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橙黃的毛月亮高掛在天邊。


    殷府的主人家今日早早都熄了燈,據說是那天罡派來的大師們什麽都沒看出來。


    老太爺花了重金卻沒得到想要的答案,氣急攻心居然暈了過去。


    院中隻剩幾個值夜的婢女與小廝在打著盹,聊著閑話。


    青懿端著雪白的瓷盅,緩步前行。她穿著與府中婢女無二的衣裳,今夜由她伺候少夫人用紫河車。


    當站在少夫人院門口時,她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瞥向屋頂,隻見蘭裕與顧星燦早已蹲在房頂上,緊盯著自己的動作。


    “少夫人,補品送到了。” 青懿向值夜的婢女傳話道。


    不一會兒,便見一個臉橫肉長的不怎麽好看的丫鬟木納的瞪著一雙吊眼,雙眼無神,直愣愣的走出來。


    “少夫人請你進去伺候。”


    青懿點頭稱是,便穿堂入室。室內隻點了寥寥幾盞燈,昏黃的燈光映出屏風後的人影。


    “端進來吧。”一句溫柔的命令傳入青懿的耳中。


    “是。”青懿穩步走向屏風後。


    屏風後便是少夫人的臥房,隻見一略帶豐腴的少婦正戴著抹額斜斜的躺在榻上,見青懿便問道:“你很臉生,是新來的?”


    青懿低著頭,將瓷盅與準備好的答案一同遞給少夫人:“奴婢是老太爺新買來的,頂尋梅姐姐的位子。”


    少夫人並沒有回答什麽,隻抬手接過瓷盅。她伸出纖纖玉手,打開瓷盅,卻見其中哪裏是紫河車,分明是一顆還在微微抽搐、帶著幾分血絲的腦花。


    青懿也有些愣住了,不應該是紫河車嗎?怎麽是腦花?


    少夫人卻意外的沒有生氣,柔聲道:“你拿錯了。不過不要緊,你去拿勺子來。今夜就這樣吧。”


    青懿直覺哪裏古怪,卻也沒有深思,便轉身要去拿勺子。


    在轉身的那一刹那,她感到全身一陣麻痹,僵直的感覺從後心傳導至四肢。接著便失去了意識。


    少夫人坐在床上喊道:“尋梅。”


    尋梅聞聲走來,垂首不言。


    “你說,她的皮如何?比我姐姐的皮更美,是不是?”


    尋梅並不作答,隻垂首立著。


    少夫人有些掃興,便吩咐道:“看著門口,別讓任何人進來。”


    “老爺今夜不會回來了,把門鎖上吧。”


    “是。”


    待尋梅將門合上,並搬了一把椅子在門口坐著守夜後,少夫人伶俐的從榻上走了下來,桌上的那盅美味吸引著她的注意力。


    隻見她並不懷疑什麽,隻當是廚房送錯了,畢竟廚房還需要送血食給不人不鬼的姐姐。送錯也是常有的事。


    少夫人伸手將那還微微抽搐的腦花摳了一些出來,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最後甚至意猶未盡的吮吸著手指。


    多久沒有吃血食了,紫河車都吃膩了。


    猩紅的的指甲沾著肉碎,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出一絲絲臭味。


    自從套上了姐姐的皮子,她就變得奇怪起來。這皮子若是不用生食便無法與自己貼合緊密,從每月一次,逐漸變得頻繁,現在幾天不吃就抓心撓肝起來。


    連帶著皮子都會發皺。


    少夫人歎息了一口氣,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無瑕的臉頰。這張臉,看久了,還真的以為是自己的。


    她慢慢將手伸進後腦勺的發縫中,小心翼翼的將人皮從發縫中褪下……


    不到半刻鍾功夫,少夫人哪裏還看得出是人樣,一身血紅的肌肉與筋絡在燈光下跳動著。人皮就這樣隨意的搭在桌上。


    少夫人將青懿扶起,伸出血呼啦差的手,摸了摸青懿的臉。


    “你這張皮,我要了。”


    說罷,轉身點燃了一支香。


    這香一點燃,青懿忽然慢慢睜開了雙眼,隻是那眼神與尋梅如出一轍——呆滯木訥。


    “躺到榻上去,將衣裳脫了。”少夫人柔聲道。


    青懿如言躺到了床上,依言將自己脫了個精光。少夫人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走去梳妝台前從妝匣中拿出一把尖刀,便轉身想要走到床榻邊。


    猛的一轉身,卻見一少女竟悄無聲息的站在自己背後,與自己麵貼麵,近在咫尺!


    少夫人按下心中劇烈的心跳,再仔細一瞧,這不是前幾日來過的那個城隍廟的幫工麽?


    她怎麽閉著眼睛?是在夢遊嗎?尋梅是怎麽將她放進來的?


    還沒等少夫人想清楚,顧星燦從房頂上一步躍下,眼眸中滿是嫌棄,開口道:“這是什麽東西!太邪性了!”


    就在此時,我猛然抬起手,催動腰間行氣銘,周身靈氣匯聚於指尖,點在少夫人的額頭正中——


    這是我第一次對活人實行偃術——那少夫人雙眼開始變得迷離……


    果然對心智不堅之人還是很好用的。


    此時,蕭商羽推開了大門走了進來,跟在他身旁的是臉色陰沉如墨的殷老太爺與瑟瑟發抖的殷效嶽。


    顧星燦連忙閉著眼睛將被子往青懿身上一蓋。


    殷老太爺見到這具血屍,即便是有心理準備,也嚇得三魂去了兩魂半。


    殷效嶽更是瞠目結舌,當場尿濕了褲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叫什麽名字?” 我側著臉問道。


    “田嬌嬌。”


    “你與田佩容是何關係?”


    “她是我阿姐。”


    此話一出,在座諸人也都基本明了。


    這田老爺外室的女兒,不知用何邪術,剝了正房嫡女的皮,套著日日夜夜扮演著嫡女,在殷府中當著少夫人。


    “你為何要殺殷芥,殷芥是誰的孩子?”


    “殷芥是我阿姐與夫君的孩子,我心想若是來日我生不出兒子,也可以把殷芥當作自己的孩子……隻是那孩子,發現了我阿姐……我便不能再留下他了……”


    我忽然想到那詭異的一幕,便出口問道:“你阿姐,是不是沒死?”


    “我阿姐還活的好好的。”


    此言一出,我們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什麽人在被完整的剝了皮,還能好好活著?


    “你阿姐的魂魄,在何處?”


    “她的魂就在這皮子裏。”


    田嬌嬌那張血紅的嘴,一張一合,對答如流。


    “那,魄在何處?” 我又問道。


    “在肉身裏。”


    “肉身在何處?”


    “就在祠堂裏。”


    蕭商羽麵無表情的向我們解釋道:“還不明白嗎?那場大病以後的‘少夫人’已經是田嬌嬌,不再是田佩容了。”


    “田嬌嬌披著田佩容的人皮,在殷府當著你們的少夫人。她因常年服用紫河車,早已無法生育。”


    “蕭某猜,她不得已隻能讓田佩容披上皮與殷效嶽歡好,可田佩容已經吃了太多的血食,無法誕下正常的孩子,所以產育誕下的均是怪胎。”


    “為了不讓自己的孩子生下來活受罪,她便動手殺子。那些女兒們便是如此被墮掉的。”


    我顫著聲問道:“所以,生下怪胎的是姐姐,而坐著月子的是妹妹。殺殷芥的也是妹妹,是嗎?”


    我還是覺得實在難以置信,再一次催動行氣銘,指尖白光大盛:“帶我們去看一看!”


    白光向四周蔓延開來,將我們諸人瞬間淹沒。


    ----


    田嬌嬌也是田家的女兒,隻是生的很是普通,且由外室所出。


    她聽母親說,父親家大業大,唯一虧欠的便是不能接她們入府。


    其他衣食住行的待遇,都與正房無二,甚至連一部分產業的賬目都直接報給母親,可見父親對她們娘倆是真心的。


    田嬌嬌的名字便是來自金屋藏嬌的典故,父親對自己什麽都很寬容,田佩容有的,她田嬌嬌沒一樣少的。


    隻是少女懷春,姐妹兩個不但連衣裳、首飾喜歡的一樣,連夫君,都看上了同一個!


    “嬌嬌,別的爹什麽都能應你。此事萬萬不可能。殷老弟的嫡子,從小與你阿姐青梅竹馬,早就定了親了。容不得你妄想,爹回頭再給你找一門好的。”


    當田嬌嬌告訴父親她也傾心殷效嶽時,父親的拒絕直截了當。


    嫡子,配嫡女。


    她這個連庶女都算不上的外室之女,自然是配不上殷效嶽的。


    可是偏偏命運弄人,田嬌嬌的身形、聲音都與田佩容十分相似。


    當田嬌嬌帶著麵紗來到殷效嶽麵前時,他絲毫沒有覺察出這根本不是田佩容,隻當是與田佩容在茶館中偶遇。


    自此,兩人開始頻繁的私下約會,而田嬌嬌十分大膽,很快便將自己交給了殷效嶽。


    殷效嶽一夜過後,見與自己日日相見的居然是個相貌普通的陌生人,嚇得直接奪門而出。


    田嬌嬌捏緊了自己的被褥,如果我是田佩容就好了……


    這個念頭一起,便越發不可收拾。


    她偷偷跟著田佩容買首飾、學穿衣,甚至連趙管家——因為田佩容多與他說了幾句話,便也將趙管家召到家中報賬。


    不料,那一夜歡好,竟使田嬌嬌珠胎暗結。這一下可了不得,田老爺不管怎麽問,田嬌嬌都不願將殷效嶽的名字說出口。


    因為她知道,爹不可能將她嫁給殷效嶽。而,殷效嶽,也不會娶她為正室。


    於是田老爺不得已,隻能賞了一碗墮胎藥,那一碗藥將田嬌嬌善良的一麵,全部斷送掉了。


    當聽到爹與娘商量,要將她嫁給那四十開外的員外老爺當妾以後,田嬌嬌便明白自己在田老爺心中根本什麽也不是。


    於是在那個暴雨天,戴著鬥笠的男子在茶館坐在她身邊時,她沒有拒絕。


    他說:“我可以讓你變成你的阿姐,你願意嗎?”


    田嬌嬌根本來不及想他是怎麽知道自家的事情,又是怎麽知道自己今日就一定會坐在這個茶樓裏。


    一句“我願意”,便為她送上了命運的“饋贈”。


    當她披著鬥篷來到殷府,見到昏迷在床榻之上的阿姐……


    當那鬥笠男子用尖刀剝下自己的皮子……


    當阿姐的魂附著在皮子上,與自己共享軀殼時……


    當第一次套著阿姐的皮與殷效嶽歡好時……


    一切都沒有猶豫,田嬌嬌真的將自己當成了田佩容,她努力扮演著賢妻良母的角色。


    可是月信一次次如約而至,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為了使皮子與自己貼合,她已經數不清吃了多少碗紫河車。那東西陰寒至極,可能她終生都無法再次受孕。


    她這時才明白,為何那鬥笠男子告訴她,務必不能讓阿姐死去。


    因為隻有阿姐活著,那些墮胎的嬰鬼才能找不到她,它們隻知田佩容……


    因為隻有阿姐活著,姐姐才有可能為她與夫君誕下嫡子……


    因為隻有阿姐活著,那皮子才有生命,看上去如同鮮活的一般無二……


    於是她又一次將目光瞄準了田佩容,每逢田佩容容易受孕的時候,她都會將皮子還給田佩容,半夜換成田佩容去與殷效嶽歡好。


    隻是她沒想到,田佩容果真誕下了一個男孩兒,可是她的嫉妒之心熊熊燃起。


    第一個兒子,必須由她田嬌嬌來生。於是殷芥便搖身一變化作了遠房親戚,也成了她能拿捏田佩容的利器。


    而後來數年,她均無所出,隻得認命,卻沒想到在這之後,田佩容生出來的均為怪胎!


    此時她才想起來,為了保住田佩容的命,她每日送了許多的血食。


    阿姐早已身體有異,再後來更是被她發現,每次事後阿姐也在偷偷的喝避子藥、墮胎藥。


    所以這麽多年,除了殷芥,姐妹倆無論誰都無法再為殷府添上一子。


    殷效嶽本性好色,早已在外有很多外室。外室數年無子,原因很簡單。


    殷效嶽與她們姐妹倆這樣的邪物糾纏,早已陽氣都被吸去,根本無法生育。


    本以為日子也就這麽過下去了,誰知殷芥有一日,竟撞破了那田佩容肉身藏身的祠堂,還見到了那還有呼吸的血屍!


    田嬌嬌知道,殷芥必須要除了。


    於是便有了那開始的一幕幕……


    -----


    當白光再現,我們還在這臥房中。


    少夫人忽然睜開了雙眼,如常開口道:“老太爺、老爺!”


    “妖怪!妖怪啊!” 殷效嶽忽然發了瘋,尖叫起來。這巨大的衝擊,的確不是常人能接受的了的。


    少夫人僵硬的看向身側的鏡子,鏡中的自己儼然一具血屍,她忽然癡癡的笑了起來,指著殷效嶽:“你怕我?”


    殷老太爺坐在凳子上,不是他不想站起來,是他麵對這樣的現實已經腿軟的站不起來了。


    “鬥笠男還對你做了什麽,為何你周身沒有陰債的氣息?” 我抽出避水劍指著她。


    田嬌嬌見事到如今,倒也十分坦白:“他將此地格局已改,隻要我不出這院中。那些嬰鬼便尋不得我,我躲在阿姐的皮子裏,更是察覺不到我。”


    原來如此。


    “效嶽,我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啊。”


    “你喜歡阿姐,我不止剝了她的皮。我也剝了自己的,我可以為了你去換任何人的皮。”


    “你看,這個婢女美吧,我可以為你穿她的皮,你就不要再出去找那些外室了好不好……”


    我將避水劍放下,冷靜的說道:“你真是瘋了。”


    顧星燦同樣冷漠的說道:“愛一個人,即便她變了模樣,換了姓名。無論對錯黑白,愛的始終是那個。你根本不懂什麽是愛。”


    我心中一震,即便變了模樣,換了姓名,也會愛嗎……


    田嬌嬌就這麽血淋淋的爬行靠近殷效嶽,殷效嶽直接嚇得翻白眼暈死過去。


    田嬌嬌還伸手攬住他的頭,不讓他的頭磕碰到桌角,溫柔至極。


    “效嶽,你就說你愛我一次好嗎,愛我田嬌嬌,不是田佩容……” 田嬌嬌眼中含淚柔聲道。


    蕭商羽此刻出聲道:“殷老太爺,我們去祠堂吧。蕭某說過,你的府上不止一個妖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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