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坐在小院海棠樹下,聽著司琴對我描述婢女和小廝是如何將這十裏紅妝鋪滿整個小院。而唐嬤嬤是如何的生氣,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吃不喝。


    今日已是大婚前的倒數第二日,在這符惕山上處處張燈結彩,山上迎來了許多達官貴人。


    人人都忙碌的很,連那嗆人的符氣味都淡了不少。


    破天荒的,符璽沒有限製我的人生自由,令司琴陪著我好好在這符惕山上逛上一逛。我卻毫無興趣,心中總是憂患著會有什麽大事即將發生。


    我命司琴在院中清點、整理這些彩禮,而我找了個丫鬟,命其將我帶去蕭商羽住處。


    待我抵達時,蕭商羽正在樹下舞劍。一招一式、雷厲風行。他並不看我,專注於他手中的這把劍。


    我命婢女先離開,默默站在一旁等待他停下。


    蕭商羽一個回旋後,甩出一個漂亮的劍花後便收起劍勢,一邊擦著手一邊低著頭問道:“怎麽了?”


    我直言不諱道:“我想與你學幾招防身。”


    蕭商羽撲哧一聲笑出來,很爽快的說道:“可以啊。”


    說著,直接將手中這柄劍扔給我。我側耳聽著風聲,伸手穩穩接住。


    他慢慢繞到我的身後,握著我的手腕,一招一式教我。


    我亦十分專注,他擁著我在空中感受揮劍、收勢、旋轉的速度。


    蕭商羽認真的說道:“此劍術名為‘劍雨’。其中有三招,你還學不得。一旦被人看透,你唯一能做的,隻有舍棄這把劍。否則,必死無疑。”


    “為何學不得?”我在他的帶領下將劍作匕首狀向上刺去。


    在海棠花落下的花雨中,我們倆人翩翩起舞。


    他不假思索的說道:“這三招我稱之為‘藏拙’、‘曲直’與‘晦明’。你如今剛入劍道,鋒芒畢露。你使不好,便是汙了劍道。”


    頓了頓,他靠近我耳邊說道:“也會丟了性命。”


    我點點頭,在他的帶領下,舞了一遍又一遍。在這單一的練習中,我漸漸發現腹中升起一團涼意,仿佛是避水珠感應到了劍氣。我便慢慢調節著呼吸,將避水珠的涼意頻次結合每一次揮劍,劍氣濃烈,將海棠花刺穿。


    “做的很好,繼續。” 蕭商羽邊說著便退後,立在海棠樹下看我練劍。


    我很快發現我對劍這種武器上手十分快,當兩個時辰以後,我已能不出差錯的將整套動作行雲流水般使出。


    “阿裕,今日便到此處。”他示意我收劍,又補充道:“你有劍道的天資,以後由蕭某來教你這劍術一道。”


    我行雲流水甩出一個劍花,腹中避水珠亦慢慢收回冰涼之意,我意氣風發的笑道:“蕭商羽,陪我過兩招。”


    說罷,我便淩空躍起,借著妖力一劍刺向蕭商羽。


    他滿是寵溺的搖搖頭,口中說著:“胡鬧!”順勢飛身躍起,而手中立時多出了一根樹枝,恰如其分的接擋住我的攻勢。


    他的招式未帶殺機,我亦如是。


    而就在此時,蕭商羽卻突然改了招數,他開始在我四周迅速旋身,不斷用樹枝狠狠砍向我,這令我不得不疾速向後退去。


    我不服輸的向他繼續攻擊,而他並不還手,反而連連後退抵擋,隨後將身子放低到幾乎躺在地上,借足尖之力平衡著。


    幾招旋身之間,他竟已將我的劍反手奪在手中,並手作握拳狀擊中我腋下的穴位。


    此刻劍離他的臉頰僅有半寸距離,而因腋下酸痛難耐,我不得不收回攻勢。


    待我站定,他已將劍輕輕橫於我的頸側。


    海棠花紛紛飄落在他與我之間,熙熙攘攘。


    “這三招我亦交付於你。阿裕,破解這三招的方式,亦是舍棄手中的這把劍,棄劍而行。”


    “倘若有一日,有人對你使出‘劍雨’,你便可使出這三招奪其性命。”


    蕭商羽收起劍後背對我緩緩說道,說罷他便獨自離開。


    我撿起樹枝,閉上眼,獨自在海棠樹下繼續練習。我不願屆時依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那日下馬車後的苦戰,我永遠銘記於心。


    當時的我並不知道,會使“劍雨”的,在青城山上除了蕭商羽之外唯有一人。


    而劍雨缺失的這三招,他卻唯獨隻傳了我一人。


    ------


    當青懿再次睜開眼,便見到自己身處一間破敗的柴房之中。陽光從窗縫中透進來,青懿心中明白,自己應是成功混進了“迎香閣”之中。


    “吱嘎——” 春桃端著傷藥推門進來,正巧與青懿撐著上半身半躺在榻上四目對視。


    “你醒了?” 春桃放下傷藥,將青懿扶起,坐直。


    青懿點點頭:“這裏是?”


    “這裏是迎香閣,你是怎麽會倒在門口的?你叫什麽名字。”春桃瞪著大眼睛問道。


    青懿用力搖了搖頭,說道:“迎香閣是什麽地方?隻記得我哥要把我的嫁妝搶了去賭,我拚命護著,結果被他打倒在地,後麵便什麽都不記得了。”


    春桃並沒有什麽表情,說道:“迎香閣是做生意的地方。”


    青懿並沒有追問下去,春桃麻利的為青懿上好了藥,便一言不發的離去。


    此處青天白日的,青懿都能從春桃身上聞到一股子妖氣,看來此處確實有大妖。


    不多久,蕊珠端著藥敲開了柴房的門。


    蕊珠生的十分美貌,盤起的頭發中插著一支金簪步瑤,身著廣袖煙藍色長裙披金色披肩。


    她嘴角抿著恰如其分的弧度,隻是那笑意未達眼底。


    “姑娘,你醒了?” 蕊珠邊說著邊放下藥碗,坐到床邊。


    “你是……?”青懿故作惶恐的往後縮了縮。


    蕊珠坦然說道:“我是這迎香閣的管事姑姑,你可喚我蕊珠姑姑。你倒在我們後門邊上,我把你救了回來。”


    青懿連聲輕輕道謝。


    蕊珠接著問道:“你是因何流落至此?身上傷的還不輕。我可將你送回家,你家住……?”


    青懿雙手突然抓住蕊珠的雙臂,失態道:“不!不要!蕊珠,蕊珠姑姑,千萬不要把我送回去!我哥拿了我的嫁妝去賭,我,我被他砸了腦袋。”說著抱緊了腦袋,“將我送回去他會殺了我的!”


    蕊珠狹長的眼睛緊緊盯著青懿,安撫道:“怎麽會這樣?你將你家住址告訴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還由得你兄長如此目無法紀麽?”


    青懿的眼角沁出熱淚,邊搖著頭:“蕊珠姑姑,求求你,我可以現在就走,我可以去其他地方。千萬不要將我送回去!”


    蕊珠拍了拍青懿的手背說道:“好好好,你莫要激動。待我先去你家詢問一番,若真如你說的那樣,你就暫時留在迎香閣養傷。”


    “真的嗎?蕊珠姑姑,我很有力氣的,我可以做很多活……”青懿用力抓著蕊珠的衣袖。蕊珠笑了笑:“歇著吧。”


    青懿點點頭,露出天真無邪的笑,見蕊珠的視線停留在那碗藥上,青懿直接拿過碗,沒有猶豫直接一飲而盡。蕊珠滿意的收走藥碗,便起身離去。


    剛走出門口不久,蕊珠吩咐道:“春桃,拿到地址以後去查一下,我總覺著這女人不簡單。”


    “是。”春桃麵無表情的在一旁答道。


    青懿喝下藥不久後,便很快昏睡過去。


    而春桃按照青懿口中的地址,尋到了她口中所謂的賭徒哥哥。


    哥哥一聽到青懿的名字“知秋”便大罵晦氣,他提到這女人並不是自己的親妹妹。實際上是他近兩年從外地買來的媳婦,所謂的嫁妝也是哥哥的彩禮錢。


    因為這女人精神不正常,常常認為自己是哥哥的妹妹,這男人便將知秋鎖在家裏,誰知暴雨那夜那女人又跑沒影了。


    這男人當夜就將知秋毒打一頓,便奪走銀子去賭場試試手氣。一聽知秋在春桃府上,便喝令她們速速將人帶回。


    “多少錢?”春桃冷漠的問道。


    “什麽多少錢?”男人打了個嗝,迷迷糊糊問道。


    春桃扔出一兩銀子在地上,冷冷的說道:“一兩銀子,這女人我買了。”


    這男人立刻趴在地上撿起了一兩銀子,用牙咬了咬,露出貪婪的笑:“我買她可是花了五兩。”


    春桃麵無表情的說道:“那你開個價。”


    “低於五兩我可不賣,我還等著她給我生兒子呢。”這男人一邊摸著一兩銀錠子,一邊哈著氣擦拭著它。


    春桃從袖中摸出一柄匕首,從背後上前幹脆利落的削去了這男人的左耳。


    “啪唧——” 這男人的左耳掉到了地上,他愣了一下,隨著血狂噴出來的是他的哀嚎。他立刻捂著耳朵在地上翻滾。


    “耳朵不用就不需要留著了。一兩銀子,賣身契交出來。”春桃將匕首懟在男人的粗布麻衣上擦了擦。


    “我要報官!!” 男人立刻指著春桃威脅道,“你居然大白天的就敢傷人。”


    春桃突然露出一個陰鶩的笑,口中悠悠道:“看來舌頭也不需要了。”說著,春桃揮手間,大門轟然關上。


    隻聽得屋內一陣悶哼,房中開始溢出血腥味,過了半刻,春桃攜著一張沾著點點血跡的賣身契推開門,慢慢走回迎香閣。


    半晌後,顧星燦從牆頭躍下,推開門,隻見這男人隻剩一攤肉泥裹挾著粗布麻衣,像被某種野獸啄的麵目全非,血肉模糊。


    顧星燦左右環顧一圈察覺有人來了,便捂著鼻子,又翻出了院子。


    接著便聽得一聲婦人的尖叫,想必是那男子的母親進屋看到了慘狀發出了淒厲的叫聲。


    待春桃將賣身契遞給蕊珠時,蕊珠瞧了瞧這張紙箋,笑道:“一個賭徒,卻把竹紙保存的那麽好?”


    春桃不語。蕊珠嗤笑一聲:“那我就陪她玩玩兒吧。”


    -------


    當日入夜,蕊珠又一次推開了青懿的房門,笑臉盈盈,手中提著那張帶著血跡的賣身契。


    “知秋姑娘,你那哥哥的確不是東西。你日後可有去處?”蕊珠單刀直入的問道。


    青懿心中咯噔一聲,隱隱感覺不對,一定是有什麽破綻了,於是改變了說辭:“你們見到我哥了?這是什麽?”


    “喔?你不知道這個嗎?這是你的賣身契。”蕊珠說著湊近青懿,捧起她的臉,一字一句說道:“你是他的媳婦,不是他的妹妹,你裝瘋賣傻騙過了他,現在難道還想騙我嗎?”


    青懿尖叫一聲,推開蕊珠,縮到床尾:“你胡說!我是他妹妹!他就是我的哥哥!”神態逐漸癲狂,抱著頭不斷喃喃道:“不要打我,不要打……”


    蕊珠眼中浮現出一抹狐疑:“難道真是個傻的?” 她眼珠一轉,笑容爬上臉頰,坐下將青懿的雙手握住,說道:“知秋姑娘,不要怕,你哥哥已經將你賣給我了。我能決定你的去處,他再也不能欺負你了。”


    青懿空洞的眼中透出幾絲希望:“真的?”


    蕊珠點點頭:“真的。”


    青懿猛的一耳光抽上蕊珠,蕊珠饒是躲得快,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嚇了一跳。青懿尖叫起來:“你一定是我哥哥派來抓我回去的!一定是!”邊說著青懿邊往外跑去,蕊珠當機立斷作手刀狀砍向青懿後頸,青懿受力便暈倒在地。


    “蕊珠姑姑。“春桃見狀立刻從橫梁上翻下來,“如何處置她?”


    蕊珠拍了拍手:“灌她令人癡傻的藥,不傻我就讓她變真傻。”


    “是。” 春桃點頭稱是。


    青懿已倒在地上失去意識,並不知道日後等待自己的將是什麽。


    待春桃離去後,明夏端著一碗藥走進了柴房。


    “醒醒。”明夏用力拍打著青懿的臉頰,良久青懿睜開迷茫的眼睛望著眼前陌生的婢女。


    “喝吧,這是今天的藥。” 明夏將碗向青懿推去。


    青懿聞見這藥氣味與之前的都不同,剛想開口詢問時,明夏突然攤開左手,掌心赫然躺著一枚灰白色骨哨,眨眼間她又將骨哨覆手收回。


    青懿將一肚子疑問咽了下去,接過藥,慢慢飲下。


    明夏邊說著:“慢些喝。”邊側身擋住窗口的月光,假裝手扣著碗底借力給青懿灌下去,另一邊快速在她口中塞了一顆藥丸,青懿配合著快速咽下。


    明夏收回碗,順勢望了一眼橫梁便徑直退了出去。


    待聽得四周動靜均已離開,青懿吐出了藥丸中的紙條,便見上麵寫道:“今夜醜時,假山。”


    忽然,這張紙條從下至上自燃起來,風吹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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