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炮竹聲中,“三湘武館”的金宇招牌又重新掛起.黃底繡有黑色金鏢的鏢旗在院牆內迎風招展.


    武館內一派喜氣洋洋。三湘九館、十三幫的代表紛紛前來慶賀.自從雪峰山一場惡戰剪滅青鷹幫,殺了趙振武、宋福之後,眾人已釋前嫌,言歸於好。這次肖長庭複出武林,更是大家心願,故此武林各道朋友均以三湘武館複館,視為武林大事.此外長沙府各界開明紳士與肖穀華素有交情,聞得肖穀華兒子複建武館,也紛紛登門致賀。


    肖長庭滿麵春風迎送各路來賓貴客.朱祥、方耿秋、肖芝頻頻應酬,忙得個不可開交。


    宋正卿看到這種熱鬧場麵,心中高興,他決心痛改前非,效忠師父,好好爭個前程。


    熱鬧聲中,天地會在長沙府的這個秘密聯絡點建立起來了。方昭潔攜著雷震寰遺留的絲絹畫,按圖索驥,先後與圖上所示天地會九省秘密壇會的壇主聯係上,共商反清大計。


    三湘武館複館不到半年,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初十,太平天國便在金田起義,反清浪潮頓時席卷全國.


    炫目的陽光透過宙外的桂花樹的枝葉,灑進涼亭.一陣微風拂過,清新的空氣裹著縷縷幽香撲入鼻孔,泌人脾腑。


    肖長庭仰靠在涼亭竹椅中,雙目微閉,身子一動也不動。他神情安詳,好象沉浸在這愜意的金秋景色之中,其實不然,此刻他心事重重,思緒萬千,心中就象翻騰的海洋……


    武館複館兩年來,他蒼老多了,兩鬢已是灰白,臉上布滿皺紋,那是憂傷和操勞的結果。


    他最得力的助手和管家朱祥,去年猝然病逝,武館的大小事務他都要親自過問。妻子張玉梅到武館後便有了身孕,臨盆時卻是個難產,雖經名醫郎中盡力搶救保住了嬰兒,張玉梅卻撒手人間而去。嶽父聞訊趕來長沙將小外孫接去太平鋪錢莊。張老板膝下隻有張玉梅一個女兒,現在玉梅已死,張老板接小外孫去撫養,日後好繼承他的家業,肖長庭也不便拒絕。妻子已死,孩兒被接走.他免不了思念憂傷。想起過去自己的不是,致使玉梅中年產子,遭此不幸,每念賢妻,愧恨不已。幸喜肖芝待他如同親父,處處關心體貼,心中稍感欣慰,但在欣慰之中,他又替她擔心,肖芝二十歲出頭,已經成人,長得如花似玉,文武雙全,登門求親的人不少,“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為她的婚事操心。他看出他的兩個徒弟,方耿秋和宋正卿都喜歡肖芝,按他的意思自是方耿秋好一些,方耿秋為人耿直正派,敦厚老實。而宋正卿,他雖說不出他什麽不是,但總覺得他為人虛假,不夠踏實。他曾試著探問肖芝的心事,肖芝雖未明言,但他隱隱地覺察到肖芝似乎傾心於宋正卿,不覺左右為難……


    肖長庭無聲地歎了口氣,心思轉到天地會大事上來。一想到天地會的大事,他精神又振作起來.太平天國金田舉義後,各省義土、百姓紛紛揭竿而起,響應天王,天兵攻城克鎮,聲勢浩大。太平軍眼下已進三湘,天王洪秀全親自到棉州召東、西二王商討軍機大事,天地會的任務就是向天王遞送湖南清軍布防軍事情報。劉秋萍巳派人給肖長庭送信,三日之內她將親自來武館送情報,可是三日已過仍不見劉秋萍來到,肖長庭心如火焚,焦急萬分。難道她出了什麽意外?難道……他不敢往下想。


    “館主!”館丁張誌跑進後院,奔至涼亭,“前堂來了三個自稱是開封慶王府的人,非要見館主不可。”


    肖長庭緩緩立起身,麵色陰沉,雙眉緊鎖。月前,慶王府派人來武館托他去江南護送一趟王府暗鏢,一來因武館事務太多,二來不願替王府做保鏢,他極力推辭,婉言謝絕,不料,來人大怒,付下定金,留下鏢盒拂袖而去……難道是慶王府的人尋釁來了?


    肖長庭怒氣衝衝走進前堂。慶王府的來人嗖地站起身來,拍案喝道:“肖長庭,王爺親自點你走這趟鏢,可是你的緣份。你別不識抬舉。這三湘武館的牌子不想掛了?這趟鏢你想走也要走,不想走也要走!”


    肖長庭見到來人微微一怔,隨即堆下笑臉:“有話好說,何必發怒?內堂請!請!”


    ‘哼!”來人努努嘴,三個慶王府的人跟在肖長庭身後走進內堂。


    肖長庭喚退內堂館丁,慶王府那人一下子摔倒在靠椅中。肖長庭急急上前扶住他:“方兄,出什麽事了?”那人原來是天地會的方昭潔!


    隨方昭潔來的兩個天地會弟兄走到門旁封住了堂門.“我們從駱巡撫宿地出來,便撞上了清兵鐵騎隊……”肖長庭“嘩”地撕開方昭潔的衣袍,發現裏麵的內衣已被鮮血染得通紅。他急忙解下方昭潔的血衣,見方昭潔胸前裂開三道可怕的刀傷口。“別說話!”他低聲喝住還想說話的方昭潔,急急取來金瘡藥給他敷上.除了這三道刀傷外,肖長庭還發現了方昭潔背上、腳上的刀箭傷,全身傷口共有九處,可見當時的廝殺何等激烈!肖長庭不覺為劉秋萍擔起憂來,她怎麽樣了?但此時此刻,他又不便啟口發問。


    方昭潔待肖長庭替他包紮好傷口.便掙紮著站起。他推開肖長庭扶住他的手,彎腰從靴子內摸出一張折疊好封了口的牛皮紙信封交給肖長庭,鄭重地說:“把這情報連夜送出去,接頭地點南門外關帝廟,憑信物按貨,接貨人餘八爺,你認識的。如果關帝廟餘八爺未到,便……”


    肖長庭接過信封默默地點點頭。


    方昭潔又說:“我們已被發現,隻好冒稱慶王府的人前來。此處不能久留,以免官府生疑,我等就此告辭。”


    “方兄,你的傷……”肖長庭關切地問。


    “不要緊,我能挺得住。”方昭潔打斷他的話,臉色凝重,“剛才我看見武館外有幾個可疑的人,是否宮府對武館也起了疑心?你一定要多加小心,這情報千萬不能丟失!我看,我們既是冒稱慶王府的人逼你走鏢,何不……”


    “哦,有了!”肖長庭急急說道:“不久前慶王派人要我替他護趟暗鏢,就將這封在親王交付的盒內,也好蒙混過官府的眼目.


    “這也好,一定要小心。”


    肖長庭將牛皮紙信封收入懷中,試探地問道:“這上麵是誰的血?”


    方昭潔眼圈一紅,撒開大步走出內堂,他沒有回答。


    肖長庭迫上去,顫聲問道:“她怎麽樣了?”


    堂門旁兩個天地會會員攔住肖長庭,輕聲道:“劉壇主昨夜歸天了。”


    肖長庭聞此言腦袋嗡嗡發響,幾乎要炸裂。他蒼白著臉,強忍悲痛送三人出門。


    門外,肖芝,方耿秋,宋正卿三人正辦完事回館,兩下撞個正著。方昭潔低下頭擦身而過,一閃之間,三人都認出了方昭潔。


    肖長庭送至大門外,雙手一拱道:“請代問慶王爺好。”


    “慶王爺的事,你要好好辦妥了!”方昭潔頭也不回,率著兩位隨從,大步而去。


    肖芝三人心中同時都在想:“方昭潔怎麽變成慶王府的人了?”


    仲秋之夜,疏星點點,幾縷浮雲托著一鉤新月。在蒙朧的月光下,長沙南門外的關帝廟象一頭蹲著的巨獸。這是一座已斷香火多年的破廟。廟牆裏斷垣碎瓦,雜草叢生,廟堂內粱柱傾頹,蛛網密布。月光從大殿頂部的窟窿中透過來,照射在缺腳斷臂的關帝爺及其侍從的臉上,使整個廟堂顯得格外陰森可怖.四周萬籟俱寂,隻有遠處隱隱傳來的更鼓聲。時近三更了.“啪,啪、啪!”廟外驀然響起三聲擊掌.那掌聲雖然很輕,但在寂靜的夜裏卻顯得格外清脆。接著,廟堂內也響起了三下回掌聲。


    “唰——”一條人影飛上牆頭。來人足尖在牆沿輕輕一點,身子早已躍牆而過,輕輕飄落在廟坪中.他身穿夜行衣,背插鋼刀,一塊蒙麵布連頭帶頸遮得嚴嚴實實,隻露出兩隻眼睛緊盯著大殿上的關帝聖像。這時,從關帝像後跳出一個漢子來。隻見他一連幾躍,搶到廟坪中,雙手抱拳—拱.對蒙麵人道:“肖館主,貨物帶來了嗎?”


    肖長庭雙眼溜溜一轉,盯視著來人的臉,厲聲問:“你是何人?為何不見八爺?”


    聽見他發話,“刷,刷!”牆上兩條人影應聲而至,手中白光一閃,兩把鋼刀搶了半圈,護在蒙麵人的左右。


    那漢子鎮定自若地說:“八爺今夜另有買賣,特叫俺前來接貨。喏,這是貨單。”說著,從懷中取出一物,擲給肖長庭。


    肖長庭輕舒五指扣住來物,細細驗過,確是餘八爺商定接貨的信物,於是伸手到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鐵盒來。那漢子跨了一步,上前接盒。這時肖長庭猛抬頭,突然發現廟牆邊大古樟的枯枝上有異響,樹葉間一個人影一閃。他叫聲:“有賊!”拎著鐵盒的右手往懷中一縮。那接貨人急忙伸手來奪。肖長庭左手“鐵騎出擊”,猛落一掌,將他打出丈外,仰麵倒地,口中沁出了鮮血。那左右兩人正待問何故,忽聽得“嗤,嗤,嗤!”幾聲細響,肖長庭叫聲“不好”!雙肘左右一擊,“蓬篷”二聲,把兩人擊倒,自己一矮身,躲過了擦額而過的暗器。倒地的二人見月光中幾道金光劃過,心頭一驚:這不是梅花金針麽?好險!要不是肖館主把他們打倒,定然遭了暗算。


    肖長庭定睛一看,廟牆邊的樹影下黑影幢幢,情知中了埋伏。他叫聲:“撤!”足尖一點地麵,“白鶴衝天”,直往廟牆上躥去。誰知古樟後沙沙一響,又有一束金針直朝他後背射來。他急忙半空中旋身墜地,側身一伏。那金針帶著細響,擦肩而過。但是饒他身手如何矯捷,躲不過追身而來的第二束金針,他突然覺得右肩一陣酸痛,已被金針擊中。


    “哈,哈……”樹影裏傳來一陣獰笑聲。接著,一條人影飛身而下,直撲受傷的肖長庭。


    兩青衣漢子急忙躍身而起,雙刀一挺,“煞神攔道”,擋住來人。


    來者瘦高個兒,四十開外,白慘慘的長臉上,一道嚇人的刀疤從左眉心直裂到嘴角。鷹鉤鼻,四方嘴,一雙深陷的眼睛裏閃著陰森森的光。肖長庭一見此人不覺心頭一驚。這人正是羅漢衝!


    羅漢衝在武陵山失手後,回到京城險些丟了腦袋,幸得總管大人極力求情才保住一條命,削去副統領之職,降為一般侍衛。想起絲絹畫之事,他知道是受了肖長庭的愚弄,記恨在心。


    太平軍起事之後,他被朝廷派來長沙府幫助提督鮑起豹對付太平軍和天地會的暗探,他早巳懷疑肖長庭的三湘武館和天地會有牽連。今夜他獲得內應密報,奉鮑提督之命在關帝廟劫三湘武館的鏢。他深知肖長庭八卦金刀和響金鏢的厲害,不敢硬鬥,便躲在樹上暗施毒手。此刻他見暗器得手,便自樹梢飛身而下。


    羅漢衝收住腳步,橫劍胸前,嘿嘿冷笑道:“想不到堂堂的三湘武館館主肖長庭竟然頭戴蒙麵布,深夜出城來做黑道上的買賣.想來這筆買賣是很貴重的了,在下想看看貨物,也搭個股頭,如何?”說罷,手中長劍一揮,出一聲呼哨。刹時,從廟中各個角落裏搶出十幾名青衣侍衛,將肖長庭等三人團團圍住。


    肖長庭慢慢摘下蒙麵巾。但見他牙關緊咬,臉色鐵青。他握刀的右手往上抬,但手肘剛過肩卻又無力地垂了下來。左右兩邊的八卦刀張德和張誌兄弟倆忙扶住他.羅漢衝又一聲冷笑:“肖長庭,你還想動手?告訴你,羅某的追魂奪命金針是有名的獨門暗器,若想活命,交出鐵盒,給羅爺磕個頭,我在提督大人麵前保你不死。”


    “呸!賊子看刀!”張德怒吼一聲,騰空而起,“力劈華山”,鋼刀挾著寒風直撲羅漢衝頂門。與此同時,他兄弟張誌鋼刀斜出,“暗渡陳倉”,直衝羅漢衝下三路。羅漢衝不枉大內高手,待雙刀近身之時,猛然一聲大吼,手腕一翹,右手劍格開頭頂上的刀,左掌運功如霹靂,擊在張誌握刀的手腕上。“當啷”一聲,張誌鋼刀墜地,虎口被震得鮮血直流。


    此時,青衣侍衛一湧而上欲殺肖長庭,羅漢衝厲聲喝道:“肖長庭中毒針跑不了,我要留他活口,先收拾這兩個家夥。”


    青衣侍衛們轉身怪叫著凶狠地撲向張德、張誌,頓時一片刀劍碰擊聲,張誌虎口震傷,寡不敵眾,一時亂了刀法,被侍衛們幾把鋼刀劈在腦後,腦漿迸裂倒地身亡。張德見兄弟已死,肝腸寸斷,瘋魔般撲了過來。羅漢衝獰笑一聲,“浪子回頭”反手一劍,刺中他的左胸。他正欲結果張德性命,忽聽一聲大吼,肖長庭躍起淩空,“反劈昆侖”,鋼刀閃著寒光朝他麵前劈來。羅漢衝萬沒料到肖長庭中了他的劇毒金針還能出手,急忙回劍一格。原來肖長庭見張德兄弟不是羅漢衝對手,暗暗提功運氣將金針之毒下壓,重新緊握鋼刀見機出手,他情知這是飲鳩解渴之計,一旦毒入丹田,就無法解救了,但為了不讓鐵盒落入侍衛之手,除出此下策也別無他法了。在肖長庭凶猛進擊下,羅漢衝連退幾步。剛好遇到負傷倒地的張德身邊,張德趁勢抱住他的右腳狠狠地咬了一口。羅漢衝痛得—聲怪叫,肖長庭趁機挺刀來取他,張德大聲叫道:“肖館主,貨物要緊,快走!”


    肖長庭聽到張德提醒,噙著眼淚看了渾身是血的張德一眼,狠狠心刀鋒一轉,奪路就走。


    羅漢衝拔腳欲追,卻被張德死抱住不鬆手,他急得哇哇大叫,一麵揮劍在張德身上亂剁,一麵高叫:“截住肖長庭,不許讓他跑了!”


    青衣侍衛們拚力急追,肖長庭猛然轉身怪叫一聲,右手“玄鳥劃沙”,鋼刀斜下,把搶近身來的一個侍衛連頭帶肩劈成兩半,左手“降龍伏虎”將另一侍衛當胸一掌,震出丈外,噴血而亡。其餘侍衛見肖長庭身中毒針竟還如此凶猛,不敢貿然上前。肖長庭急忙閉氣躍身,“刷”地縱出牆外.


    張德被羅漢衝刺穿咽喉,氣息奄奄,兀自死死抱住他的右腳。羅漢衝氣急敗壞地砍斷他的雙手才擺脫出來。他朝木然的侍衛一跺腳,聲嘶力竭地喊道:“給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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