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總統套房。


    拉著窗簾,幽暗,寂靜無聲。


    一個瘦弱的女人,纖細的手指間夾著一支精致的煙。她坐在五台電腦前,煙霧也如同她的體態一般瘦弱。


    沈進躺在沙發椅裏,嘴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那個女人輕輕吸了一口煙,又吐出來,道:“你的遊戲進行得很成功,再過幾個小時夏遠就是股神了。”


    沈進笑了笑,道:“一場遊戲的任何時候都有風險,最後幾個小時裏也可能局勢逆轉。”


    那個女人微微一笑,道:“你總是這麽謹慎又冷靜,難怪金融大廈裏沒一個人玩得過你。”


    沈進笑著道:“金融大廈裏才幾個人?金融大廈外有什麽樣的人,那就難說了。”


    沈進點起了一支煙,又接著道:“早上這一戰,大概是小徐哥這輩子最鬱悶的一戰了,什麽也沒動,就輸得一敗塗地了。”


    那女人道:“誰讓夏遠在小徐哥剛準備出手時,就衝上去壓住他了呢。”


    沈進道:“隻是有一點,我想不明白。夏遠攻擊小徐哥時,冷公子為什麽不趁機攻擊夏遠,這樣他不是有機會吃掉兩家嗎?他難道也幫著夏遠?”


    那女人輕蔑地冷笑起來,道:“你這麽點水平和眼光,知道什麽?還自稱是得股神夏國標嫡傳的學生。現在,當年的五虎將裏,最沒用的大概就是你了。”


    沈進苦笑著歎道:“誰讓我這幾年做的都是股票外的事呢?”


    那女人道:“冷公子當然想攻擊夏遠,隻是他根本沒辦法攻擊夏遠。夏遠攻擊小徐哥,在時間和技巧上都精妙到了極點。你這種水平的當然看不出裏麵的巧妙。冷公子自然是絕對明白的。他如果不攻擊小徐哥,而去攻擊夏遠,夏遠隨時可以輕鬆地全身而退,那情形就變成冷公子和小徐哥交手,夏遠坐收漁翁之利了。所以冷公子不得不攻擊小徐哥。哎,沒想到夏遠的水平會進步得這麽快。他對攻擊時機的把握可以用藝術性來形容了。好家夥他們三個想害他,教他的三種方法竟然被他完美地吸收,完全是幫他提高水平了。看來,我來上海是多餘的,從頭到尾都不需要我做什麽。”


    沈進略有疑惑地道:“你的意思,下午也不需要你場外操盤,夏遠也能贏冷公子?”


    那女人點頭道:“是的。”


    沈進道:“冷公子這樣的人,我實在不能想象夏遠這二十一歲的人能贏他。”


    那女人道:“我也想象不到,可是事實就是這樣。現在能贏夏遠的隻有一個人了。”


    沈進道:“你?”


    那女人搖搖頭,道:“看夏遠早上的技術,我也不是他的對手了。能贏他的,隻有夏國標了。”


    沈進笑了起來,道:“除非夏國標還活著,要不然,夏遠當定股神了。”


    下午1點整,比賽開始了。


    這是最後的兩小時,兩個小時後,就將產生這一屆的股神,就將產生眾人從此抬頭看他的第一基金總裁,一位管理上千億資金,笑傲群雄的金融大亨。


    夏遠和冷公子從下午開始,一直在相持著,波瀾不驚。可高手都看得出,他們倆之間的相持中蘊藏了多大的智慧。


    無論是誰,隻要稍一鬆懈,馬上就會落於下風。


    隻是有一點很奇怪,下午開始後,夏遠的收益率總是不多不少,剛剛高於冷公子1%。


    怎麽會一直這麽巧,不多不少,剛剛1%?


    不知道,沒人知道,或許知道的隻有他們兩人自己。


    兩點整,冷公子那邊突然沒有了動作,任何動作都沒有了。


    沉寂,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夏遠也停下了操作,靜靜地看著屏幕,等待著。


    兩點○五分。夏遠所在的操盤室,門開了。


    門口站著一個人,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白色褲子,站得筆直的人,冷公子。


    冷公子?他不是應該在操盤室嗎?可是他就是冷公子。


    可他又不是冷公子!


    為什麽?


    因為他在笑。


    冷公子也會笑?


    是的,冷公子也會笑。冷公子就在笑。誰也沒見過冷公子的笑。可是現在他偏偏就是在笑,現在在笑的人偏偏就是那個不笑的冷公子。


    這是怎麽樣的笑容?


    寒冬過去,春日的暖陽,融化了大地上的冰淩、積雪。


    楊花,柳絮,在風中款款起舞、跳躍。


    水汽籠罩的闊大的湖麵,一葉輕舟在湖心若隱若現,舟上好似傳來遙遠的笛聲。


    冷公子笑了。他的笑很淡,但已足夠。


    陸楓看著夏遠,微笑著,說道:“我輸了。”


    夏遠道:“比賽還沒結束,你還沒有輸。”


    陸楓道:“剛剛我已上報,放棄比賽,退出。”


    夏遠道:“為什麽?”


    陸楓道:“我贏不了你,你贏得了我。輸給你我很快樂。可是,你為什麽要讓著我?”


    夏遠一愣,道:“還是讓你看出來了。”


    陸楓微微搖頭,道:“不是我看出來的,是我猜的。你早上戰勝小徐哥的技巧,水平已經完全在我之上了。你完全可以輕鬆地戰勝我,隻是你卻讓著我,因為我們是朋友嗎?”


    夏遠歎了口氣,道:“我從沒見過冷公子一口氣說這麽多話,你到底是不是陸楓?”


    陸楓笑了起來,道:“好像是的。”


    夏遠道:“你是不是冷公子?”


    陸楓又笑了,道:“別人都這麽叫,我從來沒承認過。”


    夏遠道:“今天你笑了很多次了。”


    陸楓道:“是的。”


    夏遠道:“你以前從來都不笑?”


    陸楓道:“好像是的。”


    夏遠道:“那你過去是對任何有趣的事都不感覺到好笑,還是因為別人都叫你冷公子,所以有時候為了保持冷公子的形象,也不得不忍住不笑?”


    陸楓沉默一下,道:“這個,你又何必一定要問得這麽清楚呢?”


    夏遠道:“我就是特別想知道。”


    陸楓略微有些尷尬地道:“每一個人都會被盛名所累。有時候即使想笑,也隻能忍住不笑。”


    冷公子能做到忍住不笑,可是現在夏遠實在做不到忍住不笑,所以他大笑了起來,問道:“比如說呢?”


    “你一定要問?”陸楓道。


    夏遠道:“我一定要問,你也一定要說,因為,我們是朋友。”


    陸楓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然後又是淡然一片,他歎了口氣,道:“比如說,小徐哥剃光頭的時候。”


    夏遠大笑了起來。


    陸楓也淡淡地笑了,道:“我真後悔和你說話。我相信,每個朋友和你說話以後,都會希望自己從頭到尾是完完全全的冷公子。”


    夏遠笑道:“可是和我說話的好處也不少,比如說,冷公子變成不是冷公子。”


    陸楓笑了一下,然後他臉上突然間沒了笑意,冰冷的一片,他看著夏遠道:“你保重,我走了。”


    夏遠看著陸楓,道:“你去哪?”


    陸楓走到窗口,看著窗外,道:“一個大概我也不知道的城市。”


    夏遠道:“為什麽去?”


    陸楓道:“因為我輸了,我的心也平靜了,我輸得很安心。”


    夏遠道:“你要去多久?”


    陸楓道:“也許一天,也許一星期,也許一年。”


    夏遠道:“去幹什麽?”


    陸楓轉過身,盯著夏遠,然後鄭重地冒出兩個字:“結婚。”


    夏遠又大笑了起來。


    陸楓卻沒有笑,他的臉上依舊是冰冷的一片,仿佛冰的顏色。


    冷公子也要結婚?


    是的,是人都要結婚。冷公子當然也會有結婚的那一天。


    別人談到結婚,都是喜氣洋洋,可是為什麽陸楓臉上卻反而冷峻得像冰山?他到底是去結婚還是去送喪?


    他是去結婚。冷公子去結婚。


    冷公子去結婚,就不再是冷公子了。他要拋棄過去的盛名,拋棄他的“冷公子”,拋棄他過去的時光,拋棄他過去的一切——包括拋棄過去的自己。


    如果是你,拋棄昨天的你,心裏會不會也同樣感傷和懷念,或者是寂寞?


    如果是你,要拋棄昨天的你,你的臉上也一定會冰冷一片。


    陸楓看著夏遠,道:“你贏了,我開心。你教了我一個道理,做股票,有意誌不夠,還要有感情。我知道,我輸的是感情。”


    夏遠看著陸楓,點點頭,道:“我理解。”


    陸楓也點了點頭。


    夏遠道:“你要和誰結婚?”


    陸楓搖頭,道:“不知道,但我會去找。”


    夏遠道:“你相信找得到?”


    陸楓搖頭,道:“不知道,但我會去找。”


    夏遠笑了,道:“祝你好運!”


    陸楓道:“同樣祝你。你知道,這幢樓裏沒幾個好人。”


    夏遠道:“我知道。”


    陸楓道:“如果我的朋友在將來某一天,需要我幫助,即使是我結婚的前一天,我也會回來。”


    夏遠微笑道:“為什麽?”


    陸楓道:“因為我朋友很少。”


    夏遠笑了,陸楓也笑了。


    他們兩人笑著擊掌,來了一個擁抱,朋友的擁抱,最溫暖的擁抱。


    陸楓走出了金融大廈,他沒有回頭,他走得不快也不慢,他的身姿一如既往的挺直,一直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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