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總,”唐一白突然正色,“我要的是金牌。銀牌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你……”伍總指了指他,“看把你狂的!”


    伍總把唐一白的意見和隊裏反饋了一下。其實,隊員想怎樣比賽,領導們是無法真正控製的,一般就是讓教練協調,然後充分尊重隊員的意願。伍總和隊裏說明情況,主要是打個預防針:這樣子搞有可能拿塊金牌,也有可能連銅牌都沒有……


    不管怎樣,沒有人能改變唐一白的堅持,伍總早就領教過他的執著。


    這次比賽,唐爸爸和路女士也來了,到現場觀看兒子最重要的一次比賽。路女士說自己剛好趕上休假,沒事幹隻好來看比賽,實際唐一白知道,他媽媽特意調休的。


    賽前,唐爸爸有點緊張。路女士也有點擔心,當然她不會把擔心寫在臉上。雲朵也緊張,因為太緊張了,隻好拚命做事情分神。決賽當天,伍總找機會讓他們一家四口團聚了一下,唐一白看著如臨大敵的三個人,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


    當地時間8月5號晚上七點半,奧運會男子100米自由泳拉開決戰大幕。從運動員入場開始,場館裏的掌聲歡呼聲尖叫聲就沒停。唐一白出來時,唐爸爸抖著手中的五星紅旗興奮地呼喊:“豆豆!加油!豆豆!加油!”


    路女士囧囧地拽了他一下:“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小名是豆豆嗎?!”


    “咳,也對……唐一白!加油!唐一白!加油!”


    路女士看著場上英姿勃發的兒子,聽著周圍同胞的群情激揚,突然就燃起來了呢……


    唐一白站在了出發台上。


    雲朵捏著拳頭,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或者說,她緊張得忘記了呼吸。這一場比賽史無前例,它不止是唐一白一個人的夢想,它同時承載著幾代中國人的夢想,無數的渴望和期盼。哪怕是對他悲觀、不信任,也無改於國人心底那一層隱約的期待,那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榮譽感。


    更何況,此刻的他,有實力一戰!


    雲朵緊張地屏住呼吸,錢旭東握著相機的手微微顫抖,孫老師狠狠咬著後槽牙,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新聞報道不能有偏向,但是媒體人有自己的國家。


    takeyourmark——


    go!


    都是世界頂級運動員,入水動作迅捷而流暢,也就在眨眼間,如一群飛魚齊刷刷紮進水中。從電腦的技術統計來看,唐一白出發時間第二,入水後有了一點小小的優勢,不錯不錯。


    排第一的竟然是貝亞特。


    這倒也不奇怪,貝亞特的反應時間一直是他的特長。


    不過他的領先地位短暫如流星墜逝,剛一呈現就已然被後來者追過。佩格魯斯,唐一白,桑格,埃爾普西……一瞬間,第一名變成了第五名!


    關於貝亞特此次發揮不理想,賽後有媒體專門進行了分析。許多人認為,貝亞特成績落後的原因是戰術的失敗。在去年世錦賽,他前半程發力,後半程續航能力不足,導致無緣金牌,所以貝亞特這一年來調整了戰術,希望在本次比賽中前半程稍蓄力,留待後半程全麵爆發。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誰能想到這一次,頂級運動員們從一開始就拚了!


    其實桑格、埃爾普西、唐一白這三人大致屬於一個類型,那就是後半程反超能力很強大,然而今天,三人同時感受到佩格魯斯的威脅,竟然一齊改變了戰術,力求在前半程不要和這個橫空出世的新人拉出不可挽回的距離。


    所以現在泳池中的情況是,佩格魯斯領遊,後麵桑格、唐一白、埃爾普西三人不相上下,稍稍落後。


    雲朵看得心驚肉跳。


    她太了解唐一白了,和那些運動員相比,唐一白的體力並非特別突出,他的殺手鐧是後半程的發力,可是現在,他一開始就遊出了和桑格齊頭並進的成績,那麽後麵怎麽辦?他還有沒有力氣爆發?


    這樣想著,激動之餘,她難免有些擔憂。


    前半程很快遊完,佩格魯斯雖然一直領先,倒也沒能領先太多,轉身之後,唐一白不出意料地落後了一點。


    雲朵的心都要揪起來。


    這個時候,戰場出現了很明顯的變化。落後佩格魯斯的三人再次發力,水花飛濺中仿佛三頭勢不可擋的白鯊,向著最終目標發起總攻。而佩格魯斯感受到威脅,毫不猶豫地迎戰!


    仿佛一場生死角逐,不顧一切,狹路相逢勇者勝!


    雲朵的心髒再次提起來,下意識地自言自語著,“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奮進的過程中,埃爾普西首先被拉開距離,雖然當年輝煌,到底巔峰不再。


    而唐一白和桑格依舊齊頭並進地追趕佩格魯斯。不過,雲朵也能感覺到,他們追趕的勢頭並不像以前比賽中那樣猛,畢竟,前半程消耗的體力是實實在在的,誰都不是超人。


    盡管如此,他們和佩格魯斯之間的差距卻也真的在縮小。


    ——唐一白和桑格不是超人,佩格魯斯同樣不是!


    在水中,桑格和唐一白分居在佩格魯斯左右兩旁的泳道。桑格和佩格魯斯用的都是右側呼吸法,唐一白用的是左側。也就是說,桑格在水下隻能看到佩格魯斯,而佩格魯斯隻能看到唐一白,唐一白也隻能看到佩格魯斯。


    賽後有人分析,這種選手之間的“看到”與“看不到”,對最終成績是有影響的。


    此刻,桑格盯著佩格魯斯努力趕超,佩格魯斯盯著唐一白試圖甩開,而唐一白雖然能看到佩格魯斯,眼中卻沒有他。


    有人說唐一白最大的優勢是後半程發力反超,其實不是。唐一白此人,最大的優勢,是純粹。在比賽中,他可以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與水的對抗中,不受任何外物影響。競爭對手就在眼前,他卻可以視而不見,不會有絲毫分心。


    精力的絕對集中,才能成就身體潛能的絕對迸發。


    很多時候,勝負真就是那一念之間的事兒。


    唐一白衝刺時,三人齊頭並進,肉眼幾乎看不到差距。雲朵的心髒高高地拋起來,緊張得大腦缺氧了,她卻不敢呼吸也不敢眨眼睛,死死地盯著池中情況,直到他們三人幾乎同時觸壁。


    然後趕緊去看大屏幕。


    唐一白,47秒56。


    桑格,47秒59。


    佩格魯斯,47秒60。


    冠軍,中國!


    唐一白上岸後,在池邊休息了一下,接著過來接受媒體采訪。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的妻子,看看她知道他得冠時激動不已的模樣。


    通常情況下,不管有多少記者圍著,唐一白都能一眼從中找到雲朵的身影。


    然而這一次,沒有。


    他有些疑惑,看到錢旭東,便問道,“請問,雲朵呢?”


    錢旭東麵無表情地答:“她哭得不能自已,躲出去了。”


    唐一白低頭笑了笑,笑容溫柔。


    孫老師看著唐一白,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接收到錢旭東警告的眼神後,他隻好作罷。


    采訪完,唐一白出來找雲朵,東找西找也沒有找到,他奇怪她怎麽躲這麽遠,繼而又想一會兒該怎麽逗她。可是直到頒獎典禮,他依舊沒看到她。


    一絲不安的情緒浮上心頭。朵朵愛他,一定很希望和他分享勝利,為什麽一直不露麵?


    他問了幾個中國記者,大家都支支吾吾的,顧左右而言他。


    唐一白急了,又找伍總:“伍總,你一定知道我老婆去哪裏了。”


    “這個……”


    “她到底怎麽了?!”


    “先去新聞發布會,開完發布會我就告訴你。”


    唐一白卻站著不動,“你先告訴我,然後我才去發布會。”


    伍總有點無奈了,他總是沒有辦法對付執拗起來的唐一白。於是他隻好答道,“是這樣的,雲朵在比賽結束時突然暈倒了……”


    唐一白隻覺腦子“嗡”的一聲,像是被重錘砸到,身體輕輕晃了一下。伍總見他臉色一瞬間蒼白得可怕,連忙勸道:“不過你不要擔心,她已經被送往醫院了,你爸媽也跟著。”


    唐一白哆嗦著朝他伸手,“伍總,手機借用一下。”


    他的樣子有點可怕,伍總感覺自己如果不借他手機可能會當場被他劈死,於是乖乖奉上。


    手機拿過來,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路女士:“喂,豆豆?”


    “媽,朵朵呢?”


    “我們已經在醫院了,你不要擔心。”


    “她現在怎麽樣了?”


    “還沒醒,一會兒先做個全麵的檢查。”


    “你們在哪裏?”


    “醫院。”


    “哪家醫院?”


    路女士頓了一下,隨即報上醫院地址。


    唐一白抓著手機向外跑,伍總急地直追他,“喂喂喂,馬上就開發布會了!你給我回來!”


    “我沒心情。”


    “你……你個臭小子!反了天了你!”


    唐一白到外麵打了輛車。他坐在車上時,伍總又借了袁師太的手機罵他:“唐一白你太過分了,拿個奧運冠軍尾巴翹上天了是吧?知不知道缺席發布會有什麽後果?主辦方分分鍾收回你的金牌你信不信?!”


    “伍總,朵朵暈倒了。”


    他的聲音微微發抖,伍總突然明白了。唐一白是在害怕,這個年輕人一向淡定沉穩,伍總一度以為他和恐懼這種情緒是絕緣的,可是現在,他在害怕。


    伍總微微歎了口氣,“好了,你去吧。發布會這邊我幫你解釋……你不要急,她應該隻是疲勞過度。”


    “嗯。”唐一白淡淡應了一聲。


    他卻是無法控製地焦急著。整個神經都繃得緊緊的,生怕聽到什麽壞消息,腦子裏還會出現一些電視劇裏的橋段,越想越害怕,整個人都亂了陣腳。


    到了醫院,他奔向雲朵的病房,在病房外看到爸爸媽媽。


    唐爸爸和路女士一臉沉重地看著他,唐一白的心一下子就涼了。


    “到、到底怎麽回事?”他臉色蒼白,聲音發飄。


    路女士長出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讓雲朵和你說吧。”


    唐一白嚇得兩眼直發黑,腳步虛浮地走進病房。唐爸爸和路女士見兒子走進去了,兩人扒著病房窗戶向裏看。


    雲朵靠在病床前,手上打著點滴。見到唐一白走進來,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唐一白慢慢走過去,他從沒發現,說一句話要鼓起全身的力氣:“朵朵,怎麽回事?”


    雲朵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地看著他,“唐一白,我懷孕了。”


    唰——唐一白的眼淚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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