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到了臘月,年味兒越發濃了。


    賀樁有了一個重大的發現——男人的記性好得驚人。


    起初她教他認字,還不覺得有何異常,字形正倚交錯,大大小小,開開合合。


    但有了些根基之後,她隻消說一遍,他就一個不落地全記住了。


    又過了幾日,他寫出來的字筆鋒勁道,開闊大氣,線條粗細變化明顯,跌宕有致。


    十幾日過去,他的字已是“一筆而下,觀之若脫韁駿馬騰空而來絕塵而去;又如蛟龍飛天流轉騰挪,來自空無,又歸於虛曠,這近乎癲狂的原始的生命力的衝動中蘊含了天地乾坤的靈氣。”


    這話出自賀煒,當然,這是後話了。


    這一夜樊絡忙完,又纏著賀樁教他認字,賀樁才不甩他,躲在被褥裏,“昨晚不知是誰趁著人家睡著,翻人家箱子裏的書自己偷看。”


    不提此事,樊絡倒是忘了問了,“樁兒的書箱裏怎還有兵書?”


    照理說,嶽父大人秀才出身,所讀之書不該是聖賢安邦治國之道,怎麽會有行兵布陣之書?


    賀樁蒼白解釋道,“爹他博覽群書,許是收錯了才帶了過來,明兒你替我還回去吧。”


    “沒事,留著,我喜歡看。”男人摸了摸下顎,一手攬住她,饒有興趣地繼續看。”


    “相公,”她偎在他懷裏,忽然想起在賀家,賀煒跟她提過的事,“爹說,鎮裏好幾戶人家找到他提起,如今臘月雖是冷了些,不過孩子大人都清閑,問我何時開課授書呢。我已經應下了,孩子們明日便來。”


    “嗯?”他倒是沒聽賀煒提起過,想來是他在院子裏忙活著吧,隻道,“他們想來咱家,那便來吧,橫豎不過添幾張凳子的事。”


    第二日,男人照例起得早,出臥房洗了把冷水臉,而後去灶房用微火熬了一鍋米粥,這才邁著穩健的步伐朝後院走去,挑了一擔柴進打鐵房。


    沒多久,便傳出一下又一下有力的打鐵聲。


    天色仍舊昏暗,他回頭望著臥房,那兒的軒窗還貼著一張大紅的喜字,他猶記得,兩個月前,一抹瘦削孤寂的身影跪在一座墓碑前。


    當時他隻覺對少女有種莫名的熟稔,沒想到,她已成了他的妻。


    賀樁醒來時,房裏已沒了男人的身影,聽著那一聲聲捶打聲,心才落定,想起今日孩子們會來,便起身。


    洗漱完畢,男人一身是汗的回來,擦了擦身,與她一道吃早飯。


    他吃得快,賀樁洗了碗出來,隻見院子裏也擺了十來張凳子,想來是他弄的,不由心裏一暖。


    他嘴上淡淡的,但沒想到已為她做了這麽多。


    不過一個時辰,三年來冷清的院子,便充滿了孩子郎朗的讀書聲。


    冬日的暖陽靜靜灑在院子裏,孩子們圍著一個大大的火盆,搖頭晃腦地念著: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先生,?”有個麵色汙糟的孩子問。


    另一個稍大些的孩子站起道,“這你都不懂,窈窕淑女,說的便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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