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案發是昨晚,也就是十二月六號,所以案件命名為一二六特大殺人案。但此時的高棟顯然沒想到,過不了多久,這個案件就將改名為一二六特大連環殺人案。


    傍晚,高棟剛拿到法醫室的初步屍檢報告,馬上召集專案組成員開會。


    開會的除了縣局的領導和刑偵隊全員外,其他十來個都是他從市局帶過來的人,因為小縣城裏的公安,破破普通刑事案件還過得去,對大案經驗少,而且他也更相信自己帶的人的能力。


    當地的人馬,主要讓他們負責調查走訪,收集資料。


    高棟打開投影儀,道:“這案子重要性我就不多說了,據說省廳馬上要報到部裏,咱們得抓緊時間,最快速度鎖定凶手。有些同誌和我一樣,市局來的,早上沒能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咱們先看下案情大致情況吧。”


    他按動投影儀的遙控器,切換畫麵,繼續道:“這是死者李愛國被發現時的照片。”


    畫麵中,四十多歲的李愛國歪著頭,睜著眼睛,斜躺在駕駛座上,臉部沒有表情,胸口心髒處有大量的暗紅血跡,一直流到了駕駛座下。


    “李愛國的身上隻有一處的明顯外傷,傷口正中心髒,據法醫猜測,凶手大概用了三棱槍刺之類的東西,一把刺進了李愛國的胸口,並且正對心髒。李愛國大約不超過半分鍾就徹底死去。”


    “大家再看另外幾張照片,車內整齊,沒有打鬥過的痕跡。”


    說到這裏,不少人都紛紛議論,沒有打鬥過,怎麽就把人給殺死了。


    高棟咳嗽一聲,示意等下再討論,繼續道:“副駕駛座的抽屜裏,有兩萬塊的現金,後備箱裏有若幹的高檔煙酒,凶手殺人後都沒動過。顯然,凶手殺人不是為了錢財。”


    他又切換了一副畫麵,這是汽車的正麵照,車前的擋風玻璃上,放著一條白布紅字的橫幅,上麵寫著“殺夠局長一十五,局長不夠科長補”。


    他沒有對這個畫麵做評價,繼續換了汽車各個角度的照片,完後,他道:“死者李愛國,昨晚和幾個朋友在酒店喝酒打牌,據他朋友的供述,他們大概在十點半左右散場,隨後,李愛國獨自開車離開。從沿海南路和鳳棲路十字路口的監控看,李愛國的車是10點52分進入了鳳棲路,但小區門口攝像頭沒拍到奧迪車進入小區,這表明,李愛國是在開車進入鳳棲路後,快到小區前遇害的,具體遇害時間應該在10點55分左右吧。法醫的死亡鑒定結果也與之相符。”


    “李愛國老婆供述,李愛國大概昨晚9點左右給她打過電話,說晚上玩牌,大概晚點回來。李愛國老婆沒有覺得異常,所以先睡了,直到今天早上才知道出事了。下午去查了他通話記錄,昨晚9點左右,他確實跟他老婆打了一個電話。”


    “目前這案子有幾個難點,凶手殺人後,用布把車內車外的指紋都擦了一遍。由於李愛國與凶手沒有發生過搏鬥,所以李愛國的指甲、身上以及車內,都找不到凶手的毛發、皮屑、纖維等物件。而車外的水泥地上的腳印,被凶手故意破壞了。凶手在車內腳墊上留下了腳印,但腳墊被凶手帶走了。凶手在殺人後,順著旁邊的農田逃到了水溝裏,之後從哪裏再上來,暫時無法查出。根據法醫描述,當時凶手的腳上大概套了一個平底的鐵鞋套,所以留了一串平底的47碼大腳印。平底的鐵鞋套使得凶手的身體重量踩到地上的壓強是均勻的,所以隻能推斷凶手體重大約在120到140斤之間,無法判斷他的身高。也就是說,到現在為止,凶手作案沒有留下任何的物證。”


    一名警察問:“有沒有目擊者?”


    高棟搖頭道:“事發接近深夜,這條鳳棲路上,原本就人流稀少,現在又是冬天,更少有人行。據鳳棲小區的保安說,他當時在保安室裏睡覺,沒聽到外麵有異常動靜。”


    局長郭鴻恩道:“就是說,到現在為止,凶手整個殺人過程,沒有留下任何的人證物證?”


    高棟點點頭:“正是如此。”


    會議室裏唏噓一片,大家都在交頭接耳討論著沒人證物證的案子該怎麽破。


    高棟看了大家一眼,咳嗽一聲,討論都停了下來,他接著道:“根據他朋友的描述,李愛國昨晚開車回家是一個人的,監控探頭也表明,副駕駛座上也沒有人,但案發時,凶手顯然是在副駕駛座上的。所以我們可以還原一下整個案發經過,李愛國在昨晚十點半散場後,一個人開車回家。進入鳳棲路後,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還沒開到小區門口,半路停了下來,並且打開了車內的保險鎖,開門讓凶手上車,凶手坐上了副駕駛座,隨後殺了他。”


    縣隊的陳隊長道:“凶手是怎麽殺了李局的?就算凶手有三棱槍刺,但車內空間狹小,怎麽可能不經過打鬥,就把槍刺紮進了李局的身體裏?而且一下就正中心髒,位置不偏不倚,身體的其他地方,卻沒有任何的傷口。”


    高棟道:“答案隻可能是凶手把槍刺紮進李愛國的心髒前,李愛國就已經不動了,完全喪失反抗能力。因為如果李愛國能動,凶手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隻一下,剛好就紮準進了心髒位置,身體其他地方不留下任何傷口。即使凶手真就運氣那麽好,李愛國被紮後的幾十秒時間內,還是有反抗能力的,不可能沒有任何打鬥的跡象。下午我去看過李愛國屍體了,我發現李愛國的耳朵根下方的臉部位置,有一小塊燙傷的痕跡。我跟陳法醫討論了一下,應該是凶手拿了一根高壓電擊棒,先用電擊棒擊昏李愛國,再對準心髒,用槍刺一下紮準。當然了,死亡到今天下午已經過了大半天時間,所以法醫沒法通過體液鑒定李愛國死前是否受了電擊,這是我們的推斷,也是最有可能的推斷。”


    會議室裏頓時唏噓一片,因為在這個普通的縣城,從來沒遇過有人行凶,先用電擊棍擊昏,再直接往致命器官上紮一刀。


    普通的刑事殺人案,大多是失手殺人,即便是有預謀的報複性殺人,手段也很粗劣,往往用斧頭、榔頭、尖刀等凶器。


    用電擊棍先擊昏,再造成能瞬間死亡的致命傷,這種手法很幹脆,而且留下的作案痕跡也最少。


    高棟道:“基本的案情介紹到這裏,現在暫時沒有人證物證,我們對凶手的年齡、性別、體貌特征也一無所知,大家對這個案子有什麽看法都提出來吧,集思廣益。”


    高棟的骨幹科員張一昂道:“凶手殺人後,沒拿錢物,說明是仇殺。我認為可以從死者的社會關係角度入手。”


    底下又議論開了,紛紛討論誰跟公安局副局長有仇,一說起來,跟李愛國有仇的人可就多得去了,但到要殺人泄恨的仇恨,似乎一下子想不出來。況且就算有仇,有幾個人有這個膽,敢殺公安局副局長,這顯然是必破的大案,而且抓住就是死刑的。


    另一個老刑警有不同意見:“我看,凶手在擋風玻璃上留下了那幅字,也不一定凶手和死者有仇,可能是個仇視社會,報複公務人員的貨色。”


    高棟插了一句:“殺夠局長一十五,局長不夠科長補。”這話再次從他口中說出來,會議室裏雖都是經驗豐富的老警察,仍感到一種不寒而栗的陰霾感。他冷哼一聲,道:“凶手口氣很大,這事震動省市兩級領導,領導擔心按凶手的口氣,還會作案。我不管凶手是不是仇視社會,總之,我們必須盡最快速度把他逮捕!”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大家都知道,這案子一冒出來,所有人都背負了沉重壓力。


    其實現場壓力最大的不是高棟,而是局長郭鴻恩。


    因為按照公安係統慣例,命案必破。凡是出了命案,沒有破獲的,主管負責人很可能被調崗。即便負責人的關係硬,未來幾年想升遷也是麻煩重重,競爭對手總會把這事拎出來。


    所以現在很多地方,出了刑事案件,尤其出了命案,往往想方設法不予立案,所以“被自殺”的新聞特別多,這其中很重要一個原因就是公安評測體係裏“命案必破”。所以我國命案的破案率高達90%。――因為很多地方奉行“不破不立”。


    而這次是個特大命案,更是必破無疑。如果最後破不了案,高棟雖是督辦,他也可以借口是協辦來推脫,畢竟白象縣和他沒關係。但郭鴻恩局長作為轄區的負責人,根本躲不過去。他本是廳裏下派掛職鍛煉積攢資曆,此前沒有破刑事大案的經驗,現在隻能全部寄希望高棟身上了。


    高棟掃視大家一眼,緩和了下語氣,安慰道:“大家也不用緊張,現在咱們分析案情還剛開始嘛,不要給自己增加壓力,繼續接著說吧。我認為說凶手是為了報複社會有可能,凶手是和李愛國有私仇,也有可能,那幅字是為了轉移我們注意力,讓我們偵察角度轉向那些仇視社會的分子。這兩種可能性暫時沒法確定。”


    張一昂道:“我認為現在最大的疑點,就是李愛國車子開到鳳棲路時,快到家門前了,為什麽會停下來,而且又讓凶手上車了,並且他對凶手的舉動沒有提防。”


    高棟點頭道:“不錯,這是個關注重點。按照咱們開車習慣,半夜開到一條人流量小的路上,有什麽情況會促使人半路停下車?”


    一人道:“到路邊上廁所?”


    隨即有人反駁:“都快到家了,怎麽可能就差一兩分鍾憋不住?”


    高棟道:“更為古怪的是,李愛國居然讓凶手上車了。你們半夜開車到路上,有什麽情況會讓車外的人上車?”


    張一昂道:“凶手是李愛國的熟人?”


    高棟道:“不能百分百斷定,但這種可能性比較高。”


    局長郭鴻恩道:“看來還是要仔細調查李愛國的社會關係。”


    高棟道:“這是一塊工作。另一塊工作,從凶手精心準備的謀殺看來,凶手是提前在路上蹲點,守著李愛國回家的。而案發現場情況判斷,凶手隻有一個。現在問題是,凶手怎麽會知道李愛國昨晚會晚回家的?有三種可能,第一種情況,昨晚和李愛國一起打牌的朋友中,有人是同夥。第二種情況,凶手有幫凶,在跟蹤李愛國,而凶手則提前埋伏在鳳棲路上。第三種情況,凶手為殺李愛國已經踩點跟蹤很多天了,對李愛國的行為習慣非常了解。昨天他已事先跟蹤過李愛國,知道他在酒店打牌,回來可能挺晚,所以事先埋伏在了鳳棲路上。現在我們要確定的是,凶手的整個謀殺行動,是完完全全他一人一手操辦的,還是有另外的幫凶。”


    陳隊問:“這個怎麽查?”


    高棟道:“不管哪種情況,凶手在案發前一定經過了多次的跟蹤踩點,縣區道路上這麽多監控探頭,一定會留下痕跡。”


    郭鴻恩道:“我馬上安排人手去查。”


    高棟道:“這塊工作的工作量很大,先放一放,我們這幾天有更重要的事。陳隊,下午讓你跟交警拿沿海南路和沿海北路兩處的監控,拿到了嗎?”


    高棟道:“這塊工作的工作量很大,先放一放,我們這幾天有更重要的事。陳隊,下午讓你跟交警拿沿海南路和沿海北路兩處的監控,拿到了嗎?”


    “恩,拿到了,他們隻保留十五天的錄像。”


    “十五天嘛,夠了。還有小區門口的監控呢?”


    “也拿了,他們隻保留十天。”


    “十天也差不多。對了,這三個監控質量如何?”


    “都是高速上用的高清攝像頭。因為是公務員小區,裏麵也住著一些交管部門的領導,所以當初建設時,就考慮到自身周邊的居住安全,所以三個裝的都是高清,比城區其他地方的監控都好。”


    高棟滿意地點下頭:“那麽鳳棲路上晚上的光線如何?”


    “非常理想,兩側不到二十米,都各有一盞路燈,照明亮度也遠好於其他路段。”


    公務員小區的周邊配套設施確實好。


    高棟繼續道:“就是說,這三個監控,在晚上也能清晰拍攝出畫麵咯?”


    “恩,監控錄像是非常清晰,不過……”陳隊擔憂道,“不過監控拍不到案發地點。”


    高棟道:“凶手作案前,一定會經過監控的。”


    “如果凶手作案前,也是從水溝裏過來的,那監控不也拍不到嗎?”


    高棟肯定地道:“這是不可能的。第一,凶手在作案前,已經在鳳棲路上蹲點守著了,作案前時間尚早,凶手如果從水溝裏過來,容易引起路過的行人注意。第二,水溝裏的水深到膝蓋,凶手如果褲子濕了,也會引起死者的警覺。當然啦,你或許說凶手褲子濕了,躲在某個角落換幹的,但這麽做,太折騰了,隱患很大,不符合凶手幹淨利落的作案手法。”


    高棟道:“大家注意到案發所在地的地形了嗎?案發在南北走向的鳳棲路的南段。鳳棲路最南端與沿海南路的交叉口,有一個監控探頭。鳳棲路中間,也就是小區的正門口,有一個探頭。北端與沿海北路的交叉口,也有一個監控探頭。雖然案發點沒有探頭,但整條鳳棲路,兩頭和中間都有監控,一邊是小區高牆,凶手爬不過,一邊是荒田,凶手來的時候不會從荒田走。這就是說,整條鳳棲路完全是個封閉的區域。”


    高棟看了所有人一眼,發現大家還沒跟上他的思路,他加重了語調:“凶手在犯罪前,必然進入了鳳棲路。鳳棲路兩端和中間都有監控,那麽凶手也必然會被監控探頭記錄下來。陳隊和我的人一起重點查,昨晚6點以後,每個人,每輛車,凡是進入了鳳棲路,之後沒有離開下一個探頭,或者車輛半路下過人,就表明此人滯留在鳳棲路上,那麽他就是凶手!”


    此話一出,會議室裏瞬時群情激奮,高棟果然是經驗豐富的刑偵專家,一個徹頭徹腦沒有人證物證的死案,那麽快就找出了方向。


    當晚進入鳳棲路的每輛車,每個人,隻要從一個探頭裏進入了鳳棲路,之後短時間內沒有從任何一個探頭裏離開鳳棲路,那麽表明此人留在了鳳棲路上,顯然,這個人留在了路上,那麽必然就是凶手了。


    這條思路理清,後麵的工作就有方向了。


    鳳棲路不是主要道路,車流行人數量有限,調查應該不會太困難。


    正當大家為有了方向充滿信心時,高棟接到了個電話,打完電話,他沉默了片刻,最後道:“李愛國身上的六四配槍丟了,槍套放在車抽屜裏,大概還有五六發子彈,也被拿走了。”


    郭鴻恩抿抿嘴,沒有說話。他畢竟是領導級別的人物,不能讓別人注意到他的焦慮。


    大家也都一片沉默。


    高棟輕嗽一聲,道:“凶手手裏有了槍,必須抓緊逮捕,現在一共有五方麵的工作要做。第一,陳隊,你負責安排,馬上按我說的查鳳棲路的三個監控,這是現階段最重要的工作,這幾天大家都留局裏輪流加班,辛苦一下。第二,郭局,需要你這邊安排一些人,查查全縣的道路監控,看看案發前一段時間裏,李愛國的車子後麵是否有可疑的車輛跟蹤。第三,張一昂,你聯係省公安廳物證專家,把案發現場的所有遺留物,全部重新鑒定一遍,看看是否能找出某些線索。第四,陳隊,還是你安排人負責,給李愛國昨晚的幾個朋友,以及他的親友錄詳細的口供,羅列出完整的社會關係,並且調查他社會關係中,有沒有人表現異常的情況。第五,郭局,還是要麻煩你,現在人手不夠,需要從下級的各個轄區派出所裏,調一些有經驗的警察,細致走訪周邊,看看當晚有沒有人見過異常的人。好了,咱們就從監控、物證、人證、社會關係這幾個方麵著手,全警動員,全力以赴,早日偵破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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