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宋玦並非多在乎名聲,當年血洗整個皇宮,他擔的罪名較之今日之事,不知深重了多少倍。而他仍舊是介意,欺淩老弱,終究是為他所不齒,倘若衛良和當真大義凜然,舍親為國,怕是會激起盛軍士氣。


    進退兩難,他頗難抉擇,對柯景睿不由心生介懷,怒視他。


    柯景睿也是個人精,豈會不知他那眼色代表什麽,連忙道,“衛良和處於弱勢,事情並非毫無轉機,還請王爺耐心等候。”


    顏宋玦不再多語,而是等著衛良和的答案。


    晴川曆曆,兩軍對壘,數十萬將士分布涼州城樓內外,除卻偶爾馬匹噴?之音,萬籟俱寂。


    燕盛兩國最高級的將領,城樓之上驚濤偉略,城樓之下豐姿絕代,衣袂飄飛,鎧甲鏗鏘。


    此番乃二人六年年來首次正麵交鋒,甚至對於燕盛兩國而言,亦是極少見的場麵,怕是此後數十載,也不會有。


    倘若放棄涼州,如何奪回羌州滄州?


    當年梁祝漩一敗,害苦的並非敬南王府一家,南盛拱手讓了三年的稅賦,喪權辱國,勞民傷財,南盛千千萬萬百姓的生死如今掌控他。叫他如何舍棄?


    可倘若嶽父沒了,樁兒會怎樣……衛良和甚至都不敢想!


    北燕在等著看他笑話,當年外祖輸給了回烏爾,而今,難道還要南盛的子民看著他再敗給顏宋玦麽!


    如此,侯府和衛府還有何顏麵在南盛立足?


    衛良和難以取舍,而城樓之上牢籠裏的賀煒麵目悲愴,他這一生雖活得不優越,但他的生活從來過得踏實。不想死前辱沒了女兒女婿,又想到奈何橋那頭的發妻,她該等不及了吧?


    賀煒熱淚盈眶,萬分不舍,卻不得不舍,他自問盡力了,他不能束縛著女婿,成為良和的牽絆,他終究是去得安心的。


    他趁著所有人將視線轉至衛良和之際。忽然抽出袖中的匕首,使力刺向近身的士兵,而後呼喊,“良和——”


    沙啞淒厲,猶如杜鵑啼血,響徹景州寂寞的上空。


    衛良和驚覺,這還是嶽丈大人第一次這般叫他,隻覺心如刀割。


    事出突然,所有人想不到一介書生的賀煒如何生出刺殺士兵的氣力與勇氣。而這幾日備受折磨的他如此反擊,勢必會傷及自身。


    那守衛的大漢吃了一次悶虧,自然不會讓他二次得逞,一把握住她刺殺的手,二人以力相搏,而他竟生生將匕首刺入士兵喉嚨,血如泉湧,噴薄而出,似要染紅景州荒涼的秋,他浴血而笑,而後仰天長嘯,一瞬之間,豔陽之下,鑽心的痛來的那般清晰。


    他身後的賀碩,親眼目睹這這殘忍而剜心的一幕,整個人都魔怔了,愣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衛良和自賀煒那淒厲的一吼便覺察不對,猛然間,他明白他是不想活了,頓時,心頭仿佛被炙熱的鐵塊烙上!


    他下意識搖頭,這一掌烙下去便是永久的傷痕呀!這擔子太過沉重,他不想接著!


    然而事情發生大快,他還來不及回答,隻見賀煒突然抱著賀碩,瘦弱的身子隨風雪而落,還有救的!


    他迅速反應過來,已飛身而出,“王鋒,快!”


    賀煒父子從那麽高的城樓墜下,僅憑他一人,未必顧全得了,他隻好叫上王鋒。


    顏宋玦沒有想到,賀煒為了不讓衛良和難做,竟甘願舍棄自己的性命。


    俯視著那飛身而來的衛良和,他根本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喝道,“放箭!”


    賀煒許是早預料到顏宋玦有這一招,牢牢護著賀碩,背上忽而傳來一陣劇痛,他渾身一震,手卻始終未鬆開。


    衛良和身著輕便且堅硬鎧甲,靈巧的身形絲毫不受阻,動作敏捷,然而還是晚了一步。眼見著就要接住他,賀煒卻是把手一鬆,睜目欲裂,“快把碩兒帶走!”


    衛良和心頭不忍,可時間倉促,他也隻好先接住賀碩,賀煒隻能等王鋒來救。


    降落之時衣袂飛揚,隻見他輪廓剛硬,肅蕭之氣肆意張狂。衛良和抬眸仰視,出人意料地看到了柯景睿。


    電光石火間,一切都說得通了!


    此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恨著顏宋玦與柯景睿!


    寧江一役,即便他思慮過甚,身心疲倦,卻也從未見他如今日這般,狂躁不安如同心魔附體,柯景睿如此趕盡殺絕,甚至不顧親人周全,他若再心慈手軟,大概隻是癡人說夢!


    懷裏的賀碩瑟瑟發抖,他心頭的熱血頓時迸發,從所未有過的刀絞般的痛……


    “碩兒別怕,姐夫在這兒!”箭雨呼嘯而過,他隻手揮劍擋下所有短箭,終究吃力,卻還是咬牙城池著。


    賀碩隱約覺察他力不從心。閉眸道,“姐夫,爹爹說了,若是救不了就不必勉強了!”


    他不語,終於落地。


    焦實祿不敢下令迎敵,怕傷著人,三百鋼弩派不上用場,待二人落地,心稍稍安穩些,下令射殺城樓敵軍,仍舊不敢大意,衛良和與王鋒因攜著人,又處處受阻,隻得直線降落,此刻還被阻隔在尚城牆之下,理南盛的軍隊還隔著百來米。


    焦實祿下令,“卓青裴澤,你二人即刻接應將軍!”


    卓青裴澤得令策馬飛奔。唏簌間城樓之上飛射而來的短箭越發增多,二人前進越發困難,眼見就能將賀碩送至卓青手中,衛良和耳珠一動,劍眉冷凝,赫然道一句“小心!”


    抬眸回望,隻見柯景睿不知拿了一張硬弓。


    硬弓強度大韌性好,射程可達三百步,尋常北燕男子都難以駕馭,必須強悍臂力非凡才拉的動,且配備扳指與指套,拉滿弓需全神貫注,瞄準時間不宜太長,否則影響準確度。


    而柯景睿接過硬弓後,搭箭,拉弓,舉弓過肩,一弓三箭。眉目依舊冷漠。


    衛良和絲毫不敢懈怠,與王鋒他們將賀煒與賀碩牢牢護在中間,他忽而搶走卓青的長鞭,緊緊纏在右腕上,死死地握住,頓足,眼見柯景睿所發三箭越來越近,他暗暗運功,長鞭霎時生風。霍然任由他的意願舞動,待三箭飛至眼前,衛良和揮動的手越發抓緊,長鞭一卷,成功將三箭截住。


    而令他始料未及的,又三箭?發,轉瞬而至,衛良和迅速望一眼城樓之上,竟是顏宋玦射的,可惡!


    柯景睿那三箭顯然灌了內力,他生生接下,顏宋玦三箭又至,他隻得咬咬牙再度接下。


    此時不宜戀戰,路微樓遞給他們一個快撤的眼色,王鋒會意,催著卓青裴澤撤退,而柯景睿與顏宋玦發箭頻數愈快。


    衛良和與顏宋玦交手數次,太清楚他的詭詐了。心知不宜與他死纏,必須速戰速決,而此時無疑是開戰的最佳時間,他厲聲吼道,“焦實祿,傳我命令,擊?開戰!”


    北燕欺人太甚!


    一瞬之間,盛軍義憤填膺,他們連個書生都不放過。真當他們是死的麽?


    衛良和與王鋒越過箭雨,眼見離南盛的大軍近了,背上的賀煒身子越發僵硬,王鋒覺察到不對勁,忙道,“將軍,賀先生似乎不行了……”


    掩護的裴澤與卓青也到了身邊,衛良和連忙叫他放下賀煒。


    這才發現賀煒背上赫然插著一根利箭,那一箭如同射入衛良和心髒一般。


    心髒似乎停止跳動般,世界恍若瞬間安靜,他的內心忽然一片灰色,漸漸有濃墨滾滾散開,愈加黑暗,震驚加憂痛,他一時失去思考的能力,而賀煒一直望著他,嘴裏大口大口地吐著血,嘴巴一開一合不知聽不清說些什麽。


    衛良和湊近可聽,隱約聽他有氣無力道,“樁兒……碩兒……”


    一切恍若瞬間定格,衛良和幾近癡狂,一口熱血湧上喉嚨,溢出唇角,“嶽父大人,小婿答應您了!哪怕有朝一日小婿戰死,也定會安排妥當,護他們姐弟一生無虞!”


    賀煒此時已說不出去。呼吸急促,嘴裏吐出的血也少了……


    王鋒伸指湊到他?尖,神色黯然,“將軍,賀先生沒氣了……”


    衛良和滿目蒼涼,忽而望向城樓之上,顏宋玦與柯景睿背風而立,身形高大,卻是欺老淩弱之輩。從所未有的恨意讓他熱血奔騰。


    男人回眸,伸手合上賀煒的眼睛,直起身鏗鏘有力道,“傳?手,擂?開戰!裴澤,你率領三百鋼弩炮轟城樓缺口!”


    “是!”裴澤堅定如柱,滿臉殺氣,隻覺此刻是他一生當中最漢子的便是這一刻。


    衛良和繼續下令,“王鋒,帶著你的騎兵連,配合裴澤,不惜一切代價砍殺燕賊!”


    “是!”王鋒熱血沸騰,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番。


    衛良和瘋狂嘶吼,“卓青,傳令下去,告訴步兵營,隻要此次贏了燕軍,所有人追加一兩紋銀!”


    “是,將軍!”


    他目光凜然,麵上露出嗜血般的狠絕,“眾將士聽令,待城門攻破,格殺燕賊!”


    “焦實祿,馬上命人催孟夫人加快速度將炮筒運上來!”下了最後一道命令,衛良和這才蹲下身來,雙手按在賀碩的肩頭,幽深的眉目夾雜著不忍與堅決,“碩兒,你要堅強,快擦幹眼淚仔細看清楚,姐夫這就為我們的親人報仇,你怕不怕?”


    小小的賀碩麵上汗淚交加,十日前他與一雙父母才見了姐姐,如今卻是父母雙亡,孤苦伶仃。


    盡管他內心惶恐得渾身顫抖,卻還是一把抹掉眼淚,咬咬牙道,“不怕!”


    “好孩子!”衛良和眸子裏閃過痛意來,攜著他翻身上馬!


    盛軍中不少他舊部,顏宋玦此番,實為天下人所不齒,但凡作為有血性的南盛男子,如此情景,如何坐以待斃,隻待衛良和號令一發。幾個副將也跟著怒吼,“格殺燕賊!”


    三十萬盛軍跟著嘶吼,“格殺燕賊,格殺燕賊……”


    吼聲震天,士氣被激發到極致。


    一時之間,旌旗獵獵,戰火紛飛,戰?轟鳴,鐵蹄如雷,馬革裹屍,盛軍持著盾牌逆著箭雨迎難而上,不幸戰死的,後將士踩著屍體迅速補上。


    在三百鋼弩手的掩護,衛良和親率炮筒,集中轟炸,響徹天際。


    燕軍防不勝防,鐵質城門根本抵不住戰車連續不斷的轟炸,不多時便炸飛。


    顏宋玦望著比城門還大的缺口。瞬間呆若木雞!


    遠遠的,衛良和冷眼望著魚貫而出的燕軍,而後聽聞裴澤嘶吼,“格殺燕賊!”


    南盛騎兵跟著嘶吼,“格殺燕賊——”


    隨後視線追隨著裴澤,但見他手握彎刀,一馬當先,一刀橫掃斬斷對方打頭陣的一名小統領,以此血祭奠南盛亡靈,包括他敬重的嶽父!


    大戰正是開啟!


    孟氏這才來到衛良和麵前,低頭隻見賀煒身上覆著衛良和的披風,胸前一大灘血已凝固,麵色淤青,雙目欲裂,可見被虜期間沒少受苦。


    她歎了口氣,向衛良和道,“將軍,天熱,還是速速送回慶豐鎮,好生厚葬。”


    衛良和麵色凝重,“你仔細安排吧。嶽父大人一生清風傲骨,。”


    “屬下遵命!”孟氏點頭,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側過臉去問道,“將軍,那若是夫人問起來,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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