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窗外寒風吹得正猛,發出嗚嗚咽咽的尖嘯聲,聽得人心裏發慌。


    守在燈火旁正低頭努力在繡繃上繡著什麽的小丫頭,忽然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看了一眼窗前炭盆裏燒的正旺的炭火,又看一眼床上睡得不算安穩的小小人影,複又低頭對著繡繃努力。


    床上的少女,眉頭緊促,在這樣的夜裏仍汗濕了額頭,絲絲縷縷的秀發粘在額頭上,表情竟是說不出的驚懼、猙獰。似是夢中劇情終於到了最駭人的時刻,少女一直禁閉的雙目驀然大睜,整個人如遭雷擊般從床上坐了起來,頸間、額際因過於用力的呼吸青筋畢露,雙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襟,一雙眸子裏滿是怨憤驚懼。


    少女剛一有動靜,邊上的丫頭便放下手裏的繡繃快步走了過來:“姑娘,可是做噩夢了?”


    說著,伸手欲去安撫少女,卻被床上的少女狠狠地揮開。


    少女猛地掀開身上的錦被,也沒穿鞋,光著腳踩在冰涼的地上,慌亂地要奪門而出。


    “姑娘!”小丫頭低低地驚呼一聲,被少女的莫名之舉搞得有些茫然,許是這一聲輕呼喚回了少女的理智,又或者是冰涼地板的刺激,少女的身子猛地頓住了,怔怔地看著房間裏的擺設,回頭目光直直地落在小丫頭臉上,聲音說不出的顫抖和不敢置信:“流……流疏?”


    小丫頭流疏慌忙從地上撿了修鞋小跑過來,蹲下身子給她穿上,嘴上絮絮叨叨地說著:“姑娘您快穿鞋子,做噩夢魘著了嗎?快回床上,奴婢給您披件衣裳。”


    少女任由流疏把自己扶到了床上,披上了厚厚的披風,還往她的手裏塞了個黃銅的小巧手爐,她仍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房間愣愣出神,是她的記憶出了什麽差錯嗎?


    這是她的屋子,她的侍女,房裏每一件擺設都是她喜歡的、熟悉的,可是,這明明是她年少時所居,甚至流疏,也應該在幾年前……她調轉目光去看流疏,眉眼裏都是稚氣,梳著簡單的雙丫髻,沒有發簪,隻用鵝黃色的頭繩束著,淺綠色的衣裳是丫環常見的款式,平板的身形一眼看去就是個孩子。


    她有些恍惚起來,記憶中最後一次見到的流疏,應該是已經快二十歲了,是的,流疏還比她長兩歲。那年她十八,流掉了第一個孩子,奶娘為了幫她固寵,幫著她把流疏送到了盧誌洲的床上。她清楚地記得,第二天,春暖花開的時節,流疏看她的目光卻比冬日裏的冰還冷,然後,流疏就投井了,撈上來的時候整個人腫了兩倍,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所以,她現在是死了吧,所以才會看見流疏。


    她默默地斂了眼眸,眼睛酸澀,卻流不出眼淚來。


    這時,剛剛去查看窗戶的流疏端著燈盞走了過來,將燈放在拔步床邊上的小幾上,拿開那繪著雪中紅梅的罩子,用銀簽子撥了撥燈芯,輕聲道:“姑娘,不如再睡一會兒,離天亮還早著呢。您不是答應了嵐姑娘明兒要陪她去文三姑娘的生辰宴嗎?”


    她閉著眼睛,耳中聽聞此言有些迷惑,嵐姑娘說的就是她堂姐池月嵐,這文三姑娘是……


    她倏然睜開了眼睛,看向流疏,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她想起來了,快十歲的時候,她和堂姐池月嵐的確一起去了這個文三姑娘的生辰宴。這文三姑娘是內閣大學士文一翎的嫡次女,雖然是次女,卻比其嫡姐得寵,這生辰宴也是大張聲勢地宴請了不少風頭正旺的富人小姐,也是在這生辰宴上,池月嵐將她送給文三姑娘的賀禮和自己的掉了包,一副雪釣圖讓池月嵐成了名滿京城的才女,而她,池月杪,卻仍是那一文不名的池二姑娘。


    流疏看到池月杪的目光,以為自己的話有什麽不妥,忙閉了嘴,卻見池月杪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便問:“姑娘想要什麽?要水嗎?”


    池月杪愣愣地看著流疏,又張了張嘴:“我……”一個字剛吐出口,卻倏然又收住了,伸出手摸向自己的喉嚨,緊張得指尖顫抖,她可以發聲了?她又可以發出聲音說話了?其實她剛才已經叫過一聲流疏了,隻是當時的她沒注意。


    被手爐捂得溫熱的指尖碰觸到纖細的脖頸,她叫了一聲流疏,聲音是孩童般的稚嫩,感受著發聲時喉頭傳來的震動,她仍覺得不敢相信。雨哥兒死後,她被灌了啞藥,別說說話,任何聲音都發不出,所以盧振風才敢在人來人往的後花園裏對她……對她……


    池月杪甩甩頭,不願再回想這件事,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移到流疏說的那件事上:“我準備的賀禮,你收好了嗎?”


    “您睡下之前吩咐過的,奴婢當然已經準備好了。”流疏甜甜一笑,“已經用綢布包好了,和其他的賀禮一起由花鈿收著呢。”


    “去,把花鈿叫過來。”聽到花鈿的名字,池月杪眯了眯眼睛道。


    流疏應了是,起身去了外間找花鈿,今日是她守夜,明日花鈿陪姑娘去文府。


    外間很快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和悉悉索索地穿衣聲響,很快,花鈿跟在流疏後麵走了進來,一臉睡意朦朧的樣子,對著池月杪福了福身:“姑娘找奴婢?”


    池月杪不說話,隻微微側身靠在迎枕上,細細地打量著花鈿。


    十二三歲的年紀,五官還沒完全長開,卻已依稀可見比同齡女孩更顯豔色的容貌,眉眼間帶著些許的稚氣,卻並不會顯得青黃不接,顯得極清純。她從前怎沒發覺花鈿長得這般出色?也對,不然她怎麽後來就成了大伯的妾?


    花鈿被她看得不知所以,拿眼神詢問流疏,流疏微微搖了搖頭,也是不明白。


    正當花鈿不知所措的時候,池月杪開口了:“花鈿,我給文三姑娘準備的賀禮是你收著吧?去取過來,我有個地方沒畫好,要改一下。”


    輕輕淺淺的一句話,她的語氣聽起來尋常,卻讓花鈿的臉色刷的一下變了,好一會兒才扯了個笑容出來:“姑、姑娘,您看這天也晚了,不如,不如明日再改吧?”


    池月杪聞言嘴角微彎,輕聲道:“怎麽?你現在能做我的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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