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瓏郡主為人潑辣,便是放在幾年前,衛府的正經女主子還在世,也沒人敢攔,衛群倒是向凝菡郡主提過幾次,她反倒鬧到衛老夫人麵前,衛群哪裏還敢跟他老娘擰著來?


    所以說,這衛府,隨著她凝瓏郡主橫著來豎著走!


    隻不過這幾年,衛夫人病逝,衛良和又投身軍營,常年不著家,她來的次數少了,下人換了一波又一波,倒是忘了她當年的“風采”。


    府裏的老管家,卻還是記得的,隻覺渾身一哆嗦,趕緊命那小廝圓潤地離開,一麵吩咐下人通知秦氏,一麵賠著笑道,“不知凝瓏郡主駕到,老奴這廂有禮。您大人大量,別跟那些上不了台麵的下人一般見識。”


    “那你怎麽還站在這兒?”凝瓏郡主一揮手,領著人徑自朝白氏的居所薔薇苑走去。


    退在一側的老管家後知後覺,這才明白凝瓏郡主這是連著一塊罵他上不了台麵哪!


    滿苑的白薔薇凋零不堪,顯是許久無人打理,庭院裏隻有幾個灑掃的下人,而白氏並不在薔薇苑。


    凝瓏一手由侍女扶著。嚴聲問,“你們主子呢?”


    灑掃的婢女福了福身,結結巴巴道,“主、主子……在……”


    賀樁不想她再為難下人,問,“你們六姑娘回來了,但說無妨。”


    那婢女“撲通”一下跪在衛媛麵前。一麵磕頭一麵哭道,“六姑娘,總算把您盼回來了,夫人要是曉得了,肯定高興壞了。”


    “阿珠,我姨娘哪?”衛媛扶起她,殷切道。


    她又何嚐不想娘親?


    又道。“這兩位是凝瓏郡主和三嫂。”


    阿珠再度跪地,淒苦道,“求兩位貴人救救我家主子,夫人被太太關到北麵的冷苑去了,還不許奴婢們送吃的去。”


    她話音一落,衛媛登時眼眶便通紅一片,帶著濃濃的齊音。滿含委屈地低低喚了一句,“姨娘——”


    賀樁聽得心頭說不上什麽滋味,“還請姑娘帶個路。”


    阿珠害怕道,“這……若是叫太太知道,奴婢肯定會她打死。”


    凝瓏郡主冷聲道,“橫豎不過鬧到老夫人前頭,還輪不到她秦氏作威作福!”


    阿珠還在猶豫,又聽衛媛道,“阿珠,就當是為了我,我已經兩年未見過我姨娘了。”


    那婢女這才起身,擦了擦眼淚,有些怕凝瓏,“諸位請隨奴婢來。”


    北麵冷苑朝向不佳,背陰,京都仲春又多綿雨,且屋脊牆麵多年不曾修繕,蟲蟻便多了起來。


    賀樁一行尋到此處時,穿著陳年舊衫的白氏正在院子裏拔草,手腳還鎖著鏈子。


    衛媛頭一次見到生身姨娘這般破落的光景,心酸不已,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了起來。


    白氏聽聞響動,一回頭,登時便蒙住了,身子一個晃悠,險些倒地。


    直到瞧見立在後頭的凝瓏與賀樁,這才踉蹌地走到女兒麵前,抑製不住激動道,“媛兒,娘可算把你給盼回來了。”


    衛媛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埋頭痛苦,根本說不出一句話來。


    “傻孩子,咱娘兒倆見麵,這是大喜。哭什麽?”她口裏叫女兒不哭,自己麵上卻是淚眼蹣跚。


    賀樁真心被她們感動,凝瓏郡主卻是見不得這般場麵,趕緊打斷道,“得了啊,敘舊你們私下再敘。”


    白氏就勢收回眼淚,扶起女兒。理了理身上的妝容,這才走到賀樁二人麵前,見過禮後道,“這還是自打姐姐去了後,郡主頭一回上門,穆侯爺身子可還好?”


    “都好都好,倒是你,日子過得越發艱難了啊,區區一個秦氏,你也應付不了?”凝瓏郡主這語氣,仿佛就是多年未見的老熟人一般。


    白氏苦澀一笑,沒有答話。


    且說秦氏早料到賀樁會有動作,但沒想到她會如此之快,且還搬來凝瓏郡主那尊大佛來。


    秦氏可算是怕了她。那廝素來毫不講理,一旦潑辣起來,便是她老子也奈何不了她。


    是以,她一聽到風聲,便立馬趕來了,沒想到撲了個空,隻好忙不迭地又跑來北冷苑來。


    彼時,賀樁與凝瓏正坐著喝茶。


    茶,自然不是什麽好茶。


    冷苑外頭尚且如此凋敝,更別說裏頭了。


    隨行的婢女簡單收拾了一番,姑且能坐。


    賀樁與凝瓏也不是挑剔之人,尚且還可泰然處之,一麵飲茶,一麵聽白氏娓娓道來。


    等秦氏趕來時。也算聽了個大概。


    幾日前,秦氏頭頂被衛良和一劍削掉一半的發絲,也不知她用了什麽法子,竟完好如初。


    也難怪還有心思作妖。


    賀樁心裏冷笑,認真聽著她做表麵功夫,“姐姐還在時,凝瓏郡主可是常來咱們衛府,這幾年卻是疏離了。這一來,怎麽淨往這隱晦的地兒來?”


    凝瓏一收跋扈的氣勢,反倒正經起來,“聽聞衛府將要大喜,本郡主來討一杯喜茶喝,怎麽,你不待見?”


    “豈敢豈敢?”秦氏訕笑。“郡主能來,自是令衛府蓬蓽生輝,不如請郡主移步,去芳菡苑坐坐。”


    她也怕,怕衛群回來,若他知道白氏住在如此破敗的院子,怕是難再討他歡心了。


    “急什麽?”凝瓏一笑。“六姑娘成親,人家正經姨娘在這兒呢,來人,請秦姨娘也喝一杯。”


    秦氏臉上不知是喜是怒,凝瓏郡主請她喝茶,怎麽說也是看得起她,但那句“秦姨娘”卻聽著刺耳。


    但秦氏仍舊接了,這起碼多少表示,她不會攪局吧?


    茶水入口,秦氏卻險些吐了,這是什麽茶?


    苦澀裏還帶著一股黴臭味,叫她如何下咽,隻得尋了個由頭放回原處,“白姨娘也真是。待貴客怎麽能用這等貨色的茶?我前幾日不是送了幾盒新進的毛尖?別是又私藏了吧?”


    賀樁聽著,隻覺諷刺,“這屋裏家徒四壁,秦姨娘瞧著哪處藏得了東西?莫不是白姨娘這兒也有個私庫?聽聞,白姨娘可是在此住了不少時日呢。”


    她這話,明裏是說白氏別有心機,暗裏卻是諷刺秦氏才是私藏好東西的“典範”。還不忘提一句白氏已被她拘禁許久。


    “聽你的這意思,還是我虐待她不成?”秦氏早恨透了賀樁,一聽,自是不服氣,“妾身掌管偌大一個衛府,自問獎罰分明,白氏犯了錯,自當該罰。但妾身卻也並未因白姨娘之錯,牽連到六姑娘身上。妾身還不是照樣給六姑娘說了一門好親事。”


    “如此說來,你還真打算把六姑娘嫁給那辭官歸隱的霍原浩?”凝瓏郡主眼露厲色,“你信不信本郡主一句話,霍原浩明天就上門來找你返還聘禮。”


    說是填房,可誰不知霍原浩那病臥在榻的原配還未咽氣,他就思量廣納妾室,好倒在溫柔鄉裏。


    衛媛還是二八芳華的姑娘家,秦氏竟也忍心!


    秦氏一聽她這話,氣惱道,“郡主,您這是什麽話?三公子不也娶了個年紀小了他整整十歲的妻子?霍大人年紀雖大了一些,但怎麽也是嫡子,憑六姑娘庶出的身份。妾身自認不曾虧待了她。”


    她竟有臉拿衛良和與那老色鬼比?


    凝瓏郡主簡直要欺詐。


    反倒是賀樁,拉著她的袖子,遞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色,緩緩站起身道,“秦姨娘說得在理,年紀稍長些的夫君,會疼人不說。對娘家人也好。霍大人真如秦姨娘說得那般好,不若叫五姑娘嫁過去,他對您這位丈母娘,出手定是大方。”


    秦氏被她噎得一時說不出話,許久才道,“此言差矣。妾身若真這麽做,外頭豈不是要說我這主母的,隻一心為自己的女兒,有失偏頗?”


    衛媛喏喏開口,“可……太太,媛兒不願嫁給一個年紀比爹爹還大的人。”


    秦氏一記利眸過去,“定親講究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此事關係到衛媛的人生,便是再畏懼秦氏,她也隻好硬氣道,“可爹爹並不知情,我姨娘也沒答應!”


    “你……六姑娘,我是你娘,難道還不知為著你好麽?”秦氏到底顧忌凝瓏郡主,忍了又忍,決定先下手為強。


    忍氣道,“你跟你姨娘置氣,不願回府,這兩年娘也由著你。但昨兒個娘派人去杏花庵接你,你一聲不吭地跟著別人走了,你一個姑娘家家,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叫娘如何向你爹交代?”


    體麵話都叫她說了,反倒顯得賀樁她們成了十惡不赦的壞人。


    凝瓏郡主雖不願爭這口舌之快,但實在忍受不了秦氏的陰陽怪氣,“你言下之意,便是說本郡主和小樁是別人了?”


    秦氏忙不迭道,“豈敢,妾身不也是擔心庶女的周全罷了。”


    “哼,你不敢?我看你敢得很!”也虧得她先聽了衛媛所言。否則真要以為是秦氏口中的庶女不識好歹了。


    這人還真會胡謅八扯,賀樁側臉道,“你道六姑娘不願回府,可據我所知,她的病可是早就好了,是想回而回不得!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她好,霍家的聘禮卻是被你一人扣下,六姑娘正經的姨娘反倒被你關在冷苑,這是什麽道理?”


    秦氏見招拆招,“六姑娘病好了?妾身可是從未聽聞,想來定是底下的人犯懶,未曾告知;至於聘禮,侯夫人莫不是說妾身私吞了?這話可不能亂說,妾身好歹也是衛府的女主人。暫且管著,有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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