壯的戰場,心中竟並無太多懼意,有的竟隻有沸騰的熱血與滿腔的戰意。


    死亡又有何可懼?光輝的一戰,馬革裹屍,正是戰士歸途。


    想及此,小佩洛大步來到維羅妮卡麵前,大聲說道:“軍團長閣下,老師,下令讓輕騎兵軍團出擊吧,我們已經沒有機會了,唯有死中求活而已。”


    他擲地有聲道:“我不畏一死,但求一戰!”


    維羅妮卡回過頭,看著他。小佩洛是洛斯頓爵士之子,他曾是折劍騎士團的成員,在死霜森林一戰時還與布蘭多和芙蕾雅並肩作戰,但那場變故之後因為皇長子的原因滯留在埃魯因,身份也被從折劍騎士團除名。此刻維羅妮卡重新任命他接替戰死的洛斯卡子爵擔任輕騎兵預備隊的指揮官,正是看重他卓越的騎兵指揮天賦。


    以及,無所畏懼的勇氣。


    “至少克魯茲人還有勇氣。”維羅妮卡答道。


    她的聲音順著風遠遠地從戰場上傳了出去。


    原本還有些躁動的輕騎兵軍團竟是一肅,馬背上人皆側目,仿佛從這句話中獲得了勇氣與力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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