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晚上八點,高棟回到縣局,簡單吃了盒快餐,就去找張一昂要結果。


    站在門口看到裏麵的幾十個刑警依舊在忙碌著,他招手把張一昂叫出來,見他低著頭,顯然還沒結果,心裏頓生不滿,微怒道:“還沒查到?”


    “嗯……”張一昂的表情不置可否。


    高棟冷聲質問:“就兩個探頭,就算從1月9號中午算到1月10號晚上12點,合起來也就七十個小時的監控時長,我給你安排幾十號人,從早上弄到現在,還沒查出來!你他媽當電視看也看到吐了吧?”


    張一昂不敢對視,低頭小聲解釋道:“不……不是,監控每個時段至少有四個人看過,不過……不過不知道怎麽搞的,再沒見過那輛車出來了。”


    “不可能!”高棟毫不猶豫地否定,“監控查不到別克車出來,難道它自己飛回白象縣的!”


    “可是……可是……”張一昂正準備分辯,想著在領導麵前承認失職比爭辯要好,隻能道,“我已經把人員重新分成六個小組,再從頭查一遍監控。”


    高棟鼓起嘴,默不作聲地踱步幾下,轉過頭道:“我感覺有點不對。”


    “什麽不對?”張一昂不解。


    高棟掏了兩支煙,一支給張一昂,一支自己點上,深吸了口,道:“以往大範圍查監控的工作做了很多了,這類工作經驗很足,似乎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過去有些案子的監控光線條件差,最後還是找出來,抓到嫌疑人了。這次光線條件非常好,每段監控分別交給四個人看過,不太可能還會看漏吧?”


    張一昂也點頭:“這次我也覺得奇怪,按道理早該查出來了。”


    高棟點了下煙灰,低聲道:“這種綁架一車人的案子我從警至今也沒遇見過。對了,下午查了別克車的高速通行證,通行證顯示沒下過高速。現在監控裏也查不到別克車出來,有沒有可能是別克車開上了一輛貨車,直接運出去了?這樣連通行證沒下高速也能解釋了。”


    張一昂否定這個猜想:“服務區是客貨分離,監控中看到別克車開進客車區域了,客、貨兩個區域之間有綠化帶和鐵欄杆隔開,並且有保安一直在引導車輛,不會允許大貨車開進客車區的。”


    “先別下定論,人為管理容易有紕漏。要把別克商務車裝進貨車裏,中小型貨車當然不行,你要查監控,看是否有大型集裝箱貨車或者半掛車開進別克車所在的客車區。”


    張一昂點點頭:“好的,我馬上重新安排一下工作。”


    “嗯,”高棟想了想,又道:“你確定服務區沒有另外的後門直接通到高速外的?”


    “我們問過了服務區負責人關於服務區的整體情況,從對方的介紹來看是個全封閉區域。”


    高棟思索了一下,道:“好吧,暫時就先這樣,你們再辛苦一下,明天上午一定要有個結果。”


    張一昂應了聲,又問:“老大,你們剛才新發現的那具屍體可有什麽線索嗎?”


    高棟搖搖頭:“具體情況老陳還在查。不過這案子到現在,越來越感覺有點不對勁了。”


    “怎麽?”


    “剛剛發現的被害人是工商所裏的唯一一名女性朱夢羽,死的地方離車子直線距離不到兩公裏,初步判斷死亡時間,也是1月10號晚上遇害的。按道理,凶手既然要殺她,直接殺死在車上就行了,拉出車外殺人,通常是為了性侵犯,但老陳說了,死者生前沒有遭遇過性侵。所以這裏麵有個矛盾點。不過這些都是次要的,關鍵還是在你這邊。隻要監控有結果,凶手馬上浮出水麵。”


    第十四章


    高棟剛回到辦公室,李衛平就找上門,神色匆匆。


    “什麽事?”高棟略感疲憊地問了句。


    李衛平皺眉道:“工商所一幫家屬找上門了,現在馬局拉他們去會議室安撫,通知了縣裏的主要領導趕緊過來,等下一起給家屬做思想工作。不過家屬說要見你。”


    “見我?”高棟冷哼一聲,“見我幹嘛?不見!”


    李衛平為難道:“他們鬧得挺凶的。”


    高棟不滿道:“不是說了讓你們暫時先告訴這些家屬是車禍嗎?具體怎麽安撫,你們縣裏商量著辦呀。”


    李衛平露出一張苦臉:“本來通知他們是車禍,他們雖然不信,但我們說一切正在調查,很快會出結果,他們也隻好等著。今天朱夢羽屍體挖出來了,結果這些家屬知道了,完全不信是車禍的說法了,還打聽到省廳派了你這位領導來督辦,知道你是刑偵總隊的,車禍的說法藏不住了,他們都知道了是特大命案,就一起鬧到縣局要討說法。”


    “討什麽說法?人又不是我殺的,也不是我們已經知道了誰是凶手故意不抓,討個屁!”每個領導都最煩別人討說法這種事,高棟自然不例外,冷聲問,“我一早就說了案情要保密,給我查,誰透露給家屬的?”


    李衛平道:“都是縣城裏的人,這事我們保密再嚴,遲早也會被他們知道。而且車禍出在這條封閉的老公路,他們也不信。”


    高棟無奈皺著眉,道:“你和馬局商量一下,再找你們縣領導說明了,這案子影響太壞,無論如何要壓下去,決不能讓家屬鬧開來。你們縣的維穩工作,我不方便參與,我也沒權力替你們拿主意。有問題直接請示市政府,或者省政府。好吧,就這樣吧,原則是把事情壓住,補償是一方麵,另外也不能表現太軟,具體怎麽拿捏,你們地方上應該有經驗,好吧,就這樣了。”


    “可是……”李衛平看著高棟一副敷衍的樣子,深知他半點都不想過問這事,但高棟要求把事情壓住,實際上顯然不止是高棟一個人的要求,所有上級領導都希望把這事壓住,具體怎麽壓的工作,領導們都不會有興趣參與的,隻能由他們縣的地方政府想辦法了。想了想,隻好道,“好吧,我找馬局和縣領導再去商量。對了,剛剛王家人打電話來,說想讓你回個電話。”


    “王家?哪個王家?”


    “對方說自己是大津市市委辦公室的秘書,說他領導想了解一下案情。”


    高棟疲倦點點頭:“王紅民叔叔王振國的電話,嗯,好吧,你把電話給我,等下我會回的。”


    高棟感覺滿腹無奈,誰讓王紅民有個直轄市市長的叔叔呢。高棟官做到這個級別,雖然普通人看他很風光,可他心裏清楚,越到這級別,越是誰都得罪不起。大津市和他們省雖然沒關係,但大津市是直轄市,王振國是政治局委員,放個屁都能把普通人彈出十萬八千裏,這背景絕非高棟能比。他的手下叫高棟回電話,高棟不敢不回。


    可怎麽說案情呢?


    說他們還沒查到具體線索?


    旁人問起,高棟大可以一句案件處於保密偵查中打發了,可對王振國他沒法這麽說。


    這種事麻煩極了,相當麻煩,比查案還要麻煩。


    高棟陷入了苦惱。


    第十五章


    夜已深,高棟依舊留在辦公室裏,一個小時前和王振國的秘書通了電話,簡單介紹了下案情,說現在死者身份還沒全部確認,偵查工作僅開展了一天,各種線索都處於搜集過程中,這案子從公安部到省廳都很重視,派了大量刑偵骨幹,成立了幾百人的專案組團隊,他們一定會盡全力盡快查個水落石出。


    對方表示王振國市長知道這件事後非常震驚和氣憤,王紅民是王振國的親侄子,王紅民小時候父親就過世了,王市長一直把他看成半個兒子,而且聽說去年一次工商所聚餐中,王紅民差點被人毒害,那起案子也沒破,懷疑是同個嫌疑人上回沒得手,這回再次鋌而走險,希望公安係統的同誌能盡快查明真相,還家屬一個公道。


    高棟滿口應承著掛下電話,腦海中思考著案子的全過程。


    凶手自昨天早上的電話後,再也沒聯係過警方,相信以後也不會聯係警方了。


    而破案的最關鍵線索是查明車子在服務區到底出了什麽事,以及是誰幹的。高速上有很多監控,而且都是高清探頭,隻要被拍進去,凶手斷然無處遁形。可張一昂那夥人居然說隻查到車子進服務區的畫麵,再也沒發現車子離開服務區。


    服務區是個封閉區域,前後兩個監控牢牢守住了通道,又不是直升飛機,怎麽可能車子不經過監控就失蹤了呢?


    他想不明白。


    回憶起剛才和王振國秘書的電話,對方說上回有人要毒殺王紅民的案子,自然是李衛平說的那次最後死了工商所的執法隊長汪海全了。


    兩起案子間隔才幾個月,不算久。聽李衛平大致講了那次案子,看起來凶手本意是要毒殺王紅民,結果王紅民把水杯給了汪海全,成了替死鬼。


    那次案子沒破,是否凶手第一次毒殺王紅民失敗,過了幾個月重新策劃這起案子呢?


    但殺王紅民一個人,最後鬧到殺了全工商所的人,也太誇張了吧。


    高棟燃著煙,靜靜地坐在椅子裏。對這起案子,現在的他還是相對樂觀的,畢竟凶手這次犯罪過程搞得太大了,警方可以從多個渠道進行偵查,任何一塊如果有實質進展,就能立即準確鎖定凶手。


    希望不會像上回白象縣的那個案子搞得這麽累。


    那是四年前,高棟還是市公安局的處長,負責處理白象縣一起特大連環殺人案,案子雖然最後圓滿收場,但那一回的經曆對所有當事的警察來說,一定是刻骨銘心的,險些所有人的仕途都被那場案子毀了,好在最後的“好運降臨”。


    想到這兒,高棟不由想起他在白象縣的一位老同學,那家夥雖然可惡,但高棟心中對他還是很佩服的,他現在在美國一定過得很好。可惜他不是警察,如果他做自己的助手,相信再大的案子,高棟都敢接了。


    這時,馬黨培和李衛平推門而入,兩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疲憊。


    高棟看著他們倆,點點頭,掏出煙分給他們,道:“怎麽樣,處理完了?”


    李衛平歎口氣:“暫時先穩住了,今天書記、縣長,幾個常委,檢方和法院的一把手,還有縣工商局的領導全來了,一起給這幫家屬做思想工作。”


    “結果怎麽樣?”


    “我們跟他們反複說,現在還是警方的偵破階段,具體情況不能透露。他們一定要我們說清楚,到底是車禍還是命案。”


    高棟厭惡地挑了下眉毛,道:“你們怎麽回複?”


    李衛平道:“我們說還要繼續調查才能得出準確結論。可是他們不認同,說我們在敷衍他們,結果爭執了很久,沒辦法,我隻能跟他們說,是命案,還在查。”


    高棟頓時站起身,怒道:“你怎麽能告訴他們是命案!傳到社會上,再傳到媒體上,怎麽辦!”


    李衛平嚇得退縮幾步,一句話都不敢說。


    馬黨培見況,連忙替李衛平說話:“高局,這事也不能怪衛平,剛才的情況是我們不把問題說清楚,他們留局裏不走了,而且要求見到死者遺體。如果他們見了遺體,有點經驗的一眼就能看出朱夢羽是被人殺死的,出車禍的說法也就不通了,他們更要鬧了。”


    高棟咬咬牙,坐回椅子裏,耐心想了想,馬黨培說得也對,這件事就算社會層麵瞞得住,死者家屬這邊也瞞不住。況且這次不是隻死一個人,如果隻死一個人,那麽總有辦法穩定家屬情緒,做好保密工作。現在死了一群人,這些家屬聚在一起怎麽壓得下去?而且這些家屬中一定不乏公職人員,強行打壓是行不通的。


    高棟無奈道:“你們有讓他們見到遺體嗎?”


    馬黨培搖頭,道:“沒有,我們說死者遺體可能從中查出被害信息,為了早日破案,還家屬一個真相,暫時由公安負責處理,等處理完畢後,再將遺體火化歸還。主要還是考慮到幾個人死狀太難看,家屬看到後,情緒更要失控了。”


    高棟點點頭,遺體絕對不能讓家屬看,試想不管是誰,看到自己親人被燒成這樣,哪還能站得住,非鬧出大動靜不可。接著又問:“對了,家屬沒見過遺體,那法醫這邊的dna比對工作他們還配合嗎?”


    李衛平道:“早上縣裏刑警就帶法醫組的去找所有家屬調取dna樣本做對比了。”


    高棟嗯了聲,道:“那之後呢,家屬有什麽要求嗎?”


    李衛平道:“兩個方麵,一方麵是破案抓住凶手,另一方麵是政府的補償。”


    “破案自然是要破,不用他們說,我們也要破。補償反正是你們縣政府的事,一個漫天要價,一個就地還價,慢慢拖,總能解決的。”


    “他們還問我們多久能破案。”


    高棟冷哼一聲:“多久能破案誰知道啊,我們當然也想越快越好。”


    李衛平道:“我們跟家屬協商了多遍,他們態度強烈,我們隻好說過年前給他們一個較明確答複。”


    高棟皺眉不滿道:“過年前?現在線索還沒影,怎麽能給他們時間期限?如果明天有線索,明天就能破案,如果沒有呢?自然是要接著查,就算查到了,還有抓捕階段。現在離過年才半個多月,你憑什麽保證半個多月裏一定會抓到凶手?”


    李衛平隻好道:“權且給他們一個期限,讓他們暫時先穩定下來,配合警方的工作。至於以後的補償問題,縣領導已經承諾,等案件查清楚後,再坐下來協商。但目前家屬必須配合警方工作,嚴格對外保密,如果造成任何不良的社會影響,將來的協商就沒了。同時,特別叮囑了部分家屬中的公職人員,讓他們做好勸解工作,不要給政府出難題。”


    高棟點點頭,道:“他們同意了?”


    李衛平道:“是的,暫時同意配合政府的工作。”


    高棟想了想,道:“今天都有哪幾個人的家屬來的?”


    馬黨培回答道:“工商所包括司機在內的七個人的家屬都來了。”


    “王紅民家來的是誰?”


    “他老婆,他家就來了他老婆一個。他老婆從頭到尾話不多,表示還是願意配合政府工作。我想出事後王家是不擔心後續的賠償工作的,縣領導沒人敢得罪王家。”


    高棟歎口氣,道:“好吧,今天事情太多了,你們也肯定累了,咱們都先各自回去休息,等明天的後續偵查線索吧。”


    李衛平道:“老大,張隊那邊的監控結果還沒出來嗎?監控結果一出來,整個過程相信都可以還原了。”


    高棟抿抿嘴,不情願道:“他們工作可能出了點問題。”


    李衛平不解問:“什麽?”


    高棟道:“他們居然沒發現別克車出服務區。”


    李衛平嚴肅道:“這怎麽可能?”


    對刑偵工作相對接觸不多的馬黨培替他們解釋:“也別急,服務區那邊車子多,這才一天工夫,沒找到也在情理中嘛。”


    高棟沒說什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或許吧,看明天的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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