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臣舟近來焦頭爛額,陳露露丟了一次,放學路上走失的,司機和保姆在路上堵車,趕到學校時候學生已經被家長接得差不多,保姆在門口找了一圈都沒有發現露露,立刻嚇得魂飛魄散,她衝進去詢問老師,老師說她早就離開班級出校,還以為家人已經來接了。


    韓豎常居佛城,但露露一直和陳靖深在海城,她就讀的貴族私立小學不允許中途轉校,有關學籍問題,即便再有權有勢也無法改變這份規則,所以韓豎寒暑假之餘仍舊安頓露露在海城居住,配備了保姆保鏢和專車司機,就負責她上學起居,韓豎每周五晚上下班會驅車來海城接她回佛城,等到周日晚上再送回來,可露露卻在周四傍晚走失了。


    她極其聰明冷靜,這一點和陳靖深非常相似,但也難免有小女孩脾氣,可和她的早熟相比,那點任性便微不足道。


    但她畢竟隻是孩子,海城龐大又複雜,雖然陳靖深生前對她保護極好,從不露臉,但他最初去世那段時間,媒體幾乎瘋了一樣竊取他的私密挖掘他的過去,露露也作為他獨女曝光了多次,是無法避免且根本難以壓製的事,這幾年她在韓豎保護下銷聲匿跡,但並不代表這座城市裏別有用心的人徹底將她遺忘。


    一旦落到外人手裏,後果不堪設想。


    韓豎整個人都慌了,露露是陳靖深的唯一血脈,她出不得半點意外。


    他連夜趕到海城,到達時已經將近淩晨,他回到公寓傭人和司機正站在客廳慌得臉色發白,見到他連話也不敢說,韓豎將公文包往地上狠狠一擲,“給我一個解釋,就現在。”


    傭人還沒有張口眼淚便滾下來,她嚇得雙腿發軟,根本站立不住,她跌坐在地上,在反應過來後,她便改為跪著在韓豎腳下,“先生,我們不敢怠慢,凡是您交代的每件事,我們對小姐都盡心盡力,生怕出一點差池,可她畢竟不是一件物品,我們也改變不了天意。”


    韓豎低下頭盯著保姆發白的臉,“你的意思,是天意讓她丟失?”


    “不是!”保姆一把握住韓豎的褲腳,“我說堵車就像天意,是人力無法抗拒的,就偏偏趕在了那個時間上,我們沒有遲到,隻是在路上耽擱了,到達學校也才距離放學過去兩三分鍾,平常小姐出來晚,都是在差不多最後,學生剩下不多她才出來,我們根本沒想到她這一次出來這麽早,就好像注定她會出走一樣。我們也問了老師,小姐今天沒有受到任何批評,心情也很好,和尋常沒什麽區別,應該不是外界因素。”


    韓豎急得一籌莫展,他根本顧不上到底外界還是內界,他隻想知道孩子在哪裏,是否安全,為什麽會走,是自己還是被挾持,對方要什麽。


    如果是被挾持,這是露露第二次身陷危險,他曾對沈箏承諾過,也在陳靖深墓碑前發誓,決不讓露露再一次落到心術不正的人手中,出現絲毫未現,上一次墜海給露露留下了巨大的創傷和陰影,她好不容易才恢複過來,韓豎不敢去想象她此時的無助和失望。


    他坐在沙發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煙,抽到差不都一盒都空掉,司機仗著膽子詢問他怎樣做,是報警還是自己從佛城調集人馬過來全城搜查,韓豎沒有理會他,這兩個哪一個都行不通,如果真是被人挾持,報警隻會使凶手惱羞成怒,將露露撕票,對方清楚她的背景,他依然敢綁,勢必抱著魚死網破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態度,這種情況下報警是最愚蠢的方式,隻能將露露逼近死神。


    可從佛城調集人馬到海城搜查,雖然是當下唯一能實踐的方法,但時間是一個巨大問題,兩座城市坐飛機最快也要兩個多小時,這期間會發生什麽誰也無法保證,何況需要調集的人馬最少也要數百,這樣龐大的陣仗,絕不是立刻就能辦到。


    韓豎焦灼不堪,他起身在客廳內來回踱步,窗外刮起一陣狂風,風卷著地上的落葉在低空盤旋,被月光照得涼如水。


    韓豎盯著窗子上一抹月光愣神,他忽然想到了什麽,他拿起西裝一邊穿一邊飛快往外麵走,司機不明所以但還是跟上,韓豎進入車庫後對司機說,“立刻查清楚祝臣舟此時下落,在公司還是家。”


    司機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韓豎要去求助祝臣舟,海城是祝臣舟地盤,無論黑道白道,他的人脈極廣,而且沒有人不買他三分顏麵,除非不打算在海城繼續混下去,他出麵找一個人,可以在短時間內將海城翻個底朝天,連一絲角落都不放過。


    韓豎趕到巨文時,祝臣舟果然還在,他正洗了澡準備在內室睡下,韓豎推門而入令他有一絲訝異,除了沈箏,他和韓豎沒有任何理由接觸碰麵,他們所從事的職業,占據的圈子,都沒有什麽交集,他半夜登門,自然有些出乎意料。


    而且祝臣舟清楚,他對於自己和沈箏的事,極其看不慣,甚至因此和沈箏僵得毫無餘地,沈箏死後半年他忽然過來,祝臣舟覺得有些脫離邏輯。


    韓豎顧不得他和祝臣舟之間的恩恩怨怨,他說明來意後,承諾以一筆巨款來作為報答,隻求立刻找到露露下落,將她平安帶回來。


    韓豎本以為祝臣舟會見死不救,他原本就是一個陰狠歹毒的男人,亦或者一番挖苦嘲諷,千呼萬喚才能使他出動,而韓豎沒想到時,祝臣舟連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講,便立刻撥打電話召集了三千名道上手下,在短短二十分鍾內迅速散布海城所有存在人煙的地方,果真角落都沒忽視。


    他們等了四十分鍾,在韓豎的耐心又一次被消磨的一幹二淨,祝臣舟掛斷一個電話,他無比冷靜對韓豎說,“露露找到了,她是自己出走,在環湖公園一個椅子上被發現,正在往巨文這邊帶回來。”


    韓豎雖然急切,這是他本能的擔憂,一個那麽小的孩子,背景複雜還成為了孤兒,他心疼又掛念。可他也是理智而明白事理的,萬萬沒想到這麽快就能從大海撈針找到人,他對祝臣舟發自內心道了謝,他伸出手大約想握一下,後者卻像是沒看到一樣,隻是麵無表情拉開門,“我並不認識你是誰,我隻是看在沈箏麵子上,畢竟露露是她繼女。她也不希望露露出任何事,這才是我出手的理由。”


    韓豎手尷尬定格在空中,他也是出身名門望族,純粹的富家公子,從沒有被任何人駁過麵子,向來都是有求必應,祝臣舟的目中無人狂妄張揚,他可從沒嚐過這滋味。


    韓豎盯著他率先出去的背影,忽然覺得外界評價祝臣舟鐵血無情並非是扣了一頂帽子,他還真就是這麽個人。


    怎麽會有人能這麽不講情麵拒絕對方的示好和感激呢。


    他們乘坐電梯下樓,剛走出巨文正門,便看到龐讚和常興逸牽著一個小女孩,站在一輛黑色轎車旁,女孩正是露露,她頭部低垂,發絲貼在臉上,身後背著一個黑色的卡通書包,穿了一件藍色毛衣外套。她瘦弱身體被路燈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看上去楚楚可憐。


    她看到了韓豎過來,她把頭壓得更低,似乎不敢去麵對他,韓豎站在她麵前,他伸手握住她肩膀,微微收緊用力捏了一下,露露低低的悶哼了聲,可能是有些疼痛。


    “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滿意,竟然做出離家出走這麽離譜的事。是我讓你不滿意,還是傭人做的不夠好,你可以說出來,我願意和你溝通,聽你內心想法,但我不能接受和容忍你一聲不響就跑掉,這是我教育你的嗎?是我平時太縱容順從你,讓你肆無忌憚,還是你受了委屈不想告訴我,才用自己一個人藏起來消化的方式來解決。陳露露,你這樣做法讓我很生氣。”


    在韓豎嚴肅訓誡露露期間,她垂著頭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麵,龐讚最先發現她的反常,他拉住露露的手對韓豎提高聲調說,“韓先生,我知道您很後怕,看到孩子平安回來又高興又氣憤,可現在首要事不是興師問罪,而是讓露露感到回家的溫暖。孩子之所以會離家出走,到底因為什麽我覺得大人應該在自身尋找問題,她還那麽小,介於對待事物懵懂又脆弱敏感時期,她需要嗬護理解體貼和指導,她失去了父親母親,也失去了沈小姐這唯一的親人,在她眼中,她像被拋棄一樣,她不說不代表她心裏沒有感受,您既然已經撫養她,承擔了這份責任,就該嚐試進入孩子的世界,分享她的喜怒哀樂,惶恐天真。如果做不好,和做不到沒有區別。您是否正確引導過她,您是否了解她的想法,您是否關注了她的心理。還是隻擔負她龐大高昂的學費與生活需求,這些對你而言微不足道舉手之勞的事,她還年幼,培養她照顧她需要付出巨大精力,絕不隻是刷卡簽單那麽簡單的事。”


    祝臣舟聽到細細的哭聲後,他立刻低頭去看,露露不敢哭出聲,她非常懂事咬住嘴唇,怕驚擾了大人,可眼睛早因為難受而眯成窄窄的一條縫隙。


    祝臣舟伸手撫摸著露露柔順的頭發,他柔聲問,“怎麽哭了。是害怕嗎。”


    露露鬆開緊咬的牙關,下唇上有幾枚清晰齒痕,她帶著哭腔說,“我想沈阿姨。她很久不來看我,韓叔叔說她死了,她是和爸爸一樣,再也不會回來了,對嗎。我昨晚夢到她了,她在夢裏跟我說如果我想她,可以和星星說,她會聽到。”


    露露忽然將始終攥緊的小手鬆開,她掌心全是汗,中間有一枚銀白色的紙星星,已經被她捏得變了形。


    她含著眼淚將那顆星星遞到祝臣舟麵前,祝臣舟溫和的臉色變得僵硬,他心裏忽然一疼,這種才被他壓下去不久的痛苦與掙紮因為露露一句話而卷土重來奮起廝殺,甚至比之前更濃烈,更無法承受。


    他仰起頭閉上眼睛,耳畔是露露沉悶的啼哭,他似乎還能看到一切東西,整條街的星光,整片蒼穹的浩瀚。那都是他給她的美好,也是她給他的刻骨。


    他狠狠握住拳,他終於理解沈箏死前對他的恨,就像他此時很透了她那般。


    殘忍,這個殘忍到極致的女人。


    讓他怎樣不恨。


    她總是很懦弱,唯獨這件事,她做得真幹脆,不留一絲餘地。


    她寧可用死折磨祝臣舟永無出口,在這條沒有路的胡同裏活活痛死。


    祝臣舟舔去唇角一滴鹹鹹的淚,他蹲下看著露露,她早已哭成淚人,因為缺氧臉色通紅,祝臣舟手指在她每一行淚痕上溫柔擦拭著,當全部擦幹淨後,他輕輕將露露擁抱在自己懷中,他臉頰貼著她毛茸茸的頭頂,聲音充滿悲戚說,“我也想她,比露露還要更想。可叔叔知道,她再也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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