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洲和小元寶兩人商量了一番, 決定先從容易上手的綢緞生意做起。他二人畢竟都沒做過買賣, 再足智多謀也不能代替經驗, 打算先曆練一下, 賺多少錢無所謂。


    林芳洲說, “先頭不要在乎錢, 這和賭場上是一個道理:先贏的是鐵, 後贏的才是銀子呢。”


    他們就在離家不遠的地方盤了個店,從臨縣張大官人那裏進了各色綢緞。張大官人是批發綢緞的大商戶,自己也有十幾家綢緞莊。他把綢緞批發給附近各縣的散戶, 自然要從中賺個差價,不過他顯然還沒有放棄把小元寶做東床快婿的打算,賣給林芳洲的貨, 都是原價。


    小元寶卻覺得這不是好事, 道:“他讓你幾分利,你就要還他幾分情。”


    林芳洲打趣道, “又不用我還, 到時候把你賣給他還債就好了。”


    小元寶扭臉不搭理她。


    林芳洲:“嘿, 生氣啦?”


    “嗯。”


    要不要承認得這麽幹脆啊……她有些哭笑不得。有時候她覺得小元寶還是個孩子, 當然大多數時候他板著臉老氣橫秋的, 像個八十歲的老頭。


    不管怎麽說, 林氏兄弟的綢緞莊紅紅火火地開張了。開張那天放了一千響的炮仗,還進行開業大酬賓,讓利銷售等活動, 引得許多人來捧場。


    自從不小心調戲了楊老虎的小妾、差一點嚇掉半條命, 林芳洲便有所收斂,再不敢跟女人胡言亂語。小元寶給她出了個主意,讓她花錢買通縣裏的幾個長舌婦,給她說好話。說什麽“林家大郎睡夢中被佛祖點化,從此收斂脾氣一心向善,再也不敢調戲婦女,每個月還要吃齋念佛雲雲”,林芳洲跟那些婦人們約好,假如後續她名聲變好了,她還有額外獎勵給她們。


    那些婦人很有幹勁,把此事吹得天花亂墜,有些膽大的娘子實在好奇,便來林氏綢緞莊轉轉,見那林大郎果然不說葷話了,都很滿意。


    林氏綢緞莊的兩個小主人,比那畫上的仙人還要俊,往那一站,都不消說話,便引得人忍不住去看他們。這世上無論男女,誰不愛美人呢?又不勾搭他們,又不搞三搞四,隻是看一眼,飽一飽眼福也挺好。


    既然來了,總難免會看看那陳列的貨品。林氏綢緞莊的東西價格公道,也不比別處貴,在這買和在別處買又沒區別,何必再往別處跑呢?


    漸漸的,林氏綢緞莊的生意竟然很好。生意太好,林芳洲忙不過來,隻好又雇了兩個夥計。


    她本意是想雇個能說會道的小娘子,奈何小元寶死活不同意,也不知是腦子裏哪根筋沒搭對。


    小元寶在店裏主要負責算賬。他買了一把舊算盤,天天在櫃上把算盤打得劈啪響。竹木做的框子,黑色的算珠兒,小元寶沒做過粗活,手指修長玉潤,往算珠兒上一撥,那算珠兒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說不出的靈動好看。


    他腦子好使,打算盤也快,最快的時候,林芳洲根本看不清他的動作,隻看見手指在算盤上虛晃出的一片影子。


    林芳洲站在櫃台前,單手拄著下巴看他打算盤,看了一會兒,她突然羨慕道:“小元寶,你真厲害。”


    小元寶按住算盤,抬眼看她,“想學嗎?”


    林芳洲擺擺手,“算了算了,我學不會。”


    “你那麽聰明,肯定一學就會。”


    她眼前一亮,“真的嗎?”


    “嗯。”他眼睛裏浮起淺淺的笑意,“過來。”


    正好快到午飯時間了,店裏沒有顧客。林芳洲也就不怕耽誤事情了,走到櫃台裏,伸手去撥那算盤珠兒。小元寶道,“你的手勢不對,應該這樣。”說著給她做了個示範。


    林芳洲學著他的樣子撥算盤,小元寶給她解釋算盤上各部分的用法。


    然後他念了幾句口訣,一邊念一邊飛快地撥動算珠。


    林芳洲有些惱,“你慢點慢點,都像你腦子那麽好使嗎?我記不住!”


    “好。”小元寶放慢語速,一句一句地教她,一邊念口訣,一邊配合著口訣教她打算珠。


    他站在她身後,整個身體幾乎將她罩住,一條胳膊繞到前麵,指導她的動作,看到她打錯了,他說,“不對。”說著,直接將手掌扣到她的手背上,指尖疊著指尖,引導她正確的指法。


    林芳洲學得正入神,“好神奇呀,嘿嘿嘿嘿……”


    小元寶低頭,從上到下看她笑得彎彎的眉眼,他也笑了。


    可苦了兩個夥計。那倆夥計,一個喚作黃小六一個喚作傅小七,長得也算白淨周正(畢竟要迎來送往呢),此刻見兩個東家真會玩,他們倆恨不得自戳雙目。


    黃小六悄悄對傅小七說:“我呢,還是喜歡女人的。”


    傅小七給他遞過去一個“你請放心”的眼神,道:“我也喜歡女人,隻喜歡女人。”


    黃小六有些鬱悶,“要不我們跑了吧?”


    傅小七:“為什麽跑?”


    黃小六的視線往東家身上飄了一下,“萬一東家讓我陪他睡覺怎麽辦?”


    “放心,”傅小七安慰他,“東家還不至於這樣饑不擇食。”


    黃小六並沒有感覺受到安慰。


    ……


    林芳洲學會算賬時,小元寶打算出遠門走一次貨。


    兄弟二人已達成一致,決定不再從張大官人那裏進貨。張大官人讓的利,他們已經給補回去,正因如此,綢緞的進價就顯得偏高,利潤攤薄,倒不如去更遠處進貨。


    林芳洲還有些擔心:“路上遇到那攔路的土匪怎麽辦?”


    “我與幾個商戶一同出門,大家湊錢雇了武師。”


    “唉,土匪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也不知武師能不能抗住呢。”


    “你放心,”小元寶輕輕拍了一下腰間的一口刀,“我這把刀舞起來,尋常人不能近身。我還有暗器。”


    “那好吧,早去早回。萬一路上真的遇到土匪,不要惦記貨物,保命要緊。”


    小元寶聽著她的叮嚀,心中一暖,點點頭,“嗯。”接著也叮囑道,“你好好在家,不要惹事。”


    林芳洲給他翻了個白眼。


    小元寶帶走了黃小六,留下持重一些的傅小七與林芳洲一同看店。他走了不過三日,林芳洲正在店裏看櫃台,王大刀突然帶著兩個捕快走進來,他一手扶著刀,麵容嚴肅。


    林芳洲感覺不太對勁,卻還是笑臉迎上去,道,“王捕頭,你可是要給嫂子買些綢緞裁衣裳?”


    王大刀搖頭道,“大郎,有人告你殺人。”


    “啊?怎麽可能?!”


    “我知你不是那樣的人,可是楊太爺讓我來提你,你還是去衙門裏解釋一下吧。”


    “哦,好。”林芳洲讓傅小七先關了店回家,她跟著王大刀去趟衙門。她一開始想得簡單,正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又沒殺人又沒犯法,那楊仲德還能把她怎樣?


    走進衙門,到了公堂之上,兩邊都擺開了,地上跪著一個人,那人林芳洲認識,是個比她還無賴的無賴,因長了一腦袋癩子,外號便喚作“馮癩子”。


    這馮癩子壞得冒油,沒幹過好事,父母給他買了個姑娘做媳婦,他天天把媳婦打得鬼哭狼嚎遍體鱗傷,後來那小娘子被他給活活打死了。他已經把他親爹氣死了,家裏還有個瞎老娘。


    林芳洲很討厭馮癩子,從來不同他說話。


    那楊仲德把驚堂木重重一拍,道:“大膽刁民,還不跪下!”


    林芳洲噗通跪下,問道,“不知大人找小人所為何事?”


    楊仲德指指林芳洲,問那馮癩子:“是他嗎?”


    馮癩子道:“就是他!我親眼所見!他夜半三更闖進我家中行竊,被我娘發現,就……就……就痛下殺手,把我娘活活勒死了!”


    林芳洲覺得他簡直是在講笑話,“胡扯!我為什麽去你家裏行竊?你家除了老鼠還有別的?還勒死你娘?你親眼看到?既然親眼看到我勒你娘,你怎麽不出手阻止?”


    “我……也是剛從外邊回來,見到你時,你已經跑了!”


    林芳洲覺得這馮癩子真是莫名其妙,她扭頭剛要和楊仲德說話,見到楊仲德表情時,她突然心裏一涼,腦門上仿佛被一顆炸雷擊中,那一瞬間她全明了了。


    馮癩子這番可笑至極的胡話,不會無緣無故地說出來,他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去坑害別人。馮癩子坑人時,通常意味著那有利可圖。


    馮癩子與她無冤無仇,為什麽要坑她?


    必定是有人指使!


    楊仲德那奸計得逞的樣子,那表情仿佛看到魚兒已上鉤,接下來要考慮的是紅燒還是清蒸。林芳洲心裏大呼不妙,忙高喊道:“口說無憑,證據呢?!”


    楊仲德一擺手,指了兩個衙役,道,“去搜搜他的家。”


    林芳洲心道我家裏無人,他們還不是想栽贓什麽就栽贓什麽?想到這裏,忙道:“我家中無人,我跟他們一起回家搜!”說著就要起身。


    “放肆!竟敢藐視王法,你給我跪著!”


    兩個衙役上來把林芳洲按住。


    林芳洲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心裏早涼了半截,待那搜索的人回來,拿著一包“贓銀”呈遞給楊仲德,她的另半截心也涼了。


    楊仲德冷笑道:“人證贓物都在,林芳洲,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林芳洲又急又氣,渾身發抖,道,“馮癩子在冤枉好人!他一個街頭混混,哪來這麽多銀子?這首先是一個疑點!二則他住的那條街上有至少三家養狗,他鄰居也養狗,我若是半夜三更去偷盜,連人都能察覺,狗必定也能察覺狂吠,肯定吵得鄰居驚覺,大人能不能把那鄰居叫過來詢問一番,自然明了。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馮癩子的娘是個瞎子!瞎子如何能認出我?若我真的去行竊,我隻要不說話,就算被她察覺,也可全身而退,我怎麽可能被她發現然後又殺人滅口?此案疑點重重,破綻百出,還望大人明察!”


    “還敢狡辯?來人,給我打!”


    林芳洲早就猜到幕後主使有可能是楊仲德,現在見他根本不聽她辯解,她嚇得幾乎失去理智,高喊道:“你屈打成招!草菅人命!”


    行刑的人提著棍子上前時,那楊仲德突然想道:胥吏奸猾,打板子也有很多打法,若他們出工不出力,也是麻煩。想到這裏,他一抬手,“不要打板子了,上夾棍。”


    此話一出,連王大刀都變了臉色。


    夾棍上了,兩邊人提著繩子一拉,林芳洲立刻疼得死去活來,慘叫連連。


    楊仲德一抬手,夾棍停下來,林芳洲早已麵如金紙,滿頭的冷汗。


    楊仲德:“招不招?”


    “不、招。”


    “繼續。”


    接著又是慘叫。


    如此再三,林芳洲暈死過去一次,後來被水潑醒,再受刑,她已疼得仿佛經受十殿閻羅業火焚烤,十八層地獄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反正都是死,不如死個痛快!


    林芳洲哭著喊道:“我招!我招!我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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