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白的新聞發布會開完之後,錢旭東沒有回賽場采訪,他去找了國家遊泳隊的領隊。劉主任這次之所以派錢旭東過來,也正是由於他和領隊蠻熟的,想專訪唐一白,走領隊的路子,成功率更高一些。


    然而領隊的回答讓錢旭東有點小失望,“已經有不少媒體找過我了,說實話我誰也沒幫,你們去找伍教練吧,他比較了解唐一白,這事兒讓他們自己做決定。”


    錢旭東隻好去找伍勇。結果,伍勇比領隊幹脆多了:“不好意思,關於專訪我已經定了。”


    錢旭東悻悻而歸。回來看到雲朵沒心沒肺的跟孫老師林梓說笑,他氣不打一處來。這種怒氣很沒道理,他在唐一白那裏碰了壁,而唐一白又對雲朵另眼相看,所以他就看雲朵不太順眼。


    雲朵沒感受到錢旭東的不悅,她還傻乎乎地問他能不能拿到專訪。


    哪壺不開提哪壺!錢旭東沒理她。


    那一頭,伍勇所謂“我已經定了”,也隻是初步確定。他聯係了兩家電視台,還沒有確定選哪一家,想發揚一下民主精神,回去問唐一白。


    其實主要原因是他有點選擇困難症,不知道選哪個好。


    結果好麽,他一問唐一白,唐一白搖搖頭,“能不能兩個都不選?”


    伍勇一瞪眼,匪氣兮兮地問他,“那你選什麽?”


    “《中國體壇報》。”


    “不行,電視台比報紙的宣傳好。”


    唐一白睜大眼睛看他,拿出了賣萌的精神,“伍總,我一直很聽您的話,這次能不能聽我的?”


    伍勇狐疑地盯著他,“你先告訴我,為什麽一定要選《中國體壇報》?”


    “我想把我的第一次專訪送給《中國體壇報》的雲朵,獨家。”


    yoooooo……


    伍勇也是這樣銷魂的表情,然後他八卦兮兮地問他,“說老實話,你跟那個叫雲朵的小姑娘,到底什麽關係?”


    “他幫我過了英語四級。”


    伍勇一瞪眼睛,“不是女朋友?你太讓我失望了!”


    伍勇和唐一白正說著話,見到袁師太從他們身旁路過。袁師太看到唐一白,朝他點點頭,“一白今天發揮得很好。”


    唐一白謙遜地微微低頭,“謝謝袁師太。”


    伍勇得意了,眼睛裏冒著賤兮兮的光芒,他問袁師太,“怎麽樣,服不服?我伍勇教導出來的孩子,新的亞洲飛魚!說不好就是下一個奧運冠軍嘍。”


    袁師太微微一笑,氣定神閑地對唐一白說,“你要是跟著我,早成世界冠軍了。怎樣,有沒有興趣?”


    伍勇臉一黑,“有你這麽挖牆腳的嗎,當我是死的?”


    唐一白知道袁師太在和他開玩笑,他笑道,“袁師太,峰哥一個就夠您頭疼了,我就不給您添麻煩了。”


    “倒也是。”袁師太點點頭,飄然離去。


    從始至終都沒看伍勇一眼。


    無視,總是比針鋒相對更加讓對手難堪。


    伍勇很生氣,唐一白感覺他短短的胡茬都在晃動。伍勇指指袁師太的背影,“這人,這人……”


    “伍總您放心吧我會永遠追隨您,”唐一白連忙安慰他,“不過我說句實話,您真的不是袁師太的對手……”


    袁師太這個人很特別。她今年四十三歲,至今未婚,身材嬌小,從表麵上看特別像個溫婉可親的小女人,實際上身體裏卻住著一頭哥斯拉。唐一白親眼見過袁師太打祁睿峰。那次祁睿峰做了很傻的事,暴怒的袁師太想抽他耳光,結果很尷尬地夠不著,最後是祁睿峰蹲在地上讓袁師太抽……現在想想都覺得淒慘啊,當時唐一白趕緊回避了。


    如果好朋友正在經曆什麽不堪回首的事,回避並永不主動提及,是比安慰更好的選擇。


    相比袁師太,伍總雖然看起來很可怕,但從來沒打過他。單憑這一點,唐一白就相信伍總不是袁師太的對手,他不夠狠。


    伍勇還想吐槽袁師太,可是人都走了,他在背後和一個小年輕吐槽她,顯得太慫,於是擺了一下手作罷。


    唐一白猶豫著,說道,“伍總,明天我想回一趟家,等閉幕式再回來,可以嗎?”


    “家裏有事?”


    “不是,”唐一白搖了搖頭,“我挺久沒回家了,而且我媽媽最近都沒打電話罵我,這不像她,我擔心她在憋什麽招數整治我……”


    伍勇有些無語了,“行了回吧,也不用參加閉幕式了,來回跑太麻煩,我會跟隊裏說。”


    唐一白很高興,“謝謝伍總!”


    “專訪的事情自己看著辦,我不管你了。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你自己心裏有數。”


    “嗯。”


    伍勇想了想,也沒什麽可交代的了。相比其他運動員,唐一白特別讓人放心。其實伍勇挺羨慕袁師太的,因為祁睿峰那孩子天天出幺蛾子,運動員不好了,教練才會有強烈的被需求感,這是他們的價值所在。唐一白呢?這小子心智早熟,心理很強大,有時候他這個當教練的還需要他來開導,媽的……


    晚上唐一白和祁睿峰一起坐大巴車回酒店。祁睿峰今天沒有比賽,來現場是當觀眾的,給隊友們助助威。他看到唐一白時,重重擂他一拳,“幹得漂亮!”


    唐一白笑笑,今天他收到好多這個評價。


    車廂內很昏暗,兩人並排坐著,唐一白看向窗外。q市是一座濱海城市,城市建設很年輕化,道路寬廣,樓宇高大。散發著淡黃光芒的路燈,像是一顆顆浮動的金色珍珠,點綴著這座漂亮的城市。路燈的光芒末端,是烏蒙蒙黑漆漆一片混沌,有如時空的黑洞一般,望之使人生畏。


    那是大海。包容一切,吞噬一切的大海。


    祁睿峰突然問道,“你見過海嗎?”


    “見過。”


    “在哪裏?”


    “後海。”


    “滾球。”


    唐一白笑了笑。他換了個姿勢,完全麵對著車窗外。那些迷離撩人的五光十色飛快在眼前滑過,唯一不變的是沉默而堅定的大海。


    他沒有說錯,他真的見過海。三年多前,同樣是這個城市。他帶著一張罰單,一條傷腿,一肚子的委屈和迷茫,來到這個城市。他心想,從七歲到十八歲,他在水中遊了十一年,但他卻從來沒有見過海,那是多麽遺憾。所以他想在夢想即將走到盡頭時,看一看大海,看一看這天下最寬廣的水。


    那是怎樣的情形呢?一望無垠的水麵占滿天際,見者無不為之胸襟遼廓。奔騰著咆哮著嘶吼著的海浪,如巨獸一般不斷撞擊著海岸,層層疊疊,卷起千堆雪。


    海浪像是拍在了他的心房上。


    他心想,我為什麽要相信命運那種扯淡的東西?我的命,我的運,都攥在我自己手裏。我跌倒了,再爬起來就是。接受一切,包容一切,才能戰勝一切。這世上根本沒什麽枷鎖,一切的枷鎖,都是人自己給自己的心上的鎖。我想要什麽,我就去拿,我不信我拿不到!


    在人生的道路上,苦難就像層出不窮的怪獸,沒什麽稀奇。如果你遇到它,揮劍砍翻就好。


    往日的心情激蕩,現在想來,卻是一片淡然。唐一白望著視線盡頭的那片黑暗,默默地想,下次一定要在海裏痛快遊一遊。


    祁睿峰突然說道,“我今天看到雲朵給你加油了。”


    “是嗎?”他換回背靠著座椅的姿勢,扭頭看祁睿峰。


    “是,她跳得很高,真像隻小兔子,很傻很傻,”祁睿峰說著,輕輕撇了一下嘴角,很不屑一顧的樣子,眼睛中卻是帶著笑意,“我錄下來了。”


    “我看看。”


    祁睿峰打開隨手拿的一個玫紅色外殼的pad。這個pad是袁師太的,因為祁睿峰最近表現不錯,袁師太允許他玩兒兩天,祁睿峰剛才在觀眾席時,已經玩了好一會兒的賽車遊戲,那感覺簡直棒呆。


    他找到那個視頻文件,播放給唐一白看。


    視頻是從唐一白做準備動作開始錄的,顯然祁睿峰一開始的目的並不是雲朵。鏡頭在泳池內停了一會兒,便向觀眾席掃視一圈,掃過媒體等候區時,鏡頭又退了回來。


    接著是祁睿峰的配音:“咦,這不是蛋妹嗎?”


    唐一白擰了一下眉,“你答應過我不再叫她蛋妹。”


    祁睿峰顧左右而言他,“閉嘴,接著看。”


    然後鏡頭就一直停在雲朵身上沒動。唐一白看到她纖細的身影,突然間又喊又跳的,由於距離太遠,基本上聽不到她在叫什麽,倒是祁睿峰的配音很清楚:“哈哈哈,好傻!”


    唐一白低頭盯著她的身影,輕輕笑了笑。液晶屏微光的映照下,他漂亮的眸子像夜色一樣溫柔。


    視頻很快播放完畢。唐一白看著祁睿峰退出播放器,便說道,“把這份視頻拷貝一份給我吧。”


    “好的。”


    “然後把源文件刪掉吧。”


    “為什麽?”


    “你不刪,袁師太也會刪掉的,刪完之後還會抱怨你。”


    祁睿峰想了想,唐一白說得在理。他點點頭,“好……”他突然有些得意,“這是雲朵的黑曆史,我也要存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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