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回,晚霞如血。嶽麓山的峰巔還抹著落日的餘輝,長沙城內大街小巷早已暮靄沉沉。提督府門前的—對石獅,在昏暗中張開大口,象是要把過往的行人一口吞噬。


    今晚,府門前戒備特別森嚴。除了輪值的兵丁,鮑提督的親兵也派了崗,—隊隊四處逡巡。報事的總兵、遊擊們急匆匆進府,又急匆匆離去,一個個臉上,驚恐慌亂的神色。太平軍大兵壓境,看來局勢越來越嚴重了。


    愈是情勢緊張,鮑起豹愈加離不了煙槍。這會兒,他剛燒完—個煙泡,舒服地眯縫著眼睛。侍從捧上洞庭君山的貢品“旗槍”,他呷了一口。千總尹生輕手躡腳進來,在他耳邊悄悄報告了一個什麽消息,鮑起豹頓時臉色大變,手中的醴陵薄胎細瓷茶盅也摔了,茶水灑了一地,


    “宋正卿果真不見了?”他惡狠狠地問尹生。


    “卑職到三湘武館去查問了。館丁們說他昨晚倉忙回到武館,把館丁們都支使開,一個人關著門在內堂裏。後來他們進去稟事,就不見人影了。今天一直沒回武館,也沒到這裏來報告消息。依卑職之見,這小子可能背叛了咱們…一”


    “胡說!宋正卿素有野心,想取代肖長庭做三湘武館的館主。此番他三次給我通風報信,致使肖長庭中毒針身亡。肖芝遭埋伏受傷,他早不見容於天地會那幫人了。”


    “依大人之見……”尹生諂笑著問。


    鮑起豹臉色—沉:“宋正卿隻怕是落到了天地會那幫人手裏。”


    這時,侍衛羅漢衝過足了煙癮,摔開煙槍從煙床上坐起來,氣呼呼地:“宋正卿那王八羔子給他們殺了活該!昨晚,在靈官渡要不是他突然冒出來插一手,肖芝那娘門早叫我逮住了”


    鮑起豹把腦後的小辮一甩,不屑地說:“羅大人,你拿一個肖芝頂屁用,你道她會帶著鐵盒去靈官渡麽?隻怕方耿秋他們早已帶著出城去了.”


    “不會的.”尹生小心翼翼地說,“據我們派在青鷹幫宋福那裏的底線來報告,方耿秋通知宋福,要他帶人今晚在南文廟接頭送貨。方耿秋和宋福已達成了交易,要宋福把那鐵盒送往開封。”


    “蠢貨!”鮑起豹打斷尹生的話,罵道:“那不過是方耿秋使的障眼法,讓青鷹幫宋福莫打鐵盒的主意,他好專心對付我們。”


    “是,是。大人高見,大人高見!”尹生連忙又給鮑起豹裝好一煙泡遞上,諂笑著說:


    “大人明察秋毫,神機妙算,卑職自歎弗如。”


    鮑起豹得意地拈著鼠須,沉吟片刻,說:“方耿秋料我在青鷹幫伏有底線,他約宋福在南文廟接貨是聲東擊西之計,想把我們引到那裏,和青鷹幫混戰一場。看來,他們要送鐵盒出城必在今晚.現在南門外的土牆未合攏,他們出城必走天心閣後牆一段.請羅大人今晚再辛苦一趟.”


    羅漢衝跳下床來,抱拳道:“鮑大人說哪裏話來?軍令如山,卑職哪敢不從.今晚隻要肖芝在那裏出現,卑職定不再讓她跑了,請大人靜候佳音.告辭!”說著,雙手一拱,轉身大步而去。


    望著羅漢衝離去的背影,鮑起豹陰險地一笑:“哼,你想搶頭功!”他回過頭來對尹生道:“速令王、張二參將領帶府內親兵,暗隨羅侍衛,多攜弓箭,聽我的命令行事.”


    “是。”尹生撩起袍角,轉身欲走。


    “慢!”鮑起豹順手從桌上拿起一支三角令箭,交給尹生,“再點一標人馬,去南文廟埋伏。”


    “南文廟?”


    鮑起豹眯細眼睛,幹瘦無肉的臉上露出一絲奸笑,“把青鷹幫宋福那夥人捉拿歸案。


    不得有誤!”


    “是。卑職明白了。”


    “咪嗚!”黑夜中傳來貓叫聲。緊接著從上晏家壙銜口溜出一行人來,他們一個緊接一個,弓腰折背,悄悄地摸向天心閣後城牆。


    方耿秋、周天明走在這行人的頭裏。他們十分焦急,因為長沙城外圍的土牆即將築成,一旦土牆合攏,對太平軍攻取長沙不利。另外肖長庭舍命保存在鐵盒中的情報,關係到太平軍入湘的成敗,一定要按時送出城去.今夜天心閣後城牆一段,有天地會線上人小六子值崗,隻要順利出了城,到達妙高峰,便會有人來接應。


    宋正卿被反剪雙臂夾在一行人中間。肖芝用牛耳尖刀緊緊抵住他的後腰。日間,他被方耿秋捉到鬥笠閣,肖芝弄清楚宋正卿叛變情由,勃然大怒,立刻就要殺了他,隻因要留活口,她才罷休.


    眾人摸到天心閣後牆地段.周天明叫大家在黑暗處隱蔽好,然後和方耿秋躥到牆根,隻見遠近四處,都有一串串燈火來回晃動,忽明忽暗,顯然是清兵巡邏隊。看來今夜長沙府城加崗布峭,戒備森嚴.


    “咪嗚!”城垛上一聲貓叫。周天明手按劍柄回應一聲,接著一條人影從城牆上飛身而下。來人疾步上前,雙手朝周天明一拱,低聲道:“小六子參見少舵主.”


    方耿秋迫不及待地趨前一步,問道:“城上情況怎麽樣?”


    “方二爺放心。一切安排妥當,靠不住的人都已經收拾了,垛子哨營全是自家兄弟,請過關吧!”


    周天明向身後揮揮手,肖芝挾著宋正卿直奔城垛而來,為了防止宋正卿叫喊,用破布塞在他的嘴裏。


    小六子和兩個弟兄將早已準備好的純鋼五爪金鉤往城牆垛上一掛,把索頭拋下去。周天明斷定四下無過路的巡邏兵丁,便一聲下令;“下!”他第一個抓著繩索,迅速翻過垛頭,手把緊繩子,一把一把地往下放,直達城牆腳下的護城壕。接著,綽號‘乞丐’的和一個叫李龍的弟兄,也縋下了城牆。輪到宋正卿,他掙紮著往後退縮,嘴裏還嗚嗚直叫,肖芝輕喝一聲:“別出聲!再亂動就宰了你!”她把牛耳尖刀在宋正卿喉頭一按,宋正卿臉色煞白,再不敢出聲了。肖芝把刀插到腰間,接過方耿秋遞過的一根繩索,準備把宋正卿吊下城牆。


    忽然西邊垛頭上傳來一聲厲喝:“誰?”接著,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媽的,瞎了狗眼!羅大人親巡查崗來了。”


    眾人一驚。小六子迅速地把五爪金鉤取下來,說道:“不要慌。先到垛上哨營裏避一避,我去應付。”話音未落。宋正卿瞅準這難得的機會,將身一矮,雙肩一抖,一個“和尚撞鍾”,往肖芝胸前撞去.肖芝聽到羅漢衝率人前來查哨,心中正在著急,冷不防宋正卿一肩撞來,猛覺得胸口


    —炸,眼冒金星,身子往後倒去。方耿秋見宋正卿發難,急忙揮手出劍;不料肖芝被宋正卿撞著,向他劍尖上倒來。他隻得趕緊收劍,伸手托住肖芝。宋正卿就地一滾,骨碌碌向內牆的陡坡滾去,他一麵滾,一麵運內功崩斷繩索,掏出口中破布,大聲叫喊:“羅大人拿賊啊!肖芝在此……”


    刹時間,鑼聲四起,喊聲不斷。清兵高舉燈籠、火把,紛紛向這段城垛湧來。小六子見狀,一跺腳,“呸,狗賊子,我與你拚了!弟兄們隨我來!方二爺,你們快走!”


    肖芝驚醒過來,挺劍欲去追殺滾下坡的宋正卿。方耿秋一把拉住她,道:“護送鐵盒要緊,下吧!”肖芝摸摸腰間的鐵盒,點點頭,一把抓住鉤索,縋城而下。此時,那邊傳來小六子嘶啞的喊叫聲:“方二爺快走!快!弟兄們,殺!…殺!……”方耿秋回過頭來,隻見小六子渾身是血,被十幾個清兵逼退到垛子上。方耿秋一揚手“瞿——,曜一一”兩支響金鏢脫手而去,打翻兩個清兵。小六子見方耿秋要上前助戰,瞪著發紅的眼睛喝道:“還不快下!”說著奮不顧身地舞動手中大刀砍向撲上前來的清兵:“來吧,小子!你們想要六爺的命?沒有那麽便宜!滾你媽的!……方二爺快走!”


    方耿秋見左右牆頭清兵如潮水般湧來,他噙著眼淚最後看一眼在清兵重圍中浴血苦戰的小六子,哽咽地叫聲:“好兄弟……”心一橫,抓住鉤索往外一躍……


    方耿秋剛剛滑下一半,猛聽見城頭上小六子一聲慘叫。他知道是小六子寡不敵眾,戰到了最後時刻,心如刀割,眼睛一閉,淚水簌簌地流了出來,突然,城上鉤索被清兵—


    刀砍斷.方耿秋不覺一鬆,頓時從半空中跌落下去,“蓬”地一聲,掉在護城壕裏,方耿秋覺得右腿一陣鑽心的疼痛,他掙紮著從泥裏爬起。這時肖芝、周天明躍身過來,扶起方耿秋。肖芝急急地問:“大師兄,傷著沒有?”方耿秋搖搖頭:“沒什麽。”


    他推開師妹,剛一邁步,一個趔趄跌倒在地。周天明看看方耿秋蒼白的麵色和額角上的汗珠.知道他傷得不輕,心中暗暗著急.


    此時,城牆外大道上又出現了兩條火龍,正在迅速向他們遊來,隱隱還聽得見急促的馬蹄聲。


    方耿秋對周天明等人道:“不要管我,你們走吧!一定要把鐵盒送到!”


    “乞丐”把手中“打狗杖”一掄,道;“少舵主,我和李龍兄弟倆去誘敵,將清妖引開。你和肖姑娘護著方二爺快走!”


    周天明明白現在情勢緊急,如不當機立斷,必特前功盡棄。他對“乞丐”點點頭,囑咐道:“你們小心了!”接著對肖芝一努嘴,也不管方耿秋是否同意,架起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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