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不轉睛的盯著他,隻見他一臉陰狠怨憎,口齒十分清晰的念道:“伏惟拜至本府城隍神公案前!”


    他念完,隨即強撐著上半身重重叩首於城隍像前的黃色蒲團。


    這一拜,我的心頭猛然一顫。不止是陰氣,還有濃重的怨恨從他的身上溢出。整個殿內的溫度急劇下降。


    “善信弟子殷芥,攜眾妹,為城隍神公治下陰民。今特來狀告生母——田佩容,斬子殺女,罪大惡極!祈請城隍神主明斷是非,除惡懲凶。為善信弟子明辨善惡。”


    他咬牙切齒的說完。


    我才發現,他的下半身那血呼啦差的一片肉糜仿佛在他身邊蠕動著。


    我忽然心中升起一股子寒意,他剛剛說“眾妹”,難道這些肉糜,便是他的妹妹們嗎……


    右手一旋,他的手中憑空出現九支墨黑的清香。接著,他輕撚著這九支清香,朝向東方方向,恭敬十分的叩首三回。


    隨後他又麵向城隍像,一字一句念誦起了寶誥:“福德正神寶誥,誌心皈命禮。一方土穀。萬姓福神。秉忠正烈,助國衛民。應承簡命,坐鎮一方。”


    “司職功曹,掌傳丹忱。上達天蒼,義貫九天。善惡昭彰而相應,功過糾察以分明。……土地明王。福德正神,傳誠達悃天尊。”


    待他反複念誦完寶誥三遍有餘後,那九支墨黑的香恰好燒完。


    仿佛這香燒的要比人間的香快好些時候。


    他複又麵向東方,再伏地叩首三次,聲淚泣道:“善信弟子,祈請城隍神主,判斷是非!”


    “善信弟子!祈請城隍神主!判斷是非!”


    “善信弟子!祈請!城隍神主判斷是非!”


    隨著他一聲聲越發淒厲的吼聲,殿中竟旋起了一陣陰風。那種瀕死之感讓我不敢動彈,仿佛動彈一下便會被這陰風席卷而出。


    我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他卻起身,轉身立刻就要走,走時瞥了我一眼。


    那眼眶中全是血色,他並無停留,徑直離開了城隍殿內。


    我目送著他離去後,隻見眼前忽然紅光一閃,在城隍像前的功德箱上竟多出了一張紙箋。


    我連忙上前打開,上麵用鮮紅的字將他剛剛所說的端端正正的記錄了下來,還有一個地址。我想這便是他家的地址。


    “看來,又是一個打胎數次的冤孽。” 洛城正巧挎著個籃子,巧目盼望著從殿外進來。


    她將籃子放在案桌上,便伸頭過來看,與我解釋道:“是陰狀的狀紙,看到了麽,這個便是奉了地府敕令的亡人。像這種情況,以前我處理過的多數都是那些為人父母的為了要兒子,生出來的女兒就濫殺。”


    我久久無法言語,這實在太過荒唐。女子不配為人嗎?同樣是人,怎的如此殘忍。


    那時的洛城與我壓根想不到,這案子背後竟會扯出那麽多難言的冤屈與惡劣的人性。


    洛城將這狀紙收在籃子裏,接著招呼我坐下——我嚐試著按照口訣運氣,同時坐回肉身裏。


    果然如我所猜測的那樣,我找到了回到肉身的方法。當久違的溫暖圍攏在我的肉身上,盡管前方依舊漆黑,才感到回到了常世。


    接著,我便端坐在凳子上,根據口訣練習運氣。


    洛城坐在我身邊,招呼著下午的香客,他們有些要添些香火錢或者供奉些蔬果,便由洛城在此處忙忙碌碌的登記著。


    我們倆這麽一坐便是一下午,順著這口訣,我已經能催動腰間的行氣銘,但卻總是控製不好氣息的頻次與長短。


    洛城說,我身上的靈氣的確在順著運行口訣的練習後大漲,都快要蓋過身上的妖氣。


    “妖氣?洛城姐姐,你能感應到我是什麽妖嗎?” 我忽然問道。


    “大抵是蛇那一類的吧。”洛城邊整理著功德簿,漫不經心的答道,“怎麽,你自己不知道嗎?”


    我笑笑沒有回答,卻在此時,聽得外頭有奇異的鳥鳴聲,便往殿外望去。


    “奇了,這神鳥青鸞怎的今日來這城隍廟了?” 聽得那鳥鳴,洛城脫口而出,卻沒有想出去看的意思,她對此並無興趣。


    我立刻聯想到了符惕山上見過的那隻青鸞——那是蕭商羽留下,囑咐要給我送藥的硯雲。


    糟糕,我留在城隍廟的事情,忘記與他知會一聲了。莫不是他來尋我了?


    “我去看看。”說罷,我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那青鸞鳥故意指引著我往偏殿後走去,我隻得跟著他的鳴叫一路前行。


    直至前方已渺無人煙,那硯雲才從屋頂上一躍而下,落地時即刻旋身化作人身,與我正麵相對。


    他並不給我開口的機會,自顧自說道:“ 真是害的我好找,你這兩日未食朱素丹,還好嗎?”


    說著便伸手給我一粒丹藥,那便是蕭商羽的血製成的朱素丹。


    “謝謝你。” 我道謝後仰頭服下,卻略覺奇怪:“我這兩日都無不適,白鱗與尾巴都再未曾顯現過。”


    “是挺奇怪的。而且你身上靈氣大漲,要不是這淡淡的妖氣,我都要尋不到你了。”


    硯雲上下打量著我,同時問道:“你為何要在這城隍廟裏待著?卻不願意與主人一道回青城山?”


    “我在此處還有很重要的事。”我還是這個說辭。


    可如今硯雲就在我身前,我還的不禁擔心起顧星燦與堂姐,便出聲問道:“顧星燦和……青懿都順利回青城山上去了嗎?”


    硯雲麵無表情的回道:“都是不省心的人,早就被我給綁回去了。隻怕沒多久還得逃出來。”


    “逃出來?”


    “他們倆心心念念都是你,必定是不放心你獨留符惕山的。你何必明知故問。”硯雲對我的疑問嗤之以鼻,“明日午時,還是來此處,我來為你送丹。主人不日便要回符惕山,隻怕他回來知道你不在山上,定會追過來。你先想想,如何應對吧。”


    我點點頭,緊跟著說道:“替我照顧好司琴,我出來的急,來不及關照她。”


    “你辦事總是莽撞的很,不知主人看中你什麽,要說這蛟神也不少,怎的就看中你這隻有一縷魂的……”


    “放心吧,符公子和司琴囑咐過了,她在山上很安全。” 硯雲話語中夾棍帶槍的,句句話逮著我的心肺戳,行為處事卻一直幫我周全著。


    但他的話卻令我暗自心驚,連他都知道我隻有一縷魂,那蕭商羽必定是知道的。


    那到底還有多少事,是他們瞞著我的?


    我道謝後,便轉身離去。


    我在心中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通過試煉留下來好好學本事。絕不能再日日與這幾個男子糾纏在一起,渾渾噩噩隻知情愛。


    要當一個心如明鏡的女子才是。


    -------


    別過硯雲後,我又繼續回到城隍殿中,練習運氣。


    正當行氣銘又一次發出風鈴鳴響時,一位香客步至我的身前詢問道:“姑娘,你是城隍廟裏新來的嗎?”


    說話的是個年輕男子,略有幾分姿容,身材修長,麵上十分儒雅——我腦海中浮現出了這麽個形象。


    我不置可否,並不想與他搭話,便直接了當的問道:“您要問什麽?”


    “是這樣的,我想解簽,卻見解簽處無人。”他立刻解釋道。


    正當我想回答時,洛城的聲音已飄來:“咦? 這不是殷秀才麽?這幾日見你連日都來,是家裏出了什麽事嗎?”


    殷秀才略有尷尬的笑道:“是洛姑娘啊,我最近家中是有些事。”


    洛城沒有糾纏此事,直言道:“解簽處的劉伯明日才來,若不著急便可明日找他。”


    “若是十分緊急,我在此數載,不才也可為你解上一解。”


    這城隍廟的求簽處內設兩福袋箱,求簽之人在心中默念三次心中所求之事,抽出的簽文便是城隍大人的回複。


    這簽文平日裏由劉伯解簽答疑,今日正巧他不當值。


    殷秀才這才麵露喜色,說道:“大夫說我娘子明日夜裏便要臨盆,今日我特來為她求一支簽。”


    “明日想來定是趕不及過來了,洛姑娘,沒成想你還有這能耐,快替我一解。”


    說著,他將一張捏的皺巴巴的簽文遞給了洛城。洛城接過後,麵色不改,直接張口念了起來。


    “法度三千八百語,此節未必通於君。善惡兩條均在律,一生禍福此中分。”


    “正是這個簽。但奇怪的是,洛姑娘,我求的是家宅,怎的好似不匹配?” 殷秀才疑惑的問道。


    “殷秀才此話差矣,俗話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家宅之事亦有法度,此簽雖為城隍下下簽,但倘若能分得清‘善’與‘惡’便會一生順遂……” 還未等洛城解完,這殷秀才立刻變了臉色。


    他急急忙忙插話道:“誰人分不清善惡了!洛姑娘,我看你還是解不了就莫亂解!眼下這世道還分什麽善與惡,大家都快吃不上飯了,到處都在打仗。他們怎的沒得報應?”


    “你們日日在這城隍廟中仿若淨土,哪能知外頭都成了人吃人的光景了!”


    “說我不分善惡!我還天天拿供養來供奉城隍爺呢!我還不分善惡!” 這殷秀才越說越激動,臉色漲得通紅,猶如一塊豬肝。


    洛城不急也不惱,笑著說:“殷秀才何苦來的,我解的不合你心意,你過幾日再找劉伯便是。”


    “怕不是你連日來求得下下簽……這才惱羞成怒了不成?!”洛城故意譏諷了殷秀才一句。


    “你你你……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那殷秀才丟下一句十分惹人生厭的話,便跑出了殿外。


    “洛城姐姐,他怎麽這樣!好生不講理!”我這時才有機會插話進來,憤憤不平道。


    洛城撚著那張簽文,意有所指的說道:“我還沒找他,他倒找上門來了。”


    --------


    待得夜幕降臨。


    彼時我已在小院睡了一覺,洛城將我輕輕喚醒,低聲道:“醒醒,城隍大人來了。”


    我伸手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便見小院裏,背對我站著一襲錦衣的城隍大人。


    當我完全起身時,聽得“咚”的一聲,原是我那肉身猛的倒在了床上。


    “聽洛城說,你練習了一整天。” 城隍大人轉身,對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不錯,靈氣的確殊勝前兩日,運氣有何困難嗎?”


    如此,我便將氣息的頻次與長短的難點,詢問了城隍大人。


    她聽罷,對我道:“若我沒猜錯,你的背脊中應有蛟魄珠,你可隨著蛟魄珠的催動去調整靈氣的頻次與長短。定會事半功倍。”


    我聞言,默默將此事記在心中。


    “今日我為你演示,如何操控你最感興趣的掃帚。” 城隍大人說著,抬手舉起了那把木質掃帚。


    我認真的盯著掃帚,她接著說道:“操控死物,需當你的行氣銘發出風鈴聲響時,便可在心中默念指令,待得靈氣由指尖流向死物,它便可照你的指示行事。”


    城隍大人左手一指,隻見那柔和的白光如絲綢一般滲進了掃帚。那掃帚立刻像注入了活力,如有人操控一般,開始掃起了落葉。


    “你來試試?”她旋手收回附著在掃帚上的靈力,對我說道。


    看著那失去靈力後,依靠在牆角的掃帚,我的確躍躍欲試。


    按照口訣嚐試了一次,也學著城隍大人的樣子,將指尖指向掃帚。那掃帚果真立刻動了起來!


    隻是在城隍大人的指令下,那掃帚像是被有力的婦人操控。而在我的操控下,卻猶如一個老者有氣無力的在掃著地。


    我頓時有些喪氣。


    “勤能補拙。” 城隍大人說罷,直接轉身離開。


    洛城此時跟了出來,與我一同隨城隍大人身後進入城隍殿。


    今日一切如常,直到洛城呈上了那封陰狀,城隍大人的臉那是肉眼可見的越看越黑。


    “啪”的一聲,她另一隻手已將毛筆掐斷。頓時,整個殿內寂靜無聲。


    “千初、洛城,這封陰狀涉案之人位於你倆地界。帶上蘭裕,明日立刻前去查探一番。”


    “必要時帶上本官的城隍令,可下得地府去問一問稚子殷芥。”


    我們三人出列,應聲道:“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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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解:


    血,在古代也被稱作“朱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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