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扇鐵林,自從何筆失蹤之後,他那毒功就無法再練了,因為這種毒功,必須找齊天下七十二種奇毒之物同練。而那些毒物,都是毒性最烈的罕見之物,沾上就得送命,他又往哪裏去找。何況,他自己又無克製之法,就是見到了,他也捉不到,有人終其一生,也遇不上一種。


    而何筆自幼在乾坤手肖隱的調護下,經過了十二年熬練,何止服用過七十二種奇毒,少說也有百種以上。若以他的血液,配合自己去練那千門毒功,可說是極其方便的事。


    現在,何筆失蹤了,他當然著急,毒功練不成,很可能會引起毒性反襲,那樣—來,他要受盡毒物侵身之苦,最後是全身潰爛而死。為這,他哪能不著急。於是,調來了河西四十八寨的精銳高手,詳細調查之後,認為何筆的失蹤,和天理幫有關,所以才夜襲天理堡。


    這一戰全勝而歸,天理堡毀了,可是何筆仍然沒有蹤影。


    此時的紀雯,在送走何筆之後,立即召請幫中主要人物,商量退敵之策。


    根據他們天理幫散布長安各地的暗莊,傳來消息,在襲天理堡的河西四十八寨的高手並沒有離開長安。不過,他們住得很分散,三三兩兩,分居各處,要想將他們一網擒獲,卻是很不容易的。


    魔扇鐵林,就住在長安五鳳樓,因為這裏是他們的基業,也可以說,這五鳳樓實際上就是四十八寨的總舵。這時,五鳳摟盛宴正開,乃是鐵林在設大筵為四十八寨高手慶功。其實,是要策劃下一個攻擊目標,那就是天命莊。


    因為,魔扇鐵林始終認為何筆仍在天理幫的手中,他必須得到何筆方始甘心,雖然破了天理堡,並沒有找到何筆。


    他們又查到了天命莊,所以這下一個攻擊目標,就是天命莊了。


    自然,天命莊的紀雯也有了萬全的準備。


    鐵林召集了四十八寨的高手,還有長安一帶的人手,約二百多人,分為四路,化裝成各種人。


    黃昏時分,全部出了城,先把天命莊給遠遠地包圍起來。


    可是,他們自以為極端秘密的行動,在初更時分就已被天理幫的警戒人員發現了。


    天理幫的人,大部分都是女人,他們不止武功已有相當的造詣,在機智方麵,也都有過人之處。


    她們一發現莊外一裏之地,出現了不少麵生可疑之人,就知敵人已采取行動了。


    於是,天命莊內的紀雯,立即開始了緊急部署。


    初更已經過去了。


    在紀雯的緊急部署下,這座天命莊變成了一座空宅。


    原來,她們以很快的動作,把所有的用具,送進了假山石下那條地道,使整個天命莊,看不出一點有人住過的痕跡,現竟是個任由蜘蛛網塵灰的狀況。


    二更梆鑼響過。


    繁華的長安城中,已是一片靜謐。


    除了花街柳巷,尚有急管繁弦,由紗窗門隙透出外,一般人都已進入了夢鄉。


    南王台山下的子午鎮,早在初更以前,就已家家關門閉戶了。


    可是鎮東的天命莊外,有好多幽靈般的人影,紛紛由人家的屋角,牆隅暗影裏現身,同時摸向天命莊。


    天命莊是天理幫是最近賦予它的新名字,它原來隻是一片全無人住的空屋殘垣,後經天理幫人一番整理,方始有了生氣。


    可是現在,又變成鬼墟了,在莊園百丈之內,幾乎已無人家住宅,一片死寂荒涼的景象。


    越是靠近那莊園,越覺得克氣森森,一片荒草迷離。


    莊園的周圍,盡是沒脛荒草、亂蒿,間有蛛網。


    那些人影,好似野蟲搬家,紛紛竄入草叢裏。


    他們正是河西四十八寨中的高手,正遵照鐵林的安排,鶴伏蛇行,以最快的速度向天命莊集中掩入。


    由四麵八方逼近的高手,第一批六七十人,已經毫不猶豫地翻入傾倒的圍牆,進入了莊園。


    由大門進入的二十幾個人,個個亮出了兵刃。


    大門是虛掩著的,他們戒備著,屏息進入大門之後,除了撲鼻的濕黴氣外,既無阻擋,更沒有什麽異狀。


    他們在莊園中摸索前進。鐵林早有吩咐,不準亮火,這不但是鐵林的吩咐,也是他們江湖上的禁忌。


    因為,假如天理幫的人埋伏在這裏的話,一亮火炬,豈不正好做了敵手突襲的目標。


    再說,他們所幹的,都是見不得人的事,一旦亮出火炬,驚動了官府中人,派出捕快差人趕來查看,那就什麽都別幹了。


    天命莊內,仍是死寂一般。


    “哎呀”,突然響起了一聲尖叫,打破了寂靜。跟著,刀光、亮光、在黑暗中翻閃。


    原來,他們在摸索行動中,有人撞入一片遮頭蓋臉的蜘蛛網,腳下被破爛的家具,絆倒栽到前麵一人身上。前麵那人震驚之下,以為是敵人撲襲,本能地揮刀就砍。後麵那個雖被一刀砍中,他的兩隻手,還深深扣陷在對方身上,兩人同時發出慘叫。其他的人一見有人傷亡,一時間分不清敵我,互掄刀劍,動上了手。院中立刻大亂恰在這時,一陣陣風聲疾厲,從他們頭頂、身邊,呼嘯而過,仿佛是暗器破空,或利刃努風,又好似敵人突然撲襲而來。


    他們本能的反應,當然是揮員起兵刃格擋,或所呈翻掌揮拳,可是,他們一刀一劍,一拳一掌,全部打在自己人身上。


    慘叫聲中,突然有人高聲大喊道:“弟兄們別怕,這裏並沒有敵人,那都是些野鳥蝙蝠,快點起火把來!”


    喊聲方落,火把倏然亮起。


    有了亮光,大家這才算看清楚了,方才那些現象,果然是些野鳥蝙蝠受驚飛走,哪裏有什麽敵人。


    就在眾人驚怔的當兒,突然一陣弓弦響過,萬箭齊發,還夾雜著有幾十種不相同的暗器,狂風驟雨般而至。


    在這種情形之下,要打算閃躲,可是件難事,因為地方既小,又不知敵人藏在什麽地方。


    慌亂中,已失去鬥誌,大家逃命要緊。


    哪知,大門口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夥青衣女郎,各持利劍,風似地卷了進來。


    向門外進命的人,正碰上那幾個追命女煞神,一陣砍殺之中,向外逃的人,翻身又向院內衝。


    而院內的人又向外逃,雙方互衝之下,又誤以為是敵人,各輪刀劍又砍殺了起來。


    一場混戰之下,火把拋了,殺手倒了,火燃著了荒草,又燒著了房子,轉眼之間,火焰衝天,滿空中金蛇亂竄。大火驚動了附近人家,大家又都忙著救火,莊外的鐵林一看情形不對,趕快下令撤退。可是,沒有一個人退出莊園來,最後隻有他一個人回到了長安五鳳樓。


    這時,已然四更多天了,再過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這一仗,打了個落花流水。


    回到五鳳樓的鐵林,立刻先派人戒備五鳳樓,他是怕敵人乘勝追擊,另外又把四十八寨的當家的,召集到頂樓花廳裏,計算得失。


    二十幾個當家主事的寨主,平常日子裏,一個個都是英雄豪傑,此刻,卻馬後炮放個不停,七嘴八舌地批評著。


    批評著什麽大意輕敵才有此失、對方的情況不明才有此敗……


    沒有詳細的計劃,布置不嚴……


    這時,長安一霸徐九,走了過來,阿諛地道:“師父,一夜未睡,現在天都亮了,你老該歇歇了。”


    話是兩句好話,可惜鐵林此刻是心如火燒,什麽好話也聽不進去,聞言翻眼一瞪,怒叱道:“我能睡得著嗎?一百多人喪命,如此慘敗,唉!”


    長安一霸徐九是個粗人,自然就不懂得說話技巧,何況平常在長安市上,囂張慣了的,說話幾時想過,全都是衝口而出。在被叱之後,忙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師父何必生氣呢?


    天理堡我們也殺了他一個落花流水,今天他們還我們一個流水落花,也算扯平了,氣壞了師父,咱們就算輸了。”


    這兩句話,鐵林還聽得進去,長歎了一口氣道:“唉!都是老夫一時的疏忽大意,才出此大錯。”


    徐九忙陪笑說道:“不,不對,你老沒錯,說來說去,還是何筆那小畜生害人,不是他,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損失。”


    “罷了!”鐵林上身一仰,往椅背上一靠,疲乏而隻沮喪地道:“天快亮了,折騰了一夜,等明天再說吧!你們都去歇著吧!”


    大家哈腰唱喏,全都退了下去。


    此時,在天命莊後院那假山下的地道中,天理幫的一夥女將,正在興高采烈的歡笑,她們總算報了天理堡之仇了。


    胡芃更是高興,笑吟吟地道:“咱們少幫主,真的賽過劉伯溫,勝過諸葛亮,河西那批魔鬼,吃此大虧之後,管保不敢再來了。”


    她話音未落,突然有人接口道:“少得意,我看他是伯溫發瘟,諸葛不亮,戰火剛起,熱鬧在後麵呢!”


    胡芃吃驚地嬌喝一聲道:“什麽人?”


    紀雯已先笑著招呼道:“何筆,你怎麽上來了?”


    果然是何筆,他人隨聲現,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兒道:“關在船上悶死了,上來透透氣,發生什麽事了?”


    肖蘭不等人家說話,她就搶著嘰嘰喳喳,把經過說了一遍。


    何筆倏地一頓腳,道:“好可惜,我怎麽沒有趕上。”


    肖蘭笑道:“你傷得這麽重,趕上還不是白送一條命?”


    何筆聞言後一昂頭,哈哈笑道:“就憑咱一代吃喝幫主……”


    肖蘭接著道:“這位邪神,名揚四海,威震武林,傾國傾城!”


    她方念完,已笑倒了眾女將。


    何筆愕然道:“少來,你怎麽都會了?”


    肖蘭笑道:“你已在我耳邊叫嚷過八百遍了,我還能記不住嗎?”


    胡芃仍是那麽冷冰冰的,冷聲道:“那你這一次怎麽幾乎死掉?不是我們少幫主,我看你已命歸無常,臭滿長安了,還吹呢!”


    何筆本來就是個沒脾氣的小無賴,他才不在乎這些呢!笑嘻嘻地道:“這算什麽?這算失算,馬有漏蹄,吃芝麻沒有不掉燒餅的。”


    眾女將又是一陣大笑。


    胡芃仍是板著臉,她沒有笑,冷然道:“現在為了你,已結下了這麽大的仇恨,天理幫存亡難卜,你看該怎麽辦吧?”


    何筆笑道:“怎麽辦?涼拌!不就是毀了個天理堡麽?等著瞧吧,我會叫臭老鐵還你們一個新的天理堡。”


    胡芃一撇嘴,不屑地冷叱道:“憑你?”


    何筆笑道:“就憑我吃喝幫主!”還待再說下去,肖蘭搖手道:“別來了,都聽煩了,煩不煩?”


    何筆道:“好,你煩了我就走。”他是說走就走。


    紀雯見狀,忙道:“何筆,你去那裏?”


    何筆道:“去找臭老鐵要帳去呀!沒有錢怎麽過日子?”


    紀雯關心地道:“你身上的傷?”


    何筆笑道:“不要緊的,放心吧!”說著,腳下一頓,人已飛縱而去。


    斷魂槍桑金魁,是河西四十八寨老虎山寨主。他的武功和魔扇鐵林不相上下,江湖中有不少好漢毀在他的槍下,所以大家都叫他斷魂槍。無論誰也無法接得下他那八九七十二手斷魂槍,在河西四十八寨來說,他是僅次於魔扇鐵林的第二號人物。他也怕死,所以在他身邊,有著十四隻“狼”跟著保護他,這十四隻狼就是他十四個義子,每個人都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就是因為手段太殘忍,所以江湖上的人都稱他們為十四隻狼。


    斷魂槍桑金魁怕被人暗算,身上經常穿著一件刀槍不入的金絲軟甲。想向他行刺的人,非但無法要他的命,根本就無法近他的身。


    就算有人武功比他高,要殺他,必須先對付了那十四隻狼,還得一劍刺中他的咽喉,絕不能刺在別的地方,也絕不能有絲毫的錯誤。


    更不能慢,因為,一劍如果失誤,就再沒有第二個機會了。


    他是魔扇鐵林為了對付天理幫,緊急調來的高手,憑他一支斷魂槍和十四隻狼的十四把潑風刀,千軍萬馬也阻擋不了。


    江湖中人都知道,要殺當今皇上都不難,想殺桑金魁,可說是難於上青天。就連洗澡拉屎,他身邊都有人護守著。


    天下事,任是守護得再密,都會有一疏的。


    就在他到達長安的第一天,住進了高升客棧,方出了店堂,進入跨院,經過一棵樹下。


    突然——


    一陣風過處,樹枝兒晃動,一段樹枝兒,勾住了他的帽子,隨風拋出去老遠,緊貼在他身邊的四隻狼,同時搶著去追。


    桑金魁覺得這風來得太突然,那根樹枝也來得太巧,心中一動念,仰頭去看。就在這一刹那,樹蔭叢中正刺來一劍。


    桑金魁正仰著頭,還沒有看清楚,劍峰正中咽喉,劍又立刻拔出,鮮血霧一般地飛濺。


    血霧迷漫了每個人的眼睛,劍光驚飛了十四隻狼的魂魄。血霧已散,人也驚覺,一條小人影已離開了高升客棧。


    那人正是何筆,他此刻正一搖三擺的,在街上遊蕩。


    慢慢的,他走到了長安東大街的開元寺,這裏是長安最繁華的地方,也是著名的花街柳巷所在地。


    在這裏有他的朋友,那些龜奴、王八、混混、保鏢,都和他何筆有過交情。他剛踏上了這條街,就有幾個人圍了上來,低語了幾句。何筆大方地從懷中掏出個大元寶,笑道:“你們拿去分了吧!”


    這個大元寶,一看就知是百兩頭的,四五個人去分。每個人就是二十多兩,哪個不高興?


    歡呼一聲:“謝少爺的賞。”一哄而散。


    何筆慢慢走向一家綺春院,他好象是熟客,徑直走向一間房,這房裏不時傳出陣陣的笑聲。


    何筆推開房門,端在門口定神看去:在一張軟床上,躺著一個人,赤裸的上身如紫銅,衣服早不知拋到哪裏去了,但身旁還放著一把刀。那是一把紫銅刀,刀身上泛著魚鱗般的光,這刀叫紫金刀。


    此人就是河西烏鎖嶺的寨主褚金彪。褚金彪在江湖上也是很有名氣的高手,一手八八六十四招五虎追魂刀法,武林中很少有人能接下他的二十招的。


    看見進來一個人,他突然跳了起來,大喝一聲道:“滾出去!”


    何筆微微一笑道:“你叫誰滾?”


    褚金彪怒聲道:“你……你滾!”


    何筆哈哈笑道:“你一定是醉了,這裏的女人和酒,都是我花銀子買的,你怎麽可以叫我滾呢?”


    褚金彪道:“這麽說我是該謝你了?”


    何筆笑道:“免了。”


    接著突然大喝一聲道:“滾!”


    褚金彪手中一握紫金刀,怒聲道:“你說什麽?”


    何筆笑道:“你快滾!”


    褚金彪厲聲說道:“你小子大概是醉糊塗了,就算你不知老子是誰,也該聽說過老子這把紫金刀了。”


    這紫金刀,不但價值貴重,份量也極重,不是有身分的人不用這種刀,不是武功較高的人,也用不了這種刀。


    何筆好象並不想知道他是誰,笑了笑道:“你這刀不錯,你用它殺過人沒有?”


    褚金彪冷然道:“當然殺過人了。”


    何筆象一個好奇的小孩,向人問了一個好奇的問題。


    他仰著瞼,麵含天真的笑靨,又追問了一句:“你殺過人麽?”


    褚金彪傲然而笑,誇耀自己的英雄,笑道:“當然采過人,全都是江湖上知名的人物,最少也有一百多人。”


    何筆凝視著他,突然冷聲道:“你很英雄,夠狠,夠毒!”聲落人起,何筆已向褚金彪衝了過來。


    褚金彪哪會將一個小孩放在心上,他一直以為何筆是這花街上的一個小混混,憑他紫金刀褚金彪的武功能耐,聲名地位,殺一個小混混,還不等於捏死一隻臭蟲,隻是不屑出手而已。


    但是,等到何筆一近了身,他才發覺自己估計錯了,這小混混手下不簡單,方想出手時,已失去了先機,就遲了那麽一刹那。


    倏然一張涼冷的手拿,抹在了他的臉上。


    那隻抹在他臉上的手,似乎已變成一柄鋒利的快刀,順著他的麵頰,由下頜向上削去。


    一陣天族地轉,他連疼痛和恐懼都沒有想受到,人就昏倒在地了。


    那幾個女人也早已嚇跑了,何筆笑了笑便走了。房中,隻留下這個沒瞼沒皮的漢子,昏倒在那裏,他手中,仍然緊握著他那柄紫金刀。過了好大一陣工夫,昏在地上的褚金彪,覺得有一股冷風在吹著他的臉,更似一根根尖利,紮進了臉上的骨骼、腦髓。他本能地抬手去摸,觸手處已是軟綿綿的一團肉,他已沒有了嘴唇,也沒有了鼻子,丟了一張臉。這時,他才感覺到了恐懼,他失聲驚呼。


    這時,在長安市上的五鳳樓上,盛宴正開,高朋滿座,都是長安一帶,有頭有臉的人物。


    可是,他們都是呆坐著,等著貴賓的來臨。


    都已初更了,仍然不見貴賓的人影。


    主人魔扇鐵林,也有些坐不住了,方令人去催,突然有人來報道:“啟稟老當家的,老虎山桑寨主被刺!”


    鐵老魔並不吃驚,因為他知道,沒人刺得了那斷魂槍桑金魁,捋須微笑道:“難怪會誤了時間,刺客捉到沒有?”


    那報訊的漢子道:“刺客跑了,桑寨主死了!”


    鐵老魔悚然一驚,怔了,忙道:“你再說一遍,桑寨主怎麽了?”他因為過度緊張,問話時,已站起身來。


    那報訊地道:“桑寨主歸天了。”


    他話音未落,鐵林隻覺腦袋轟的一聲,後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又有人來報道:“在開元寺綺春院,已找到了烏鎖嶺的褚寨主。”


    鐵林聞報,他這才回過頭來,忙道:“他還好吧?”


    話一出口,立覺不對,憑紫金刀褚金彪的身手,一柄刀在手,千軍萬馬也奈何不了他,何況從來也是刀不離手的。


    哪知,報訊的人已道:“不好,他被人剝去了臉麵,受傷甚重,已抬了回來!”


    說話間,已將褚金彪抬上廳來。


    他近前一看,見那褚金彪腦袋上一片血汙,一張臉成了平平的一片血餅,他已沒有臉,燈光下,越顯得不忍卒睹。


    他靜靜地站在褚金彪身側,身子搖晃了兩下,幾乎栽倒,立有人上前扶住了他。


    突然間,他熱淚縱橫。


    數十年了,魔扇鐵林從來都沒有流過淚。


    這景象不但悲慘,而且可怕。


    那些被邀請來陪客的人,慢慢地散了,褚金彪已被人抬進了後院的客房中,找來了長安著名的醫生為他治療。


    據說,就是治好了,今後也無麵目見人了。


    夜深了,大廳中燈火已熄。


    魔扇鐵林一個人,孤坐在黑暗的陰影裏,他在沉思,是什麽人有這麽大的能耐,既刺殺了桑金魁,又毀了褚金彪。


    突然,他大聲招呼了一聲道:“找徐九來!”


    他一聲令下,立刻十幾個人分頭去找徐九,就在那些人去後不久,一條小黑影也飛出了五鳳樓。


    這時的徐九,正和他的一般混混道上的朋友,在悅來客棧喝酒呢!


    長安一霸徐九正捧著一碗溫得恰好的汾酒,一口氣把它喝完了。


    “好酒量,俺回敬徐大哥一碗!”說話的是與徐九同桌的一位青衣大漢。


    有人說徐九生得膀寬腰圓,個頭也高大,隻是生了個小腦袋,有點象烏龜。


    而這個青衣大漢,長得卻比烏龜更糟,因為他卻長了一張大嘴,一張臉,除了大嘴之外,塌鼻子配上兩隻綠豆眼,活象一隻癩蛤蟆。


    更巧的,他就姓賴,他叫賴八,是長安東門一帶的流氓頭子,手下的嘍羅小卒,據說不在百人之下,儼然是個大人物。


    不過,他很尊敬徐九,因為徐九身後有著一個魔扇鐵林,人家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何況還有一個五鳳樓。


    有錢有勢,誰不巴結,所以圍在他身邊的人,都在捧著他吹,一會兒說他是大英雄,一會兒又說他是威名震長安,當世的大豪傑。


    徐九被他們捧得飄飄欲仙,幾乎已忘了他姓什麽了。他確實很喜歡這一套,哈哈大笑道:


    “咱們是英雄識英雄,來!咱們對幹一大碗!”


    賴八也舉起了碗,道:“咱們是不醉不歸。”


    兩人都舉起碗來,準備相碰。


    突然,當的一聲輕響,兩個碗還沒有碰在一起,倏然碎裂了,頓時潑淋了一桌子的酒。


    賴八那張瞼,本來就不好看,這時更難看了,就象是隻憤怒的癩蛤蟆。


    徐九仍還是呆愣愕的,他根本還沒有弄清楚,他那酒碗是怎麽破的呢!以為是兩個人碰碗的時候,用力過猛,把碗給碰破了。


    其實他們的碗,是被人用小石頭擲破的。


    賴八發了怒,轉頭看去,是在他們那張桌子正後方一張桌子上,坐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孩,笑嘻嘻地望著他們。


    流氓有流氓的本色,無風還要掀起三尺浪,招惹上了他們就沒個完。他一看是個半大的孩子,正合了他平日欺軟怕硬的本行。


    他把臉一沉,走上前去,喝道:“小兔崽子,你不想活了?”


    那小孩笑嘻嘻地道:“誰也不想死,幹什麽?”


    賴八怒聲道:“你敢砸了老子的酒碗。”


    那小孩笑道:“小老太爺我看不順眼,用碗喝酒不好看。”


    賴八冷冷一笑道:“不用碗裝酒,難道用你的頭?”


    小孩搖了搖頭,笑道:“我這顆腦袋,要留著自己用,你喝酒最好用你自己的才合適。”


    賴八一陣狂笑,道:“哈哈……我就看中你這個狗頭了。”狂笑聲中,亮出了一把刀來。


    小孩一看他亮出了刀,也是一陣大笑,道:“你也會玩刀?”


    賴八怒哼了一聲道:“那你就試試看!”話聲中,揮刀就砍。


    他自以為這一刀下去,小孩難得有命。


    哪知,他一刀砍下,小孩卻不見了,手中刀也不見了,再看他的刀,已經落在了那小孩的手裏。情急之下,賴八伸手就去奪刀。他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向來自覺不錯。他出手很快,一下子就抓住了那小孩的右腕,可是,刀又不見了,原來刀又閃電般落在了小孩的左手裏。


    那小孩左手揮刀,輕輕揮過,似是一點力道也沒有,可是,賴八的笑聲忽斷,腦袋也搬了家。


    店堂中那些人連長安一霸徐九在內,誰也笑不出來了,眼看著自己的朋友身首異處。


    長安一霸徐九的膽量本較常人大,他也曾殺過人,現在他又喝了不少的酒,酒能壯膽,按說,他應該不會在乎的。可是,當他認出那小孩是誰時,他清醒了,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直衝頭頂。他不寒而栗,哆嗦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瞪眼望著人家。


    那小孩笑嘻嘻地道:“癟十,你不認得我了?”


    徐九此刻,從心裏頭沁出冷汗來,含糊地道:“認……認……認得,認得。”


    那小孩笑道:“你說,我是誰?”


    徐九早已經魂不附體了,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是……我是誰……何筆,是你?”


    那小孩正是何筆,他哈哈笑道:“好。虧你還認得我,不錯,好眼力!”


    徐九也跟著連聲道:“是!是!是。”


    何筆忽然指著賴八的腦袋,道:“這家夥怎麽被人殺了,誰殺的,是不是你?”


    徐九吃驚地道:“我?”


    他這一聲“我?”隻是吃驚而失聲,他想說不是,可是他一看到何筆的眼神,他怕死,隻好說:“是的!”


    何筆微微一笑道:“好,我問你,你為什麽要殺他?”


    徐九怎麽會知道怎麽要殺他呢?


    何筆忽然大道:“這該死的家夥,不是你父親麽?”


    徐九怔了,本能地搖搖頭道:“不是!”


    何筆倏地大喝一聲道:“什麽?你敢說不是?好個忤逆的東西,竟敢不認你的親生父親!”說著掃了那些小流氓一眼,大聲道:“你們說,這家夥是不是他父親?”


    店堂中那些小流氓和店小二等人,此刻全被何筆的威勢所懾,誰不怕死,也隻好同聲道:


    “是的,是他親爹。”


    何筆轉臉望著徐九道:“你還有什麽話說的?”徐九已被他擾得昏了頭,連他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茫然地改口道:“是的,他是我父親。”


    何筆笑道:“這麽說,是你殺了你的父親了,可對?”


    徐九此刻神智已昏,腦袋已經麻木了,順口道:“對的。”


    隨便的一句話,他已招認了自己“弑父”。在那個時代,這可是一個剮罪,他正想說話,何筆忽然歎了一口氣,道:“既然已殺了,就算啦!以後別再殺其他的父親就好了。”


    就在這時,從五鳳樓來了兩個青衣漢子,來找徐九,傳來鐵林之命,要徐九快去五鳳樓。


    他徐九不敢走,瞪眼看著何筆。


    何筆笑道:“去吧!把你殺了親爹的事,告訴臭老鐵,記住,是臭老鐵。”


    徐九—聽準他去了,如逢皇恩大赦,轉身向外就跑。


    徐九走了,那些小流氓也跟著全都要跑,何筆突喝一聲道:“回來!”先跑出去的,早沒了影,跑得慢的,哪敢再跑,隻好轉回頭來。


    何筆一指賴八的屍體,道:“把他帶走,別連累人家店家。”


    小流氓們平常就是欺軟怕硬,淩弱怯強,眼看著何筆殺了他們的頭兒,早已嚇得魂飛了,哪敢不聽,驚慌張張抬起賴八的屍體,狂奔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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