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偷告訴你,這山裏有妖!”


    他見我麵無表情,又誇張的重複了一次。


    我冷哼一聲,用力推他離開:“你快走吧,天要黑了。”


    他卻反手抓住我的手:“你一個人在深山裏,我實在不能放心。你隨我一道走吧。”


    他的手暖暖的,不像我幻化出來的那樣冰冷,我感受著人的氣息。


    ——做人,真好啊。


    我定了定心神,開口拒絕:“我在此生活已經很久,山裏很太平。跟你下山,才是戰火紛飛。”


    他緩緩地放開了我的手,落寞的垂下眼睛。


    “那……今日我先走,過兩日我再來看你。你有什麽需要的嗎?你一人住在山上總是多有不便,我給你帶些上來,報答你給我果子之恩。”


    也是,有來有往,也是人間的習俗。


    隻是,人間的這些俗物我均是用不上的。


    “你看著辦吧。”


    在我的催促下,他一步一回頭,還朝我揮手告別。


    走的很遠了,他才不再回頭,挎著籃子跌跌撞撞離開了我的視線。


    我的眼底浮現笑意,他長得真好看,他可是近千年第一個為我“封賞”的人。


    笑意從眼中溢出,嘴角勾起喜悅的弧度,揮手隱去果園,迎風踏上路邊枝椏。


    閉上眼,嗅著他的氣味,足尖輕點,在樹上尋著他默默守著他,與之一同飛馳下山。


    直到他平安離開,踏入太清觀的大門。


    我才準備折返回去。


    隻是剛回頭,便見到福兄一臉冷漠的站在我身後。


    “你喜歡他?”


    福兄身著一身黑衣,雙眼透著紅光,人高馬大,幻化出來的人形英俊非常。


    “這樣的毛頭小子,我可以吃好幾個。他們不但軟弱無能,還滿口謊言。”


    我不耐煩往山上走,福兄聒噪的在我繼續耳邊叨叨。


    “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他了?送上門來的,你還給送回去了?你可知道吃個道人,能增加多少修為?”


    “難道你真打算一輩子不吃人?就這麽苦熬著?你年紀比我們都大,可你因為沒開靈智,總是修行進度最慢的……”


    “還是說,你要留著他,與他雙修?那你還不如選我!我的功力,可是這山裏僅次於黃仙的!”


    他越說越離譜,最後竟擋住我的去路。


    我隻能無奈的開口:“他封賞了我。”


    “如今,我已經開了靈智。未來,我就不比你們差了。”


    就連提到這件事,都覺得滿心歡喜,那不期而遇的得償所願,可謂是多年來最幸福的一件事了。


    福兄聞言亦是為我高興:“那可太好了!那來日我們便可一同雙修,可別說福兄我不帶你。”


    我連連擺手:“雙修便罷了。”


    他惱怒道:“為何,你總是看不上我?我哪兒不好?”


    他真真是一根筋。


    傷腦筋。


    “總之,雙修便罷了。”


    我說罷,側身想離開。他忽然抓緊我的手腕難以置信:“難道千年來,你都未曾與人雙修過?”


    這句話頓時令我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怎麽可能……隻是那個人,是我再也不願提起的過往……


    我不再與他囉嗦,提氣掙脫開他的鉗製,迎著夜風化作一尾青蟒,迅速遊回了自己的洞府。


    -----


    後山洞府。


    剛進洞府我便搖身一變,化作少女模樣,揮手將洞門闔上。


    這一處寶地,前連著太清觀中的一處井口,後則直通後山洞府。


    對我來說,此處靈氣十足且愜意非常。


    冬日寒冷我便盤踞在幹燥的洞穴中冬眠,夏日炎熱我就潛入井中暢遊降溫。


    熟門熟路的來到我的寢室,掀開簾子,地麵正中有一處幽藍而深不見底的小湖泊。


    我閉上眼,輕輕躍起,投身於冰涼的水中。


    入水,細細密密的氣泡在我口中呼出。睜開蛇瞳,我的下身顯出青色的蛇尾,在水中輾轉反側。


    我最喜歡化作半人半蛇的模樣,在水中暢遊。蛇尾能在水中遊的很快,雙手又能隨波飄動。


    如此,甚是愜意。


    隻是這一回,我並不隻在水中嬉戲玩耍。


    而是難以按捺心中的好奇,想潛入太清觀去瞧一瞧那小道。


    因著千年道行,我可在水中憋氣許久,沒在怕的,一口氣直通那道觀中的井口。


    月光下。


    我露出半顆頭,雙手攀著井口,瞪著一雙大眼睛正四處張望。


    可我是妖,入不得道觀。


    月光下,我的身體開始消散出一絲絲白煙。


    我不得不又潛下水麵,冰冷的井水將我的衝動按下。


    想了想,此舉過於冒險,還是回去吧……


    剛準備一個回旋擺尾深潛下去,卻聽到了他的聲音,敲在我的心口上——


    “師傅,那個姑娘一個人住在山上,很是危險。晚飯的果子都是在她家果園取的。”


    “明日我去將她帶下山來,好不好?您說山上有妖,弟子瞧著她一個姑娘家實在過於危險。”


    一個慢悠悠的聲音淡淡回道:“若真是在這妖山上以果園為生,怎可能這附近都沒人認識這麽一個人呢?”


    “荒謬。”


    “徒兒,為師告訴你,你今兒可是遇上真正的妖了。”


    我再也按耐不住,想要看看他的表情,便雙手攀上井沿,露出眼睛看向聲音發出的方向。


    盡管我在消散,也不管不顧。


    隻見他師父正背對著我,而他目視著他的師父。


    他嚴肅道:“師傅,她通身沒有妖氣。絕不可能是妖。”


    “那倘若,她就是妖呢?”


    小道毫不遲疑:“人分好壞,妖亦然。若她從未做過歹事,便與人無異。”


    師傅淺淺歎了一口氣:“罷了,你明日上山去尋一下她。若是她應了你,觀裏也不差這麽一個人。”


    他喜出望外,抱拳道:“多謝師父!”


    “你趕緊將這口井給為師擦一擦,這青苔一日不除便沿著攀爬上來。看著真是糟心的很。”


    說罷,師父便徑直離去。


    聞言,我立刻輕輕潛下水麵,仰著臉望著井口。


    不多時,他的臉出現在井口處。


    他背著月光,看不清井底的我,隻認真的用鏟刀輕輕鏟著井口的青苔。時不時用抹布擦拭著井沿。


    他的幾縷發絲不經意間垂落下來。


    我伸手向上探去,卻不敢觸碰到他。


    我明白,他與我以前遇見的人都不一樣。


    他對妖,沒有成見。


    在我的心裏,他是真正的君子。


    我雙手托著腮,蛇尾輕輕擺動,就這麽隔著一汪井水,我在井下欽慕的望著他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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