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霧靄嫋嫋。巍峨的雪峰山層巒疊嶂,綿延百裏。


    羅漢衝、胡澤帶著錢四海、馬、王等侍衛,一行十餘人,扮成香客,在山道上疾行。


    山道彎彎曲曲,兩旁古木參天,枝繁葉茂。行了一程,山道斜向山腰,路勢稍緩,然而迎麵卻是一千仞石壁,橫空拔地而起,氣勢極其雄偉。初升的太陽照射在石壁上,紫光閃爍,一股瀑布從石壁上飛瀉而下,宛若一匹銀練,奔湍激石,水花四濺。


    “當!當!”石壁後傳來渾圓、洪亮的鍾聲,在山巒間久久回響。


    轉過石壁,一座崢嶸軒峻的古刹出現在羅漢衝等人的麵前。


    羅漢衝領著眾人來到古刹前。古刹依山勢修建,紅磚琉瓦,鬥角飛簷,氣勢榜礴。朱漆大門上方,一幅雕木橫匾,“慈恩寺”三個粉金大字閃閃發亮.羅漢衝正要舉手叩門,“吱——”寺院大門打開了.一個手執掃帚的小和尚吃驚地望著羅漢衝等人.他還從未見過這麽早就到寺來燒香的香客,而且還是這麽多人。他怔了怔,放下掃帚,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眾位施主早!”


    羅漢衝上前一步道:“小和尚,我們是遠道慕名而來的香客,欲求見印禪大師,不知大師可在寺院?”


    小和尚施上一禮道:“印禪大師正在佛堂與眾弟子上早課,請眾位施主隨我到寶殿小憩。”


    羅漢衝向馬、王二侍衛丟了個眼色,對小和尚道:“煩勞小師父前麵引道。”


    小和尚引著眾人走進寺內。馬、王二侍衛卻留在寺門外,他們奉命不準任何人進入寺內。


    寺院內,五六名小和尚正在打掃庭院內的落葉,他們專心致意地打掃,對來客不看一眼。


    院中栽滿著銀杏,粗壯的樹幹,曲屈的虯枝,平添幾許莊嚴肅穆的氣氛。


    小和尚將羅漢衝等人引進大雄寶殿前殿,沏上香茶,然後走出殿去。


    八個侍衛在羅漢衝吩咐下,假裝觀賞寺內風景,起身離殿,二人一組,四下散開,將寺院各條出口通道封鎖起來。


    羅漢衝舉眼掃過寶殿,玉楹石柱,飛龍走風。尤其梁柱上的九條盤龍,張牙舞爪,大有淩空欲飛之勢。景壁上,一百零八羅漢或立或坐,或仰或臥,形態不一。畫麵著色凝重渾樸,工藝精湛。羅漢衝暗自稱讚:果然是“雪峰第一寺”,好大的氣派!


    羅漢衝起身從前殿穿過正殿,來到佛堂前。他悄悄掀開堂簾往裏偷窺,一股濃鬱的檀香氣迎麵撲來。


    佛堂正中懸吊著一盞琉璃長明燈,一排香架上七七四十九支蠟燭大放光明。神壇上一個玻璃神櫥裏供著一尊金身法相,拈花微笑,妙相莊嚴。神壇前蒲團上印禪大師雙掌合十,正襟危坐。十餘位和尚麵對印禪盤腿而坐,合掌胸前,雙目微閉,口中念念有詞。他們正在印禪率領下做著佛門早課。


    羅漢衝耐著性子,等待“早課”散畢,印禪大師率眾僧入正殿時,才偕同胡澤與二個侍衛進殿拜見印禪.


    印禪大師是慈恩寺的主持方丈,年近八旬,鶴發童顏,紅光滿麵,精神抖擻,一雙眼睛精光灼人,一眼看得出這是一位經磨曆劫、深邃靈慧的高僧。印禪大師見羅漢衝等人入殿,急忙率眾僧相迎:“不知眾施主駕到,有失遠迎,還望施主見諒。”印禪大師對入寺香客不分貴賤大都親自接見,十分謙遜有禮,故此慈恩寺香火鼎盛,朝拜者甚多。


    羅漢衝上前施禮道:“我等都是佛門虔誠弟子,久聞慈恩寺法名,今日特此前來瞻仰寶刹。”


    印禪大師含笑還禮道:“慈恩寺荒山野寺怎稱得上‘寶剃’二字。不過,施主既誠心而來,少刻,老衲自當陪同眾位施主寺內一觀。”說罷袍袖輕輕一擺。印禪大師身後的和尚向羅漢衝等人施上一禮,各自散開,收抬殿堂,點起香燭。刹時,殿堂內香煙嫋嫋,紫氣騰騰.兩個小和尚送上茶來,賓主分座坐下.


    羅漢衝端起茶盅呷了一口,頓覺香氣溢口,精神酣暢,不覺讚道:“好茶!好茶!”


    胡澤端著茶盅斜目瞪了羅漢衝一眼,心中暗想:“和這老和尚羅唆作甚?還不動手!”


    他已是按捺不住.


    羅漢衝全不理睬胡澤,他又一連飲了幾口茶,這才放下茶蠱,對印禪大師笑道:“恕在下鬥膽,長老莫不就是慈恩寺主持方丈印禪大師?”


    “不敢.正是老衲。敢問施主大名?”印禪大師回問道。


    “在下姓羅名澤。久聞印禪大師法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羅施主過獎了。”印禪大師用坦然的眼光看著羅漢衝:“羅施主除了瞻仰敝寺之外,還有什麽要老衲相解的事嗎!”


    羅漢衝心中一震:好眼力!他略一思忖道:“聞得印禪大師深通佛法,得悟禪機,熟曉經理,精於梵文,故有一不解之謎特來向大師請教。”


    印禪大師微微閉目,言道:“但不知施主的不解之謎何指?”


    羅漢衝道:“此地恐怕不是說話之處。”


    印禪大師雙目一睜,目光炯炯:“佛門淨土無處不是說話之地,施主若無誠意……”


    羅漢衝裝出為難的樣子:“在下是受亡人之托,請大師見諒。”


    印禪大師沉默片刻,雙掌合十,站起身來:“阿彌陀佛!請施主隨我佛堂來。”


    羅漢衝、胡澤隨著印禪大師走進佛堂。兩個侍衛立即封住了堂門。


    印禪大師先參拜了神壇法相,這才轉身在蒲團坐定:“二位施主請講。”


    羅漢衝複施一禮,鞠躬至漆,言道:“這位胡兄弟承先父遺下一幅絲絹畫,畫中之物似山非山,似水非水,撲朔迷離,畫角標有梵文字體,令人百思不解。胡兄弟先父彌留之際,曾留下言語,若要解畫中之謎需求慈恩寺印禪大師。因此,今日特來寶刹求大師指點迷津。”


    說罷,示意胡澤獻上絲絹畫。


    胡擇心中正在惱怒,羅漢衝這小子簡直是欺人太甚,這絲絹畫若真是雷震寰留下的,自己豈不成了雷震寰的兒子?!羅漢衝一連做了兩個手勢,胡澤才從懷中掏出絲絹畫交給印禪大師。


    印禪大師在大殿上就覺胡澤行動可疑,此時見到胡澤表情,不覺疑雲頓起。他雙手接過絲絹畫展開在蒲團地上,他希望能從絲絹畫中看出對方的來曆。不料,絲絹畫一展現在眼前.他便被那神秘、古怪的畫筆,顛三倒四的梵體經文深深吸引,一下便陷入了深思之中。


    印禪大師是位功力深邃的佛門高僧,他的功力不是指武功,而是佛經上的學識。他出學於蒲田少林寺,曾雲遊天下,博覽藏經,見多識廣,學識淵博.他與天竺國智摩大師交為好友,互傳經教,研究梵文數年,在梵經上造詣亦深。今見這絲絹畫上的梵經和暗藏在畫筆中的梵字,不覺怦然心動,就象一位武林大師見到了能與自己較量的對手一樣,一下就粘了上去。他本是位高僧,六根皆淨,心無雜念,一見到絲絹畫立即把身旁的二位施主和對他們的猜疑忘卻,專心一致,研究起畫來。


    羅漢衝見了印禪大師的模樣,心中暗喜。他攔住準備開口詢問印禪大師的胡澤,把他拉到堂門外,然後向侍衛發出了動手的信號。


    慈恩寺內起了一陣騷亂。騷亂很快地平息下來。關閉了.門上貼出“安民告示”:本寺院修繕殿堂,閉寺三日.這一切,印禪大師都不知曉.印禪大師望著絲絹畫中似山非山,似樹非樹的暗字梵文,心中逐字釋解為:張、唐,劉,朱……等字,互不相聯,毫無關係,再看梵字經文,文不成文,句不成句,實實費解,梵文譯為漢語,單字單譯,諧音甚多,各字自有各解……印禪大師不覺皺起雙眉,忽然他眼光一亮,畫中梵文暗字之間似有流水溝通,那是一條進山路線麽?他心中頓有所悟。然凝眸沉思片刻,又覺不然。


    印禪大師集中精力窮究絲絹畫的奧秘.


    咚!咚!咚!佛堂外一個五旬開外的黑臉和尚。扒開阻攔他去路的兩個侍衛,直朝佛堂奔來。


    “師兄!”黑和尚喊著闖進佛堂.


    拍!拍!早已埋伏在堂門兩側的羅漢衝、胡澤,左右雙掌擊向黑和尚。黑和尚腳不停步,雙肩倏地一沉,兩掌一翻,使了一招“雙掌開碑’,接下兩掌。四掌相交,“砰!”


    “砰!”兩響。羅漢衝隻覺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他逼來,身形搖晃,倒退數步,他忙使個“千斤墜”,好不容易才站住腳跟,卻覺胸脯閉塞,虎口疼痛欲裂。那邊胡澤也已靠到壁上,哇地噴出一口鮮血,看來受傷不輕。黑和尚使的是少林“金剛掌”,而且功力如此深厚,羅漢衝不禁大驚失色。他臉色慘白,後悔沒有調遣大批兵馬進寺來。現在已是來不及了.羅漢衝急取師門極其陰毒的暗器“追魂喂毒金針”在手,等候黑和尚進攻.不料.黑和尚得勢之後,並不趁勢進攻羅漢衝,卻徑直奔到印禪大師身前,大聲喊道:“師兄!出事啦!”


    印禪大師盤膝而坐,癡癡地瞧著身前的絲絹畫,對黑和尚的叫喊竟全然不覺。黑和尚急了,呼地奪過絲絹畫:“師兄!你……”


    印禪大師這才抬起頭來,明亮的眼睛看著黑和尚,不急不慢地說:“印法,出什麽事了?”


    印法大師火急急地說:“師兄,那些香客把寺裏所有的和尚都抓起來,關在側殿了。”


    他轉身滿麵怒容地看著佛堂門旁的胡澤。


    胡澤臉色蒼白,嘴角、胸襟上沾著自己噴吐的鮮血。他手執長劍,吃力地站著,當他看到印法大師噴火的眼光時,不覺驚慌地往後退了幾步,險些跌倒.他扭頭四下一望,不見了羅漢衝的身影,不由心裏忿忿罵道:“狗小子,溜的倒快!”他看著準備撲過來的印法大師,不禁打了個寒戰,心中叫苦不迭!


    “師弟,休得胡來!”印禪大師喚住印法,向佛堂門外胡繹合掌施上一禮,然後說道:


    “施主既是求解絲畫之謎而來,不知何故囚禁敝寺眾僧?是怕老衲不肯相助麽?佛門慈悲為本、方便為門,老衲既巳答應,豈有不盡心竭力之理,何必出此下策?”


    胡澤正欲答話,卻見羅漢衝帶著錢世海等三名侍衛押著三個和尚走進佛殿。羅漢衝讓錢世海三侍衛押著三個和尚在大殿中遠遠站定,自己卻走到佛堂門前,朝印禪大師深施一禮道:


    “印禪大師,實不相瞞,此畫幹係到本家門一樁極大的秘密。隻因貴寺來往香客甚多,恐怕走漏風聲,迫於無奈,閉寺三日,謝絕香客,隻因擔心大師與眾僧不會允許,才出此下策.眾僧現在側殿;有我等手下人侍候,隻要大師三日之內解出畫中之謎,我等自當離去,決不會傷害他們性命,請印禪大師放心。”


    “哈哈哈…—”印禪大師一陣大笑,“施主等這般行徑,看來是官府中人,莫非是……


    京都侍衛?爾等假扮香客,煞費苦心,來慈恩寺求解梵文,老枘若猜的不錯,這絲絹畫定然牽著一樁官案。”


    羅漢衝聞言,臉色驟變,看來什麽也瞞不過這位老和尚。


    沉默少頃,羅漢衝作出了決定。他刷地掀開衣襟,露出大內殿侍衛的號衣:“大師猜得不錯。在下便是京都大內侍衛副統領羅漢衝,這位是京都英武殿帶刀侍衛胡澤,因奉聖命南下拿賊,得此絲絹秘畫,大師若解得此畫,立下大功,羅某自當奏明聖上,法封寶刹,厚賜大師。”


    印法大師黑臉紫紅,身軀微顫。印禪大師卻又是一陣大笑,緩緩地說:“老衲跳出三界,不在五行,視功名如流水,富貴似浮雲,高官厚祿,自非老衲所求。但,老衲是佛門弟子,解人之難,予人方便,乃份內之事,官案也好,家隱也罷,老衲自當盡力而為;若因學識淺陋,不能得解,亦無可奈何,施主何用相強,累及眾僧?”


    羅漢衝冷冷一笑,陰狠狠地說:“印禪大師,精通梵文,還解不出畫中之謎?除非是大師不願意。”


    印禪大師手拈長須,淡淡地說:“老衲若是不願意,不知羅侍衛卻待怎樣?”


    羅漢衝臉上浮起陰險的笑容,手指著殿上的三個和尚說道:“三日之後先殺這三個和尚,然後每日殺三個……”“呀——”印法大師目眥欲裂,大喝一聲,淩空躍起,形如鷹隼,撲向羅漢衝.


    羅漢衝右手一揚,嗤!一束喂毒金針射向印法大師。印法大師半空中袍袖急拂,一股勁風頓起,大殿上燭光搖曳,塵埃紛飛,羅漢衝射出的金針被袖風激蕩散開,射在殿壁、石柱上,火星亂迸,錚錚有聲。


    眾侍衛見印法大師如此功力,暗暗咋舌,驚懼已極。誰料此刻,羅漢衝卻挺身執劍.朝印法大師厲聲喝道:“印法!你要血濺佛堂麽?”


    隻聽得空中印法大師又是一聲怒喝,身形驟變,遏住來勢,飄然落在胡澤麵前三尺遠的地方。印法大師收發功力如此得心應手,隨心所欲,其內氣功已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羅漢衝不禁愕然,暗歎望塵莫及。


    印法大師怒視著羅漢衝,兩眼幾乎瞪出血來!


    羅漢衝強作鎮定,喝道:“印法,你敢再前一步,那三位佛門弟子就……”


    印法大師扭臉看了看被錢世海等侍衛刀架頸脖的三個和尚,垂下雙袖,默默無聲。他麵色非常難看,身子顫抖起來。


    羅漢衝放下心來。這位印法大師縱有再大的本領和膽量,也決不敢置佛門弟子性命於不顧,在大殿“淨地”妄開殺戒!掌握了對方的弱點,他頓時膽壯起來。他將長劍“噌”地插入鞘中,頷首冷笑道:“我等是奉旨行事,請大師見諒。實不相瞞,山下已紮下了大批官軍,就看大師要不要他們進山了。如果印禪大師執意不肯合作,慈恩寺便有私通叛賊之罪,官府有令,凡私通叛賊者一律格殺勿論!印禪大師是有德高僧,料決不會眼看本門弟子無辜送死,而有不肯搭救之理?”


    印禪大師無言地點點頭,輕歎一口氣。


    印法大師轉過身麵對印禪,忿忿說道:“師兄!難道我們就這樣答應他們不成?”


    “阿彌陀佛!”印禪大師複又盤腿坐好,擺過印法大師丟在地上的絲絹畫,“師弟過來,幫我一把,共研這幅秘畫。”


    “師兄,我又不懂字畫,怎能幫你?”印法大師疑惑地邊問,邊走回佛堂。印禪大師的話,他不能不聽。


    印禪大師盯著絲絹畫道:“這畫中不僅有梵文經詞,還含有深奧的武功學識,沒有你相幫,我怎能解得這畫中之謎?”


    羅漢衝聽得印禪大師之話,心中一動!他走到佛堂門外,對印禪、印法二僧說道:“二位大師放心,羅某決無與貴寺作對的意思,隻要二位大師解出畫中之謎,我就立即放了眾僧,決不會傷害他們一根汗毛。”他嘴裏這般說,心裏卻在想,如果這畫真的揭出了一件極大秘密之事,慈恩寺的和尚決不能放走一個,這個黑臉和尚怎麽收拾呢?


    印法大師在印禪大師對麵的蒲團上坐下,絲絹畫就放在兩人中間。兩人閉上嘴巴,沒再說話,潛心研究起畫來。


    羅漢衝吩咐兩個侍衛守住佛堂門,又把錢世海喚到身旁咕嚕了一陣,這才扶胡澤到大殿外療傷。


    胡澤受的內傷,是印法大師掌力所致,虎口震裂,鮮血汩汩,周身經脈因血氣翻騰而阻滯,運氣不通,行動已是不便。羅漢衝看罷,心中吃驚不小,這黑臉和尚分掌抵敵,功力仍如此之強,若是聚集功力於一掌,莫說是胡澤,就是他自己恐怕也要喪命於掌下。


    想到這裏,他額頭不禁滲出汗來。他運用內功替胡澤打通了奇門八脈之後,讓侍衛扶著胡澤到內玄房休息。


    羅漢衝站在庭院抬頭仰望天空.清澈透明的天穹下,強烈的太陽光刺得雙眼睜不開來。


    他眯著眼,頓時變幻著各種色彩和圖案的光環在他跟前晃動,使他恍若置身於一個飄然、虛幻的世界:大內殿、英武殿、丹墀玉階,紫袍金帶,雙眼花翎,在空中盤旋,飛舞.這不正是他畢生所追求的麽?現在慈恩寺二十四個和尚的性命捏在他的手裏,不怕印禪和尚不低頭就範。隻要解開了絲絹畫之謎,他所向往的一切就不難實現了。


    他從懷中摸出了一個八角形小紙包,獰笑著朝夥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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